齐桁还是一脸懵懂的模样,明三这位经常呼朋唤友上青楼的风流狂生,此刻再次笑喷了,可看着面红齿白的湛非鱼,白嫩嫩胖乎乎的小模样,笑声戛然而止,随后追着湛非鱼要揍人。
“小丫头,你老实交代,你这些跟谁学的!”终于像个严师的明三怒吼起来,这丫头才九岁啊,连青楼都知道,还知道太监上青楼!
……
远在京城,御书房里烛火明亮,四位内阁大学士还有六部尚书刚刚才和圣上商讨完政事,几人退出御书房后,唯独顾轻舟单独留了下来,深得圣心四个字绝不是夸大其词。
“圣上,这羹汤温热刚好入口。”柳公公亲自伺候着圣上,这会已经亥时末了。
而顾轻舟这里则是御前宫女在伺候,柳御厨熬的汤确是一绝,盖子还没打开就闻到那香味。
慢条斯理的喝了两口汤,圣上这才感觉舒服了一点,笑着道:“爱卿有话要说?”
“还是等圣上喝完了汤再说。”顾轻舟放下调羹,面色舒缓而惬意。
圣上本就不重口腹之欲,“但说无妨。”
顾轻舟幽幽的看了一眼圣上,这才继续道:“今日收到我那小弟子的功课,那丫头天资愚钝,到如今这诗都没入门,如今正在读《庄子-内篇-逍遥游》”
“她读《庄子》?”不怪圣上诧异,诸子百家的经典之作读书人都会涉猎,但不部分读书人并不认同庄子的无为而治。
湛非鱼才九岁,还是个孩子,这年纪读《庄子》也仅仅是读而已,如果没有老师的教导,说不定还会移了性情。
“正是,还给我誊写了开头几句。”顾轻舟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圣上,优哉游哉的吟道:“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一锅炖不下……”
一旁的柳公公看到圣上把刚入口的汤给喷出来,第一时间就拿着布巾上前伺候,而努力憋着笑的柳公公不得不用牙齿咬着腮帮的嫩肉,这才让自己没有殿前失仪。
终于缓过气来。圣上没好气的瞪着乐不可支的顾轻舟,不用想也知道他是故意的,早不说晚不说,偏偏等到自己喝汤的时候来了这么一句。
圣上一想到那一锅炖不下就忍不住笑出声来,想起当年隐瞒身份和顾轻舟求学时的一幕幕,“果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
“臣代小丫头多谢圣上的夸赞。”顾轻舟朗声一笑的接下夸赞,他以为位极人臣了,而湛非鱼却只是个小童生,能得圣上这么一句的确是盛赞了。
……
明三公子来上泗县找湛非鱼一则是为了正在筹备的技艺书院,另一个原因则是避开南宣府的流言蜚语,黄俪公堂上闹的那一出,多少波及到了明三。
“黄伯父把她逐出了黄家,因为纳妾文书已经在衙门备案了,她就跟着柴颐离开了南宣府,据说是去了中州。”明三如今提起黄俪态度平和,就好比一个陌生人。
原本当年两人的婚事也是黄俪算计来的,她把明三撞到了水里,落水的两人也算是有了肌肤之亲,再者黄家和明家门当户对,可谁能想到悬壶济世的黄家出了黄俪这个另类。
湛非鱼喝了一口粥,想起殷无衍离开前的话,“听说陈老爷子要亲自押送粮草去了边关,柴颐想必也会跟过去。”
南宣府如今在章知府的掌控之下,陈家和章知府已经撕破脸了,陈老爷只能另辟蹊径,说是跑商其实是去蛮夷那边做生意。
把江南的丝绸布料、瓷器、茶叶高价卖去蛮夷,而低价从蛮夷进购大量的药材、皮草和各种宝石。
“柴颐是陈家的幕僚,此人野心勃勃,去了边关也不知是福是祸。”明三眉头微皱,他和柴颐见过几面。
此人要说才的确有才,但心术不正,他去边关又有陈家当靠山,再牵扯到大皇子,明三口中的福祸是指边关将士。
湛非鱼诧异的瞪圆了双眼,“我以为陈老爷和柴颐都入不了你的眼。”
士农工商!初次见面的时候,明三那姿态绝对狂傲到不可一世,他连湛非鱼这个小神童都不屑一顾,更何况是从商的陈老爷子和伪君子真小人的柴颐。
三十而立!明三已经快到而立之年,回头想想他突然发现自己前面二十多年一事无成,徒有一个狂生名头,离开了清雅书院和明家,明三都养不活自己。
所以他才决定和湛非鱼一起筹办技艺书院,而真正的放下文人儒士的高姿态,去接触往日里他不屑一顾的工匠,明三渐渐发现自己的浅薄,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并不只是一句话而已。
“小姐,湛掌柜的来了。”何暖走了进来,而她身后跟过来的正是湛文诚。
这会才卯时末,也是湛非鱼每日都早起读书,有的人估计还没有起来,即便起来了也是在准备早膳,湛文诚来的这么早必定是有事。
“我去看看齐桁小胖子起来了没有。”明三放下筷子站起身来,齐桁昨夜和湛非鱼一起读书,比往常睡觉时间推迟了一个时辰,这会还没醒。
湛文诚微微颔首,目送着大步离开的明三,这想必是府城来的贵公子,小鱼如今真的是今非昔比了。
“四哥,这么早是有什么事吗?”湛非鱼起身招呼湛文诚坐了下来。
何暖让丫鬟送了茶水后,带着两个丫鬟动作迅速的把桌上的碗筷都收拾干净了,整个过程悄然无声的,明显都是训练有素的下人。
见湛文诚面露惊诧之色,湛非鱼笑了起来,“都是老师从京城送过来的,担心我年纪小照顾不好自己。”
“也是,你要读书,身边是该有人照顾。”湛文诚连连点头。
刚刚一路从大门口走过来,前院里有小厮在整理花圃,有丫鬟在打扫庭院,再加上刚刚收拾碗筷的丫鬟,湛文诚估计足足有十来个下人照顾湛非鱼的生活起居。
寒暄两句后,湛文诚立刻说起了正事,要不是事关重要,他也不会大清早的就登门。
“你说什么?怀……”湛非鱼白嫩的包子脸狠狠的扭曲了两下,总算明白刚刚湛文诚说话时那尴尬的态度,毕竟和一个小姑娘讨论丫鬟怀了孩子的事的确不妥。
“县试之后,你成了县案首,谢老爷就派人来了村里,之后二叔就找媒婆挑好了定亲的日子。”湛文诚快速的把事情说了一下。
谢老爷的小女儿脑子不灵光,倒也不是痴傻,就是比普通人反应慢一点,以谢家的富裕,谢乐心完全可以在上泗县挑个夫婿。
湛大郎虽然也是个读书人,可从开蒙到如今连个童生的名头都没有,而湛家如今在金林村也算落魄了,小姚氏还被湛老二给休了,如今单独住在村中的破屋里,湛老二自己更是没个好名声。
谢老爷把小女儿下嫁给湛大郎,这完全是冲着湛非鱼的名头来的,否则为什么把定亲的日子选在县试放榜之后。
“那个丫鬟是怎么回事?”湛非鱼揉了揉眉心,一想到这糟心事,她宁愿回书房再写两首诗,不行就三首!
湛文诚既然开了口,也没什么好尴尬的了,“那丫鬟叫桃子,是谢小姐身边的大丫鬟,估计也有双十之年了,做事麻利,说话也干脆,见人就三分笑,而且相貌也清秀,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老族长当时就被气的厥过去了。”
老族长和村正不是没想过告知湛非鱼,可之前她去了府城,之后又去了淮县,行踪不定,村里就算想送信也送不到。
其实湛非鱼本打算修整一日就回村,可明三公子带着齐桁来了,回去的时间又耽搁了,老族长只能让湛文诚来告知湛非鱼,毕竟这事不能再拖下去了。
……
本来这是家事,可明三知道湛家老宅那些人的性子,担心湛非鱼会吃亏,毕竟还是个小姑娘,尤其此事她也不方便出面,明三就跟着回金林村,齐桁一手抓着饼子也上了马车。
马蹄声打破了村中的宁静,若是以前,村里人早就出来看热闹了,可自从湛文诚做起了生意,后山又建了香胰子作坊,村中经常有马车出入,大人小孩都习惯了。
“娘,我回来了。”跳下马车,湛非鱼脸上漾出笑来,看到李氏神色柔和并不见忧愁,担忧的心也放了下来。
丢下手中的扫帚,李氏快步迎了过来,握住湛非鱼的手,声音一下子哽咽起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长高了,也瘦了。”
儿行千里母担忧!即便知道湛非鱼身边有何生、何暖两人照顾,可不见到人,只有书信报平安,李氏的心怎么都放不下来。
直到此刻见到人了,看着笑意嫣然的湛非鱼,李氏擦去眼角泪水,心就安了。
“娘,这是明三公子,这是齐桁,我之前信中和你提过。”湛非鱼介绍身后两人的身份。
看着个头不高,身着深蓝色短褙子的李氏,明三很难相信她竟然是湛非鱼的母亲,李氏和村里的农妇没什么不同,只是衣裳更干净一点,也没有打补丁,即便面容亲和,但从仪态气质还是能看出她只是个寻常农妇。
而湛非鱼却不同,不说衣着打扮,也不说腹有诗书气自华的神韵,只说她的长相和李氏就完全不同,白皙娇嫩的脸颊,乌黑黝黑的双眼,眉目如画,笑意嫣然,即便是世家千金也不一定比得过。
“伯母,晚辈齐桁,打扰伯母了。”齐桁赶忙行了礼,估计年纪小,脸上的诧异都藏不住。
而看到这朴实无华的农家小院后,齐桁更是震惊的睁大眼,不敢想象湛非鱼就是在这里长大的,还成了府试案首。
房子也太破旧了,这围墙竟然是不规整的石块垒起来的,连砖块都舍不得,更别提前院还种着一畦一畦的蔬菜,隐约还能听到鸡叫声。
“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明三手中折扇啪一下敲在齐桁的额头上。
他早年也曾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自然知道农家的清贫困顿,否则当年明三也不至于坚持了三个月就灰溜溜的回青涯书院了,安贫乐道比想象中更艰难。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打趣了一句,湛非鱼看着面带愧色的齐桁不由笑了起来,“不如你和三公子去村里转转,这个时节后山清幽又凉爽。”
“也好。”明三知道湛非鱼和李氏要说些体己话,他这个外人不方便留下来。
让何暖守在院子里,湛非鱼和李氏进了屋,“娘,到底是怎么回事?四哥说的不清不楚的,凭什么说那孩子是我爹的?”
谢家千金的丫鬟未婚有孕,关键这孩子的父亲竟然是湛老大,也难怪老族长当初被气昏了过去,这传出去可是一桩丑闻,大伯和侄媳妇的丫鬟有苟且,这叫什么事啊。
李氏脸上笑容消失了,自从搬出老宅后,没有了刻薄的婆婆,也没有了闹心的妯娌,李氏是有女万事足,她和湛老大的关系也日渐融洽。
可担心两人在一起后,老宅的人又如同蚂蟥一般巴在湛非鱼身上吸血,李氏一直没点头,湛老大本就是个木讷老实的性子,如今这般倒也清净。
“大郎定亲那一日,你爹去老宅吃了喜宴,喝了不少酒当时就在老宅睡下了。”李氏也是事发之后询问了湛老大才知道的。
湛老二如今也是孤身一人,湛老大喝多了就睡在他屋里,按理说本该是兄弟俩睡一起,可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湛老二最后在湛大郎的房里睡了。
早上的时候,湛老大从宿醉里醒来,就看到丫鬟桃子急匆匆的从屋子里出去了,湛老大当时也吓的够呛,可昨晚上喝多了,他什么都不记得。
好在院子里马氏说话嗓门大,“桃子啊,你不愧是乐心身边的大丫鬟,这天刚亮就忙里忙外的收拾屋子。”
“昨日我也是听姑爷说茶水泼到铺盖上了,我看到老爷睡在姑爷那边,就想着趁天不热把铺盖换下来洗干净。”桃子说话也是带着笑,声音脆蹦蹦的,一听就是个爽利的性子。
屋子里湛老大这才放下心来,想来是桃子以为屋里没人,所以才闯进来,看到湛老大后又慌乱的逃出去了。
李氏握着湛非鱼的手,感觉到她指间握笔形成的茧子,眼中更是心疼,“你爹回来后就和我说了,我们都没多想。”
毕竟只是个误会,农家人也没那么多讲究,可谁能想到这快三个月了,桃子的肚子都要显怀了,而她竟然说这孩子是湛老大的,就是定亲那日他喝多了,最后酒后乱性。
桃子是个丫鬟,力气又小,当时又不敢喊叫怕自己名节有损,原本以为这事就过去了,毕竟湛老大醉的不省人事,她自己不说就没人会知道,可哪里想到会珠胎暗结。
湛非鱼听到这里,眉梢一挑,面色冷漠,“所以现在呢?她要嫁给我爹?”
“小鱼,这事你别管,你也别问,你还是个小姑娘,这事有老族长有村正。”李氏之前也哭过也难受过,可事已至此说什么都太迟了。
反握住李氏的手,湛非鱼柔声道:“娘,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因为这事有些难以启齿,湛非鱼又是个孩子,所以老族长他们都没好意思过来和她详说,若是其他事,估计早就登门让湛非鱼拿主意了。
李氏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湛老大再重要也没湛非鱼这个女儿重要,更何况她和湛老大已经析产分居,而且桃子肚子里的孩子都快三个月了,她做不到一哭二闹三上吊,只能看老族长他们怎么决定。
湛非鱼敛了心思,握着李氏的手撒娇,“娘,我想吃你做的蘑菇炒鸡。”
“行,娘现在就去后院抓鸡。”李氏立刻起身,若是以前在老宅,别说吃鸡了,就是吃鸡蛋的次数都少,如今的日子李氏真的很满足。
等李氏去了后院,湛非鱼俏脸一沉,气势瞬间变得威严冷肃,“阿暖,等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立刻告诉我。”
“小姐,这事十有八九是个圈套,大户人家的丫鬟没几个善茬。”何暖低声道,大宅门里的勾心斗角瞒不住受过训练的何暖。
桃子既然是谢乐心身边的大丫鬟,那肯定是个聪明的,怎么可能失身,而且还等到肚子快显怀了才暴露出来,这事处处都是破绽,而且手段粗糙。
湛非鱼沉默着,一手轻叩着桌面,虽然打探消息的人还没回来,可把仅有的消息整合放一起,湛非鱼忽然冷笑起来。
“那孩子应该是我二叔的,他这是打算让我爹娘给他养孩子,如果是个儿子,有我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还怕日后不平步青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