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师父你说过,如果不了解一首歌讲述的具体涵义,涉及的时代背景,是不可能谈唱出情感的。”黎华呵呵地笑,“不过,你看的那些书,都是我为你收集的。你能写出这样的歌,既让我惭愧,又让我诧异啊!”
毕文谦不确定黎华仿佛眼里微微闪光的样子,是不是出于一点点儿崇拜,但他决定如此去理解并相信了。
“那么,听边姐姐说,这为吉天先生因为听到你唱这首歌而哭了――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这个嘛……”黎华又对着吉天拓郎微微笑了一下,翘起了二郎腿,十指交叉,抱着膝盖,直着脊梁,微微后靠,脚贴着地,却没有着力,那模样儿颇有点儿豪气,“吉天先生也是日本流行乐坛曾经的风云人物,我也有幸了解了一下吉天先生的生平。跑到美军基地门口唱歌示威;为成田机场抗争奔走,开演唱会为之筹集活动经费,十年前的吉天先生,倒也不愧被很多日本人,特别是被日本文艺界的人称为‘神一样的人’。也正是顺着这些线索,我才能这么快明白,这首《灯火消逝的码头》究竟唱的是什么。”说到这里,黎华微微偏头,看向毕文谦,有些怅然,“师父啊……同样的资料,你能这么快就发现这些,而我却做不到……”
如果不是穿越者,能做到这些,倒真的是神一样的人了。
毕文谦抿了一会儿嘴,才慢慢地说:“我嘴上说了很多,亲自奔波做事的,却是你,你当然没有我那么多时间。”
黎华听了,只是微笑。倒是一直聆听的吉天拓郎颇有些难为情:“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模样了。”
“是啊!你现在很迷茫,在本该坚如磐石的年纪。”毕文谦也笑了笑,笑容里看不出什么情绪,他模仿着黎华跷二郎腿抱膝的姿势,“你的困局,问题说白了也不复杂――既觉得自己这些年的奋斗错了,却又看不到出路。进退不得,自然就借酒浇愁了。”
吉天拓郎听了,仿佛被说穿了心事,低下头,双手捂着脸。过了一会儿,却又从指缝儿里露出眼睛,盯向毕文谦,用连自己也不相信的虚弱口气问道:“难道……你知道出路?”
毕文谦保持着瞧不出情绪的笑容,也许在黎华看来,这略有点儿王京云那娃娃脸下的神韵,但吉天拓郎就这么透过指缝儿,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等待着。
黎华也看了过来,身子变得前倾,双手也从抱膝变成了支撑。
“徒弟,还记得我托万鹏送给你的短文吗?那个漂亮的女郎。”
黎华眯着眼睛,若有所思:“……荒草丛生的道路?”
“‘这冰冷的条路上,有寒冷、饥饿、憎恨、嘲笑、轻视、侮辱、监狱、疾病,甚至于死亡;这条寂静的路上,是深深的孤独;这条残酷的路上,到处是明枪暗箭,来自于敌人,甚至于亲友;这条恐怖的路上,随时可能跌落到深渊之中,下面除了无人铭记的黑暗,只有一根根等待着鲜活躯体的耻辱柱;这条曲折的路上,没有清高的余地,只要走下去,迟早会沾上罪名;这是一条漫长的路,从门口启步,用尽一生也到不了终点,只能由后人接力走下去’……”毕文谦复述着自己写的文字,却是看着吉天拓郎,“吉天先生,我们正走在这样一条路上。而你,或许你在从前也有过类似的觉悟。但你是否真正思考过,你毕生的理想,仅仅靠一个歌手能够掀起的波澜,能做到什么结果?对于你一个人来说,作为歌手,自然是最能发挥你的作用,但对于你的理想,对于所有与你志同道合的人来说,你们对整个日本社会的认识,实在有些肤浅,对于道路的曲折,也没有足够的觉悟。多多少少,仍有着那什么小……小……”
毕文谦故意看向黎华。
“小布尔乔亚?”黎华似笑非笑。
“没错。”毕文谦继续看着吉天拓郎,“从1921年到1949年,中国走了28年;从1949年到1976年,中国继续走了27年;从1976年到今天,中国继续探索着道路。而从1960年到现在,才多少年?你,竟然举杯浇愁?也难怪会去拜访别人,却被骂出家门了。”
“如果你真的还保持着理想,并没有因为挫折而破灭,那请你先回家好好整顿精神吧!你现在这样子……”毕文谦故意甩甩头,“我会和黎副经理谈谈关于你的事情。如果你想听闻一条道路,可以过几天找她谈,至于这样一条道路究竟是出路还是死路,由你自己判断。我不想亲自涉及那样的事情。因为,我和你一样,在音乐的领域,才能发挥出自己最好的作用。”
无论吉天拓郎信不信,反正毕文谦自己是信了。
直到吉天拓郎沉思很久,最终鞠躬道别,黎华才一下笑出了声,却又摇着头。
“他的确怪可怜的,但你这样说,也改变不了什么啊!”
“你觉得我在骗他?”
毕文谦的反问让黎华不由一愣:“……师父,你当真觉得他还有出路?”
“路总是有的,究竟是出路,还是死路,得看走的人用什么角度去看,用什么态度去走。”毕文谦轻轻晃荡着二郎腿,微笑不止,却不再是公式化的笑容,“‘这是一条漫长的路,从门口启步,用尽一生也到不了终点,只能由后人接力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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