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不正经!”黎华一巴掌拍掉毕文谦的手,脸上却依然挂着笑,“好好说话!你觉得,赚了钱,该怎么分?我听你的。如果真有道理,我就把你的话和赚的钱一起交给国家。”
毕文谦有些哭笑不得,甩甩被打掉的手,又呵了一口气暖和着:“别老唠叨什么‘交给国家’。如果你真能直接交给财政部甚至国务院,我倒支持你交。”
“噗……笨蛋,人家国务院哪儿会收这钱,程序上就不是这逻辑。”
“就是说嘛,交给国家,这话太空泛了!我们要是拿个古董,倒能轻松交给文物局;可我们能交给哪个部门呢?总不能是音协吧?况且,我们的主要目的,不是钱啊!太祖说过,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存。相似的,以斗争谋改革,改革才会顺。现在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什么是经济,什么是建设?就流行音乐这一块儿,我们是摸着石头过河,别人别说过河了,他们有没有摸过石头都还两说。我们要是干这么一回就抽身当看客,那是负责任的态度吗?”
一气说完,毕文谦微笑看着黎华。黎华却陷入了沉默。
两人继续在马路边走了良久。
“文谦,我可不傻,你这些话意味着什么我听得懂。”再度开口时,黎华的口吻有些低沉,“你动动嘴皮子,就想让我跑断腿?师父,我也想当歌神。”
“万鹏呢?”毕文谦试探着问。
黎华下意识就摇了头:“他?就他身上带的小资气,还不如我亲自上阵。”
毕文谦突然觉得万鹏有些可怜了……虽然,自己貌似一点儿也不同情他。
“那就走一步算一步吧……你我皆凡人,只能坚持道路,却无法保证自己将在路上的什么位置。”毕文谦叹了一口气,“接下来的话,你仔细听,听了之后仔细想想。”
“嗯!你说。”黎华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
“流行音乐作为一个产业,会涉及到哪些步骤?首先,作词、谱曲,或者作曲、填词,然后需要有人演唱,有人编曲配器,录音的时候还需要人来演奏乐器,需要人执行唱片的制作,母带制作过程中必要的花销,以及母带出来之后的量产,还有从工厂到销售地点的运输成本,这些都需要资本,一盘磁带不能仅仅是摆在百货公司等人来买,还需要一定程度的宣传,在电视台、广播台里宣传,在各个单位贴告示,甚至沿街敲锣打鼓吆喝,都是需要考虑的,还有,普通人翻录磁带虽然可以理解,但自私大量翻录来卖钱的盗版行为,我们必须打击制止,这也需要成本。另外,作为一个长期产业,持续的官方性质的宣传是必须的,就如现在的青歌赛,这种比赛的筹备和奖品奖金,如果总是让国家出,这就成了财政负担了,而如果期待于其他企业的赞助,那就是看天看人看脸吃饭了。”
“也就是说,我刚才说的每一个环节,都是在这个行业中出了力气的。所谓羊毛出在羊身上,从这个行业里赚的钱,自然应该分配给它们。关键在于,怎么分配?怎么分配,才会让行业形成一个独立自主的良性循环?才会让每一个环节的参与者都活得下去,甚至,活得滋润?”
黎华停了脚步,挣大了眼睛,凝视着毕文谦,沉默了很久。
“所以,你不同意简单地交给国家……你是对的。现在国内别说具体的办法,连比较清醒的认识都没有。”
又沉默了一阵,黎华继续迈步。
“文谦,你说的这些,不是一个唱片公司对一张唱片的规划,而是一个国家对一个行业的规划吧……没有国家的执行力度,只会有心无力。而在我们拿出足够的成绩之前,国家也不会给予我们规划这些的机遇。”黎华长叹了一声,“怪不得,管子自己做生意时,总赚不了钱。”
“所以,我现在也不想说那么细。”
毕文谦幽幽的声音在街道回荡着。
“看来……应该允许万鹏学学那些没有节操的倒爷的手段。”黎华仿佛一下子念头通达了似的,“让那些倒爷瞧瞧,没有挖国家墙脚,也能赚多少钱!”
毕文谦没有接腔,只与黎华继续慢慢走着。抬头望望夜空,云间的凸月有一层晕。
也许,明天会是一个刮风的天气。
“徒弟,我唱一首歌给你吧!”
“哦?你又……”
“不,只是一首我们都听过的歌,在申城唱片公司时,我们都听过的。”对着黎华侧脸上的期待,毕文谦笑着摇了摇头,“我挺喜欢这首歌,所以我记了音标。如果我的发音不准,不要笑话我。”
黎华挺挺鼻子,用鼻音应着:“嗯。”
毕文谦忍着伸手去刮她鼻子的冲动,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唱了起来。
“天下格局,此消彼长,唯顽赤者,求真思伤。”
“时序纷替,何事茫茫,但有崩坏,即咎羔羊。”
“川流不息,游行如浪,不渝梦想,合众一向。”
“勉力逆天,不渝梦想,与众赤儿,战斗至亡。”
不大不小的歌声在夜晚中飘荡,这个时候,街上早已没有人了,即便有,也听不懂日文。
除了身边的黎华。
“世间泛论,癔病怯猫,常言擅谎,粉墨不倦。”
“谰繁似带,剥毕见疮,智叟自诩,尽窥炎凉。”
“川流不息,游行如浪,不渝梦想,合众一向。”
“勉力逆天,不渝梦想,与众赤儿,战斗至亡。”
终于,黎华不禁握住了毕文谦的手,一边走着,一边和着他一起唱道。
“川流不息,游行如浪,不渝梦想,合众一向。”
“勉力逆天,不渝梦想,与众赤儿,战斗至亡。”
毕文谦忽然觉得,黎华,以及她的歌声,格外动人。
四月二十,星期天,谷雨,作物新种,雨贵如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