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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局4(1 / 2)

 如果说以写故事为主的小说都是可以被复述的,那么以写人物为主的小说则不都是可以被复述的。许多以写人物为主并堪称经典的作品,当我们提到它们时,都会说它们留给我们的印象是深刻的,觉得就在提及的那一刻,作品中的那些人物又全都立即复活,眉须毕现、呼之欲出,然而,当我们试着去复述时,我们则无法进入具体的情景,我们只能抽象地、概括地去说那些人物,偶尔说到一些细节。但,他们又分明活在我们的记忆里。比如说《边城》。说到它,我们马上想到翠翠与她的祖父。他们的形象十分鲜亮。但这部小说却又是那么不容易被我们所复述。这一切说明了以写人物为主的小说是可以不必讲究故事性的。只有故事是可以被复述的。假如那个人物也是可以被详细复述的,那么必定是那个人物生长于一些出色的故事之中。

到了现代主义这里,则将重心转移到了人物的心灵世界。心灵世界,这是现代主义留给小说的一笔丰厚的遗产。

在现代主义诞生之前,心灵世界是被深埋于地下的千年中国编钟,我们是听不到它的声音的。我们没有意识到这部分存在,就更谈不上意识到它的价值了。小说没有注意到它,年复一年,它就沉卧于岁月的荒草之下,白白地被腐蚀着。现代主义在一片严谨的秩序中脱颖而出。它避开了传统的眼光,将注意力内收,此时,它发现了这个神秘的、丰富无边的、一言难尽的心灵世界。

从前的小说不是没有写到内心,写到了,西方小说还以自己长于心理描绘而洋洋得意,但那是一个被秩序化了的内心。一切心理活动都是有序、有条理的,写它的方式也是格式化了的。这是一个被小说家因刻划人物的需要而改造甚至是歪曲了的内心。心灵在实际状态中,根本不是这样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地活动的,它所包含的内容也绝非这样少得可怜。

这是一个灰色的世界,甚至是一个黑暗的世界,越是底部就越是黑暗。但,它经常闪耀着亮光,这种闪耀是无规则的、混乱的、难以把握的。当人类已经可以叙述十分复杂的物质世界时,却至今也说不清楚心灵世界。我们无法追究过去的小说究竟是因为了什么而未对心灵世界加以关注,难道就是因为它的混乱、无从把握吗?

巴尔扎克传统终于受到了怀疑。现代主义的小说家与批评家们开始调侃“神圣”的人物时代:“在那全盛时代,小说人物真是享有一切荣华富贵,得到各种各样的供奉和无微不至的关怀,他们什么也不缺少,从短裤上的银扣一直到鼻尖上的脉络暴露的肉瘤。”他们指出,从前的文学评论家们只会干一件事,那就是引导小说家们走巴尔扎克之路,去“叙述一个故事,从这故事中可以看见一些人物在行动与生活”,他们指导小说家们,“一个名副其实的小说家必须能够‘真信’自己所塑造的人物,这样才能使他的人物‘栩栩如生’,而且具有一种‘小说丰满的形象’”。但是现在──他们宣布道,这个时代结束了,“现在,他(指人物)失去了一切:他的祖宗,他精心建造的房子(从地窖一直到顶楼,塞满了各式各样的东西,甚至最细小的玩意)、他的资财与地位、衣着、身躯、容貌。特别严重的是他失去了最宝贵的所有物: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特有的个性。有时甚至还有他的姓名也荡然无存了。”(见张容《法国新小说派》)代之而起的是高深莫测、可被无穷开采的人的心灵。心灵本是人的一部分,但过去小说中的人物却并不包括其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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