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漩涡最深处,用来永世囚禁罪人的牢狱,却给人一种意外的玄妙美丽。这里似乎是深海中某个大峡谷的最深处,原本一片漆黑的海底因结界散发出的莹莹光亮第一次显露出它的模样。
峡谷的底部是一个狭窄的平地,内部干燥,并没有海水。两边是结界笼罩的悬崖峭壁,夹在峭壁中的空隙不超过半里,整个空地总长大概也不过一里左右。
就是这样一个狭窄闭塞的空间里,突然升起了无数蓝色剑影,将已经在这种地方被关押了几十年的人团团包围起来。
玄霄冷哼一声,全身突然蔓延成一股炽烈的红黑色魔气,瞬间染红了他原本乌黑的长发和眼瞳。羲和一声清啸,一道夹杂着浊气的剑光猛然爆裂开来,震碎了那一道道封锁住他所有行动路径的蓝色剑影。
剑影寸寸碎裂,像是漂浮在半空中的玻璃,反射着结界上幽幽的亮光,在静立的两人之间交织出一道绚烂的光幕。碎片遮住两人对视的目光时的一瞬,两人的身影同时消失在地,半空中,身着火红衣裙的少女那幽冷的剑气,与身着白衣的男子那炽烈的剑意,带着股微妙的错乱感,激烈地碰撞着,拉出四溢的火花。
双剑一触即分,少女左手上的圆盘金光一闪,并不顾已经拉开距离的对方手上那澎湃而出的热力,毫发无损地穿过层层火海,一身红衣在烈火中飞扬,宛如浴火重生的凤凰一般凛然而来,剑尖直指男子的心脏。
离得近了,那股子令她熟悉又厌恶的魔气越发浓烈,少女强忍着闪身离开的冲动,欺近。横扫,竖劈,都被他一一躲过。面对袭来的红色长剑,她向后一仰,脚尖用力踢开,借着后空翻的惯性再次躲开他剑中蕴含的炎力。
几番交手下来,厉依明显感觉到了他这么多年来积累的深厚灵力仍旧纯粹,竟然并没有跟魔气融合,反像是在牵制着魔气的蔓延似的,使他的攻击都保留了一分余地。跟彻底被魔气侵染的盈光不同,这是为什么?
云天河说他心魔入体,难道说这么多年来他其实一直都在压制体内的魔气?可这又有什么意义?
两人交手本就不相伯仲,她这一走神,立刻被男子敏锐地察觉到,毫不留情地挥出了一道剑气。厉依躲闪不及,只能条件反射地侧头,剑气擦过她的脸颊,面纱撕裂滑落,左侧的脸颊蔓延出一条深可见骨的血痕。发上的珊瑚簪不堪重负,啪的一声碎裂,让少女的一头青丝披散开来。
“竟然真的是你?”
少女闻言无语,治愈术一刻不停地对着左颊释放。“既然知道是我,还一见面就毁我容,多大仇?”
“你的眼睛怎么回事?”
“代价。”
“……原来如此。”玄霄从这几句话里十分配合地脑补了一些东西,也省掉了厉依解释的麻烦。“你不远万里前来东海,甚至深入漩涡深处来找我,是所为何事?”
“若一两次的失败便产生怨怼,对通天之路产生怀疑,甚至绝望,那一开始便不要修仙。”她走近了几步,与玄霄对面而立。“玄霄,可还记得?”
“你来,就是为了问我这个?哈哈哈,你还真是……”他突然仰起头来哈哈笑了起来,反问道。“那你可还记得,你曾问过我为何要成仙?”
“……”言尽于此,她似乎有点明白对方要表达什么了。“你终是明白,随心所欲,逍遥天地,成仙是做不到的吗?”
“所谓天道,不过是神界那群自以为是的家伙制定的游戏规则。什么锄强扶弱斩妖除魔,什么正义什么邪恶,都是凡人臆想。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世间从本质上都一样,强者为王。仙妖神魔并无区别,既是如此,成仙要受天道拘束,那不如成魔。”
或许是她对于魔有着生理上的偏见,虽然对神仙也没什么特别的好感,但看到那个原本严肃认真一心向道的玄霄突然变成魔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
可听了他的话之后,她却觉得玄霄的想法虽然有些偏激,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厉依却觉得现在这样的他同以前相比并没有太大改变。他不是她以为的阳炎噬心神智失常,而是冷静下的自我选择。
就如同她不理解成仙是怎么回事一样,同样也不懂入魔有什么不好。但入魔如果是好事,那为什么凡人都畏惧魔族,初篁被革除仙籍后受过那么多的苦,却从未有过入魔的念头?
她始终觉得,只要存在感情,那么不管是人是妖,是仙是魔,大家应该都没什么分别,都有立场,都不完美。
而所谓天道,大概就是苹果成熟会落地,人活在陆地上,鸟翱翔于长空,鱼跃于水底,这般简单又最容易被忽略的东西吧。跟神啊魔的,没有什么关系。
“这结界还能困你多久?”
“如今才想起来这个问题,是不是太晚了?”他皱起了眉头,连弧度都与之前一模一样。“此处结界易进不易出,若是因此与我一般受困于此又该如何?”
“如果真的困在这里也无妨,总比孤身一人要好。”找了初篁三年了,她几乎踏遍了整个中原大地,仍旧一点线索也没有,他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就当是休息也好,补偿也罢,玄霄是她目前能找到的最后一点牵系了。
若是他平安喜乐,她自然没必要留下,但眼下这种情况,要她放手不管是根本不可能的事。玄霄乍看起来没什么,但是阳炎之火炽烈无匹,他的身体要不是有魔气保护早就已经残破不堪。更别提孤独地被困东海之底,还不知要百年千年才能脱困。
这样的苦,说到底都是她的无能造成的。
“你大可不必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