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闷罐子火车里走走停停,尿憋了,推开闷罐车铁门,把家伙伸到外边,一泡尿洒湿了十里征途。西出嘉峪关,戈壁滩上塑风带着尖刺的哨声。有兵后悔了,在哭。火车有气无力,像一条受伤的巨龙,停在车站上,大口喘气,低吼;呜——。抬上开水一桶,每人分得一小茶缸,吃袋子里装着的面饼,四天四夜,新兵们被火车驮到新疆大河沿。
在大河沿吃了一顿蒸馍白菜炖肉,坐上汽车,在沙雾弥漫的石籽路上颠。库车、库尔勒、阿克苏、喀什,第七天,车到叶城停下,住在红柳编的沙窝子里,开始新兵训练。
连队开饭了,吃包子。一口气吃了八个,摸肚皮,仍然不饱。新兵蛋子怕啥?有在人骂:操蛋,啥**包子,跟卵似地,老子还没吃饱。炊事班做饭的一半老兵一半新兵,有兵不服气,操把菜刀站在炊事班门口,一只手插腰,立眉横眼:美国佬的原子弹大,吃去呀!
我把你个河南蛋!
我把你个陕西冷娃!
排长过来,把俩个兵分开:把你俩在新兵连的表现写进档案里,带到老连队!
这句话最威严,能把新兵蛋子吓傻。“河南蛋”跟“陕西冷娃”害怕了,相互间做起了检查。
是我不对。
是我不好。
在新兵连训练了一个月,小潘小杨一起被分到薛连长的老连队,原因很简单,他们会打篮球,薛连长是一个篮球迷。
住进了正规的营房,伙食比新兵连强多了,吃饭不再限量。最具诱惑力的是每个月十二块钱津贴,比内地平原兵多一倍,兵们领到钱后全都存入银行,只留一两块钱零花。几年兵当下来,加上复员费,四五百块钱积蓄,回家后,娶个花姑娘。
早请示、晚汇报、天天读;稍息、立正、齐步走;缺口、准星、靶子,三点一线;突刺——刺!五十米刺刀见红。决定战争胜负的因素是人,而不是一俩件新式武器……一年团、二年党、三年当个小排长……行政二十三级、四个兜军装、六十二块一毛六薪金……这里条件最艰苦,待遇全国陆军最高,好好干,入团、入党、提干部都比较快。老班长领着大家“斗私批修”以后,又用另一种方式,点拨顽幂不化的新兵。
七月,戈壁滩上骄阳似火,沙窝里刨个坑,埋只馕进去,只一会儿便烤得焦黄。维族老乡拉来的毛杏,两毛钱能买一军用桶;一公斤子弹壳能换一把锋利无比的匕首;有人吃了老乡的哈密瓜打欠条,维族老乡拿着条子找到团部;晚点名指导员拿着维族姑娘写给九班长的情书。读:五月十七天,man(维语,我)的看见了,很高兴……
革命大熔炉里,有人百炼成钢,有人经不住资产阶级诱惑,变成渣滓被清除。
老兵油子却在私下议论:九班长的**,有福。
每天杨学武潘明鹏打开笔记本,便会看到柳茹在对着他们微笑。细心的姑娘在送二人笔记本时,没忘记在笔记本内贴上姑娘的玉照。一股清泉滋润着小伙子们的心田,沉浸在妙漫甘甜的回忆里,心里便在互相较劲:为了柳茹,他们要把一切做得尽善尽美。夜里站岗,胸口贴在柳茹姑娘的脸上,胸腔内便有一股激情荡漾;柳茹妹子,安心睡吧,兵哥哥为你站岗,不怕美帝苏修狗豺狼!
戈壁滩上打靶,俩只眼睛擦得雪亮。九发子弹,九十环,薛连长过来,在杨学武胸前捶一下,小伙子、打破世界纪录了。傻样!
有人气红了眼。手榴弹扔出七十米,双手插腰,赌气似地,仍嫌不远。班长说:小潘,破全师纪录了。爽!
“我们的北边:苏修,我们的南边:印度。同志们:我们处在资本主义世界的包围之中。战争像一把利剑悬在我们头顶,随时都有可能发生。解放战争我们这支队伍从东北一直打到海南,中印边境反击战又立下赫赫战功。祖国考验我们的时刻到了,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教导员在中印边境反击战失去左臂,讲话时慷慨激昂,善于煽情。
在叶城基地训练了一年以后,全营将士整装待发,到岗底斯山守防。
“下定决习,不怕牺牲,排除万能,去争取胜利!!!”全营战士高喊着领袖语录,同仇敌忾,众志成城。
排长仔细检查每个战士的装备,告诫没有上过山的新兵:海拨四千米以上,高山反应强烈,头重脚轻,吃了吐、吐了吃,得过半个月才能适应;冬天气温常常零下四五十度,毛皮鞋已不管用,要穿上毡靴脚才不会冻伤;常年吃不上新鲜疏菜,巡逻时带着炒面、压缩饼干、各类罐头……
老兵们说,他们把汽车开到扎达县时,整座县城只有几十户人口,藏族老乡抱来一抱干草喂汽车,惊叹那么大个活物为啥不会吃草。
新兵蛋子哈哈大笑。
最初两日行军,兵们坐在汽车里歌声不断,欢声笑语。翻过几个冰雪大坂以后,空气越来越不够用。战士们的胸口像风箱般起伏,半山腰凿出的公路像一条长蛇,后不见尾前不见头;抬头看山顶长年积雪,低头看山谷深不见底,总担心汽车刹车突然失灵,掉进万丈深渊粉身碎骨……康西洼烈士陵园埋着中印边境反击战牺牲的烈士遗骨,战士们上山时总要停下来向烈士们默哀,每年,都有新的烈士在这里掩埋,不是牺牲在战场上,而是死于恶劣的气候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