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的时候,妙音就被她的姐姐带到浙江去打工了。或许,有人会问,村长家的女儿为什么连初中都没有毕业就辍学,即使学生成绩不好,大人至少也得送他们初中毕业,你们那里的大人也太“那个”了吧!其实,不是妙音成绩不好,也不是大人思想落后。而是在我们读初一下学期的时候,妙音的父亲去世了。
记得埋葬她父亲的那天,看见她伤心欲绝,眼睛都哭肿了。尤其是道士准备盖上棺木,揭开盖住她父亲脸上的那块冥纸,让亲人见最后一面时,她父亲那双眼睁得大大的眼睛,顿时让我全身痉挛。她的父亲躺在棺材里,任凭他的亲人怎样平抚,眼睛还是大大睁着。最后,道士用一块印有经文的纸盖住双眼,口中不停地念诵一些听不懂的经文。
那一幕,对我震撼极大,因为这就是民间用来咒骂别人最厉害的惩罚:死不瞑目。一到夜晚,妙音父亲死前那双闭不上的眼睛,经常会栩栩如生地浮现在我面前,让我毛骨悚然。
从那时候起,我开始害怕黑夜,变得非常胆小,晚上一个人不敢出门。因为此事,妈妈以为我是被死人的鬼魂找住,偷偷地请来巫师为我驱邪。记得当时巫师用的方法非常奇特,从我家的鸡窝兜里捡来一个鸡蛋,放在还未熄灭的炭火中烧,竟然不会“砰”地一声爆炸,巫师通过蛋白上的色彩来判断是否鬼魂附生,烧熟后剥开,蛋白上还果真有些血红色的丝线,巫师说我吃了那个鸡蛋就没有事了。说来也很奇怪,从那往后,我夜晚也敢出门了,只是不敢去新死过人的家罢了。
从妙音父亲的去世,我想起了我去世的幺叔。
每个人的童年,都有一个无所不能的偶像。我童年的偶像就是我幺叔。小时候,村里没有电,更不说电视。因此,我的偶像不是歌手,也不是电视里明星,而是多才多艺的幺叔。幺叔结婚后,从来没有和幺婶吵过架,彼此关心体贴,恩爱而又幸福。比起我那爱吵架的父母和从不与家人往来的二叔,我很羡慕他们。从他们身上,我看到了家庭的美满幸福需要的是两颗恩爱和睦的心。然而,命运就是这样,如同莎士比亚的小说,最美的爱情往往喜欢用悲剧收场。他们的幸福恩爱生活还不到一年,幺叔就在一次重感冒中被庸医开错了西药而离开了人世,留下了幺婶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还有年老体衰的爷爷。
幺叔去世的那天,我放学回来,看见幺叔躺在屋子里的一张门板上,用一本书盖住了他的脸,幺婶在旁边哭肿了眼睛,喉咙都发不出声音了。我的眼泪也不听话地从眼睛里滑落。那时,我才真实地感受到人真是会死的。
我们按照当时农村的风俗,爷爷请了当时镇里最有道行的师父为幺叔看葬期、做佛事。那时,怀在幺婶肚子里的弟弟还没有出生,我作为家里辈分最小的长子,自然成为了幺叔戴长孝的人。戴长孝要做的事情就是点香,所谓点香,就是在道士的身后与他们做相同的动作,在灵堂和《地狱变相图》间绕来绕去。道士每唱完一遍经书,就会休息上五六分钟。
当时,我在读小学,也认识很多字,而道士们手中的那些书我特别好奇,无形中有一股亲切感,特别想伸手去摸,道士师傅们看懂了我的意思,不但让我翻看,还给我讲解《金刚经》和《地藏经》里面的故事。我听后毛骨悚然,这个世界上原来还有如此玄妙的世界。
那期间,在师傅们休息的时候,我问了很多关于生死的问题,从道士师父哪里我了解到原来传说中的天界、阿修罗、人、畜生、恶鬼、地狱,西方极乐世界是真实不虚的世界。在道士们的世界里,三界唯心,六道轮回,灵魂转世之说不是玄幻,更不是童话故事。道士先生还夸我很有慧根,长大可以拜他们为师,普度死去的亡魂,安抚活着的家属。
我不知道死亡真如道士师父所说,幺叔的灵魂得到了超度,去了无生无死的西方极乐世界。但我知道生者的安抚,道士们是没有做到,因为家人并没有因此而停止了伤心流泪。幺叔下葬后,留给爷爷前所未有的绝望,整个家庭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陷入极度悲痛之中。从此,我的爷爷就在悲伤和哀叹中艰难度日,最后郁郁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