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一片一片地下着,路上行人匆匆,大略无风。
茫茫天地间,似乎只有火车站那个大大的广告屏,让这个世界充满了光华与色彩。画面有点变形和卡顿的整点新闻上说,潇湘市拟建世界最高的建筑——“天空城市”。该建筑规划高度838米,比正在规划中的迪拜塔还要高10米。“天空城市”内有一条10公里长、3.9米宽的街道,从1层直通170层。街道边设有影剧院、公园等,将成为情侣理想的去处……
跟李沅锋整整打了一个下午的电话,覃小月又急、又累、又担心、又怕。在饥渴与疲惫中,她义无反顾地挤上了北去的列车。不论如何,她都要去找到她的沅锋,和他一起回潇湘。
心急如焚,却偏逢列车慢慢吞吞。躺在去烟台的卧铺车上,覃小月在迷迷糊糊中看见浑身湿淋淋的李沅锋在笑着跟她招手,说,都怪那个女司机,刚拿了驾照就飙车!这不,一下子汽车就来了个底朝天,扣在了我老家的池塘里,我就是刚从车底爬出来的!
你不用来了,小月,请你记住,我不会开口要求见你的!这不是因为骄傲,你知道我在你面前毫无骄傲可言!而是因为,唯有你也想见我的时候,我们见面才有意义……李沅锋这样说着潇洒转身。
她哭喊着说,我还没来得及嫁给你!并想上前去拉住他,告诉他,天这么冷,你得赶紧换衣服!可怎么也抓不住他。她觉得他就像一张照片一样飘逸。而他就跟故意捉弄她一样,左躲右闪,嘴里还说,泰坦尼克号1912年沉没的时候是妇女和孩子们先走,这么多年过去了,今晚上我要找门路买高价机票先走……
你哭世界笑,你老青山不老。从来都是有人欢乐有人愁,让他欢喜让你忧。
有点冷清的卧铺车里弥漫着一股子泡开了的方便面加火腿肠的味道,这似乎是中国铁路的标配。就近的铺位下,几个大学生模样的大男孩正在打扑克牌,是五十K还是争上游,覃小月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们有的脸上贴满了纸条,正喧哗着、闹腾着,甚至还在赢牌后进了球一样尖叫着。
有两个女生则一边伴随着吱吱嚓嚓吃膨化零食的声音,一边在喋喋不休地讨论她们发明的所谓“座位选号机”。大概意思是,为杜绝大学图书馆阅览室司空见惯的占座、抢座,她们的技术设想是,只要用手机在机器上一刷,每个人的座号就会随机分配,剩余座位也一目了然……
车过长江,乘务员吆喝着要熄灯时,彻底被惊醒的覃小月起身准备下铺位。就听靠窗坐着的那个面相猥琐的中年男人正跟对面一个长相喜气、姿势呈“()”的胖哥道,我现在和爱人有一对可爱的双胞胎儿子,房子不大,但很温馨!想想,要是换了别人,可能生个女孩,还住单身宿舍,至少孩子需要我接送!唉,叫花子如果相信天上会掉馅饼,那就是贪婪和愚蠢!什么都是假的,唯有命运是真的。
嫂子的风采,我是品鉴过的。那胖哥吃着泡面,酸文加醋附和道,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姣而能思,芬芳静扬。
随后,他又问:南云哥,一个在家打爹骂娘、虐待老婆、不管孩子死活的主,却喜欢结交狐朋狗友,还拿家里的钱请一帮白眼狼大吃大喝,请问这种朋友可交吗?
那个被唤作南云哥的,忽然看着伸腿下铺位的覃小月说,可交!可交!只要他对你好,别的,别的就无所谓的啦。
覃小月明显感到那个叫南云的猥琐男看自个身体的眼神不怎么高贵,在穿鞋子后故意踹了一脚挡在她前面的窗边凳,在一扭身坐了上去后,把背影给了两个中年男人。此刻窗外黑咕隆咚,偶有灯火,飞驰的列车正奔驰在无边的暗夜里。想着李沅锋,覃小月又悄悄抹起了眼泪。
唉,自古专情总被薄情负。忽然,她听到身后那个南云又感叹上了,似乎就是说给她听的——上个月我去美国,无意间在夏威夷见到了张少帅购的墓地,原来他老人家真的是想在百年之后跟赵四葬在一起的。我还听说,1990年于凤至过世后葬在了洛杉矶,还留下遗嘱,让后人在其墓旁留个空穴,等着张少帅哩……
可不是,喜新厌旧是人之常情么!李太白还诵吟说,自古圣贤多寂寞,搞女人者留其名!吃泡面的胖哥胡诌八诌地接上话茬道,你就说咱办公室的老魏吧,我听说她的第一任很有钱,但就是显老,带出去别人都说是她爸。听说现在第三任她又觉得不合适了,嫌嫩。上次吃饭,我还跟她开玩笑说,老姐,没想到你能从96年坚持到现在不离婚,真不容易啊!她还说我很坏哩!就听南云道,家里大旗不倒,外边红旗飘飘!她的第一任我没见过,恐怕她长期还有别的固定情人吧?!其实,对老魏这个人,我一直在公正地看她,她是那种敢爱、敢恨、敢玩男人的真小人,不是伪君子。可能她表面上看着放荡点,但内心其实比较单纯的!这一点真值得全天下的女孩子学习和借鉴!现在我们校友聚会,大家提起她都纷纷摇头,但我说,你们都不了解她,她只是在追求真正爱她或者是她爱的人!
佩服佩服!姜还是老的辣,南云哥你这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呐!胖哥一拍大腿道。
这让静静看着窗外的覃小月,感到背对面的胖哥就是那种油嘴滑舌的马屁精和跟声虫,对于那个大放厥词的南云,估计他服气得几乎人家说去死,他就真的能随着抹脖子、上吊、跳河和卧轨!不由得心生鄙夷和恶心,并深感,男人上了年纪最好还是闭上臭嘴,否则除了丢人现眼还影响别人、污染周边环境。
但那两个死男人却丝毫没有闭嘴的任何迹象。哪里哪里!毕竟你们是同事,我也只能实话实说了。南云谦虚着,进一步说,1996年同学会,最后散场时老魏那是真哭啊,装是装不出来的。我的老相好走时,我和她也哭了,我深刻相信,她们都是重情重义的贞洁烈女。
卧铺车厢里的灯忽然灭了,但身后的那两个男人却似乎更兴奋了,就像黑夜是他们的掩护一般。
我敢肯定地说,我们班女生百分之八十有情人!南云说,我曾经专门问过她们这个问题。不是直接问她们有没有,而是问,你们认为百分之八十的女人在婚内落寞、孤独合理不合理啊?她们几乎每个人都说,不合理,绝对不合理!我觉得从心理投射的角度讲,这恰恰证明了她们对婚外情那种与生俱来的、发自原始的强烈渴望!
可能没那么单纯吧?胖哥听了道,也许,也许她们跟我将写小说当成了交情人一样,算精神出轨吧。唉,我曾经与第一任初恋还情不自禁呢……精神出轨这个可以有的,但你不可以当真的,说不定大家就是过过嘴瘾!听到这句后,覃小月几乎想笑她觉得就胖哥那造型,看个仓库大门可能绰绰有余,但现在人家居然说自个还在写小说!尽管她知道,一个人肤浅的标志就是喜欢用感情或者说偏见去判断,而不是觉得这个世界有无限的可能。
过过嘴瘾有利于身心健康嘛。但我看你和你的初恋可不是过嘴瘾那么简单的。南云道,我怎么听你那同学周生秋说,你们都在外面租房子偷偷过了?!我觉得你不该是那样的,你有个漂亮女儿,可以转移一下自己的心啊!外面租房子?我怎么不清楚与她有这样的事?!瓜批!胖哥听了激动了。绝对没可能的事!周生秋那憨坨,最爱打标枪(胡说八道)的,对他我研究最透彻!他那堂客(女人)去鬼(出轨),他才忍无可忍,烂搞女人的……覃小月觉得这个世界很糟糕,自己也很累。重又上到铺位上,并用被子盖头,想熬过这漫长的一夜之际,楔在黑暗中的两个中年男人说的更加露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