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又问:“这么晚了,你在哪里?”杨翠烟说:“在大街上,你相信吗?”林雪笑着说:“相信,今天是个谈恋爱的好日子,刚才我在大街上遇到的全他妈的是情侣,一对一对的,我猜你一定是跟王天来在一起!”
林雪此话一出,把杨翠烟惹毛了,说:“你以后别在我面前提那个王八蛋了,我就是和阿猫阿狗在一起,也不会再理他的!”
林雪本想问她找自己有什么事,但又觉得不能这样说话,就扯开话题,问杨翠烟姥姥家的拆迁赔偿到位没有。就听杨翠烟带着伤感的口吻说:“还赔偿呢,我姥姥都不在了,今天是头七!”
林雪很吃惊,说:“上次见你姥姥还生龙活虎的,怎么突然就……”杨翠烟说:“唉,都没法跟你说,都是搬到新房子里给闹的。我姥姥使不习惯煤气,五一出的事。多亏那天我没去看她,否则我都跟着她走了!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现在想想还不如不拆迁,说不定我姥姥在她那旧房子里还活得很滋润!”
林雪不知道怎样安慰杨翠烟,就听对方又说:“我是想让你帮我个忙,又怕你不愿意!”林雪说:“没事,你的事情我永远都当成自己的。”杨翠烟这才说:“本来我已经给姥姥烧了纸扎的手机、电脑、太阳能热水器还有地府房产证、地府一卡通、地府出国护照等14种证件的套装,但我妈和我姨说,姥姥生前没上过网,头七想给她再烧个路由器,让她在另外一个世界可以上网解闷。但刚才我去祭品店,老板说,冥品路由器是新产品,还没开发出来呢,不知道你有没有办法!”
林雪笑着说:“见过给老人烧房子甚至烧小姐的,但烧路由器我还真没见过。不过我们宿舍有个搞计算机专业的,我问问他,给你回话!”杨翠烟说:“这样吧,明天上午我给你打电话吧!”
挂了杨翠烟电话,林雪就问已经睡了的李二英,怎么让去世的老太太用上路由器并上网。李二英也觉得稀罕,想想说:“要说这是个系统问题,需要系统的解决方案。最起码我可以给你找个路由器包装盒,让她烧,但问题是,有了路由器后,没有网线和网络公司,那边还是没法上网啊。唉,咱中国人蠢就蠢在只管其一,不管其二,给死人烧东西,不知道电器之类的烧了过去后也是摆设,阎王爷恐怕还没意识到建个发电站赚钱哩!”
还没睡着的吴成飞听了说:“二英,你想的也太复杂了!照你这么说,现在给死人烧的纸钱都存在通兑的问题,地府有银行吗?我看有人一烧就是几个亿,不怕通货膨胀了个球!”
林雪就掉书袋子说:“烧纸钱之类的其实就是个文化传统,象征意义更重。但现在的人都很奇葩。我听说福建那边还有职业的哭灵美女,每月能哭二十多场,收入比白领还可观。据说,她们哭灵相当有 技术含量,感染力特强,每场哭灵都能哭出个泪飞顿作倾盆雨来,就连脸上的血泪妆也很逼真和动容。不过,她们哭得越是专业,可能就越显得子女们哭得业余了。”
李二英哈哈笑着说:“眼泪的存在是为了证明悲伤不是一场幻觉。咱国家这帮屌人,似乎干啥都是虚头巴脑的!许多老人活着的时候含辛茹苦、没人照顾,儿女都不愿意多付出,一旦人没了,那些不孝的子孙,为了自己以及全家的所谓面子,几乎都会变着花样去大花钱,生怕别人说他们不孝,真是可笑之极!”
林雪就叹口气说:“有啥办法。就这水土,就这文化,就这基因,就这人。过去我不承认所谓优等民族和劣等民族,觉得那是法西斯,那是种族歧视,是偏见,现在不得不承认,民族真的是分三六九等的,事实就在那里摆着,尽管感情上接受不了!”
“何止是民族,宗教之类的不也是一样的。”吴成飞忽然说,“也许这才是真实的世界,平心而论,有些民族、有些宗教真不咋着,但他们天生还觉得自身很高大、很正义,并容不得他人,更容不得他人说他们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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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吞吴很显然是连夜赶回洛阳的。反正次日林雪在办公室见到他时,刘吞吴是一副颓唐乃至沧桑的模样,似乎连脸都没有顾上洗。
阳光还算亮豁。拿着昨天出了大差错的那份报纸,刘吞吴一边听着魏芳在那里推卸责任,一边看着窗外的马路,大概在思考着什么。马路上几个人围着一辆越野车,地上似乎还躺着个人,估计又起了什么纠纷。马路另外一边,一名男子正爬在一棵桃树上摘桃。树下还有个女的在为他指点。看见有人用手机拍照后,那男子才不好意思地从树上下来,但却留下了一地树枝和树叶……
等到魏芳喋喋不休地解释完,刘吞吴就认真地跟她说:“如果我们不是经常遇到挫折,就表明我们做的事没有很大的创新性。没事,没事芳芳,事情既然出来了,再去争论也没有意义。没事,我还跟闻总说,是小林的问题吧!”
魏芳看看林雪,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又说:“也不能怪人家小林,我就觉得这个事情它比较蹊跷,怎么会出现排不完的情况,而一路流程下来,那么多人就是没人发现!该不会是计算机照排系统出现程序错误了吧!”
林雪笑着说:“干报纸就是比较残酷,白纸黑字的,说什么也没有用。不像电视和网络,随时都可以不动声色地偷偷改过来,尤其是网络,出问题后只要后台一删,就万事大吉了!”
刘吞吴又说:“是啊,我之所以在上飞机前让大家细致细致再细致,就是觉得,你给报社立十件功劳,都抵不住你出个大错误。尤其是领导那里,你没功劳没关系,但出现一次大的过错他就记住你了!算了,都不说了,大不了连带着扣我的工资或者降我的级!”
佟森觉得作为老同志,这次没发挥好作用,就带着歉意说:“唉,我这已经是人老眼花注意力不集中了,老不中用了啊,过段时间我给闻总打报告提前退休去求(拉倒)!”
魏芳听了又说:“要是吞吴哥在,肯定不会出这样大的问题!我那稿子的差错,几次都是吞吴哥给把住的。说真的,我有点恨那个叫什么凯的!你说他早不死,晚不死的,偏偏就在我们节后第一期报纸出版期间死!”
魏芳此言一出,刘吞吴脸色大变,看着魏芳说:“你怎么说话的你?什么早不死晚不死?能力就像瓜子仁,只有咬牙才能嗑出来。你也不小的人了,应该有点职业道德感和荣誉感了吧,怎么老像个孩子一样让人照顾!长此以往,也不是事吧!”
见魏芳红着脸不出声了,一直沉默的苏美英轻声说:“昨天早上报纸出来后,我听唐秘书长说,闻总笑呵呵地在评报大厅转了一圈就走了!我估计着问题不大!”
刘吞吴说:“这么多年了,闻总的脾气你还不知道!他笑,意味着已经相当生气了。一粒盐,发了脾气就是海,他给我打电话时可是情绪相当啊!”苏美英随口就说:“你意思是闻总属于那种叫狗不咬,咬狗不叫的人?!”
刘吞吴看看她,没有吭声。
就像中国队输了球,大家生活和工作还得继续。刘吞吴安排了新一轮工作后又接住了某个同学的电话,估计还是楚凯善后的事,又匆匆出去了。
刘吞吴前脚刚走,魏芳已经忍不住大笑起来,对苏美英说:“美英姐,你可真逗,你刚才那句要让闻总听了,不得气死!”苏美英说:“就你想得多,我也是信口开河!”
魏芳又拿着似乎是新买的一个手机凑近苏美英,说:“美英姐,你看,我这还有个短信,怪好玩的——说是某部门出去例行腐败,酒席摆了两桌,领导们一桌,跟班们一桌。领导桌上的王八是野生的,个头偏小;跟班们桌上的王八是人工养殖的,个头特别大。领导入席后不明情况,很生气,办公室主任就赶紧出来解释说,报告领导,他们那桌是人养的,你们这桌都不是人养的!领导们听完,脸都青了。”
魏芳这个老掉门牙的段子不知道是谁发的,反正大家都没笑,让魏芳自个觉得很没意思,就开始拿林雪出气,指责说:“小林,我可是跟佟老师、美英姐一致为你说好话啊!今天你怎么不在吞吴哥那里表态啊?我觉得你总是游离在我们之外,不把大家当自己人!你本来昨天过来的,怎么又跑了?真是无组织无纪律!”
林雪苦笑说:“刚才吞吴哥不是说了,让我担责吗?我都没说什么啊!”“你担责?你担得起吗?给你个萝卜你就当人参了,你以为你是谁?你就是个帮忙的,连打工的都不算!”魏芳显得很激动,让林雪觉得,也许自己刚才应该对她展示的那个段子大家赞赏并呵呵傻笑。
魏芳还想指责或者迁怒林雪什么的时候,唐秘书长推门进来了,大概在门外听到了魏芳的话,看看魏芳,又看看林雪,笑着问:“小林,我听说你们单位前两天出问题了,最后咋处理的?”
林雪如实回答道:“昨天下午我听说都是领导担责了,有两个中层干部被记大过了!”唐秘书长点点头,说:“以前我还觉得你们企业领导都是关键时刻掉链子,出事后都是找替罪羊和出气筒,自个却脚底抹油开溜,现在看来不是哦!火车跑得快,全是车头带,一个单位领导有了担当精神,它肯定就有希望。怎么样?将来你能不能在企业混个一官半职的啊?!”
老唐这样一问,林雪还真懵了,因为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就笑着说:“唐秘书长,你看我是当官的料吗?现在找个女朋友都那样难!在哪儿干,都不容易啊!要出人头地就更难!”
老唐又说:“说真心话,企业出来的人还是单纯一点,不像社会上的人那么油。过去我也在企业干过,深深感觉企业不能随波逐流,如果不尊重知识,只重视权力,人才流失是必然的,那么就只能永远做世界的打工仔,产业转型也只能是做做梦。你想,哪个尖端人才愿意受权力的鸟窝囊气啊!去年,铜加工厂搞厂庆时,还请我去了,看到我曾经操作过的机器和那些曾经一起倒过鸡毛(捣蛋)的工友,我最大的感受就是亲,更想掉眼泪!”
“哎呦,想不到唐老师你还这么恋旧!”见老唐跟林雪说话,魏芳插嘴了。“我不是恋旧,我是觉得物是人非啊,你们都不知道,短短几年,我当年五个工友就有仨去阎王爷那里报道了!还有一个正在挂号!”唐秘书长看上去有点伤感。
“唐老师,你爱人就是在企业找的吧?”魏芳继续道,“听我妈说,上世纪八十年代那会儿,企业效益普遍好,涧西的姑娘都不想嫁到东边来,即使姑娘愿意,他们当工人阶级的父母也不愿意,以至于王城公园附近那座涧河桥成了鹊桥。唉,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现在厂矿企业普遍发不出工资来,又轮到涧西的小伙子们受罪了!”
唐秘书长看着魏芳说:“想不到你还知道这么多!还真是那么回事,我就是在经过五次三番的痛苦考验后才娶了涧西姑娘的。记得我第一次到你嫂子家‘过堂’,她母亲因为是开天车的,比较强势,一上来就问我会不会做饭。我当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结果你嫂子就无比机智地回了一句,说:妈,看你说的,在他家都是他爸做饭!他爸还说,油烟伤皮肤,不让他妈多进厨房,洗碗也都是他爸干。立马,我那未来的丈母娘就转移了战线,转头看着老丈人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训:你看看人家家里这男女平等的气氛,多浓!”
今天老唐忽然没了荤段子,佟森大概觉得有点不适应,在一旁开口说:“老唐,我看你这两天W靡不振的,是不是馋酒了啊?我听说在许多单位,领导干部几天没饭局、不喝酒、看不见美女,工作就没有精神。还有单位的领导70%的时间都花在酒桌上和女人身上,体力和精力都出现了严重问题,你可得悠着点啊!”
唐秘书长笑着道:“我看你老佟才W靡不振呢!我这不是出去旅游赶火车有点累吗。云南那地方,真不是坐火车去啊,慢死了,一个山洞一个山洞,我都崩溃了!对了,老佟,你听没听说,王城公园那只母大熊猫,为了骗取空调房,假装怀孕了?!以前我只知道大熊猫傻大笨憨,就跟工厂那铸件一样,没想到天气刚热,它就开始用演技骗着吹空调了,多亏工作人员细发,随后检测出它那是假怀孕。”
“还有这种事?”没等佟森开口,魏芳先来了兴趣,“唐老师,要是真的,咱可以发个社会暖新闻啊!”苏美英接过话茬道:“即使是真的,那熊猫也属于不诚信行为。这样,新闻的价值导向就有问题了!唉,怎么动物也学坏了啊!”
刘吞吴进来了。见唐秘书长在,笑着先打招呼说:“听说你去旅游了,玩得还开心吧?”老唐说:“我都快烦死了!昨天晚上在小区散步,遇到我妈的两个老同事,也不知道从哪儿听岔了,问我:二子,听说你去美国纽约玩儿了,都说纽约白宫门前竖了个M主席像,真的假的啊?我回答说:阿姨您说的是中央党校门前吧?白宫门前,林肯和华盛顿的雕像都没有,为什么要竖M主席像呢?!她们想了想,说:嗯,现在美国跟咱中国关系不好,竖M主席像是需要慎重考虑!我当时大脑嗡一声,心说,嘚了,又两个思维不能自理的!”
刘吞吴微笑着说:“老年人嘛,糊涂一点没关系,年轻人要糊涂,就麻烦了。见识和眼界很重要,眼睛是我们看一切问题最重要的窗口。我觉得中国年轻人必须去四个地方看看:一个是朝鲜,看看中国曾经的样子,就不会再想回到过去;一个是纽约,看看世界金融中心是如何运转的,就会明白资本主义暂时还没事,就不会再觉得中国是世界的中心舞台;一个是台湾,看看中国可能存在的另外一个样子,就会明白,中国人的可塑性和创造力其实是很强的,至少和其他种族没有什么大的区别;最后一个是日本,看看我们的邻居和曾经的敌人,就会明白,我们自身的差距究竟在哪里,就会明白网上的喊打喊杀以及抵制日货之类,其实很愚蠢、很无聊!抵制日货不如抵制蠢货和爱国贼。”
“还需要去四个地方,”唐秘书长补充说,“一个是广东东莞,看看世界工厂是由怎样的一群劳动者撑起来的;一个是四川凉山,看看中国经济高速发展时期中国不同族群的命运;另外一个是上海,看看这个国家擦得最明亮的那扇窗子下面究竟是什么;最后一个是老家,那个你出发却可能再也不会回头的原点,现在正在发生着怎样的变化。”
林雪听了说:“以前我把旅游当成了纯粹的吃喝玩乐兼破坏破坏环境、污染污染一方净土。现在才明白,旅游就是拓展视野、提升自己、看清问题、明白事理!”
老唐又说:“三亚、丽江、凤凰、张家界、青岛,这些地方与其说被游客玩坏了,不如说已经被当地人玩坏了。在中国的旅游景点,人们满脑子只有两个字:搞钱。许多地方,旅游资源正在被过度开发。”
见刘吞吴已经开始伏案工作了,魏芳和苏美英、佟森也不再出声,老唐借故出去了,听脚步声,大概是去斜对面的办公室找老贾和梁倩倩了。
林雪正想问刘吞吴,昨天的差错报社最终将怎么处理,杨翠烟的电话打过来了。非常客气地问林雪,她姥姥的路由器怎么烧?林雪便按照李二英昨晚说的,又加了点发挥道:“我们那室友说,可以弄个路由器包装盒,象征性地寄个快件过去!”
杨翠烟笑着说:“那不是骗我姥姥吗?她要打开包装见是个空盒子,还不气得活过来?”林雪说:“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的效果吗?”
杨翠烟格格格笑着说:“你倒是很能想的。哎,我听说你在报社最近干的不错,怎么样,能够进去吗?”
林雪说:“这个恐怕比较难,你知道啊,现在就业竞争压力大,我只是个帮忙的!”“那也比呆在企业强!”杨翠烟说,“我觉得你走出这一步,还是蛮有勇气的!”
林雪说:“也是朋友帮忙,算是打个零工,挣个零花钱吧!”杨翠烟说:“跟我你还谦虚啊!老实交代,现在一个月工资多少?我听说报社记者工资比公务员还高。因为报社广告收入很高,另外记者编辑还可以发关系稿挣外快呢!”
魏芳大略觉得林雪在办公室跟小姑娘在电话里有点卿卿我我,很是烦人,又看着林雪说:“小林,咱部门都惹麻烦了,你还有好心情跟小姑娘们说那么多,挂电话准备干活吧!”
林雪就冲魏芳点点头,说,马上就完。杨翠烟在电话那头听到了,问林雪跟谁说话,林雪回答说:“跟办公室一个大姐,说了你也不认识!”
不想杨翠烟道:“是个漂亮小姐吧,姓魏,对不对?上回她到我们单位采访过,当时因为我们领导不够重视,最后单位那稿子一直没发出来!我们领导曾经让办公室的给她打电话,人家说,你们吃饭连个座位都不给我安排,我就没有给你们发稿子的义务!”
刚挂了杨翠烟电话,小灵通又响了,这次是陈主任。他因为说得有点急切,而磕磕巴巴:“小,小林,罗江,罗,罗江出事了!听说,就在《河洛晨报》附近的交通医院,你离得近,先去看看,我们马上过来,来!”
从陈主任的话语里林雪听到了事情的严重,顾不上多问,挂了电话就说:“吞吴哥,我有个同事出事了,就是你熟悉的那个罗江,电视台的罗台长!”
“怎么会是这样!”刘吞吴也很惊讶,起身问:“在哪里,涧西吗?”林雪说:“在交通医院!”“快走,咱俩快去!”刘吞吴说着,已经开始往门外跑。林雪紧随,跑到楼下后,两人慌慌张张想骑上车,但刘吞吴却找不到了钥匙。
于是,林雪用自行车带着刘吞吴,紧急往交通医院方向飞去,一不小心,就差点跟迎面而来的一辆摩托车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