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鸣复一脸讶然。言语之间却是诛心之极。
谢举伯神色不由一滞。
“再说户部可以行文各地,严令各地商贾不得随意哄抬物价,违者严惩不殆,想来那些商人也没有胆子跟朝廷法令对着干吧?这些,谢大人应当比本官更通晓才是啊。”
李鸣复狐疑的看着谢举伯,再次补了一刀。
谢举伯很想说,不管朝廷发出什么法令,那些商贾们总是会有办法钻空子,最终不会让他们自己的利益受到半点损害。更何况,商贾毕竟只是商贾,最大的硕鼠是那些占了大批良田的地主乡绅们啊。
可是,谢举伯知道,这话自己不能说出来。
李鸣复已经给他挖了一个坑,他要是再说出这些话,不仅显得他无能,而且还会得罪场中绝大多数人,那个时候,他这个户部尚书也真是干到头了。
“陛下,交子发行一事,干系太大,老臣刚刚也是一时心急,考虑颇有些不周,其实还有别的办法。户部早就准备对商税重新拟定,如今趁此机会倒是刚好一试,各路商贾库房中多有现银存留……”
“谢大人,对商贾苛以重税本是应行之事,那些硕鼠一点点蚕食我大宋财赋,又岂能白享之?只是谢大人,就算户部重新拟定商税,又岂是一天两天之事?……”
“户部上下早有准备,想来三天……不,一天之内就可以将新拟之商税拿出……”
“谢大人,本官相信谢大人早有准备,只是户部拿出商税,又要多久才能让天下商贾都知晓?一月?两月?”
“这……”
“就算户部可以先行征收临安附近商贾之税,可是大人又怎知那些奸猾之徒就能老老实实向朝廷纳税?缴纳赋税总要有所章程,不能以户部一口而定或是所有商贾一视同仁吧?商贾有大小,纳税自然有多寡,这就需要户部查阅账目方可定税吧?这个查阅账目又需要多久?谢大人可知临安城有多少商贾?
临安府又有多少商贾?两浙东西两路有多少商贾?整个大宋又有多少商贾?而这些商贾每家都会有所账目,户部需要清查多少账目?又能清查多少账目?户部又有多少人手能够清查账目?又需要多少时间才能清查完所有账目?
最后,本官再问一句,谢大人又需要多少时间才能让那些商贾老老实实的将税赋缴纳?而如今,四川正有蒙古蛮夷肆虐,四川的百姓又有多少时间等着大人将所有的赋税收缴?皇上等的了,可是四川等的了吗?谢大人!”
李鸣复一连串的追问,让把控整个户部十余年的谢举伯完全是哑口无言。
殿中一众群臣,对今日之李鸣复显然也颇有些刮目相看之感。
能够坐上今天这个位置,没有一个人是智商堪忧之人,对户部对朝廷赋税各种套路多少都有些了解。
而李鸣复今天显然是小宇宙大爆发,这刚刚问的每一句话,都是切实的切中了户部收缴赋税的要害,对各种章程更是熟稔于心,才能言之有物。否则,李鸣复又岂能将掌握大宋钱袋子的谢举伯给完全问的哑口无言?
往常的李鸣复,权谋自然是有的,可是绝对不会如今日这般句句言之有物。
或许,那已经离开了临安城的贾似道,才是成全李鸣复的人呢?
殿中众臣不由同时想到。
因为弹劾贾似道不成,袁甫告老,李鸣复以一副完全没脸没皮的方思换得闭门思过的惩戒,丢了脸却也最终保住了官职,如今再看,似乎这几个月的闭门思过很有作用,怎么看怎么像是大彻大悟进步颇多呢?
众人无不默然。
就连赵昀也因为李鸣复突然的爆发,而暂时忽略了刚刚李鸣复对谢举伯的一连串的责诘,盯着李鸣复猛看不停,似乎的第一次见到李鸣复一般。
谢举伯盯着李鸣复看了半响,李鸣复同样毫不畏惧的坦然的对视着谢举伯的目光,似乎真正的是在一心为公般。
唉,师宪啊师宪,老夫已然尽力,皇上已经乱了方寸,可是你若是知晓,当日那一时的退让之举,换来的却是今日更难缠的李鸣复,不知你是否会后悔呢?
谢举伯心中暗叹一声,默默的退到了一侧。
李鸣复所有的话都是事实,让他找不出任何反驳的理由和借口。
朝廷如今的面临的严峻局面,更是事实。
已经根本没有时间给他,给户部,给大宋。
交子之事,如饮鸩止渴,纵然是流毒无穷,可是今时今日之大宋,又岂有太多的选择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