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本来按照规矩,为了显示对女儿家的尊重,并且尽到周全的礼数,这婚事说什么也要等到一年半载后,慢悠悠将所有繁琐的礼仪尽足够了,才能真的将婚事定下来。
然而如今朝中局势动荡得狠,白庭之和凤啸天二人商议了一番,决定趁着宫中有所动作之前,先将亲事结了。
而事实上,这件事情其实就在凤槿萱和大理寺卿见面当日便敲定了,凤槿萱送走了黑脸包公之后,便已经定了下来。
花轿颠簸着,摇着人心颤颤,锣鼓唢呐吹着喜庆的《百鸟朝凤》,舞狮开道,帝都城动,凤槿萱端坐在花轿中,任由十里红妆,漫城繁华。
凤槿萱仍然有些恍惚,嫁衣是元娘子早先绣的,就是那件元娘子被下毒时候,二娘子抢了去自己穿戴的嫁衣,说实话,这件嫁衣绣的非常精致,元娘子又心灵手巧,习得了纤巧坊已经告老辞乡的老师傅的手艺,而那喜帕更是用双面绣之法一面绣了鸳鸯戏水,一面绣了百鸟朝凤,精妙绝伦。
透过喜帕看出去,整个世界都洇染着一层绯红色。
出嫁之前,二娘子拉着她手在闺阁里为她细细描了飞霞妆,夫人亲自为她挽了发,夏姨娘将自己亲手制的蝙蝠荷包给她挂在了身上。
本来轿子出了门右拐就是了,凤国公心里高兴,非要让轿子绕城一圈,将七十二抬嫁妆铺面了街道,应上一句十里红妆。
至于嫁妆……凤槿萱没有多少的概念,虽说这个世道,什么都是和钱挂钩的,但是这种娘家的陪嫁,凤槿萱还没想着靠着多么丰厚的嫁资在白家立足。
她是有什么难伺候的主母,还是有真么妯娌嫂子争强斗胜啊?
手里握着白家家传的那块儿玉珏,凤槿萱心里欢喜到了有些迷茫。
深呼吸,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轿子终于停了,在震天响的鞭炮声中,有人将一个红缎绣球递到了她的手里,她感觉呐红缎子轻轻拽着她,她迷茫地站起来,谷雨清茗立刻走了过来,扶着她的双臂,凤槿萱的呼吸都紧促了一些,在熟悉的丫鬟的搀扶下,在红缎那头的他的牵引下,听着喜娘的话,迈过了火盆,听到府里道贺道喜的声音,小孩子欢呼的声音,顺着那个红缎子的牵引,走向前去。
“一拜天地。”
凤槿萱想,若是帕子被掀起来,她看到白如卿其实不是白如卿,而是其他人怎么办?
“二拜高堂。”
凤槿萱又想,若是有人趁着她的夫君不在,混入了她的洞房,骗她吃了带着毒的吃食怎么办?她现在可是很饿很饿了。
“夫妻对拜。”
若是那些寻仇的山间贼人还没有完全伏诛,今夜混入洞房,要像上次对待二娘子那般对待她,她可该怎么办?
“送入洞房!”
这人唱的好邪恶!
凤槿萱腹诽着,就被那红缎子牵着,走过喧嚣的人群,周围逐渐安静了下来。
在丫鬟姨娘的簇拥下,进入了明晃晃的喜烛映照着的洞房。
一片鲜艳流红。
撒帐、赐福,然后看到一根袭秤,轻轻挑起了她的喜帕。
她看到了白如卿的脸,穿着新郎官的喜庆衣裳,样子还是那般俊秀,冲着她轻轻地笑,朦胧的红烛照着他的脸颊,真真好看到让人心里都发紧。
有些局促地在凤槿萱身边坐了下来,凤槿萱将一只手探出去,将他的手慢慢握紧。
她想说,以后你便是我的了,想想又觉得不大恰当,又想将手收回来,他却忽然捉了上来,将那只手牢牢控在掌心里,微微的温暖。
门外忽然有了点响动,白如卿纵然不舍,还是对新入门的娇妻说道:“我还要到前面招待客人。你好好在这里等我。”
凤槿萱点了点头,就见白如卿走出了院子门。
凤槿萱有些不安,将头上沉重的凤冠解了,连同厚重的霞帔一起脱了。
白庭之何等人?
凤啸天何等人?
若是两人一起掌控,怕是这京城,都要变一变天。谁又能,又敢在这场婚宴上闹事?
一切顺风顺水。
却见白如卿忽然又推开了门,看到一身绯裙站在屋子内,偷吃糕点供品的凤槿萱,愣了一愣。
凤槿萱正掰着一个凤梨酥,被白如卿一吓,噎住了,拍着小胸脯直咳嗽。
白如卿将桌上的凉茶倒了一碗,送了过来,给她喝下:“皇上派人下旨来咱们家了。如今正等在外边。父亲张罗人摆供桌。”
凤槿萱后悔自己一时快了手脚解了衣裳了。
“宣旨人是英亲王。”
这句话一说出来,凤槿萱咳嗽得更厉害了。
白如卿忙住了口。
凤槿萱将凉茶仰着脖子灌了下去:“相公,皇上派人来我没意见,可是英亲王来,大约是不好的了。”
白如卿默了默,忽然道:“血嫣,如今你我已然是夫妻了。有些事,你必须告诉我,我如卿发誓,定然不会嫌弃你。”
凤槿萱握着凉茶的手紧了紧。
他称呼她为血嫣。
凤槿萱晓得他聪慧,亦晓得自己有许多事情都瞒不住她,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愿意娶她,甚至在知晓她并非处子之身的时候,还对她不离不弃。
身为古代男子,在这样的教育制度下成长起来的男儿,能够做到这一步,殊为不易。
“我如果说我不是慕容血嫣,你信么?”凤槿萱抖着唇问他。
白如卿道:“不管你是谁,你都是你。”
凤槿萱笑:“我能发誓,从今以后我一直都是你的,并且永远都是你的妻子,所以以前的事情,不要问我了好么?”
凤槿萱的眼睛里已经沁出了点点泪光。
这么说的自己,真的觉得自己的曾经十分不堪。
“其实,如卿,我一直觉得,我在遇到你之前的人生都是毫无意义的,我所有的过去,都好像一个舞台的戏布,所有的曾经,都只是为了遇到你。”凤槿萱摇摇头,“我知道你听不懂,不过没关系。你只需要知道,我是你的妻子,并且永远相信我就够了。”
凤槿萱眸色一凉,高声唤道:“清茗、谷雨!”
既然是她的贴身丫鬟,便跟着她一同陪嫁到了白家来,如果她没有猜错,她们现在应该就在厢房旁边的角房里歇脚,烧热水,准备新被褥,等候夜深的时候这对新婚夫妇唤人伺候。
清茗谷雨果然听到呼唤,打开了屋门次第走了进来,一个个眉梢眼角带着喜色。
凤槿萱目露纠结,清茗谷雨两个丫鬟,她到底选谁才好?两个丫鬟,性格迥异,能跟着她走到这一步,谁都是与她有些交情了的。
“谷雨,换上凤冠霞帔。”凤槿萱侧过脸,冷声道。
“小姐?”谷雨吓得一个结巴,眉眼间十分纠结,又带着一丝狂喜。
凤槿萱的脸寒凉的就好像一碗凉水。
谷雨看得不到答案便只能糯糯答道:“是。”
凤槿萱扭头对白如卿道:“你知道我要做什么么?”
白如卿点点头。
亲自拾起了喜帕,将谷雨的脸盖住。
谷雨激动得快要哭出来了。
凤槿萱看了一眼发呆觉得不妥当的清茗,知晓自己的选择没有错,若是清茗,一定不会同意的。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扶着谷雨一起去外边接旨。”
清茗这才回过神来,跪下道:“是。”
白如卿看了一眼凤槿萱,她的眸子里好像有星光大海,一晃一晃,晃得人心里都是疼的。
凤槿萱看着他们走出喜房,靠着桌案,又喝了两口凉茶,才走到了铜镜前,将脸上的人皮面具揭了下来。
皇上下旨,到底是为了锦上添花,还是为了……走出打压两家的第一步?
凤槿萱将人皮面具放下,看着慕容血嫣的脸,微微一笑,倾国倾城的脸。
一手拿过了镜匣中的檀香折扇,推开了窗户,寒凉的风拂过面庞,带着些许秋雨的寒意。
她踏入了夜色里,轻而易举地上了房顶,跟上了那一对红衣的新人。
坐在屋檐,看着一个太监唱着一些美好的祝词。
“……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次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并御赐下鸳鸯酒一双,杯子一套琉璃夜光杯,盛着两杯琼浆佳酿,被奉送上来。
凤槿萱心里一沉。
陛下赐酒,无论如何都要饮下。
白如卿面如月华,在淅沥沥的薄雨中接过酒杯,而那一身红装的新嫁娘,也羞答答地接过酒杯。
仿佛心里有所感应一般,白如卿抬眼看了看不远处小楼的屋檐,看着一个身姿高挑的女子,宛若仙人一般坐在屋檐上,长长的红色纱裙柔软地垂落,在风雨中娇艳无比。
那才是她的新娘,可是……若是这酒有问题的话,就不再是了。
交杯酒饮下,新嫁娘只是掀起了喜帕的一角。
英亲王冷冷在一旁看着。
酒液沾唇,英亲王的眼眸好像冰冷的蛇一般阴森森的。
凤槿萱看到谷雨的身子软软地倒了下来,血液漫过喜帕,漫了整张地面。
一切都结束了。
……
谁都不能保证凤槿萱这回会不会成为牺牲品,虽然凤国公是个桀骜嚣张跋扈的性子,可是却难保会为了她这么一个庶女,公然和皇上对着干。
而是废王来宣旨,很可能是废王主动请缨来的。身为慕容血嫣真正的丈夫,他又怎么可能真的让自己的妻子与别人拜了天地再送入洞房?
想想就知道啊,他是不会来给凤、白两家锦上添花的。
就好像皇上的手里,可能握着蜜糖,也可能握着砒霜,谁也说不准,可是有一个与他们的有仇的人将那握着的东西送来的话,凤槿萱很轻易地便知道,这次宣旨,不会是什么好兆头。
白如卿身为白家独子、太子近臣,皇上不会动,那么这次宣旨就是冲着她来的了。
呵,身为臣子,再怎么好听,再怎么有风骨,有文采,说白了,也不过就是一个有风骨、有文采的狗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