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俅转过身来,再看向林书航时,眼神便已与先前大为不同了。
难怪此子先前能如此镇定自若,原来是早有安排、早有后台,且看他此时竟能在陛下面前款款而谈,甚至在陛下面前当面挤兑他这当朝太尉,偏偏陛下还无动于衷、也不责骂,便知陛下对其的恩宠,已然到了超过自己的地步。
这是一盘棋,杨戬和这林冲都是棋手,而他堂堂高太尉,竟然只是一颗已经被人安排了命运的棋子?!
高俅的背心全是冷汗,此时面露怅然之色,冲林书航作了一揖:“林团练使的心情我完全理解,任谁突然被这样的罪名加身,也必会情绪激动、难以干休,此事虽是陆谦被人误导,且也由他自己领受了惩罚,但高某见事不明,确也冲动过头,便请陛下也责罚老臣二十大板,给团练使出口气吧!”
说话间,虽未至声泪俱下,却也已经表现得情真意切,连同身体微颤的那种‘苍老感’也是细节拉满,妥妥的影帝无疑,这显然不是演给林冲看的,而是演给徽宗看。
宋徽宗毕竟重情,看高俅身为太尉却说话如此卑微,姿态已经放得这么低,原本心中是有些不满他得罪林冲,但此时终究也还是心疼了。
高俅的年龄比他要大上十来岁,如今已近五旬,放在北宋这年代,已算得上是个老人了,怎经得住什么二十大板?何况本身也没造成什么重大危害……
“咳!”不等林冲应承,宋徽宗赶紧轻咳了一声说道:“太尉年纪也不小了,这板子可领受不起,林先生,看在朕的面子上,此事就此揭过了罢。”
高俅心中微微一松,可还不等他平息,林冲却已经笑了起来。
“陛下金口,岂敢不遵?林冲区区一个团练使,岂敢有板责高大人的想法,只是高大人与陆虞侯适才的话,说得可有些问题,却是不容忽视。”
“什么问题?”宋徽宗问。
“来我林家搜查抓人,陆谦说是接到匿名信件举报,高太尉则说是受陆谦蒙蔽,这些话,陛下适才也都听到了。”林书航微微笑着摇了摇头:“可他们二人这明显是在说谎,若只是诬赖我也就罢了,当着圣上的面且还如此信口雌黄,岂不是欺君之罪?”
这种事,不外乎就是他两人窜個口供而已,能有什么对证?
再说了,陛下刚才都已发话求和,这林冲居然还要不依不饶……高俅是了解宋徽宗性子的,被臣下如此不给面子,脸上虽是不动声色,心中却必会暗怒,这正是反打的时刻。
“陛下明鉴,老臣适才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分虚假!”高俅说完,转头看向林冲,不再似先前那般唯唯诺诺,而是锋芒渐露,厉声说道:“林冲,不管你私下对老夫有何不满,陛下金口既开,你也该知进退了,竟敢阳奉阴违、还继续信口雌黄?我看你是根本没将陛下放在眼里!你既说我与陆谦说话,那好,证据呢!”
宋徽宗也是皱眉看向林书航,问道:“先生之言,可有何证据?”
“自有证据。”但见林书航跨前一步:“陆谦说有人匿名信件举报,请问这匿名信件何在?倘若真有,便请现在拿出来看看?你若拿不出来,那便是欺君之罪。”
陆谦浑身一颤,顿时为之语塞,匿名信件什么的,虽只是他急中生智的随口一句话,但只要给他盏茶时间,他自可以伪造一封,反正是匿名,可现场就要的话……
“信件被我放在枢密院了,此等重要举证,自然不可随身携带。”陆谦只得硬着头皮继续撒谎道:“我这便去取来给圣上一观!”
“你去取?岂不是落人口实,说你伪造?”高俅冷哼道:“刘永!你替他去枢密院一趟,按照陆谦所说的地址,看看是否真有这样一封匿名举报信!”
宋徽宗听得暗暗点头,却不料那个叫刘永的还没应承,林书航已然笑道:“这是走旁人的路,让旁人无路可走?高太尉,别着急,要去取证,也得是陛下身边的人去取才行,何时轮到你的人了?再说了,这才刚说到你呢。”
“我?我有什么问题?”
“你的问题就更大了,身为当朝太尉,却月吃空饷、隐瞒前线军情、栽赃陷害朝中重臣,乃至当面罪犯欺君,简直就是无可饶恕!”林书航哈哈一笑:“那陆谦不是要让人去枢密院替他取信吗?这倒正好了,我还想烦请有人跑一趟,去枢密院取一人。”
林冲每列一条罪状,高俅就注意到宋徽宗的脸色微微变上一分,显然这林冲的话对宋徽宗是有相当大影响力的,否则此前朝中言官也曾多有提及军中吃空饷的问题,宋徽宗却从来不当回事……
高俅此时心中已然有了不祥的预感,毕竟这林冲今天太不同寻常了,仿佛一切事情都在被他牵着鼻子走一样,完全没有他高太尉的节奏,此时强自镇定的反问道:“何人?”
“驿官张康!”林书航厉声说道:“你以张康家眷要挟,命其栽赃,让他宣称去枢密院送信时,被林某半途截走,布置好所有细节、以此栽赃陷害,可适才却因见形势不妙,居然诓骗陛下说你并不知情?哈哈,还有似太尉这般不知情的吗?”
饶是高俅天塌不惊,此事也是禁不住浑身微微一颤。
知道自己窜供张康此事的人,即便包括他在内,也绝不超过五个,且个个都是他的心腹手下,便连陆谦都还不知,而且此事是今天早晨才临时决定、临时将张康秘密招去枢密院,所有窜供对话更是仅限于他与张康二人知晓,这林冲是从何得知的?
这一下子搞乱了高俅的方寸,还没等高俅反应,林书航已补刀道:“如今张康就在枢密院中被监控着,太尉若是仍旧死不承认,那便请韩统领取来此人对峙,且看那人说辞,与我适才所说是否一样,便可知真伪!”
高俅两腿一软,脸色猛然一白。
这林冲既知道张康,甚至连自己与张康窜供的台词都知道,那若真把张康带来此地,没有经过自己的提前交涉,想要从张康那里撬开嘴实在是太容易了。
可此事若是承认,那便等同于承认了欺君之罪,再看陛下对这林冲的态度,竟似隐隐有些讨好之意,就像被蒙了心智一样……这林冲和杨戬看来是非要致自己于死地了,此事绝不能认,否则死无全尸!
“我高俅行事,向来无愧于心!”只不过短短两三秒间,高俅已然将状态调整回来,今日已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那便唯有看各自的手段了,他厉声说道:“林冲,你三番五次陷害,看在陛下的面上、看在高某失察在先,本是不欲与你计较,可没想到你竟然如此得寸进尺、血口喷人!那便请韩统领走一趟吧,我等尽皆留待于此,且看看那封匿名信件是否属实,再看看那子虚乌有的张康驿官究竟在或不在枢密院!”
这话说得底气十足,倒是让本觉有些难办的宋徽宗又宽慰起来。
这高俅毕竟还是不敢骗自己的,林冲虽是仙人神算,但毕竟也总会有算错的时候……
“为免有人传讯,这院中所有人,包括外面的所有禁军士兵都不许离开,韩世忠。”宋徽宗吩咐道:“你便走一趟枢密院吧,看看有没有那封匿名信件,也看看到底有没有那驿官被关押其中。”
杨戬身边的韩世忠领旨,才刚出大门,却听林冲突然呵呵一笑,不知从何处拿起一柄扫帚,将那扫帚的柄段坚硬处对准高俅突然戳了过去。
这变故来的太过突然,任谁都没反应过来,随即便见高俅中招,被一柄托戳在了右肩处。
只听高俅一声闷哼,似是被戳中了右肩中府,整条胳膊随即直接垂下,五指却还裹着,像是捏着一物。
“林先生这是?”宋徽宗自是有些不喜,虽然如今倚重林冲,但毕竟自己已经派人去帮他取证了,他却还当着自己的面对高俅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