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邂逅
傍晚时分,丁原悄然出了云林禅寺,为避开众人耳目,少些麻烦,他特意选择从後山离去。
一路上四野无人,微风拂过,野草轻摇,许多不知名的小花星星点点缀在其中,丁原突然驻足,微笑道:“冰儿,鬼鬼祟祟地跟在我身後做什麽,还不赶快出来!”
树後人影一闪,农冰衣跳了出来,吐吐小舌头,笑嘻嘻道:“丁大哥,你好厉害,我离著这麽远,还是被你发觉了。”一边说著,一边朝丁原走近。
丁原笑道:“如果连你这样大摇大摆地跟在身後,我也识不破,恐怕早就死过千百回了。冰儿,你怎麽没有和农医仙一起走,却跟在我身後干什麽?”
农冰衣不忿地一撇小嘴,道:“爷爷说我这套『燕行身法』,至少也有三、四成的功力了,可在你丁大哥眼里,怎麽就成大摇大摆啦?
“再说,本姑娘做事一向光明磊落,又不想做贼,干嘛要鬼鬼祟祟?”
话锋一转,又接著问道:“丁大哥,你这是要去哪儿,为什麽不同我们打招呼,就要偷偷溜走?”
丁原回答道:“我下山有些事要办。冰儿,你快些回去吧!”
农冰衣一摇头道:“不行,我要和丁大哥一块去。万一你突然火毒发作,身边没人照应,怎麽行?这可是爷爷临走前,交代给冰儿的任务。”
丁原微笑道:“我随身带著农医仙赠送的灵药,伤势已经大为减轻,应该不妨事。冰儿,听丁大哥的话,快点回去,我还要赶路。”
农冰衣很坚决、很认真地看著丁原,道:“冰儿不管,反正爷爷说过,绝对不能让你一个人到处乱跑。”
丁原摇摇头,苦笑道:“冰儿,丁大哥这次远行,可不是游山玩水,不方便带著你。”
农冰衣眼睛一亮,问道:“丁大哥是不是要去追查杀害一愚大师的凶手?那冰儿就更要跟著了。这麽有意义又刺激的事情,怎也不能少了本姑娘的一份。
“丁大哥,你还是带上冰儿吧,我保证不给你添麻烦。要是你不答应,我就扯破喉咙大喊,把雪儿姐姐、盛大哥他们全都招来,看你一个人还走不走得成?”
丁原好笑道:“你想喊,我也拦不了。不过冰儿,这儿离著云林禅寺少说也有十几里,凭你的修为,好像还没法把声音送出那麽远。
“要是不怕明天一早起来喉咙疼,就尽管扯直嗓子叫吧,我可没空陪你。”说著『bbs.sept5.九月论坛』话,迈步往山下走去。
农冰衣在身後急忙叫道:“丁大哥,等等我。”一个纵身追了上来。
丁原暗中加快脚步,御风而行,身形化作一束褚色光芒,风驰电掣,转眼就把农冰衣远远地抛在了後面。
农冰衣催动真气拼命追赶,嘴里不停地叫道:“丁大哥,等等我--”眼看丁原非但没有回头,反而越去越远。
她心头又是著急又是委屈,经脉中的真气蓦地走岔,“哎呀”惊呼一声,身子一个踉跄,就从半空中摔落下来。
就在她满以为要痛摔个四脚朝天的瞬间,纤腰上猛然被人轻轻托了一把,一股柔和横力生出,双足下意识地一蹬,站住了身子,却是丁原去而复返。
农冰衣惊魂稍定,眼眶里泪光盈盈,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噘嘴道:“丁大哥,你欺负我!我这就告诉雪儿姐姐,你一个人偷偷下山,还把冰儿独自扔在荒郊野外。”
丁原大是头疼,他素来吃软不吃硬,碰上这麽一个精灵古怪的小女孩,泪汪汪地控诉自己,当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苦笑一声,说道:“奇怪了,明明是你非要跟著我下山,又强提真气出了岔子,才差点摔落下来,怎麽会变成我在欺负你?”
农冰衣一跺脚道:“我不管,总之就是你在欺负冰儿!我知道你是嫌弃我修为太差,怕我给你惹麻烦,所以才不肯带上我。
“不去就不去,也没什麽了不起。等冰儿将来练就了像爷爷那样的本事,看谁还能欺负我?”
丁原叹了口气,心里想这个小姑娘真是难缠,也不知道怎样,才能把她哄开心了,於是道:“冰儿,莫说你的修为本来就不差,就算你现在的修为,真的比你爷爷还差那麽一点点,丁大哥也绝不敢嫌弃你。
“只是丁大哥此行,的确万分凶险,我连盛师兄和阿牛都没告诉,就是怕他们担心要随我一同前往。你乖乖听话,将来丁大哥再有事出门,一定会带上你。”
农冰衣气呼呼地哼了声,偏过头去也不理会。
丁原晓得她是小性子发作,无可奈何一笑,转身而去。
可没走几步,背後隐隐传来低低的啜泣声,他悄然回首,就瞧见农冰衣站在原地,委委屈屈地拿著一块丝巾大擦眼泪,著实让人又是好笑又是怜惜。
丁原想了想没奈何,停住脚步问道:“冰儿,你真想跟丁大哥一起去?”
农冰衣透过遮掩在眼睛上的指缝,偷偷向丁原脸上看去,再听丁原的话,知道自己这招“闭月羞花”果真百试不爽,暗中欣喜,哭声却是越来越大,夸张地大力抽泣。
果然听丁原慢吞吞道:“冰儿,别装模作样讨人可怜了,丁大哥答应带上你就是。”
农冰衣哭声顿止,把手从脸上拿下,楚楚可怜地小声问道:“真的,你不会哄冰儿吧?”
丁原笑笑,说道:“你丁大哥说话算话,一言九鼎,不会骗你这麽一个小孩子的。”
农冰衣用丝巾擦擦眼角,道:“人家才不是小孩子呢,咱们得拉勾。丁大哥,你是名动天陆的旷世仙侠,说话可要算数。”
丁原在她伸过来的小指上轻轻一勾,笑道:“我算什麽旷世仙侠?小姑娘想讨好我,也不怕吹破牛皮,倒教旁人笑话。”
农冰衣见丁原应允,立时雨过天晴,欢呼道:“万岁!丁大哥,咱们这是要上哪里去?”
丁原答道:“北地冰宫,你敢不敢去?若是後悔害怕,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农冰衣一挺胸道:“有丁大哥在身边,冰儿不怕!连楚望天都不是丁大哥的对手,我瞧凌云霄也比他强不到哪儿去。”
丁原道:“你又胡说,谁告诉你楚老魔不是丁大哥的对手?凌云霄的修为,我虽没见识过,可老鬼头对他也大是推崇,那便决计差不了。
“天陆之大,奇人辈出。咱们虽不至於怕了谁,可也不能妄自尊大,做了井底之蛙。”
农冰衣奇道:“丁大哥,你怎麽越来越谦虚?”
丁原看看小姑娘似乎永远好奇、永远无畏的样子,抬头悠然仰望碧蓝天宇,道:“终有一日,你也会明白我现在心中的感悟。”
农冰衣嘻笑道:“等我能修到如丁大哥这样的通天境界,只怕不叫『冰儿』,而叫『冰太婆』了。”
丁原摇头道:“那也未必,像你这样聪明,也许用不了那麽久的工夫。”
农冰衣在丁原身边蹦蹦跳跳地走著,说道:“不过,我自己倒并不十分在意修为是否通天,冰儿的希望,是将来能成为和我爷爷一样的神医,悬壶济世,为那些没有钱的人解除病痛之苦。
“假如能看见他们脱离病痛折磨,很开心地笑,委实比自己参悟了大乘境界,还要来得高兴快乐。”
丁原没有想到,这个看似俏皮天真的少女,内心中竟埋藏著如此远大的抱负,点点头鼓励道:“冰儿,丁大哥相信,你一定能够做到。”
农冰衣得丁原鼓舞,笑颜如花,突然又郑重颔首道:“丁大哥,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和大夥儿失望的!”
十数年後,农冰衣果然成为继其祖父农百草之後天陆正道又一神医,时人谓之“医圣”,却不晓得是否与今日的一席谈话,有些许的关系?
出了後山,两人御剑向北直飞。
丁原并未打算直接赶赴冰宫,而是想先找到九玄师太的孤坟,再做一番查证。
而後,他准备将农冰衣托付给谈禹,一个人无牵无挂,那时,想那凌云霄再是了得,也未必能留下自己。
因带著农冰衣,丁原御剑飞行的速度,不免比平时慢了许多,直到第二日正午时分,两人才深入到雪原腹地,距离横绝岭已是不远。
丁原估算谈禹此刻并不一定回返,况且离两人约定的碰面时间,也还有整整一日,正可先找著九玄师太的坟冢。
他收了仙剑,改以御风,贴地飞掠过脚下苍莽银白的皑皑雪原,犀利目光一遍遍地巡视过四野。
虽已近入夏,但在这极北之地,却了无酷暑的概念。
发著白光的日头,照在一望无际的雪地上,闪烁起耀眼的光华,四周巍峨连绵的群山一片银妆素裹,插入云天,呼啸的风声不断扑面涌来,像一把把刀子割在脸上。
好在两人身负仙家修为,尽可抵御,只在这冰天雪地里,已然难觅人迹。
寻了个多时辰,却仍然毫无线索。
要知道,这里的山崖皆为万年冰封所成,从外观上来看,几乎没有什麽差异。除非是久居於此的人,不然,万难从千篇一律的冰山雪峰里,找出谈禹所说的那座断崖。
丁原还没什麽,可农冰衣起初的新鲜劲一过,奔波万里的疲倦便悄悄涌了上来。兼之她穿的还是那件单薄裙裳,周身的寒意也开始泛起。
然而,这丫头性子也极为要强,丁原不说停下休息,她便紧咬著牙关硬是不吭一声,勉强坚持著前行。
这点变化,自然逃不过丁原的法眼,放缓身形道:“冰儿,咱们先歇息一下吧。”
农冰衣赶忙一摇头,道:“不要了!丁大哥,咱们还是接著找吧,等到天黑,可就更不容易发现了。”
丁原握住农冰衣冻得发僵的小手,输入一道温暖浑厚的真气,道:“其实,暂时找不到也不打紧。明日见了谈洞主,自可请他引路前来。”
说著,借助扬手指点的动作,不著痕迹地收回右手道:“冰儿,前面不远有一座背风的小冰丘,咱们便先在那里稍事休息,点.把火取暖。”
两人改变方向,朝西北方向御风飞去。那冰丘看似极近,可实际上也有三十多里的路程。丁原飞了一段,忽然轻轻咦道:“奇怪,冰丘脚下居然还有人。”
要说这里,可不是繁华似锦的中土,十万里浩瀚雪原,自古便是人迹罕至之地。有时走上十天半个月,也未必能碰见一个活人,丁原如此反应,也在情理之中。
待再飞近一些,农冰衣也叫道:“是呀,还是个老头呢!”
却见一个雪衣老者,驼背如峰,头上稀疏的斑白发丝,用眼睛数也数得出来,像杂草般地被寒风吹得飘来倒去。
这老者正怡然自得的盘腿坐在雪地里,面前生著一团篝火,上面好像正烤著什麽东西,散发出一股诱人的香味。
在他身後,一头浑身雪白的异兽耷拉著脑袋,眼睛半睁半闭地假寐。瞧它的模样,跟山野里常见的饿狼差不多,可块头足足大了好几圈,模样也威武神俊得多。
尤其令人侧目的是,这头异兽的背上收著一对雪羽,一旦舒展开,怕不下三、四丈长。头顶心生著一枚深紫色的犄角,约有拇指粗细,朝天卷起,犹如半弯的月牙。
丁原心中正自犹疑,无法揣度对方的来历身分,却听那雪衣老者呵呵笑道:“两位小友,天寒地冻,朔风如刀。何不坐下来陪老夫喝口暖酒,歇息一下?”
此时,双方之间犹有数里的距离,可那老者曼声说来,话音如在耳边。
丁原见对方热心邀请,也还之以笑道:“莽莽雪原了无人烟,能在此遇上老爷子,你我也算有缘,在下与舍妹便不客气了。”
他有意要露一手,也是不动声色地用真气将声音送出,和缓地飘落到老者耳畔。
老者朝丁原看看,又点点头,回应道:“小友,请坐!”
丁原与农冰衣双双盘膝坐在老者对面,那身後的异兽不闻不问,全无反应,不时响起一、两记鼾声。
农冰衣皱皱小巧的鼻子,用力吸了两口,赞道:“老爷子,您烤的是什麽东西,竟然这般地香?”
老者面露得意之色,说道:“瞧两位小友穿著,该是来自中土,也难怪不知道。
“这是北地雪原独有的雪鲤,深藏於数丈冰层之下的活水中,乃天下第一美味。老夫花了数日工夫,才好不容易捕到一条,正可让你们尝尝。”
农冰衣道:“这怎麽可以?既然是您老人家千辛万苦才捉来的,又是如此地珍稀难得,冰儿可不敢夺您所好。”
老者哈哈一笑道:“小姑娘,你尽管吃。若是喜欢,明日老夫再去捉就是。”说著,从火上取下串著的雪鲤,一分为三。
农冰衣吞口唾沫,取了一份道:“那老爷子,冰儿就不客气了。”撕下一片雪鲤的嫩肉放进嘴里,果真入口即化,鲜美无比。
老者见农冰衣吃得眉飞色舞,极是高兴,转头从异兽身上的背袋里,取出三袋装满烈酒的大皮囊,递了一袋给丁原,『bbs.sept5.九月论坛』道:“小哥,你也来尝尝咱们北地特有的佳酿。”
丁原见这老者生性豪爽慷慨,当下也不矫情,接过酒囊拔去塞子,仰头喝了一口。
一股火辣甘冽的琼浆,顺著嗓子眼直通五脏六腑,再配上雪鲤肉,简直让人浑然忘却所有烦恼忧愁,只想一醉梦乡。
丁原道:“老爷子,这是什麽酒?真是好喝,把中土有名的酒司徒也比了下去。”他并非好酒之人,可这时也忍不住又饮了一口,顿觉有飘飘欲仙之感。
老者宛如遇上知音,大喜道:“你也觉得这酒好喝?它可是老夫六十年一酿的『醉里真』,普天之下有此口福的,你还是第四个!”
农冰衣大为好奇,也试著啜了一小口,却立刻呛得眼泪汪汪,咳嗽不已,咕哝道:“什麽嘛,又辣又苦,一点也不好喝。
“真不知道你们这些男人,为什麽就喜欢喝酒,喝醉了还到处撒酒疯,乱骂人。”
老者大笑道:“小姑娘,你懂什麽?这酒可是古往今来天下第一好东西。”
他合目无限惬意地品了一口,悠然吟道:“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声音豪迈奔放,随著呼啸的北风传送出去老远,说不尽的沧桑风流。
丁原心中一动,暗道这位老者看上去也是一个酒中君子,与盛师兄足有一拼。
看他一边长吟一边畅饮,也不费什麽力气,半袋酒便落下了肚。脸上面不改色,一双眼睛倒是越喝越亮,越喝越精神。
农冰衣眨眨眼,问道:“老爷子,这麽大冷的天,你一个人躲到这儿来干什麽?”
老者道:“老夫是在等一位老朋友,谁想她还没来,却先碰上了你们两个小鬼。”
农冰衣哼道:“老爷子,你说我们是小鬼,可你自己不也是个酒鬼麽?说不定,您那位朋友,也是个跟你一样,掉进酒罈子便拔不出来的大酒鬼。”
老者一口酒“噗”地喷了出来,拊掌大笑道:“说得好,别人对老夫或是敬畏或是推崇。要麽把我当成妖魔鬼怪,要麽把我看作神仙菩萨。嘿嘿,其实,这些世事虚名都算不得什麽,只是这酒中之鬼,我却是心甘情愿要做定的了!
“不过,说起老夫的那位朋友,她平日里却是滴酒不沾,每十年也才喝上一回醉里真而已,可远远谈不上酒鬼二字。”
丁原问道:“老爷子,听这话的意思,你与那位朋友,也是十年才得一见?”
老者颔首道:“不错,自从百多年前蓬莱仙会相识後,老夫与她每过十年便要比拼一次,看看我们两人究竟是谁技高一筹。奈何每回都斗得旗鼓相当,难分伯仲。
“这回若再打不出个输赢,老夫恐怕这辈子,都没指望再胜得过她一招半式了。”
农冰衣掐著手指头粗粗一算,咋舌道:“老爷子,那岂不是说,你们这些年已经斗了不下十多次,为何还不能分出胜负来?”
老者饮了口酒,笑道:“若论修为,当年老夫自在她之上。可她机变百出,屡次能反败为平,不让老夫讨得丝毫便宜。
“近些年来,她的进境又在老夫之上,连以前那点微弱的优势,也逐渐化为乌有。倘若再过个一、二十年,老夫恐怕只有俯首称臣『九月论坛bbs.sept5.』的分啦。”
农冰衣嘴里嚼著雪鲤,听那老者如此说,立时大起同情之心,鼓励道:“老爷子,不要紧。这回我和丁大哥一起为你助阵,一定能赢下他来!”
老者毫不以为意,呵呵笑道:“小丫头心肠倒也不错。可惜老夫与那人,只是一对一的公平比斗,到时你们也帮不上什麽忙。”
农冰衣并不气馁,回答道:“没关系,老爷子。我和丁大哥可以站在一边为你摇旗呐喊。说不定,那人被我们扰得心神一乱,现出破绽,您就能稳操胜券了……”
丁原赶紧道:“冰儿,休得胡说。高手相争,无不是聚精会神,物我两忘。你即便叫破嗓子,也未必管用。何况靠这种手段获胜,未免胜之不武,断不可用。”
老者舒舒服服地喝乾最後一滴酒,长笑起身道:“小兄弟说得好!老夫平生大小三百八十馀战,不敢说全无敌手,却也未尝一败!
“可这每一仗,都是老夫凭著真实修为,光明磊落地挣来的,从没有使过半点不入流的阴谋诡计。你道是为何?”
丁原拱手道:“在下愚昧,还请老爷子指教。”
老者傲然道:“要打,便痛痛快快地打,输赢都在其次。倘使一心只想靠著不光彩的手段获胜,不仅於日後修为提升无助,更失去了比斗的真意。
“这麽一来,却和那些俗人整日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有何区别?又哪里还有乐趣可言?”
农冰衣猛点头道:“老爷子,您说得真好,冰儿开始渐渐钦佩起您老人家来啦。”
老者哈哈开怀大笑道:“得你小妮子一赞,老夫浑身舒泰,直比吃了仙丹还灵验。”
农冰衣疑惑道:“老爷子,您说得也太过夸张了吧?难道从来就没人称赞过您?”
老者含笑道:“当然不是,这世上拍过老夫马屁的人多如过江之鲫,数也数不过来。
“可他们都只不过是别有目的,才口不应心地称颂老夫,要说像你这个小丫头这般真心实意夸奖老夫的,却是少之又少。”
农冰衣漆黑的眼珠子一转,嘻笑道:“那可未必。老爷子,说不定我也是有求於你,才大拍您的马屁,今後好多吃几回雪鲤呢?”
老者笑声更大,道:“这有何难?等打完这一架,老夫便带著你们再去捉几条来烤。”
农冰衣拍手喜道:“这敢情好!”可马上又“哎呀”一声,失望道:“这恐怕不行,我和丁大哥还有许多要紧的事情得做,没空再跟您老爷子去抓鱼捕虾了。”
老者瞥了眼丁原,问道:“小兄弟,老夫也是好奇,你们两人万里迢迢前来北地雪原,究竟所为何事?”
丁原虽说对这位萍水相逢的老者大有好感,但毕竟彼此身分未明,所牵涉的隐秘又太过重大,故此只回答说:“在下与舍妹,不过是前来探望一位朋友,顺路游历北地风情,也好让舍妹开开眼界,增长见识。”
老者何等睿智,自然明白丁原有意遮掩。
他也不去说破,只抬头看了眼天色,皱眉喃喃道:“也快到时候了,她怎麽还没现身,难道有事给绊住了?”
忽听冰丘顶上有人冷冷道:“凌老魔,你这是在说谁呢?”
一位青衣妇人犹如凌波而来,从上空冉冉飘落。她的容貌远远及不上水轻盈那般淡雅出尘,也不如安孜晴那样冷豔华贵,却在眉宇之间,自有一股遮掩不住的英气。
丁原听她一声叫,却是一震,站起身道:“老爷子,原来你姓凌!”
无怪他如此错愕,不是亲眼所见,谁也无法将跟前这位豪爽豁达的老者,与传『bbs.sept5.九月论坛』闻中神秘莫测的冰宫宫主联系起来。
只是,不知这位老者,在冰宫四大宫主中又排位第几?
老者叹口气苦笑道:“难得能碰到两位小友,开开心心地饮酒聊天,这麽一说出姓名,以後便不好玩了。蓝婆子,你的嘴巴也忒快了一点。”
农冰衣却说道:“凌老爷子,说出来也没什麽关系啊。咱们要交的是朋友,又不会管你是谁。只不过,我听说冰宫有四位宫主,您到底是哪一位?”
青衣妇人淡然道:“除了隐居北地雪原百二十年的冰宫大宫主凌云霄外,这天下还有谁配当?老婆子我十年一会,不死不休!”
果然是凌云霄!丁原又是意外,又是凛然。
他来之前,几乎断定种种悬案以及九玄师太之死,必然与冰宫有关联,早做好血战的准备。
然而眼前的老者,与自己潜意识里视之为大敌的冰宫宫主凌云霄,实在相去甚远!
假如说,这老者是有意装扮,欺瞒世人,则演技实在也太高明了一点。看来,事情变得更加蹊跷诡异。
在这苍茫无垠的雪原底下,究竟隐藏著怎样的秘密与危机?丁原越发迷惑,也越发好奇。
第二章斗剑
凌云霄哈哈笑道:“丫头说得好!可惜那袋酒,刚才已被老夫喝个精光,不然,真该再为这句话乾上一口。”
青衣妇人扫过丁原、农冰衣,问道:“凌老魔,这两个娃娃是哪里来的,怎麽会在这里?”
凌云霄道:“他们两兄妹也是刚巧路过此地,受老夫之邀,坐下来喝了几口酒。”
青衣妇人哼道:“那便请他们赶快离开,免得你我二人比拼起来,万一有所误伤,可就对不起人家的爹娘。”
丁原闻言不禁嘿嘿一笑,故意提气清啸道:“婆婆尽管放心,你与凌老爷子的罡风剑气虽强,却也未必能伤得了在下与舍妹分毫。”
青衣妇人眼光扫过丁原和农冰衣,道:“既如此,两位就请便了。嘿嘿,年轻人修为不凡,若非有言在先,我还当是凌老魔特地从哪儿搬来了帮手。”
凌云霄道:“帮手老夫尚用它不著,但我却有意请这两位小友留下,为你我此战做个公证。蓝婆子,你意下如何?”
青衣妇人道:“你我胜负存乎一心,犹如秋水冷暖,彼此自知,何必又多此一举?不过,既然你这麽说了,老婆子也无所谓。”
丁原心中忍不住一哼,就想向凌云霄辞行告退。但蓦地转念一想,这两人既然百馀年十数次争斗,不分输赢,战况必然激烈无比。
或许『九月论坛bbs.sept5.』紧要关头,凌云霄为求一胜,自然而然,便会施展出最得意的看家绝技。自己冷眼旁观,说不准也能有所线索和收获。
想到这里,丁原道:“既然如此,在下与舍妹,便权且一作壁上观了。”
凌云霄笑呵呵道:“就这麽说定了。可老夫事先要提个醒,我与蓝婆子一战,少则两、三日,多则三、五日。
“不打到筋疲力竭,油尽灯枯,却是谁也不肯收手。你们两人要做好准备,多些耐心。”
农冰衣咋舌道:“要打那麽久,神仙也得给活活累死。”
青衣妇人低哼一声,纵身飞上半空,说道:“凌老魔,开始吧!”
凌云霄展身追上,飘浮在妇人对面六丈远的空中,气定神閒地微笑道:“蓝婆子,依照老规矩,老夫还是先让你三招。”
青衣妇人不领情道:“谁要你让来著,我蓝幽颦说过,绝对不想占任何人半点便宜,你也一样!”说罢,凌空朝天虚拍三掌,朗声道:“三招已过,你出手吧!”
农冰衣轻轻讶异道:“原来这位婆婆,就是和我爷爷齐名『bbs.sept5.九月论坛』的正道十大高手之一,菊梨岛岛主蓝幽颦!怪不得能和凌老爷子斗了百年,也不分胜负。”
在昔日蓬莱仙会上排定的天陆正道十大高手之中,云林、翠霞各占两席,三大圣地分取一席,剩下的三人,便是燃灯居士、农百草与眼前的蓝婆婆。
这三人里,燃灯居士与农百草,皆是享誉四海的翘楚人物。
而蓝婆婆却在蓬莱仙会之上,恰如惊鸿一现,其後便了然无音,名头上远远不及其他的人。故此,直到她自报家门,农冰衣才恍然大悟。
凌云霄道:“蓝婆子,你这麽胡乱劈出三掌,也太过儿戏了吧?”
蓝婆婆不以为然道:“你爱怎麽想都是随便,反正,老婆子不需要你让招。”
凌云霄点点头,说道:“一百二十年,你好胜斗狠的脾气,倒是一点也没变。也罢,你我就再斗上一场,看看这十年闭关,彼此都有多少长进?”
蓝婆婆沉默不言,左手横端胸前,五指有若秋菊盛绽,屈缩向天。晶莹如玉的右手垂於腰际,舒展似梨花怒放,隐而不发。
『bbs.sept5.九月论坛』她身形如柳絮轻漾,好像随便一阵袭来的寒风,都可将自己吹得歪歪斜斜,却偏偏一股凌厉庞大的气势,陡然升腾,与身周虚空融为一体,水乳交融,不著半点破绽。
面对蓝婆婆不断提升的咄咄逼人气势,凌云霄不动声色,依然故我。如同伫立在惊涛骇浪里的一块万年礁石,一任风吹浪打,犹自巍然不动。
但他也收起了早先轻松的笑容,丁字步牢牢生根,好似站在实地上一般,驼起的背脊,此刻看来,更像一座亘古峙立的山岳,凝重厚实。
他的双手虽然还负在背後,可袖口微微鼓荡,显然寓动於静,随时准备发出惊天动地的磅礴一击。
日头渐渐西去,两人在空中对峙了足有半个时辰,却谁也不肯先动一下。宛如一对泥塑的菩萨,静静飘立,始终保持著起首的姿势。
农冰衣原本满心盼望,能有一场龙争虎斗的大战上演。
孰知耐著性子等了老半天,还不见丝毫动静,不免急躁起来,小声问道:“丁大哥,他们这麽站著,究竟什麽时候,才算是个头?”
丁原目不转睛仰望上空,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或许下一刻,或许要等到明天天亮。“牵一发而动全身,高手决斗比拼的,已经不单单是修为,更有心志、经验、智慧与耐心。不等到时机成熟,他们谁也不会贸然出招。”
农冰衣嘟囔道:“可就这麽乾巴巴地瞧著,两人像木头一样地面对面站著,连话也不说,真是没劲。”
丁原微笑道:“谁说没劲乏味?冰儿,丁大哥再教你一手,你全神贯注,注意凌老爷子与蓝婆婆的双眼,从他们目光的闪烁变化里,就足以学『bbs.sept5.九月论坛』到很多东西了。
“再看他们的姿势,看似毫无改变,『bbs.sept5.九月论坛』但就如同涓涓流淌的溪水,平静的表面底下,其实蕴含著无穷无尽的变化奥义,著实能够让人好好回味细想。”
农冰衣精神一振,用心又观察了半天,可一点也没能体会到,丁原所说的那些千变万化的玄机奥妙。
她只好颓然放弃,气馁道:“唉,我的修为实在太差,就算丁大哥你这麽说了,也还是看不出什麽特异之处。
“怪不得古人常说高手寂寞,知音难求。一个人纵然修为再高,可要是没有能够懂得了解他的人,也不见得快乐得起来。”
丁原弓起手指,敲敲农冰衣的头道:“你这小脑瓜里,怎麽装了那多稀奇古怪的念头?若是尽数用在医术修研上,只怕现在的成就,早已名震天下啦。”
农冰衣小嘴一撇,满不在乎道:“我才不要名震天下,整日里让人家前拥後簇的,烦也烦死了。还不如没没无闻,云游四方,逍遥自在来得快活。”
说话间,从西北方向蓦然刮起一道呼啸大风,卷著一蓬白茫茫的雪屑,从蓝婆婆背後袭来,刹那间将她的身躯湮没进去。
丁原眉宇一耸,双眼紧紧盯住凌云霄。这时蓝婆婆的视线突然受到阻挡,於心神之间,必然会生出些许反应。
尽管对於蓝、凌二人而言,即使伸手不见五指,也一样可以凭藉通天灵觉,触摸到对方的一举一动,可毫厘优劣,依旧是彼此必争之地。
换作丁原,苦等了将近半个时辰,则绝对不肯放过眼前千载难得的出手机会。
更加重要的是,一旦错过,则风雪拂过蓝婆婆,便迳自直奔凌云霄飘立的位置。到时候双方态势扭转,反变成对凌云霄不利。
这一正、一反的厉害权衡之下,相差何以千万里计?
然而,出乎意料之外的是,凌云霄仍然纹丝不动,眼睁睁错失抢得先手的大好时机。以他的修为,自然不会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明显是有意相让对方。
弥漫的风雪,转瞬从蓝婆婆身前席卷而过,气势更盛,朝著凌云霄汹涌迫到。
蓝婆婆一声断喝,左手蜷缩的五指猛然舒展,掌心轰出一蓬淡绿色光芒,彷佛是一朵含苞欲放的秋菊,凌空电射向凌云霄胸膛。
凌云霄裹在雪雾之中,纵声长笑道:“蓝婆子,好一式『怒菊斩』!”背後双手齐齐推出,一道白蒙蒙的罡风沛然莫御,“砰”地撞击在绿芒上。
淡绿色的光芒骤然盛绽,却旋即没入苍茫的白色罡风里消失流散,便犹如凋零在暴风雪中的一盏仙菊,随波逐流。
但这仅是蓝婆婆的一记虚招,她左手挥洒而出,凝聚许久的真气,迅速汇成一团洁白无瑕的光球,在半途炸裂,幻化作一朵梨花形状。
片片花瓣层次飞舞,幕天席地罩向凌云霄周身,正是蓝婆婆的绝技“梨花藏雪十九漩”。
凌云霄不退反进,身躯从漫天雪雾里脱颖而出,他双掌招式已经用老,可手臂一振,宽大的袍袖倏忽飞起,化作两条雪色巨龙,上下翻舞萦绕身周,端的风雨不透,泼水难进。
“嗤嗤”真气碰撞激盪之声此起彼伏,一式冰宫的“大风袖”直如秋风『九月论坛bbs.sept5.』扫落叶,将数百片洁白光瓣荡了开去。
蓝婆婆再是一声叱喝,拧身而进,右掌又是一式“雪度梨开”,硬生生轰退大风袖,叩关而入,直逼凌云霄胸前。
农冰衣见凌云霄遇险,情不自禁“哎呀”一声。可话音还来不及落下,凌云霄的双肘已经合拢,堪堪封住蓝婆婆的一掌。
蓝婆婆借势飞退回原地,怒目瞪视凌云霄,喝问道:“凌老魔,你为何不还手?”
凌云霄运气打通生疼的手肘经脉,笑道:“老夫既然答应要先让你三招,岂可不守信用?”
蓝婆婆“呸”了声,冷冷道:“早知道你如此顽固自负,老婆子刚才的三招,就该尽全力而为,及早送你去见阎王,也好为人间除得一害!”
凌云霄苦笑道:“你总说老夫是人间祸害,可其实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不过是正道那些家伙的迂腐之见。蓝婆子,你当真那麽想杀死老夫麽?”
蓝婆婆怔了怔,沉默片刻,冷声道:“罗嗦什麽,出招吧!”
凌云霄清啸震天,高声道:“好吧,三招已过,也该轮到老夫出手了!”右手一抬,五指紧攥“呼”的一拳打出,比之翠霞派初入门的弟子所修炼的招式,更加简单无奇。
蓝婆婆却满脸凝重,不敢小觑。她与凌云霄激战十数场,早就知根知底,对於彼此的修为进展,更是一清二楚。
早些年凌云霄的招式诡异多端,变幻莫测,然而近些年来却返璞归真,渐渐变得大拙不工,朴实无华。
可越是这样,便越是厉害。这一拳已非冰宫诸般绝技所能囊括,宛如凌云霄此时此地妙手偶得的绝佳诗句一般,随意挥洒,却有说不出的深邃奥妙。
她自知在这一点上,尚无法与凌云霄相提并论,唯有扬长避短,左手“怒菊斩”,右手“梨花藏雪十九漩”双双击出,以巧对拙,以虚打实,两人又互换了一招。
如此翻翻滚滚拆解了三十馀招,两人身形转动得越来越快,可兀自难分轩轾。
蓝婆婆左掌推出,撤身掣出仙剑“花语”,手腕一振,已是满天银光,炫目至极,直点凌云霄胸前、小腹的九大要穴。
凌云霄闪身让过,花语仙剑如影随形,织起一层层光华夺目的剑幕,从四面八方卷涌而来,犹如无数根纤细晶莹的蚕丝连绵不绝,幕天席地,缠裹狂舞。
场中局势顿时一变,连农冰衣也能看出,凌云霄的处境不妙。也许是先入为主,在小姑娘心中,毕竟是盼望凌云霄能够获胜。
眼看他陡然落到下风,被蓝婆婆的一柄仙剑攻得险象环生,几乎失去还手之力,农冰衣忍不住大声鼓劲道:“凌老爷子,加油啊!”
“铿”的一声,凌云霄彷佛是受到农冰衣的鼓舞,千钧一发里反手拔出魔剑“断雪”,接下蓝婆婆风驰电掣的又一招攻势,扬眉哈哈一笑道:“蓝婆子,你有『天衣剑法』,可老夫的『大寒七式』也不遑多让!”
蓝婆婆一声不吭,在凌云霄说话的短短工夫里,一口气又连攻六招。
她的天衣剑法以迅捷多变冠於九州,剑势起时,直如水银泻地,风起云涌。
等閒之人应战时,手中的仙剑尚未发动,眼睛却已经先花了,哪里还分辨得出哪一剑是真,哪一剑是假?待到醒悟过来,周身上下只怕早已千疮百孔。
但凌云霄的大寒七式,偏生就是天衣剑法的天敌,剑式大拙不工,凝重古朴,暗蕴无数後招变化,最擅长以慢打快,以实击虚。
往往蓝婆婆眼花撩乱,精妙绝伦的数剑连环进击,凌云霄仅仅看似随意地挥洒一剑,即可化为无形。
这就好像一个满腹经纶的书生,面对著粗俗爽直的庄稼汉子。任你舌灿莲花,引经据典,对方却只是不理,一句粗口,便能将你气个半死不活。
故而蓝婆婆的天衣剑法,虽然热闹好看,可就是奈何不得凌云霄。那些变化莫测、精妙秀丽的剑招,迎头撞上如此不解风情的一记记大砍大杀,也只好退避三舍,徒唤奈何。
忽地蓝婆婆剑势一变,又改以一套“流花十九剑”与对方缠斗。
凌云霄施展的依旧是那手“大寒七式”,眨眼一看,翻来覆去就那麽几招,毫无花巧,可其中细微的变化,却又层出不穷,将以拙破巧的战法,发挥到了极致。
不知不觉日头沉落雪峰背後,天色渐渐黯淡下来。两人你来我往已斗了六百馀招,却好像都有使不完的气力,招式身法非但没有减缓凝滞,反而愈发迅捷多姿。
蓝婆婆接连换了九套剑法,看得人目不暇给,心摇神驰,果然无愧於昔日蓬莱剑会之上公推的正道十『bbs.sept5.九月论坛』大高手盛名。
反观凌云霄,好似除了大寒七式就不会别的,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紧守门户,任由对方狂轰乱炸。偶尔乘隙一、两招反击,却也是石破天惊,不可一世,令蓝婆婆深是忌惮,也不敢全力放手猛攻。
地上的积雪,被两人沛然浩荡的剑气罡风席卷而起,随著呼啸的寒风弥漫盘旋在高空,形成一团方圆十数丈的冲天云柱,裹起凌云霄与蓝婆婆的身影,不住起伏跌宕,蒸腾起浓浓的雾气。
农冰衣瞧得眼睛发酸,一阵阵地反胃,可又舍不得错过如此精彩绝伦的对决。一双小手在雪地里被冻得冰凉,紧张地来回揉搓,低声问道:“丁大哥,凌老爷子能赢麽?”
丁原静静道:“蓝婆婆的招式打法太耗功力,假如凌老爷子能维持眼前的平手,撑过千招,则胜机便会大了许多。
“不过高手过招,胜负往往只在一念之间,谁也不能保证笑到最後的,会不会就是自己。”
他心里也在纳闷,转眼七百馀个回合,凌云霄始终没有施展出魔教十六绝技的功夫来。是他果然不会,还是有意在外人面前隐藏,却又不得而知。
但见其伸手收放自如,在蓝婆婆惊涛骇浪一般的攻势里从容自若,好似游刃有馀,实力恐怕非红袍老妖与鬼先生等人可比,相较苏真亦所差无几。
魔宫三大巨头之一,果真名不虚传,非同凡响。
倘若他确实是自己苦苦追寻的那个人,则前路艰险,无疑又增加一分!
正这麽想著,凌云霄突然转守为攻,大开大阖猛劈三剑,一时惊涛拍岸,雷动风鸣,迫得蓝婆婆竭尽全力抵御,藉著轻盈灵动的身法避实就虚,方自让过。
凌云霄得著便宜,并不乘胜追击,虚晃断雪魔剑,飘然退出三丈,高声叫道:“蓝婆子,今日到此为止,老夫要喝酒睡觉了!”
丁原与农冰衣对视一眼,都禁不住觉得好笑。
蓝婆婆的脸铁青难看,怒声道:“凌云霄,你每回都是如此,说不打便不打。你当老婆子万里迢迢跑到这儿来,是等你睡醒陪你玩的麽?”
凌云霄呵呵笑道:“哪里,哪里。蓝婆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夫的酒虫子一翻上来,就挠得全身痒痒,难受无比。
“再说天都这麽黑了,咱们也都打得有些累了,许多十年间参悟出的精妙招式,也无力发挥得淋漓尽致。还不如休战一夜,养精蓄锐,明日一早生龙活虎,再干上一架!”
蓝婆婆冷笑道:“凌云霄,你是担心老婆子後力不继,再斗个二、三百回合便会输於阁下,故此才有意提出休战的吧?哼,老婆子不领你这个情!”
凌云霄连连摇头道:“不是,不是。我岂敢看低你的修为?实在是酒瘾一犯,老夫便立刻全身无力,心不在焉,不出百招就会落败。
“蓝婆子,你也不想乘人之危,靠著老夫的酒瘾发作取胜吧?”
蓝婆婆面色缓和了一些,颔首道:“也罢!依照老规矩,明日日出时分,你我冰崖之上再见。”
凌云霄道:“甚好,咱们就一言为定,明日再战。”
他看蓝婆婆转身就欲离去,急忙问道:“蓝婆子,你要不也留下来,陪老夫喝上几口好酒,大夥儿凑在一起,也会热闹一些。”
蓝婆婆身如黄鹤飘然翩飞,转瞬消失在冰崖之後,随风遥遥传来她的声音道:“不必,老婆子自有去处。有这两个娃娃陪著你喝酒聊天,你还会怕寂寞麽?”
凌云霄凝目送走蓝婆婆,几乎不可听闻的低声轻笑一记,又摇了摇头,回返到原先所坐地方,变戏法似地又取出三袋鼓鼓囊囊的酒囊,分给丁原、农冰衣。
农冰衣吓得赶忙摆手道:“凌老爷子,您留著自己喝吧,这麽好的东西,冰儿可消受不了。”
凌云霄拔开塞子,鲸吞一口,微阖双目细细回味半晌,咂著嘴叹道:“真痛快!”也不知道他是在说酒喝『bbs.sept5.九月论坛』得痛快,还是刚才那一战打得痛快。
丁原问道:“凌老爷子,适才一战中,你好像并未尽全力,故意与蓝婆婆维持不胜不败的平手之局。却不晓得这是为何?”
凌云霄沉默片刻,回答道:“小夥子,老夫知道瞒不过你的眼睛。时至今日,尽管蓝婆子的进境已在老夫之上,可我仍有七成把握赢下她来。
“只是真要拼出胜负,怎麽也是两败俱伤的结果。我与她从无深仇大恨,又何苦如此?”
农冰衣狡黠笑道:“凌老爷子,不会只是这层原因吧!我猜您还担心,万一赢了这仗,今後可就没人再会赴这十年之约了吧?”
凌云霄摇头道:“那倒不是。你们不了解蓝婆子,她心高气傲,平生唯一服膺之人便是--唉,可没想到在蓬莱仙会上,一剑之差败在老夫手下,这才引来以後的故事。
“她这一百二十年来,日夜闭关修炼,殚精竭虑,一心一意要击败老夫。万一再输一次,以她的偏激个性,真不知道又会做出什麽事来。”
丁原恍然大悟道:“所以,老爷子你苦心维护著平手之局,原来是有这不能取胜的苦衷?”
凌云霄微笑道:“对手难求,十年一约,对老夫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为了能保持对蓝婆子的一线优势,老夫这百多年来也同样心无旁骛,专攻天道,修为较之昔日蓬莱仙会,精进何止一层?
“不过,蓝婆子毕竟占著正道根基扎实、先徐後疾的便宜,这些年修为已日益追近,老夫也渐渐力不从心了。”
农冰衣好奇道:“凌老爷子,难道,你就甘心眼睁睁地等著,有一日蓝婆婆将你击败?”
凌云霄道:“老夫赢过她一回,日後还她一局,也没什麽大不了。况且,这世上能对老夫言胜之人,自羽翼浓以下,恐怕还找不到第二个!”
丁原道:“可惜,羽教主二十多年前已然仙逝,老爷子你纵想求败,怕也不能了。”
凌云霄转过头,满脸惊讶诧异地一连串问道:“羽翼浓死了,怎麽死的,有谁能杀得了他?年轻人你没开玩笑吧?”
丁原愕然呆住了。
羽翼浓身殒婆罗山庄,於天陆正、魔两道,无异是天摇地动的一桩大事,凌云霄的表现竟似如蒙鼓中,毫无所知,好像真的没听说过羽翼浓已死的消息。
天下事本无奇不有,只是当有人亲口告诉你,他这百多年来,只在这天荒地寒的冰原上,独自等候著每过十年跟人打一架,这种奇人奇事,乍听之下,难免让人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还是那人的脑子出了问题?
第三章夜话
农冰衣瞪圆一双眼睛,小脑袋瓜里来来回回地盘算几次,终於还是嚷道:“凌老爷子,你连这事也不知道?这麽多年,你难道都在这里逮鱼吃?”
凌云霄道:“老夫自蓬莱仙会後,便隐居『冰璨峰』,除了十年一次到此约战蓝婆子之外,再没有去过其他地方。
“小姑娘,这些年老夫已远离尘世,一人在这茫茫冰原上,倒也自得其乐矣!”
丁原道:“老爷子,你毕竟是冰宫之主,麾下部属,也该将天陆大事通禀於你才对。”
凌云霄摇头道:“实不相瞒,老夫本就厌烦世间俗务,更为了专心修炼,冰宫事务,老夫已早交给了二弟凌云羽打理,几十年也懒得回去一次。”
丁原道:“这麽说,凌老爷子,你几乎从没踏出过北地半步,对天陆近况一无所知?”
凌云霄自然猜想不到,丁原此问蕴含的用意,坦然回答道:“不错,莫说是天陆,连今日之冰宫变成了什麽模样,老夫也不知晓,更无意过问。”
丁原暗暗想道,难道,那个夜袭灵空庵的神秘人,果然不是眼前的凌云霄?
可按照当时情形,能那般从容进出藏经塔,并以雷霆手段击杀灵空庵数名女弟子,其修为绝对已臻至大乘之境。
冰宫四大宫主中,抛开凌云霄,又有谁还能有如此实力?
凌云霄见丁原双目中映出火光跳动,低头沉吟不语,於是问道:“小兄弟,你好像有什麽心事,可说与老夫知道?”
丁原权衡片刻,决定实话实说。倘若真凶与凌云霄果然毫无干系,或许从他那里,还能得到一些线索。
当下说道:“凌老爷子有所不知,就在约莫半个月前,东海灵空庵藏经塔,被人袭击了。
“那人以魔教十六绝技,连毙灵空庵数名弟子,其身手之高,绝对不在魔道十大高手之下。而此人最後脱身,却是凭藉著贵宫的冰魄寒光诀。”
凌云霄轻呓一声,紧接著眉头皱起道:“不可能,冰宫与魔教素无瓜葛,绝对不会有人修炼十六绝技。难道说,是魔教中有人偷偷窥学到敝宫的剑诀?
“这种可能性也微乎其微呀!自老夫以下,冰宫高手中若论修为,当以二弟为高,但他也不过是忘情境界,限於天资难有寸进,更遑论其他人了。这事情可有些蹊跷。”
丁原注视凌云霄,继续说道:“更加蹊跷的是,就在十馀日前,在横绝岭附近,下山追查真凶的灵空庵九玄师太遭人杀害,身上留下的,同样也是魔教绝技的痕迹。
“晚辈此来雪原,为的就是查明真相,找出幕後凶手。”
凌云霄问道:“所以,小兄弟你怀疑这些事情,都与冰宫有染?”
丁原照实说道:“晚辈来前确有此意,但亲眼目睹凌老爷子你的豪情风范,又不由得开始疑惑起来。
“不瞒老爷子你说,魔教现任教主羽罗仁,不仅是晚辈昔日同门师兄,也是羽翼浓教主唯一的嫡子。
“教中兄弟,晚辈也多有熟识,因此晚辈敢断言,他们做不出这等事来,也并未偷学冰宫剑诀。”
凌云霄喝了口酒,皱眉思忖,忽地开口说道:“小兄弟,待老夫与蓝婆子比试结束,便亲自带著你回返冰宫,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丁原喜道:“如此晚辈先谢过老爷子了!”
凌云霄嘿嘿笑道:“小兄弟,说谢也太过早了点。你就真的不怕老夫暗藏祸心,将你诱入冰宫击杀?”
丁原脸上笑意更浓,朗声道:“凌老爷子,我可记得你先前说过一句话:『要打,便痛痛快快地打,否则岂有乐趣可言?』
“如凌老爷子这般豪爽磊落之人,又岂能背地舞剑,陷害晚辈?”
凌云霄双眉一扬,眼中闪烁亮光,纵声快意大笑,拍拍丁原肩膀道:“好,好得很。小兄弟,就凭你这句话,老夫也绝对不会让别人动你半根毫毛!”
丁原肩膀被凌云霄拍得往下一沉,依旧带笑望著凌云霄。
事实上,如果凌云霄陡起歹意,想藉此重创丁原,则这一拍一则掌力有限,再则,他有都天伏魔大光明符护体,也不会有大事。
而凌云霄更没有丝毫要对付丁原的意思,用力极轻,见对方不躲不闪地任由自己拍下,不禁对丁原好感倍增。
他停歇笑声,喟叹道:“老夫名义上仍是冰宫之主,但对宫中人事早已疏远,之所以答应引你前往,也是为了趁此机会,了解一下敝宫近日的情形。
“不过,老夫依旧深信,夜袭灵空庵、格杀九玄师太的事情,绝对不是敝宫之人所为。嘿嘿,就算他们想这麽做,谁又能有这样的本事?”
丁原说道:“晚辈也希望如此。说实话,现在晚辈著实不愿意与凌老爷子反目成仇,如你这般的忘年之交,弥足可贵。”
凌云霄又大力一拍丁原肩膀,道:“忘年之交,好!老夫便认下了你这个小兄弟。”
农冰衣不甘寂寞地道:“凌老爷子,那我呢,你认不认我这个小妹妹?”
凌云霄心情畅快,笑道:“既然认了你丁大哥,老夫又怎会不认你这机灵古怪的小妹子?
“说来也难以置信,老夫一百二十馀年来,还是头一回这麽尽兴地与人谈笑,而且,居然都是岁数还不到老夫半个零头的小娃娃。”
农冰衣道:“凌老爷子,人家已经是大姑娘啦。再说,有志不在年高。有些人胡子一大把,为人却恁地卑劣,还远不如三岁孩童。”
她眼珠子一转,又忽然“哎哟”叫道:“不好,您跟我爷爷是平辈论交,假如再认冰儿做了妹子,那辈分岂不是一塌糊涂,全乱了?”
凌云霄一怔,问道:“小姑娘,你的爷爷我认识吗?”
农冰衣答道:“我说出来,老爷子你肯定认识,他就是医仙农百草。”
凌云霄哑然失笑道:“原来是那个糟老头子。嘿嘿,他那副尊容、脾气,居然能有你这麽可爱聪慧的孙女儿,真是福气不小。不过没关系,咱们各交各的,管那麽多做什麽?”
农冰衣心花怒放,笑容灿烂道:“那太好了,不然有一天大夥儿碰著时,你随著我一起叫『爷爷』可就糟了,那也太对不住老爷子您了,是不是?”
丁原听这小丫头拿这百岁盛名之人开玩笑,而凌云霄也不显生气,当真好笑。
蓦地丹田里一热,一股灼热的气流应运而生,迅速膨胀开来。他心下一凛,明白是火毒发作的徵兆,急忙取出一颗农百草赠送的丹丸,和酒吞服。
农冰衣见状,关切地问道:“丁大哥,是不是火毒又开始要发作了?”
丁原点头道:“接连两天平安无事,现在它也该来凑凑热闹了。”
他抱元守一,全身松弛,释放真气,任其随意游走周天经脉,依照农百草教导的法子发散药力,抵御火毒的侵袭。
凌云霄见丁原面色渐渐涨红,额头热汗涔涔冒出。尽管周围是冰天雪地,他却彷佛置身在一座熔炉之中,瞬间浑身湿透,奇怪地问道:“小丫头,你丁大哥这是怎麽回事?”
农冰衣道:“他是身上的火毒发作,又得疼上一个多时辰。我爷爷的灵丹,虽然能够帮丁大哥减轻一些痛楚,可也治愈不了他的毒伤。”
凌云霄一惊,诧异道:“这天底下,居然也有农老头医治不好的奇症?”
农冰衣双目紧张地望著丁原。他每一点细微的变化,都牵动她的心扉,哪怕是面部肌肉轻轻地抽动一下,也令小姑娘感同身受。
她心不在焉地回答道:“丁大哥所中的是仙灵朱果之毒,爷爷说世间根本无药可医。他其实最多也只剩下不到百日的性命了!”
凌云霄奇怪道:“仙灵朱果,却又是什麽东西?”
农冰衣道:“就是三叶奇葩的根茎所衍生的珍品。虽说服食了它能够功力倍增,却也同时中了其中蕴藏的绝毒,三、五日内便会送命。
“丁大哥尽管天赋异秉,可终究也斗不过老天爷,这条命,眼看就要保不住啦!”
凌云霄道:“就是这样,他还远赴雪原,要闯冰宫查真相?”
农冰衣说著说著,泪珠儿就涌了上来,哽咽著点头道:“谁劝他也不肯听。你老人家想想,万一火毒在对敌之际发作,他如何能躲得过去?不等火毒要了他的命,别人随手一掌,也能够将他打死。
“所以我才要跟著他,一起来到北地雪原。可是我太没用,眼睁睁瞧著丁大哥毒势发作,痛苦万分,却只能束手无策。”
凌云霄凝视丁原,低低赞叹道:“好兄弟!够硬!”
农冰衣撇嘴道:“命都快没了,好又有什麽用?为什麽好人总是没有好报呢?”
丁原低哼一声,身躯剧烈地颤抖,继而左右摇晃,彷佛随时可能跌倒的样子,显然是难以支撑。
凌云霄提起右掌,便打算以自身精纯浑厚的魔气,助他渡劫。
农冰衣摇头阻止道:“没用的,凌老爷子。丁大哥的毒伤,用真气根本压制不住,反而会更加痛苦。”
凌云霄放下右掌,颓然道:“也是,你丁大哥的修为不在老夫之下。如果能够靠真气压制,他也不会像现在这般痛苦了。
“可是,老夫不明白,他又怎麽会吞服仙灵朱果,难道是误服?不知道朱果里面有毒?”
农冰衣道:“丁大哥是知道的,他是为了救自己的心上人,才换血疗毒,将火毒尽数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
凌云霄恍然道:“原来如此。”
他看了眼农冰衣,寻思道:“老夫早先猜错了,原来小兄弟心里另有爱侣。为了她,甚至宁愿牺牲性命,甘受火毒折磨,这等情义著实可感可叹。
“唉,天地之间,唯有情义无价!老夫在这冰原上苦候一百二十载,可是,假如她也身中不治之毒,老夫是否也会毫不犹豫地舍身相换?”
两人各怀心思,默默关注丁原苦苦抵御火毒侵袭,不觉中又是一个多时辰。渐渐地丁原脸上红潮褪去,身躯停止了颤抖,毒性终於退落。
丁原吁出一口气,睁开眼睛,立刻迎上对面四道关切的目光。
他微微一笑,露出稍许疲倦,说道:“凌老爷子,晚辈适才苦忍怯毒,多有失态,倒让你见笑了。”
凌云霄道:“小兄弟说哪里的话,如今老夫对小兄弟你是由衷地敬佩,能视性命如浮尘,慨然代人受难赴死。
“这等情怀义气,老夫多少年也没听说过了。”
丁原莞尔道:“凌老爷子,你避世一百多年,只怕纵有天大的事情,也同样难以知晓。”
凌云霄颔首道:“说得也是。”
他举手将酒囊放到唇边,却喝了一个空。
原来刚才丁原毒发时,凌云霄心无旁骛地关注於他,不经意里,早将醉里真喝得点滴不剩。
他哈哈一笑,随手扔了酒囊,又从那头异兽的背囊里取出一袋,问道:“小兄弟,恕老夫唐突,你那换血疗毒,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丁原也不隐瞒,从姬雪雁误服仙灵朱果、为鬼先生所掳说起,一直讲到自己赶赴东海,以身相替。
其中故事惊心动魄,百转千折,任凌云霄这般久经大风大浪的绝世枭雄,听来也聚精会神,感叹不已。
待丁原说完,凌云霄又取出今晚的第五袋醉里真,喝了口说道:“小兄弟,非是老夫说你不是。
“倘若换作老夫是你,既知只剩下这最後百来日的寿命,就该放下身上所有的包袱,不管不顾地守在那丫头的身旁。
“过得一日,便开心一日,犯不著那麽多閒情,去搭理尘世间纷纷扰扰的琐碎俗事!”
丁原黯然道:“我何尝不想?但莫说藏经塔遇袭,数名女弟子之死,皆因三位师太坐镇古洞,为救治雪儿无暇分身而起。
“单单是一愚大师之死,和魔教遭人嫁祸,於情於理,晚辈都不能坐视不理。”
凌云霄喟叹道:“小兄弟,老夫平生自诩,除去羽翼浓,世间再无第二人可与我争锋。但今日也不得不心甘情愿地对你说声佩服!”
丁原淡然微笑道:“凌老爷子这般说,晚辈哪里消受得起?虽然在下命不久矣,可人活一世,谁能无死?
“登天窥道,终究是镜花水月,非凡夫俗子所能想。晚辈但求问心无愧,快意恩仇,便也可了无遗憾。”
农冰衣深深一点头,语气坚定地说道:“丁大哥,你是好人,老天爷一定不会让你就这麽早死的!”
凌云霄纵声长啸,饮尽第三袋醉里真,仰天放歌道:“生何欢,死何惧?世事冷暖醉里真,白云苍狗梦中花。
“求不得,百年毁誉;舍不去,一世多情。直擎天剑斩斗牛,挥袖云山我自往,不留尘与土--”
他的歌声豪放苍凉,其中更含著一股悲壮慷慨的气势,久久回荡在漆黑的星天之上,响彻白山黑水,万里雪原。
想著丁原的视死如归,别离爱侣,关山万里只为追索真凶,讨还公道;听著凌云霄激昂高歌,震天撼地;农冰衣的泪水,再次不可抑制地流落,滴在月光照射下的银白雪地里,转瞬凝成霜冰。
翌日清晨,太阳刚从雪峰後一露头,蓝婆婆如约而至。
她孤单的身影伫立冰崖顶上,冷眼瞧著底下不知在饮第几袋醉里真的凌云霄,漠『bbs.sept5.九月论坛』然道:“凌老魔,你还没有喝够麽?”
凌云霄呵呵笑道:“老夫十年才能有一回像今日这般畅饮的机会,怎能不喝个够?
“蓝婆子,你尽管放心,昔年老夫便是有名的千杯不醉,这好酒越喝越有精神,决计耽误不了稍後与你的较量。”
蓝婆婆哼道:“你醉与不醉,跟老婆子有什麽关系?若是准备好了,咱们这便开始。”
凌云霄扔了空空如也的酒囊,面带轻松笑容,站起身道:“何必这麽著急,咱们有的是工夫。十年你都等了,何必在乎这点耽搁。”
他刚要飞上冰崖,身後的农冰衣说道:“凌老爷子,冰儿祝您马到成功,旗开得胜!”
凌云霄笑道:“小姑娘良心倒好,这个妹子,老夫没有白认。你莫要担心,就蓝婆子这点本事,还奈何不得老夫。”
蓝婆婆哼道:“凌老魔,你嘴皮子的功夫可日益见长。少说废话,上来接招!”
凌云霄纵身登上数十丈高的冰崖,在蓝婆婆对面站定。丁原与农冰衣也双双跟上,远远地站在外圈。
蓝婆婆拔出仙剑花语,青锋如水,映日生辉,在主人真气激盪之下低低长鸣。
凌云霄好整以暇地抖抖袍袖上的碎冰屑,道:“蓝婆子,有一件事情老夫想拜托你,不知你肯不肯帮忙?”
蓝婆婆一愣,冷笑道:“凌老魔,你不是素来自诩肆意妄为、无所不能麽?又有何事,需得老婆子我来相帮?”
凌云霄一脸正经地说道:“这件事情,老夫就算有通天的修为,也无法办到,只能托付给你了。当然对你来说,却又仅仅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蓝婆婆大是好奇,问道:“什麽事,你先说来听听。”
凌云霄道:“从昨日一战,老夫已经感觉到,你的修为大有进境,今日再斗,鹿死谁手,老夫也殊无把握。
“倘若万一老夫不幸战死在你的花语仙剑之下,还要拜托你替我找个能装下一个人的酒缸,将里面倒满美酒佳酿,把老夫放了进去,用石蜡封起,随意找个地方埋了就是。
“这样,我纵是死了,也能天天泡在酒里啦!”
蓝婆婆著实没有想到,凌云霄郑重其事提出的,居然会是这样一个要求!
她的眼睛里,射出两道难以言喻的复杂目光,久久之後,才咬牙寒声道:“我答应你,若是你死在老婆子剑下,我必定会给你找一个世上最大的酒缸陪葬!”
凌云霄精神一振,开怀笑道:“好,那老夫就先谢过了!”
他撤出断雪,腕子一抖,三尺青锋铿然激鸣,说道:“蓝婆子,请--”
蓝婆婆仙剑一颤,晃出三道光影,却锋芒内敛,引而不发,一寸寸徐徐地逼近。
凌云霄面露讶异,呵呵赞叹道:“蓝婆子,你果然了得,这麽快就想出了破解之法。恐怕昨天一宿都没有睡吧?”
花语仙剑越向前行,光芒越是凝练,与昨日千姿百态,流光异彩的剑式大相径庭,更非菊梨岛任何一种独门剑法中的招式。
她苦思冥想了整整一夜,终於参悟出快慢相见、虚实互补的破敌之策。
这一剑,堪称毕生精华所聚,蕴藏灵动轻盈、厚重古朴这两种截然相反的特质於一体,无怪乎凌云霄由衷地赞叹。
剑到距离凌云霄咽喉仅剩三寸之处,魔剑断雪终於发动。竟是一反常态,如雷霆千里埋身疾劈,一副街井无赖以命搏命的凶蛮打法。
尽管蓝婆婆的攻势早出,可剑速上,凌云霄远有过之,最後结局自是互中一剑,玉石俱焚。
蓝婆婆无可奈何,仙剑上挑点开断雪,闪身撤出三丈,怒斥道:“凌老魔,这下三滥的手段,你也好意思使出来?”
凌云霄左手一摊,满脸无所谓的样子,回答道:“没法子,谁让老夫急切之间,想不出破解之道,也只好求个同归於尽了。”
蓝婆婆气得脸色铁青,狠狠盯著凌云霄,忘我的先天心境,也早被抛到九霄云外。她努力克制心头怒忿,低喝道:“无耻!”仙剑再起,发动了第二次攻击。
这一回与前次又有不同,剑势更加缓慢凝重,可剑身幻出的虚影上下晃动飞舞,凌厉多变,更胜一筹。
丁原心中也暗暗为之喝彩,自忖设身处地与凌云霄易位对之,也只好以伏魔八宝又或天殇琴这般的非常手段,才能化解。
凌云霄身上既没有天殇琴,也没有伏魔八宝。他知道,刚才那种奇峰突起的无赖招式,也只能使过一次就算。
吃了刚才一记小亏,蓝婆婆卷土重来,也必定有应对的後手。搞不好自己故技重施之下,反会自投罗网。
他看似随意地左劈一剑,右挑一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起连出七剑,在面前筑起一道光墙,竟是大反其道,以攻对攻,将魔剑的速度发挥到了极致。
“叮叮叮叮--”一连七响,凌云霄的断雪无一落空,接二连三地点击在仙剑之上。
他下剑的分量并不算重,每一剑都仅仅能引得仙剑微颤,激起一串火星。
然而聚沙成塔,第七剑劈落之时,蓝婆婆的剑势终於一散,被凌云霄寻到一丝稍纵即逝的空隙,脱困而出。
蓝婆婆自不肯善罢甘休,花语仙剑犹如附骨之蛆,紧随而至。
两人直到此刻,才真正尽献所能,将十年之间苦心参悟的种种心得绝技,一一施展,直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一蓬蓬浓浓雪雾咆哮而起,遮蔽了整个晴空。
农冰衣身处暴风雪边缘,已经看不清里面的战况,只好盯著丁原,想从他脸上瞧出蛛丝马迹。
可半晌过去,丁原的表情始终平静如一,根本就让人从中揣摩不出丝毫的端倪。
就这般从清晨至上午,从上午又到中午,最後日头西去,已是整整六个时辰。
战团毫无止歇之意,间或有一、两声叱喝传出,九月论坛』麽也要让凌云霄先开口罢战,才好就坡下驴。
当下她一点头道:“好,这可是你说的!老婆子今日暂且就依你一回。”
丁原大松了一口气,道:“如此就请两位听我口令,待数满三『bbs.sept5.九月论坛』後,大夥儿便同时收敛掌力,徐徐脱离。”
蓝婆婆瞥了眼丁原,冷冷道:“小夥子,你可莫要乘机耍什麽阴谋诡计,不然老婆子我,可绝对饶不了你!”
丁原微微一笑道:“晚辈岂是那种卑鄙小人?蓝婆婆,假如我乘机暗算你,只怕凌老爷子那边也不会答应,这点你尽可放心。”
蓝婆婆一怔,低声道:“他?他心里巴不得早日战败老婆子,好再次羞辱我一番,哪会有那麽好的心肠?”
丁原不敢再和蓝婆婆罗嗦,以免夜长梦多,朗声道:“我开始计数,大夥儿到时一起撤手。一、二、三--”
话音一落,三人不约而同收敛真气,抽丝剥茧,逐步撤去雄浑的掌力。
蓦地从冰崖脚下,响起一声悠长凄厉的啸音,三人心头警兆突生。
“哗啦--”冰崖上厚厚的积雪猛然冲天而起,掠出四道黑色身影,快逾疾风劲电,凌空激射而来。
这四名黑衣人,显然早已埋伏在雪地底下,却不知使用了何种手段,竟躲过上方三大高手的耳目灵觉。其中两人奔向凌云霄,剩下的人,则是分袭丁原与蓝婆婆。
一股浓烈的杀气,激盪著漫天雪雾,汹涌呼啸,骤然间已是风云变色。
丁原等人大吃一惊,谁也没有事先料到,在这空旷无人的冰崖之上,居然突起杀机,却不知是谁人要对付他们?
有道是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
四名黑衣人的修为,绝对不下於当世七大剑派的宿老高手,面孔却又陌生得很。
更令三人诧异莫名的是,尽管四名杀手所用的招式不尽相同,然而又全部都是:魔教十六绝技!
若是放在平时,以丁原、凌云霄和蓝婆婆三人的绝世修为,莫说四名这样的黑衣杀手,即使再多一倍,也未必怕他。
可对方选择的时机却恰到好处,正拿捏在三人功力将收未收之际,兼之事起突兀,使得他们直有猝不及防之感。
这时候唯一的法子,便是三人各自撤手,回身抵挡,奈何彼此真气交接纠缠,哪有那麽容易说分就分?
何况,无论其中哪一个人遽然收手,另两人的掌力,都势必如排山倒海般涌入他的体内,想收也难。
在天陆两大顶尖高手沛然磅礴的掌力合击之下,纵是羽翼浓复生,也难言全身而退!
而除此之外,就只能凭藉个人的精纯修为,硬接下对方的掩袭。虽然性命或可暂且保全,但重伤之下,面对这四名实力超卓的神秘杀手,依旧是死路一条!
农冰衣在远处看得真真切切,情不自禁地失声惊呼。
电光石火里,蓝婆婆忽然瞧见,凌云霄的嘴角,逸起了一缕奇怪的微笑,意味深长,却有说不出的诀别之意。
她心下顿觉不妥,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生出,脱口叫道:“不要--”
可惜已经晚了半拍,凌云霄的身形硬生生朝侧前方滑出,毅然决然撤去积聚在左手之上的雄浑掌力。
短短一瞬间,他等若门户大开,丁原与蓝婆婆掌中劲力犹如山洪爆发,一古脑地冲破凌云霄护体真气,席卷其体内诸处经脉要穴。
凌云霄闷哼一声,身躯剧烈颤晃,勉力抬起左掌,吐出一蓬狂飙,“砰”的震退偷袭蓝婆婆的那名黑衣杀手。
可是,背後也几乎在同一时间,被另外两名黑衣杀手,分别以“幽明折月手”、“赤魔残玉掌”击中。
一路热血飘溅,他的身子凌空激飞而出,在空中翻卷旋转,再缓缓地重重坠落--
丁原睚眦欲裂,藉著“都天伏魔大光明符”吃下背後黑衣杀手一掌,又以“化功神诀”卸去破入体内的残馀魔气,猛吐一口淤血,与蓝婆婆双双强行撤手。
蓝婆婆双目尽赤,嘶声叫道:“凌老魔--”胸口一窒,却是强行收回体内的真气,激盪冲撞,直搅得眼前金星乱舞,经脉剧痛。
可这点内伤,比起凌云霄来,著实又算不了什麽。
假如不是他在最後关头,毫不犹豫地舍身相护,自己的这条性命,少说也要丢了一半。
四名黑衣杀手未尽全功,兀自不肯退却远扬。四道身影在空中交错掠过,倏忽飞旋一圈,迅捷飘忽好似鬼魅,第二次凌空袭到。
丁原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内伤,袖口里“翻天印”、“辟神鞭”、“混元锤”与“玄天旗”怒吼飞腾,欲以一人之力,挡下对方第二波的攻势。
气机振盪之下,他再忍不住郁积在嗓子眼里的热血,“哇”地喷薄而出,体内反而因此淤塞一清,轻松了许多。
蓝婆婆右手仙剑斜指向天,左手捏住剑诀,聚起三甲子的仙家真气,怒叱道:“恶贼受死!”
一束绚烂剑华直冲云霄,幻化起千万朵缤纷落英,在高空里奼紫嫣红,跌宕起舞,竟是一怒祭起了菊梨岛千年传承的独门御剑术“流水落花诀”!
“噗”的一声,剑光如虹,从一名黑衣杀手身上穿胸而过。冰崖下再次响起一记急促尖锐的啸音。
剩下的三名黑衣杀手听到信号,当即舍弃丁原,一振双臂,似鹰隼般向冰崖下扑落。却不防头顶风云变色,琴声如诉,无尽悲凄哀婉。
一团磅礴厚重的光澜波涛汹涌,宛如奔雷从九霄劈击直落,轰然压到。
三名黑杀手如置身千军万马的铁血沙场,只觉四面八方草木皆兵,风声鹤唳,凌厉无俦的罡风呼啸澎湃,莫不能当。
心神俱震之下,也无暇细想,各自施展往日熟练的魔教绝技,勉力接下丁原以天殇琴发出的“地恸诀”。
“嗤嗤”光芒飞溅,雪雾流散,三人齐齐震落於地,心知难以安然脱身,急忙并肩伫立,意图联手御敌。
蓝婆婆状若疯狂,当先杀到,一套“天衣剑法”光焰暴涨,裂石崩云,将三人身形尽数卷裹进去。
但那三名黑衣杀手的修为也著实了得,加之精擅魔教十六绝技,急切间竟也拾掇不下。
可惜,旁边还有一个丁原。天殇琴一收,雪原仙剑怒啸经空,身剑合一加入了战团,转眼杀得对方只有招架之功,再无还手之力,取下三人项上首级,仅是旦夕之事。
农冰衣抱起凌云霄,急急塞入一粒灵丹,叫道:“凌老爷子,你怎麽样了?”
凌云霄耳鼻逸血,气若游丝,全仗著深厚的功力,支撑住最後一口元气不散。
他唇角牵动,声音低微几不可听闻,农冰衣凑近耳朵,隐隐约约听凌云霄说道:“那啸声,是四弟的--”
农冰衣一惊,愕然道:“怎会这样,他为何要派人暗杀老爷子您?”
凌云霄呛出一口黑色淤血,勉力道:“你丁大哥说得对,今日之冰宫,已不复是往昔之冰宫了。老夫过去实在太信任他们--”
猛听战团中响起两声惨叫,丁原与蓝婆婆双剑齐飞,各自结果一名杀手。
幸存的黑衣人左冲右突,奈何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周围五丈方圆内所有的退路,都被丁原的雪原仙剑全数封杀,还在不断压缩他的腾挪空间。
蓝婆婆一剑荡开黑衣杀手的“幽灵折月手”,左掌中宫直入轰了过去。丁原见势,急声叫道:“蓝婆婆,留下一个活口!”
蓝婆婆冷哼一声,化掌为爪,一把扣住对方胸口大穴,黑衣杀手立时全身酥软,再也无力挣扎。
她手心吐出一道气劲,黑衣杀手立时疼得冷汗直流,面色惨白。
丁原收住雪原仙剑,低喝道:“说,是谁指使你们在此伏击?”
黑衣杀手硬挺著紧咬牙关,闭起双目不吭一声。
蓝婆婆加大手中劲道,恨声道:“老婆子平生只杀过六个穷凶极恶之徒,你想成为第七个?”
忽然听见农冰衣哭叫道:“丁大哥,蓝婆婆,凌老爷子快不行啦!”
蓝婆婆手上一颤,黑衣杀手乘机运劲一挣,鼻子里低低哼了声,嘴角溢出一缕紫黑色的血丝。丁原叫道:“不好!”探手一查对方鼻息,却已然服毒自尽。
蓝婆婆一把丢了黑衣人的尸体,飞身赶向凌云霄。
这位垂名百年的冰宫之主,见著蓝婆婆走来,黯淡浑浊的眼里顿时一亮,微笑道:“蓝婆子,我要先走一步啦。今後,咱们这十年一战,可就不用再打了--”
蓝婆婆俯身,用左掌抵住凌云霄胸膛,一边毫不吝啬地注入真元,一边叱道:“你说什麽疯话!凌云霄,你若还是一个男人,就给我好好活过来。
“咱们尚未分出胜负,你就想落荒而逃,又算哪门子的英雄好汉?”
凌云霄此时,居然奋力摇头一笑,轻声道:“不要枉费真元了,老夫经脉俱断,已无回天之望。”
蓝婆婆怒喝道:“闭嘴!有老婆子在,就绝对不能让你就这麽死了。想抛下我一个人逍遥快活去,这种便宜事,你想得倒美!”
凌云霄匪夷所思地欢畅笑了起来,喘息道:“蓝婆子,不要忘记你答应过老夫,要将我葬、葬在盛满美酒的大缸里--”
蓝婆婆身躯一颤,厉声道:“凌云霄,你想死便去死吧。要让老婆子为你送终,痴心妄想!”
凌云霄低低道:“蓝婆子,有你的眼泪,老夫死也甘心了。”
蓝婆婆赶紧用右手擦拭眼角,强自掩饰道:“少胡说八道,老婆子岂会为你这个魔头伤心掉泪?
“你真要死了,我才开心,这世上从此又少了一个十恶不赦的祸害。”说到这里,话音哽咽,急忙忍住,不敢再说。
凌云霄目光瞧向丁原,轻轻道:“小兄弟,昨夜老夫听你说起舍身救治雪儿姑娘的故事,当时便在心底问自己:假如换作我,又会是如何?
“没想到,这麽快便有答案了,呵呵,至少在这上面,老夫也不输给你--”
丁原单膝跪地,重重颔首道:“老爷子你义薄云天,情深意重,晚辈远远比不上。”
他此刻心中的难受,绝对不下於当日亲眼目睹姬别天仙逝之时。
尽管自己与凌云霄萍水相逢,相处不过短短的一日一夜,但这位老者的洒脱豪情,早已令丁原心折。
然而世事难料,这偶遇相逢,竟也成为两人的诀别,莫非天意果真如此无情?
蓝婆婆再克制不住压抑的情绪,也不管身旁还有农冰衣与丁原,哭著抱住凌云霄软绵绵的身体,像个孩子似地叫道:“你这傻瓜,我有什麽好,值得你这样?”
凌云霄面含微笑,轻轻说道:“老婆子,你不漂亮,也不温柔,可我就是喜欢你。王八对绿豆,看上眼了,没办法?”
蓝婆婆紧紧抓住凌云霄的胸襟,啜泣道:“凌老魔,你到临了还说这些疯话叫我难受,老婆子作鬼也饶不了你!”
凌云霄没有回答,嘴角兀自挂著那缕深深的微笑,心脏却已停止了跳动。
蓝婆婆一呆,直起身子,怔怔地凝视凌云霄面庞,眼睛里一片空洞,直教人心酸。
农冰衣热泪盈眶,大哭道:“丁大哥,凌老爷子,他--他走了!”
历经了老道士与姬别天的离去,丁原又一次品味到生死之恸。
一个活生生的人,昨夜还和自己把酒夜话,谈笑风生,顷刻已化作朽骨,从此天人永隔,无常人间莫过於此!
他耳边忽然响起凌云霄豪迈悲怆的歌声,不自觉地低低吟唱起来:“生何欢,死何惧?世事冷暖醉里真,白云苍狗梦中花。
“求不得,百年毁誉;舍不去,一世多情。直擎天剑斩斗牛,挥袖云山我自往,不留尘与土--”
凄凉沧桑的歌声里,农冰衣泪流满襟。
这位素来欢快活泼的少女,也渐渐开始懂得,人世间实在有太多太多的无奈,太多太多的悲哀--
蓝婆婆默默阖上凌云霄的双目,将他的身躯横抱,大步朝冰崖边迈去。
农冰衣急忙叫道:“蓝婆婆,您要干什麽去?”
蓝婆婆脚步不停,冷冷回答说:“我要葬了他,然後报仇!”她的语气平静得出奇,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
丁原却清楚,这种感觉,就如同当日自己闻知老道士仙去时,心沉海底,万念俱灰。唯一支撑著的,便是炽烈如火的复仇之念!
农冰衣问道:“蓝婆婆,您知道这些黑衣人,是谁的手下麽?”
蓝婆婆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漠然问道:“我不知道,但不管他是什麽人,上天入地,十年百年,老婆子也定要将他挫骨扬灰!”
农冰衣道:“我知道是谁!凌老爷子走前,曾经告诉冰儿,那啸声是他的四弟凌云鹤发出的。他还说,今日的冰宫,已经不是他在时的冰宫了--”
凄厉的风声中,传来蓝婆婆一字一顿的喃喃自语:“凌、云、鹤!”
第五章雪葬
丁原道:"蓝婆婆,要找淩云鹤不急一时半刻,咱们,还是先将淩老爷子入土为安。而后再杀上冰宫,为淩老爷子报仇雪恨。现在他再无疑虑,近日发生的一系列悬案,肯定与冰宫有关。
至少,淩云鹤已经难逃嫌疑,至於另外两大宫主淩云羽与淩云天,是否也参与其中,尚且有待查证。
蓝婆婆麻木点头道:"对,我答应过他,要替他找一个酒缸,让他从此醉死酒乡,伴着雪原冰天,长眠安息。”
说着话,蓝婆婆猛然"哇"地鲜血狂吐,身子缓缓软倒,双手却依旧紧紧抱着淩云霄的遗体,不肯放开丝毫。
丁原纵身扶住,伸手一探脉搏,眉头一松道:"还好,只是血气逆流,一下子昏厥过去。
农冰衣再是机灵聪慧,可毕竟少不经事,手足无措,眼巴巴地问道:"丁大哥,咱们该怎么办?"
丁原舒展灵觉,搜索过冰崖周围数里的动静,道:"淩云鹤已经走了。冰儿,你抱着蓝婆婆,我带上淩老爷子,咱们先去横绝岭。
两人费了半天劲,好不容易才分开了蓝婆婆紧搂住淩云霄的手。
丁原横抱起老爷子的遗体,低头见他笑容犹存,面色不改,几撮白发被寒风扬起,不觉心中又是一阵惨然!
他忍住眼泪收拾情怀,说道:"冰儿,咱们走吧。"便飘身飞下冰崖。
雪地里,淩云霄带来的那头异兽,已被人震碎头颅,血红的眼睛变得黯淡无光,直瞪瞪看着前方,倒在血泊之中。己在上面早该知觉。
两人御风朝横绝岭而去,路上农冰衣也失去了说笑的心情,气氛极是沉闷。直到横绝岭遥遥在望,农冰衣才忽然开口问道:
"丁大哥,好奇怪哦,那些人怎么就能够藏在雪地里,却没有被察觉呢?而且,他们好像是吃定了一样,应该是在淩老爷子到达以前,就已经早早地等在了冰崖上。”
丁原苦笑道:"既然下手的人是淩云鹤,他当然清楚淩老爷子和蓝婆婆的十年之约。从这一点上,也反证了老爷子的判断不错。这种事情,除了冰宫的几个宫主之外,还有谁能清晰地把握时间和地点,事先设下埋伏?这些人就从深藏的雪地之下暴起偷袭凌爷子和蓝婆婆。”
丁原道:"冰儿,你说得对。他们的目标,本该是蓝婆婆和淩老爷子,咱们不过适逢其会。”
"可淩老爷子隐退多年,早已不管冰宫之事,淩云鹤为什么还一定非要除之而后快?”
农冰衣道:"丁大哥,等咱们抓着了淩云鹤,一定要好好问问他,为什么要害淩老爷子和蓝婆婆?”
丁原点点头道:"我更想知道的是,这些人到底是从哪里偷学来的魔教十六绝技?可转念一想,又完全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如此看来,就算双方彼此知晓根底,也多半是两路人马,各有所图。意外的是,在谈禹身边,竟还有年旃与古大先生等人。众人见着丁原,远远便打招呼道:"丁小哥,咱们总算等着你了。
年旃眼尖,惊讶道:"丁小子,这不是淩老魔和蓝婆子么。他们出什么事了?”
丁原迎上众人,回答道:"淩老爷子遭人暗算,已经仙逝了。
古大先生好不惊讶道:"淩大宫主遭人暗算,是谁?”
农冰衣道:"是冰宫四宫主淩云鹤,和他的手下。
谈禹愕然道:"淩云鹤,怎么会?他干什么要暗算自己的大哥?
丁原道:"这件事情头绪众多,颇为诡异,咱们还是上山,坐下再说。"众人在谈禹引领下上了横绝岭,在厅中落坐婆身边照料。
丁原简略将经过说了,年旃一拍桌子道:"真没想到,淩老魔居然会死在自己兄弟的手里。”
古大先生喟叹道:"他纵横一世,到头来,竟落得如此收场,着实令人叹息。”
"咱们只要能抓着淩云鹤,不仅能替淩大宫主和那个灵空庵的老尼姑报仇雪恨,更可让那多的悬案水落石出,可谓一举两得之举。”
古大先生皱眉道:"问题是,我们还不晓得,这些事情是淩云鹤一人所为,还是冰宫其他两名宫主均有参与?”
年旃狞笑道:"这还用问吗?淩云鹤干的这些勾当,要是背后没有淩云羽、淩云天的支持指使,就凭他一个人,能成得了事?,就等机会杀了淩老魔,好彻底控制冰宫大权。他XXXX的,这帮龟孙子想得倒挺美。"
谈禹迟疑道:"他们杀死自己的兄长,难道就只是为了控制冰宫?
"可按照丁小哥刚才所说,淩大宫主早已不理冰宫俗务。冰宫大小事情,淩云羽等人尽可为所欲为,还要杀死淩大宫主做甚?十大高手之一,又是名义上的冰宫之主,本届蓬莱仙会,必定也会参与。为了清除麻烦,他们才先下手为强,乘着淩老爷子与
蓝婆婆十年斗剑的大好机会,痛下杀手,扫除后顾之忧。
"热闹好瞧。”
"他们若是不惹到老子身上还则罢了,不然,老子正可拆了这帮兔崽子的骨头,当棒槌敲!
丁原道:"既然我已经知道,这些事是冰宫干的,那还用迟疑什么,何必一定要等到蓬莱仙会上去说。
"稍后蓝婆婆醒了,我就杀上冰宫,先找淩云鹤,再寻淩云羽、淩云天。只要是有参加了这些阴谋的人,一个也休想逃!
古大先生笑道:"丁兄弟,古某知道,你与冰宫一战,在所难免。此次前来横绝岭,就特意带了一众同道高手,好为兄弟你助阵!很是感激,也甚为过意不去。
"这次冰宫之战,淩老爷子既死,就剩下的那三个,丁某与蓝婆婆两人足矣,就不再劳烦各位兄弟了。
年旃眯缝着眼睛道:"丁小子,你这话说得可不对,我老人家听上去就不顺耳。
"怎么不出两天的工夫,咱们又在横绝岭见着了?转转,又干你什么事?"要撞上来,就活该谁倒楣。"
谈禹急忙道:"古大先生,岂有你与丁小哥、年老祖冒险闯宫,咱们众兄弟缩在横绝岭上看热闹的道理?
"谈某修为,虽然比不上丁小哥的一根手指头,可要说对付一、两个冰宫的虾兵蟹将,那也绝不含糊。
古大先生暗自向谈禹丢了个眼色,说道:"谈洞主,既然丁兄弟这么说了,咱们照做就是。
"众兄弟刚从云林禅寺征战而归,也都乏了,不妨就在横绝岭休息几日,以做后援。说不定,也真会有用得着的地方。
谈禹心领神会,道:"在下谨遵古大先生吩咐,如此先预祝各位
马到成功。
丁原看两人"眉来眼去"的,也不说破,对谈禹郑重地说道:"谈洞主,另有一事,丁某当真得拜托你帮忙。
谈禹慨然道:"丁小哥尽管开口,在下一定替你办到。
丁原微微一笑,道:"这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与在下同来的那位小姑娘,你也见过的,她是农医仙的孙女。纵百死亦难辞其咎。"
年旃嘿嘿道:"那倒不必了。你小子的脑袋又臭又硬,再好的酒
众人哄笑了起来,却见农冰衣跟在蓝婆婆身后,徐徐地步入厅中。
年旃哈哈笑道:"蓝婆子,一百多年没见,你怎么还是这副死气沉沉的模样,好像谁都欠你钱似的?
最终蓝婆婆目光落在谈禹身上,平静地说道:"谈洞主,老婆子有一桩事,要烦劳你帮忙。
看在丁原面上,谈禹客客气气地说道:"不知在下能帮得上蓝仙子什么忙?
蓝婆婆微微一礼,道:"多谢了。乘这点工夫,老婆子也正好去办另一件事。稍后咱们便在那座冰崖碰面。
农冰衣道:"婆婆,您还没完全好呢,千万不要这会儿,就急着上冰宫找淩云鹤,为老爷子报仇雪恨的事,冰儿跟你一起去!
蓝婆婆眼中透过一缕杀机,道:"他跑不了!我先去找酒。"说着
,也不理会旁人,径直回头走出客厅。
年旃愕然道:"这婆娘忒地莫名其妙,要酒缸和石蜡做什么,还要去找酒?莫非要学男人借酒壮胆?我看她好像用不着吧。
些。"
古大先生与谈禹在旁一边暗笑,一边咋舌摇头,心想,丁原就这么着调侃年旃,可真有什么危险的事,老鬼头却是巴巴地跟了来。
若换个人,敢这么拿冥轮老祖开玩笑,老鬼头怕早把他的一颗脑袋拧下来,当夜壶使。
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真是说不得。常么下籽不长笑检怎棉笑籽蛮来县李旁你籽了样抓检蛮县边可规
才是晦气。
一个多时辰后,外面天色已经全黑。谈禹的手下,也将酒缸与石蜡搬到了厅外。蛮测测蛮必这你抓内到下以啊手石蜡倒也罢了,那酒缸竟有六尺来高,五、六个汉子也合抱不过来,真不晓得他们是从哪里淘来的宝贝。
谈禹命两名壮汉抬起酒缸,又带上淩云霄的遗体,与丁原、农冰衣等人下了横绝岭,直奔冰崖。蛮测测蛮必这你抓内到下以啊手却早被冻得僵硬,全身结起了一层
厚厚的冰霜。
谈禹一抱拳道:"蓝仙子,谈某幸不辱命,你要的东西,都已置办齐了。
蓝婆婆打量着那只巨无霸般的酒缸,满意地点头道:"有劳谈洞主了。"双袖一挥,上百酒罈子淩空飞起
她手指连弹,发出"嗤嗤"精光,击破罈口封泥,一道道清澈的酒
汁,宛如瀑布倾泻,不偏不倚地倒入酒缸。
寒风吹来,冰崖上顿时弥漫起一股浓郁诱人的烈酒芬芳。有二十多年的窖藏!"
古大先生一惊,他虽久居漠北,却也晓得这雪刀子,乃燕州幽城浮生斋独一无二的名酒。
此地距离幽城,不下千里,两个时辰里,蓝婆婆竟打了个来回,还带着百多酒罈,如此修为,着实教人叹为观止。
直到酒缸注满,蓝婆婆方才罢手,看了眼剩下的五、六罈酒,道:"谈洞主,若是你喜欢,这剩下的几罈,老婆子便送给你了。
谈禹大喜,道:"多谢蓝仙子!
蓝婆婆恍若未闻,缓缓俯身抱起淩云霄,垂首相望,清泪盈眶!
她一步步走向酒缸,步履沉重蹒跚,整个人彷佛一下苍老了几十年,全无刚才挥袖拂坛,弹指破泥的飒爽英姿。
是舍不得,还是人已乏力,蓝婆婆的脚步变得越来越慢,可不管怎么慢,这短短的几丈路,终究还是会有尽头。
就如同人之一生,不论是风光无限还是庸碌平凡,到头来,还不都仅只换来一抔黄土而已。
谁能长生不死,有几人能得悟天道?千百年来,为了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多少俊杰穷尽一生,孜孜追索?或许,淩云霄也本是其中之一。假如他没有做出这样的选择,可能有一天真的能够化羽飞天吧?嘿看在以看这旁出蛮样出县试么
但为了情之一字,他宁愿倒在冰天雪地里,伴着美酒佳酿,听风起雪飘,长眠万世,从此,也无人去会那十年一战。
也难以狠下心来,将石蜡封上。
"啪!"是一滴泪落入酒缸,溅起一朵小小的水花。涟漪荡漾,复又散去。桂啊
天之殇,地之恸,常无常,情多苦。丁原的心头,忽然浮现起天殇琴谱上最后的一段心诀。
直恨不得斩风驱魔。
天殇琴感应主人心念,从天罗万象囊内自动飞弹腾起,冉冉落在几乎不需要任何的踌躇思虑,丁原的激情,恰似泉涌一般,从手指间涓涓流淌而出,化作一缕缕悲怆苍凉,雄壮高昂的琴韵!红尘里无数的痴怨?
一腔郁闷,百般豪情,尽挥洒在跌宕起伏的琴音里,如同滔滔江水浩浩汤汤,青山遮不住,滚滚东流去!声,心底竟然泛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思绪。
在这琴音飘荡里,蓝婆婆最后看了一眼淩云霄熟悉的面庞,将最后一丝缝隙用石蜡封上。试你抓在龙看抓籽长看在常试长
这里面,躺着一个人,和自己斗了整整一百二十年。
十年一战,他从来没有让自己赢过,於是让她恼,让她恨,让她时时刻刻无法或忘。试你抓在龙看抓籽长看在常试长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仅仅是因为自己曾输给过这个魔宫首脑,还是因为心中那团争强好胜的火焰?
许多事情,现在已经不需说了。她知道,在他走时,他是欣慰而了无遗憾的。因为,他终於得到了自己后半生苦苦求索的答案。
琴声徐歇,谈禹低低咳嗽一声,问道:"蓝仙子,可要我等帮忙为淩大宫主下葬?
蓝婆婆摇摇头,嗓音嘶哑道:"不用。"她半跪下身体,开始用手一捧雪、一蓬冰地挖掘。试你抓在龙看抓籽长看在常试长
年旃一皱眉,正想问她,这么折腾下去,大夥儿要等到什么时候,农冰衣、丁原已经默默走到蓝婆婆身旁,和她一起徒手挖掘。
半个多时辰后,酒缸被缓缓放入坑中,一捧捧冰雪渐渐掩盖上去。遮住了一点,一块,一边--终於垒起了一座雪白的孤坟。
丁原道:"蓝婆婆,可要为淩老爷子再竖一块墓碑?
蓝婆婆道:"不用了,他一辈子淡薄虚名,就让他一个人安静地歇息吧。
谈禹或许是看在那几坛雪刀子的分上,自告奋勇道:"蓝仙子,稍后在下就安排手下为淩大宫主看守坟冢,你尽可放心。料了。"
丁原长叹一声,劝道:"蓝婆婆,你节哀顺变。稍后咱们便一起杀上冰宫,找淩云鹤为老爷子报仇。
蓝婆婆冷冷扫过年旃、古大先生,婉拒道:"小夥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为淩云霄报仇之事,老婆子断不会让旁人插手。
"区区一个淩云鹤,不过是跳梁小丑,我还不放在眼里,却不必再劳动诸位大驾。
年旃心知,蓝婆婆是不屑与自己这班"邪魔歪道"的人同行,更不愿借自己与古大先生之力报仇,故才以此言推托。
他重重哼了声道:"老子才懒得多管闲事!
蓝婆婆充耳不闻,呆呆望晶莹雪白的坟冢,任由泪流满面。
第六章冰宫
从横绝岭向北八百里,有山名为“天极”,连绵数千里而不绝。其主峰“雪月岭”高逾万仞,俯瞰北地,四季里冰雪覆盖,终年无春。
但在雪月岭峰顶,却有一座占地数万亩的天池,竟是碧波浩瀚,荡漾起伏。
天池中央漂浮着一片厚厚冰层,恰似一枚明珠镶嵌于翡翠当中。名震天陆的北地冰宫,便巍峨屹立在这铺展数千亩的浮冰之上。而筑就冰宫的一砖一石,一梁一瓦,便全数就地取材于雪月岭中终年不化的万载玄冰。
丁原、年旃与古大先生,三人伫立在天池岸边,遥遥眺望冰宫。
晨曦里,这座恢宏壮观的建筑,闪烁着熠熠光辉,光滑如镜的冰墙上,依稀流动着一泓亮黑的光泽。
从天池岸边,有四座冰桥横跨湖面,连接着冰宫四道大门。每一座冰桥都长过百丈,高高临驾,朝霞映照里,直宛如彩虹经天,分外妖娆雄伟。
古大先生介绍道:“丁兄弟,年老祖,冰宫内部以四象为形,分设‘苍龙’、‘雪虎’、‘朱雀’、‘玄武’四大圣殿。四殿之间有飞桥长廊,甬道楼台相联,浑然一体又各成一局。
“眼前这四座冰桥横跨天池,正分别连接四大圣殿的正门。凌云鹤乃‘玄武殿’首座,咱们若要找他,便该从左首的冰桥过去,最为直截了当。”
他停了停,继续道:“在下和冰宫虽说是近邻,可对冰宫里面的具体情形,古某也不甚了然了。依在下看来,稍后咱们还是先礼后兵,小心行事,先瞧瞧对方的反应再说。”
年旃鼻子里重重一哼,道:“老子是来打架闹事,又不是来作客的,哪有那么多礼跟他们啰嗦?”
丁原笑道:“老鬼头,既然来了,还怕没得架打?我万里迢迢找到冰宫,一样也不是为了来玩。”
古大先生望了眼远处的冰宫,低声问道:“丁兄弟,看上去,里面好像非常平静,也不晓得蓝婆子如何了?”
年旃不耐烦道:“管那娘们做甚?凭她的修为,凌云鹤之流又岂是对手?走吧!”说着话,阔步朝左首的冰桥行去,丁原与古大先生一左一右,紧紧跟上。
三人一面前行,一面留意提防对面冰宫中的动静,可一直走过冰桥,来到玄武圣殿的正门前,也不见有冰宫弟子露面。
高大的正门外,门可罗雀,空空荡荡,厚重的两扇冰门紧紧关闭,只有一对冰雕的麒麟,一左一右,张牙舞爪地伫立在台阶两侧。
年旃奇怪道:“这是怎么回事,莫非冰宫的兔崽子晓得老夫要来,都吓得大门紧闭,连面也不敢见了?”
丁原摇摇头道:“冰宫好歹也算是天陆三大魔宫之一,怎肯如此窝囊示弱,其中必定另有蹊跷。”
古大先生扬声唱喏道:“在下漠北古灿,与丁原、年老祖前来登门拜访,烦请凌云鹤凌四宫主出来一见!”
三人等候片刻,里面依然悄无声息。年旃突然笑道:“格老子的,不会是让老婆子把里面的人全给杀光了吧?”
古大先生道:“只怕蓝婆子再是厉害,也难有如此雷霆手段,能在旦夕之间,将冰宫屠为空城。说不定,还真是凌云鹤他们猜知咱们来意,存心当起缩头乌龟。”
年旃眉毛一耸,狞笑道:“既然如此,咱们还等什么?”话音未落,袖口金光一闪,九宝冥轮铿然长鸣,“轰”地击在正门上。
出人意料的是,尽管冰屑四溅,流火飞天,可冰门上仅仅凹陷进去一个大坑,并没有如想像中那般应声碎裂,门户洞开。
年旃一怔,颇觉没有面子,怒道:“他XXXX的,这狗屁玩意儿邪门了!”欲待催动冥轮二次轰击,丁原先一步走到门口,伸手轻轻一推。
厚重的冰门发出一记闷响,缓慢地朝里打开。
年旃手执九宝冥轮,呆望着大门,好半天回过神来,喃喃骂道:“什么玩意儿?”
古大先生又是好笑又是惊讶,藉着推开的门缝朝里望去。
里面一座数百丈方圆的大厅里,明珠高悬,亮如白昼,所有物事都摆设归置得整整齐齐,一尘不染,却依旧是空荡荡,静悄悄,不见一人。
他见丁原站在门口,神色凝重,若有所思,道:“丁兄弟,这冰宫果真有些蹊跷!”
丁原点点头,目光徐徐环顾大厅,道:“我正在想,咱们是否要马上进去?”
年旃走到丁原身边并肩伫立,咕哝道:“老子也觉得有点不对劲。这扇破门就透着古怪,里面又空空荡荡,摆明了是放手,要咱们长驱直入。
“嘿嘿,老夫敢打赌,一旦咱们跨进这道门,立马就有好戏上演!”
古大先生犹豫道:“丁兄弟,年老祖,要不,咱们试着从其他门进去看看?”
丁原道:“不用了,其他三殿,定然也是一般无二的情形。
“由此正可断定,凌云鹤刺杀兄长的举动,绝非一人所为,其他两名宫主一定也有参与。甚至从地位上而言,真正的主谋,应当是凌云羽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