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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集 云梦凝芳(1 / 2)

 第一章伏魔

**为魄,八荒为形,锁阴阳混沌之气,蕴日月千秋之华,是为伏魔仙阵。

在大阵中央高悬一仙符,唤作“都天伏魔大光明符”,是传自于上古洪荒之仙宝,年代久远已不可考。

符以都天宝光凝炼而成,中分阴阳藏天地精华,夺神鬼造化,可令魑魅授首,能教万魔伏诛,镇凡间万年之清平。

在“都天伏魔大光明符”外,有“紫电”、“青风”、“乌雷”、“红烟”、“橙云”、“金霜”六柄仙剑拱卫,直如众星捧月,更是暗应乾坤**。

这六柄仙剑,都是上代翠霞派耆宿以元神精血所铸,剑锋指外,剑柄向内聚成梅花之形,就算是大罗金仙,也不敢等闲视之。

伏魔大阵内霞光万丈,祥云缭绕,又有翠霞八宝隐匿其中。一旦仙阵遭袭,则八宝齐出,惊天动地,莫不能当。

凡有入阵者,哪管他修为绝世,也同样为之形消神散,万劫不复。

年旃与丁原连破重关直抵阵中,为几十年所未有之事,顿时惊起“都天伏魔大光明符”发动新的变化。

那六柄仙剑受到感应,彩光爆涨,犹如暴雨梨花,打出无数道奼紫嫣红的绚烂剑芒,仙阵之中刹那风起云涌,剑气冲天。

年旃与丁原并肩而立,相隔数丈,互为犄角,苦苦抵挡剑芒排山倒海的冲击。

那六柄仙剑的灵力,竟似无穷无尽,连攻了半个多时辰,不仅没有丝毫衰竭之象,反而愈加的猛烈。

丁原与年旃一倚雪原仙剑,一御冥轮,护得全身密不透风,却也难以再越雷池半步。

年旃禁不住破口大骂道:“他奶奶的,那些老家伙真是可恶,死了**十年还要作怪,老子今日非要将狗屁都天符扯得粉碎,再吐上两口唾沫!”

丁原早习惯了年旃的满口粗话,不以为然道:“老鬼头,你光嚷嚷什么,要是你的唾沫能把这鬼阵给淹了,倒也省事多了。”

年旃最受不得丁原的冷嘲热讽,火往上撞吼道:“你瞧老子怎么收拾这龟儿子的!”

他一发狠,也不管丁原,元神与冥轮合,施展出“万雷轰天诀”,化作一束浑圆金光,直朝着都大伏魔符冲去。

那些铺天盖地的剑芒,撞在金光之上,爆起缤纷火花纷纷消散,周围的五彩祥云,亦四下迸散,闪出一线缝隙。

丁原摇头苦笑,那六柄镇守伏魔大阵的仙剑魂魄,皆是翠霞上代长老所化,说起来,还是自己的师叔祖、曾老头的同门师兄弟,实在是没有料到,居然有一人,自己要和他们生死相搏,有你无我。

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就算是年旃,何尝愿意硬撼伏魔六剑。

然而,只要仙剑在悬,就无法接近“都天伏魔大光明符”,自己跟年旃,就只能老老实实在潜龙渊中待下去。

他见年旃拼出真火,不惜耗损真元祭起冥轮,以“万雷轰天诀”金刀大马的横冲直撞上去,惟恐老鬼头有失,一纵雪原飘然跟上。

有年旃在前开道,丁原的压力立刻小了许多,可在心中仍不敢有一点疏忽大意。

果然,年旃才飞出七八丈远,仙阵东南,隐约响起一串悦耳悠扬的琵琶清音,绛红色云层一开,现出一把玉石琵琶,琴弦无人自动,轻轻震颤着,幻出涟漪一般的乳白色光环,罩着年旃头顶打落。

丁原一见玉石焚天琵琶飞起,右手仙剑一式“百转千流”截住乳白光环,左手祭出暗风罗喉针,一溜黑光射在玉石琵琶正中的琴弦之上,“叮”的一声杂音响起,琴弦断裂,顿时曲不成调,乳白光环亦随之幻灭。

但丁原也没讨得好去,暗风罗喉针光华黯淡,几乎失去控制,气机牵引之下,丁原胸口一窒,险些被一道剑芒劈中,好在年旃去势不减,距离都天伏魔符又近了数尺。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西北阵脚飞起一股青光,翩若惊鸿,当头轰下,与年旃所化的金光两相激撞,炸出震耳欲聋的闷响。

那股青光一颤,朝外抛飞,丁原这才看清楚,原来是一枚虎头铜印。

年旃吃亏也不算小,冥轮光芒骤减,势头放慢不少。

这时从西南、东北两面,又打出伏魔八宝中的辟神鞭与七星环,年旃再是强横,也不得不止住去势,全力应付。

那“都天伏魔大光明符”仍不罢休,光华吞吐间,又召起东西南北四方仙宝,一时流光异彩,好不璀璨。

年旃冥轮飞旋,挡住辟神鞭与七星环,见四面混元锤、举火烧天棍、春秋生花笔与玄天旗一起打到,又惊又怒大骂道:“他奶奶的,跟老子玩真的,谁怕谁啊,老子要是缩一下头,就是孬种!”

话是这么说,可他纵有三头六臂,也难以同时接下这多旷世绝俗的仙宝神器,元神被四面八方一起压来的茫风,吹得歪歪斜斜,模样甚是狼狈。

正惊怒间,蓦然压力一轻,原来丁原从后赶到,护在年旃跟前,献宝似的将灵犀镯、石玑珠、天罗万象囊次第打出,自己则挥动雪原,迎上混元锤。

年旃心头一定,口中依然不肯饶人,嘟囔道:“好小子,花把式还真不少,就怕是中看不中用,还得靠老子的冥轮说话。”

丁原连祭起数样宝物,真元消耗也是惊人,一口元气险些就接不上来。

他见年旃非但不领情,还躲在后面大说风凉话,不由冷笑道:“老鬼头,你的冥轮,怎么跟我小时候玩的滚环差没多少,也好意思拿出来卖弄。”

年旃“呸”了一声,心气一浮,差点让辟神鞭打中肩头,赶紧集中精神,再不搭理丁原。

丁原嘴上得着便宜,雪原剑却吃了小亏,那混元锤重重砸在剑刀上,直震得丁原右臂酸麻,真气逆流,急忙撤身卸力。

这边一剑一锤斗得热闹,那异灵犀镯也挡下了举火烧天棍,万象囊更是收去玄天旗连发的三股狂飙、可惜石玑珠未能截住春秋生花笔,将丁原侧翼暴露在伏魔神器之下。

年旃迫退了七星环,正用冥轮抵住辟神鞭,眼角余光扫见丁原吃紧。

他正打算迫开辟神鞭,好腾手救助丁原,却猛地想道:“这小子年纪轻轻,即有如此修为,又是翠霞派的弟子,将来保不住要与老子为敌,反正他也暂无性命之忧,我且不忙出手,再多耗去些他的真元,岂不更好?”

私心一起,于是年旃袖手芳观,只用七成功力挡住辟神鞭,表面上看宝光纵横,倒也斗得热闹,但时间一长,丁原焉有不明白的道理。

他暗自冷笑道:“好你个老鬼头,果然是本性难移!到这个时候,还打着自家的小算盘算计我,哼,我们走着瞧吧。”

他咬牙不吭声,更不向年旃求援,苦苦与春秋生花笔和混元锤周旋,又靠着万象囊抵挡住玄天旗的阵阵狂飙,灵犀镯纠缠住举火烧天棍的穷追猛打,可说是应接不暇,稍有疏忽就是剑毁人亡。

时问一久,丁原头顶青烟蒸腾,已将功力发挥到极致,任谁一眼,都能看出支撑不了多久。

年旃悠然轻松的与辟神鞭打得不亦乐乎,百忙里,抽出空来不住瞥上丁原两眼,见他如此硬朗顽强,也生出些许的欣赏,放声问道:“小子,不行了吧?要不要老子帮你一把,姜毕竟还是老的辣啊。”

丁原在四大伏魔仙器的围攻中,几乎给压得透不过气,耳朵里再听到年旃的话,心头不由苦恼,嘿嘿道:“歇着你的吧,老鬼头,小爷到死,也不会求你一声!”

他一开口分神,身法不免稍稍慢了半拍,春秋生花笔正砸在左肩上。

幸而了原闪躲及时,只被带了一下,饶是如此,也是一个踉跄,胸口气血一翻,嘴角溢出鲜红血丝。

年旃一惊心道:“不好,玩笑可不能开过头了。留着这个小子还有用处,他若真的挂了,老子一个人,也玩不转伏魔大阵。”

念头一转,冥轮声势大震,把辟神鞭砸飞数十丈远,眼瞧就不能再用,回过身来,左掌拍出一道青色光影,“砰”的击在混元锤上。

丁原得年旃相助,略微缓过气来,口中怒喝道:“老鬼头,有种你别救小爷!”

年旃哈哈一笑,冥轮接住春秋生花笔,回道:“看你小子倒也硬挺,老子遗偏想救你,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两人重新联手,形势又自不同,一边吵嘴一边应战,居然在半个时辰内连破伏魔诸宝,稳住了局面。

这时头顶隆隆滚雷响起,方圆九丈的“都天伏魔大光明符”骤然亮起,洒下一阵光雨。周围六柄仙剑,绕着都天伏魔符急速旋转,化作一蓬白色光圈,再看不清虚实。

年旃急忙催动冥轮,放出一蓬金光,就如朝天撑起的巨伞护住身形,口中叫道:“哈哈,这狗屁的大阵,就要黔驴技穷。小子,我在这儿顶着,你快御剑破符!”

丁原明白已到最后关头,也顾不得再与年旃吵嘴,拼出丹田真元,浑身青气如炽,雪原仙剑龙吟而起,与他身剑合一。

这把仙剑,经大罗仙山上的雪袍老人度化,臻至“紫阳”境界,通体在真气催动下,唤放耀眼光彩,直教霞光失色,祥云黯然。

丁原心头了无杂念,全部心思精神都融于剑中,心凝天道,神游太虚,两字真言铿锵低沉吐出,双手捏成平乱剑诀。

仙剑与主人心意相通,感应丁原铮铮傲骨烈性,一往无前、宁为玉碎的铁血豪情,紫光冲霄飞舞九天,直朝着都天伏魔符射了过去,遥似当年群魔乱舞,平乱仙诀横空出世,石破大惊直指苍穹!

连年旃都忍不住屏息凝望,却差点被一溜光雨打到身上。

他心中又是艳羡又是嫉妒,忿忿暗骂道:“他奶奶的,竟让这小子修成了如此绝世剑诀,好运气怎的全落在他的身上!”

一时间,年旃的心情可谓矛盾之至,既希望丁原的平乱诀威力无伦,一举摧垮仙符,又害怕当真要是这样,岂不是连自己也不是这小子的对手?

丁原可没那多念想,他全身真气臻至满盈,飞速流转,源源不断注入仙剑,那些剑芒光雨一触即弹,根本不能迟滞分毫。

一人一剑宛似神龙在天,势不可当,惊起千重飞霞,万道云气。

眼见丁原距离都天伏魔符不到十丈,仙符为磅礴剑势所慑,发出轻微震动。

伏魔六剑受到感应,同时镝鸣而起,在空中交相辉映盘旋,汇聚成一束浑厚凝重的白色光柱,一泻千里劈向丁原,宛如银河飞落九天,要与雪原争辉。

“轰”的一声地动山摇,整个潜龙渊仿彿都在这次骇人的撞击中战怵,“都天伏魔大光明符”更是光流乱窜,剧烈震荡。

一面是旷绝天陆的平乱仙诀,一面是震铄千年的伏魔神剑,两者之间,谁也不甘低头就范,堕了几世威名,竟拼得几近玉石俱焚。

六柄仙剑冲天飞散,光华晦暗灵气大伤,只在空中不停打转。

丁原的身躯犹如风筝断线,直挺挺飞出三十多丈。

他全身经脉涨痛欲裂,只觉得每一块骨头都在碎裂散架,无数被剑气割裂的伤口,飙射出汩汩鲜血,顷刻染红全身。眼前金星乱舞,什么也看不清楚,丹田里的真气,像一下子全给抽空,空空荡荡十分难受。

年旃也被卷起的气浪抛出老远,但他的情形毕竟比丁原好了许多。

他一挺腰稳住身形,就见仙符仍在晃动不已,“哧哧”腾起冉冉光雾。漫天光雨却弱了许多。

年旃见此情景,心头大喜,情不自禁喝采道:“好小子,够厉害,居然把伏魔六剑也摆平了!”

了原连喷出两口淤血,才觉得胸口稍微好受一点。

此刻,他已明白老鬼头的险恶用心,分明就是诓骗自己与伏魔六剑对撼,倘若不是平乱诀威力强大,这条命多半就交代了,却白白便宜了年旃。

他压住喉咙口的热血,冷笑道:“老鬼头,你也太卑鄙!”

年旃被丁原戳穿用心,老脸也是微微一热,有些尴尬的笑道:“好啦,你先歇着,接下来就瞧老子的。”

他再次祭起“万雷轰天诀”,驱动冥轮,发出波澜壮阔的层层金涛,撞向“都天伏魔大光明符”。

如今八宝已退,六剑尽伤,再无一物可阻拦冥轮的汹涌冲击,“轰隆”一声,“都天伏魔大光明符”,被冥轮硬生生炸开一道缝隙,光影离散中,隐约看到裂口里,露出潜龙渊外一片清平世界。

年旃闷哼一声,冥轮不住的旋转嘶鸣。这一记为求脱身,乃是凝聚了他三甲子修为的精华所在,足可夷平山岳,炸裂平野。

他一阵狂喜,大笑道:“小子,咱们成功了!”

丁原全身麻木,真气流散,只凭胸口一口真元,勉力支撑住身躯,连动弹一下都是困难。

他压抑住心中喜悦,喘息着微笑道:“老鬼头,看来你的冥轮,的确比三岁小孩耍的滚环强出一点。”

年旃心情痛快之极,也不再计较丁原的话,注视着“都天伏魔大光明符”上的裂痕,哈哈大笑道:“小子,我这就扶你出去,今后天陆九州,又是老子的天下啦!”

可他刚笑了两声,突然戛然而止,原来“都天伏魔大光明符”吃了“万雷轰天诀”一击后,竟未碎裂,缝隙两旁的光晕汩汩流动,填补过来,眼看就要把不到一尺宽的裂口合上。

年旃一急,明白眼前机会稍纵即逝,若等回身救了丁原,恐怕缝隙已然合上,连自己也走脱不得。

他方才几乎耗尽全身真气,片刻间,也再无力量驱动冥轮第二次轰开仙符,权衡之下,毕竟是自己的老命要紧,说不得只好抹脚先溜。

年旃匆忙回眼一瞥丁原,心中暗道:“小子,事到如今,我老人家可管不了你,惟有先冲出生天再说。你要是运气好的话,便在潜龙渊中待上一生一世,不然被那伏魔大阵宰了,也是老天要灭你,谁叫你不明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道理呢?

“就算你送了老子一枚朱丹,可也独吞了半卷天道,我们两下扯平,老子走得也算问心无愧。你到了阴曹地府一灵不灭,可别怨恨老子!”

想到这里,年旃再不看丁原一眼,纵身窜入缝隙之中。

他目光饥渴的仰望头顶滚滚黑雾后面透出的当空明月,巍巍群山,不禁一阵激动。

他受闲将近九十年,如今总算有了出头之日,心情舒畅难以言表,只想一出仙阵,先好好大笑上三声。

丁原见年旃连招呼也不打,就舍下自己独自逃命,惊怒交集,咬牙道:“年旃,你有种!”他恨不能飞超雪原仙剑,结束了这老鬼头,可惜连抬手的气力也没有。

年旃心头有愧不敢回答,没想到乐极生悲,元神刚入裂口,“都天伏魔大光明符”上隆起一团白光,好像一个玻璃罩子从四面合围,把他严严实实收在当中。

年旃一怔,挥动冥轮砸在白光筑成的幕墙上,“砰”的一声,光幕如水波一般晃动不停,却就是不碎,甚至连一丝的裂痕也未生出。

年旃正要举掌再轰,冷不防,四周光幕里冒起团团七彩轻烟,直逼他的元神。

年旃脸色大变,宛如见鬼一般叫道:“炼魔焚妖无明火!”

话音才起,七彩轻烟“忽”的一声燃起,生出托紫嫣红的熊熊烈焰,将年旃的元神困在当中无情烧灼。

年旃大吼一声,半是绝望、半是惊恐,在白色光罩里拼命挣扎,可光罩也渐渐收紧,却因着年旃的身体,“都天伏魔大光明符”的裂痕,依然留有仅容一人可过的缝隙。

丁原目睹此景亦震撼不已,他慢慢缓过气来,艰难地靠近仙符,双目望着在光罩中的年旃冷笑道:“老鬼头,有一句老话叫做‘谁笑到最后,谁才笑的最好。’你得意得太早了点?”

年旃的兀神,被神火灼得通体发红,犹如烙铁,冒出丝丝黑烟,他的脸已扭曲变形,瞪着丁原,咬牙切齿道:“老子不用你教训,快滚!”

丁原嘿嘿一笑,道:“老鬼头,我这就出去,恕不奉陪了。”飞身纵入都天伏魔符的裂门,只差半步,就可重返天陆的红尘人间。

可就在他打算一鼓作气冲出伏魔大阵之际,耳中猛听见年旃惊天动地的狂吼,充满痛苦与绝望。

丁原心头一震,犹豫道:“这老鬼头虽是可恶,但若没有他,我也不可能冲出伏魔大阵。他刚才要舍我而去,不过是私心重了点,可放眼天陆,又有几人不是如此?

“我若就这么把他扔下不管,自也没错,但跟老鬼头适才之举,也只是九十步笑百步罢了。”

他正迟疑问,年旃的吼声,不断回荡在伏魔大阵中,以这老魔头的秉性,非是难以忍受的痛楚,绝不至于如此。

丁原苦笑一声,暗道:“我还是心不够狠,说不得只好设法救上一救。”

却说年旃在光罩炼狱中苦苦煎熬,眼睁睁瞧着丁原脱困而出,心中滋味实难表述。

他背信弃义在先,为求脱身舍下丁原,如今当然也怨不得对方扔下自己,元神在无明神火中不断萎缩蒸腾,恐怕再要不了多久,便会灰飞烟灭。

忽然却听丁原的声音道:“老鬼头,快将元神遁入冥轮,待我来救你出去!”

年旃错愕抬头,正瞧见光罩之外丁原已然回返,正奋起所余不多的丹田真气,挥起雪原劈下。

年旃作梦也想不到,丁原居然还肯冒险回来救助自己,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激动不已望着浑身浴血的丁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不敢相信世上竟真有这样的人。

他活了近两百年,依靠盖世的修为称雄大陆,所遇之人或是怕他,或是恨他,却从没有一个朋友。

年旃对此也毫不在意,他亦不相信有谁没有私心,大凡接近自己、阿谀奉承自己的,哪个不是另有目的,企图从他身上得到点什么?

可他却遇上了丁原这个异类,从一开始就与众不同,虽然彼此仍有相互利用的关系,然而丁原却从不曾算计过自己,更没贪图他身上的半点好处。

尽管这小子嘴巴厉害了点,可年旃自己何尝不喜欢有个人跟自己斗斗嘴,填补空虚寂寞?

从心底里,他其实已欣赏起丁原,只是不愿承认罢了,但在最后关头,他还是蓄意算计丁原,甚至抛下他独自逃生。

万万没有料到,就是这么一个被自己出卖的年轻人,竟然不顾危险,回过头来援救自已!

丁原可没想到年旃在这么片刻工夫里,脑子中已转了无数念头,他喘息着用雪原仙剑猛劈光罩,口中骂道:“老鬼头,傻在那里等死么,还不躲进冥轮,与我一起砸碎这狗屁玩意!”

年旃又是惭愧又是感动,第一次没计较丁原的骂语,苦笑道:“我怕是支撑不住了,临死能有你小于陪在身边,也算老天待我不薄。

“你别管老子啦,赶紧出去,等仙障法力恢复,连你也走不成了!”

丁原的仙剑劈在光罩上毫无功效,丹田裹的真气却眼看枯竭,又听年旃这么说,显然是要放弃生望,又急又怒道:“老鬼头,你狗嘴里也会吐象牙么?别在这里干嚎,快一起使力,我说什么,也要把你一块带出去!”

年旃凝望丁原口中因运气过猛而不断喷出的热血,瞧着他舍生忘死,只为搭救这个刚才还抛弃了他的人,再按捺不下感激之情,用尽全身力道吼道:“丁原,快滚,老子死也不要你管!”

他说这话时,却已经忘记就在片刻之前,自己还曾那样怨恨嫉妒过丁原。

第二章师门

丁原岂会不明白年旃的用心,但他生性倔强,一旦决定要做什么事,就算赴汤蹈火,也不肯退缩。

当下冲着年旃喝道:“闭嘴,没人当你是哑巴!”念动真言,召出天殇琴抱在怀中,右手抚上琴弦。

天殇琴上,突然生出一股寒流,如涓涓溪水倒注进丁原体内,竟是将它的千年菁华,与丁原融于一体。

丁原没想到天殇琴如雪原仙剑一般,竟有此功用,丹田里天日天魔真气逐渐聚起,不觉信心大增。

他默运心诀,朝年旃叫道:“老鬼头,你我内外合力,再搏它一回!”手落琴响,腾起蒙蒙光华,却是施展出“破罡心诀”。

年旃见丁原祭出魔教至宝,心中也是一振,催动三甲子的苦修真元,注入冥轮。

两人心无杂念戮力联手,“轰”的一声,终于炸开光罩。

顿时神火四溅,光渣乱飞,丁原与年旃被一股澎湃巨浪抛飞而起,在空中翻转了数十跟头,才稳下身形。

年旃脱离苦海欣喜若狂,可转眼一看都天伏魔符,却再也笑不出来,原来光罩一灭,裂缝也随之合上。

眼下他与丁原皆是疲惫不堪,身受重创,哪里还有力气再次轰开仙符?

忽然身前人影晃动,丁原的身躯枯槁一般飞了过来。

年旃想也没想,纵身伸手抱住,低头一看丁原已经昏迷,手中还牢牢握着天殇琴。

年旃的目光在天殇琴上打了一个转,贪婪的神色一闪即灭,右手抵住丁原背心,将魔气毫无吝啬的注入。

丁原的喉结一阵轻轻颤动,张嘴吐出两口黑色的淤血,迷迷糊糊看到年旃关切的面容,微微一笑,又闭上眼睛,疲惫的叹口气道:“老鬼头,你怎么还没走?”

年旃苦笑道:“仙符的缝隙已经合上,老子就是想走,也走不成。”

丁原“哦”了声道:“原来如此。”

年旃像是受了莫大的侮辱,叫道:“小子,你也别把老子看扁,我再卑鄙,也不至于再会丢下你不管,若是那样,老子还是人吗?”

丁原渐渐回过神来,重新睁开眼睛道:“你什么时候转性了,是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他说这话时,嘴角含着微微笑容,还有未干的血丝。

年旃心头没来由的一热,说道:“狗屁,老子本来就是恩怨分明,什么转性不转性,更和太阳没关系!”

他说话时,还在拼命将所剩不多的魔气真元输入丁原体内,自己头顶早已青烟如雾,冉冉冒起。

丁原挣扎着从年旃怀里起身,看了看高悬的都天伏魔符,竟有一种遥不可及的感觉。他皱眉道:“老鬼头,看来我们要功亏一篑了。”

年旃也是遗憾得紧,却一拍丁原道:“没事,过几日咱们再来,定可冲出去。”

他这一掌抽在丁原肩膀上,丁原躲也没躲,显然是完全相信了自己。

年旃的胸口仿佛被什么暖烘烘的东西堵住,说不出原由的难受。

丁原摇头道:“老鬼头,我不甘心,咱们再试一次如何?”

年旃一怔道:“你还有力气再轰开‘都天伏魔大光明符’?”

丁原双目注视仙符道:“我现在的情况,老鬼头你又不是不清楚,恐怕比你还要糟糕很多。不过,我想那‘都天伏魔大光明符’连受你我轰击,灵力也强不到哪里去,就看咱们跟它谁能咬牙坚持到最后。”

年旃想起丁原的话,呵呵笑道:“谁笑到最后,谁才笑的最好?”

丁原颔首道:“老鬼头,我刚才已经想过,凭你或者我一人之力,都是强弩之末,不堪大用,惟今之计,便是依靠雪原仙剑,再次施展平乱诀。可先前与伏魔六剑一战,雪原灵力大损难以继续,我体内的真元更是消耗殆尽。”

年旃皱眉道:“所以我才觉得不如暂时放弃,等你我复原后卷土再来。”

丁原微笑道:“说不准那时伏魔大阵的法力也恢复了过来,我们一样要费上十分艰辛。你若信得过我,便将元神度入雪原剑魄之中,有你三甲子的真元相助,我再借天殇琴激起大日天魔真气,也有五成以上的把握成功。”

年旃眼睛一亮道:“老子到现在这个田地,还有什么信不过你的,不过丁原,你果真有五成以上的把握?老夫是怕你恃强硬撑,反损伤了经脉丹田,那就不妙了。”

丁原嘿然道:“老鬼头,你也太小看丁某了,我既然说出口来,也就势必能够办到。除非是你信不过我,害怕丁某乘机炼化了阁下的元神,才有意推脱。”

年旃怒道:“呸,谁这么想,谁是王八蛋!”说罢,瞑目调息,渐渐又恢复了三成多的功力。

他一睁眼道:“娃娃,老子这就来了!”元神缓缓凝缩,度入雪原仙剑。

仙剑铿然长吟,融合了年旃的元神与精血后,灵力大增。

丁原手握雪原,仰望着“都天伏魔大光明符”,深深吸了口气,以天殇琴的“归元”、“吞虚”两诀,激起天日天魔真气。

他自初悟天道后,体内两股真气已无分彼此,再不担心有走火入魔之忧,而雪原仙剑也因此不冉排斥魔气。

第三次,丁原祭起平乱诀,与前两回唯一不同,就是他手中的雪原仙剑,不仅注入了汩汩真元,更有年旃的精魄元神三甲子修为。

他的心头却一片空明忘我,全然不考虑失败成功,仿佛又回到了大罗仙山,那无喜无悲、超脱尘世与红尘的情怀充盈,恍惚忆起日出月没自然永恒,花开水流天地无常。

伴随着激越雄壮的仙剑雷鸣,紫色光华弥漫大阵,直冲向“都天伏魔大光明符”!

数十丈的距离不过转眼,却是生死天堑,多少雷霆风霜,丁原忽然多了一层明悟,依稀体会到当年散矜真人仗剑荡魔、澄清寰宇的悲天情怀。

有大慈悲大天心,故有真性情真热血。

谁说修仙只为长生,谁说仙人忘情,只为浊世滔滔群魔乱舞,倚我青锋直指九霄!

寻帮仙剑感应主人心念,壮怀激烈,一举冲上“定乱”境界,焕发出绚烂绮丽的流光异彩。

天门中开,山河变色,都天伏魔符上爆开一道裂口,冲起漫天白光,直照得坐忘峰上一片白昼,山摇地动。

无数翠霞弟子从睡梦中惊醒,目睹天地之威,满眼的迷离白光,却茫然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

隆隆声里,“都天伏魔大光明符”骤然收缩成一团夺目的乳白色光团,射向天宇,将丁原的身躯紧紧包裹在其中。

伏魔大阵中,六剑八宝同时镝呜,仿彿受到仙符召唤,从四面八方一起聚拢,融入都天伏魔符幻化成的光华扶摇真上。

丁原几乎失去了所有的意识,只守着灵台心灯不灭,那伏魔符所化的白光,挟着磅礴浩瀚的能量,涌入他的体内,直要把经脉也撑破。

他自是不知,上古炼制出仙符之人,便是在大罗仙山上点化他的那位仙人,种种因缘巧合下,丁原体内完全撤空,反而凸现出那仙人点化时,种入他心底的一抹灵性。

都天伏魔符顿时与那抹灵性水乳交融,在分离万年之后,以如此神奇而不可思议的方式,重新聚集到同一个人的身上。

受了仙符召引,伏魔六剑熔炼成六色剑光,尾随而至,水银一般不由分说的,倾泄进丁原身躯,安家落户。

伴着丹田闷雷似的轰鸣,暗蕴翠霞派上代长老精元的伏魔六剑,在“都天伏魔大光明符”的引媒之下,亦如百川归海,从此生死相依。

丁原毫无半点喜悦之情,他如坠熔炉,小腹处好像有一把烈焰在熊熊燃烧,明明真气充盈,却偏偏有一种疲倦力竭的感受。

他一路狂飙冲上千丈高空,白光渐渐散淡,仙剑猛烈颤动,抛飞出年旃元神。

一老一少皆是精疲力竭,在刚才一击中耗尽所有力量,只好随风飞舞,借着庞大的气浪余势,冉冉飘落。

“瞬嚓瞬嚓”,也不晓得折断了几株千年古松的粗壮树枝,丁原的身躯犹如滚球似的,砸落在翠灵山一座无名有密林中。

他被摔得天星乱冒,五脏六腑几乎移位,身上的衣裳,早被树枝刮裂成一条条布不停晃荡,那些伤口也再次震裂,淌出汩汩鲜血,但比起这些**上的痛楚来,丁原的心中却满是欣喜与激动。

他仰面倒在柔软的枯叶地上喘息几口,深深而又贪婪的,品尝着翠霞山中那芬芳的草木清香,望着皓月中天,松涛如海,从没觉过世界是如此的美丽可爱。

丁原体内的异状渐渐退去,丹田逐步恢复了平静,却暖洋洋的十分舒服。

他蓦然发现,伏魔大阵中几乎要了自己性命的八件仙宝,正冉冉盘旋围绕在自己周围,闪烁着柔和的光华。

丁原大是惊讶,回想刚才“都天伏魔大光明符”炼化的一幕,着实有些迷惑。

他并不晓得,都天伏魔符此刻已然化为仙家直元,蕴于丹田,六剑八宝本乃仙符护法,如今自然一并认主臣服,那伏魔六剑更是炼作剑芒,浑然同体。

当身体里稍稍恢复了一点气力,飞绕在身旁的伏魔八宝轻轻鸣响,各自凝炼成弹丸大小的形状,钻入丁原袖口里。

丁原怔了一怔,竟似觉得这八宝,已成为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只要心念稍动,便可如使手足一般驱动。

他索性不去想其中缘由,拄着雪原仙剑,艰难起身,脑海中第一个念头便是:“不知老鬼头现在如何?”

忽然听见左首五六丈外的草丛里一阵婆娑,亮起一道青色的光影,年旃的元神上沾满鸟兽的粪便和草叶,骂骂咧咧站起身道:“他奶奶的,摔下来也不拣个好地方,倒楣透顶,居然落进了粪坑。”一面骂,一面呛出满口血光,摇摇晃晃走了出来。

两人几乎是同时看见对方,彼此先是一怔,继而不约而同指着对方狼狈不堪的模样,大笑起来。

年旃边笑边咳,直感觉两百来年,从没有一刻有现在这样好笑、这样舒心开怀。

丁原也是辛苦的用仙剑支撑住平衡,不然怕早笑翻到地上。

他的眼睛里连泪水都笑了出来,喘息着指住年旃道:“老鬼头,你怎么会是这样?”

年旃毫不示弱的回敬道:“你小子又比我漂亮到哪里去,鼻青脸肿,连块完整的地方都没有。”

两个人就这样面对面站着,宛如顽童一般大笑不已,若教别人看见,只当是深山老林中突然出现了两个疯子。

但他们却全不在意,沉浸在劫后余生脱出生天的喜悦中,忘却了勾心斗角、忘却了尔虞我诈,用曾被遗忘埋葬的赤子之心,体味这一切的欢乐。

年旃恶狠狠盯着丁原骂道:“笑,老子叫你笑,等老子去了大雪山,看你还能笑谁?”

话音一落,两人的笑声也突然停顿,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的堵住。

密林里沉寂下来,惟有风过松涛沙沙作响,在地面上摇曳出无数的影子。

年旃望着丁原,忽然意识到,很快就该跟这小子说声再见,然后分道扬镳,从此天各一方,或许永世再难相逢。

慢慢的,一种莫名的不舍,悄悄占据心头,怔怔望着丁原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闭嘴无言。

沉默了许久,丁原终于打破了僵局,徐徐说道:“老鬼头,既然你我已经出了潜龙渊,就该分手了。你去你的大雪山找雪魄梅心,我也要回翠霞再看上一眼。

“今后多多保重,少做些卑鄙下流的恶事,也好早日体悟天道,羽化飞天。”

年旃呸道:“你小子干嘛说的像生离死别,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没了你小子在老子耳根旁边吵吵,我还清净许多。老子这就走了,娃娃你也要多当心些,那些正道人物个个表面道貌岸然,其实也没几个是好鸟,别被人害了。”

丁原微笑,点头道:“放心吧,连你老鬼头都没能拿我丁原怎么样,何况别人?”

年旃乍听以为丁原是称赞自己,一转过弯,才醒悟又是损人的话,吐了口唾沫道:“狗屁,老子可比那些伪君子强多了。”

他身形一晃,腾到空中道:“老子走啦,有事就到南荒来找我。”说罢,再不回头,朝着密林上空飞去。

丁原目送年旃孑然远去的身影,蓦地感到这个称著天陆的魔头,竟是如此孤寂苍老。

想那大雪山之行的凶险,比起潜龙渊也差不到哪里去,谁也没底敢说,年旃就一定能成功。

他回想起潜龙渊中的日日夜夜,一股热血涌上胸膛,冲着年旃叫道:“老鬼头!”

年旃的身子一震,回过头来,凶巴巴的道:“你还叫老子作甚,别婆婆妈妈惹老子腻烦。”

丁原出奇的没有还嘴,微笑道:“不如你等我几天,等翠霞的事情了断后,我便陪你去大雪山万壑谷,一起会会绝情婆婆如何?”

年旃一喜,丁原的修为已不在自己之下,得他相助,夺得雪魄梅心的希望无疑大增,可他毕竟放不下老脸,嘿嘿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老子可没求你。”

丁原暗笑,回答道:“是了,就算丁某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年旃怒道:“你当老子是耗子么?”说着话,人却回来了。

如此,两人便在深山中隐居了十余日调养伤势,恢复元气。

等丁原带年旃夜上坐忘峰,小楼邂逅和婉,其后所发生的事情不再多赘述。

至于镇守潜龙渊外的罗和,由此遭受无妄之灾,却更非两人所能知晓。

丁原口舌辩给,简略扼要把遭遇说完,听得曾山眉飞色舞津津有味,忽而忧,时而喜,抓耳挠腮,连连惋惜道:“这么好玩的事情,居然也不叫上我老人家,丁原你也太不够意思了。”

丁原两眼一翻道:“好玩?我把你丢到潜龙渊里两年试试那味道,到时候,你就晓得好不好玩了。”

曾山呵呵一笑,瞧见淡言真人独自走了过来,立刻叫道:“老木头疙瘩,是来找你宝贝徒弟么?我老人家正和他说得高兴,你待会再来。”

能给淡言真人起上这么一个绰号,当真是曾山的本事,不过总算多加了一个“老”字。

淡言真人也不动气,满面肃容躬身道:“师叔,弟子是有紧要的事,跟丁原说上几句,请师叔行个方便。”

曾山最怕的,就是像淡言真人这样的老古董,老人不高兴起身道:“有什么紧要事非要现在就说,稍等一会,天就能塌下来?”

淡言真人又一躬身,没有回答。

曾山无奈道:“好吧,就把丁原借给你说一会话。哎,老木头疙瘩,我老人家能不能就待在旁边听听,保证不往外说。”

淡言真人摇摇头道:“恐怕不行,师叔。”

曾山哼道:“好稀罕么,不听就不听。”后面半句:“反正我老人家有天耳通,一样能听着。”到了嘴边,又急忙给咽了回去,须知说出去就不灵验了。

淡方真人微微一礼,朝着丁原背后的皮囊道:“年先生,也请你回避片刻?”

年旃躲在皮囊里不吱声,只盼淡言真人忘记了自己,也好听听这老道士究竟要跟丁原说什么,居然连曾山也不让在旁。

这么一给淡言真人叫号,他脸皮再厚也不能装傻,只得御着冥轮飞出道:“当然可以,老子才不会像某些老家伙那般卑鄙无耻,喜欢偷听别人的**。”

曾山一蹦三丈高,怒道:“年老鬼,你说谁卑鄙无耻、喜欢偷听**来着?”

年旃可不怕曾山,浑不当回事的道:“奇怪了,我又没指名道姓,曾老头你跳什么?”说着,冥轮一晃朝外飞去。

曾山追着叫道:“年老鬼,你别逃,有话说清楚!”

两人一前一后去得远了,淡言真人才道:“丁原,跟我来。”

丁原察言观色,隐约觉得老道士的模样有些蹊跷,嘿然道:“老道士,你又摆什么谱?”

跟在淡言真人身后一路出了翠霞观,沿着清幽小径走了良久,前面忽然出现一片开阔的空地,景色甚是熟悉。

淡言真人停住脚步,面色凝重,回过身来问道:“丁原,你可记得这是什么地方?”

丁原环顾四周,回答道:“我怎会忘记这个地方,当年我初上翠霞,就是在这里与你击掌立约,从此投入翠霞派的门下。”

淡言真人嘴角露出一缕笑容,颔首道:“难得你还记得,可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要带你到这里来说话?”

丁原笑道:“谁晓得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总不见得是要送我下山吧。”

淡言真人的身躯,在几乎不可察觉中轻轻一震,沉声道:“丁原,你可又知道在翠霞的这些年里,你犯下了多少门规戒条?”

丁原一愣,不解道:“老道士,你忽然说起这个干什么?”

淡言真人背对丁原,目光凝视天边,缓缓道:“你修炼魔门心法、藏匿天殇琴,此为其一;结交年旃、任峥等魔门中人,有失正道立场,此其二;重伤耿照,与同道结怨,此其三;面壁期间偷逃下山,此其四;私恋姬雪雁,败坏门风,此其五;大闹碧澜山庄以泄私愤,此其六;与姬榄械斗,同门相残,此其七;肆意妄为,顶撞师长,此其八;动用平乱诀,忤逆犯上,此其九;帮助年旃,毁我翠霞伏魔仙阵,此为其十——”

丁原起初还努力保持平静,到后来越听越激动,他着实不能相信,这番话竟出自淡言真入之口,大声道:“老道士,这些事,我的确都有干过!大丈夫敢作敢当,我绝不推脱。

“可若是别人这么说,我丁原只当乌鸦噪舌,懒得理睬,为什么偏偏是你这么说,难道连你都信不过我?”

淡言真人的面容,深深抽动了一下,可惜丁原无法看见。他继续用镇定平静的语气,说道:“丁原,门规如山,你可明白?”

丁原激愤的哈哈一笑道:“我明白了,老道士,原来你也要我学盛师兄一般,为了什么狗屁的门规和翠霞派的威名,明明被人冤枉了,也要打落牙齿往肚里咽,可惜我丁原生来不吃这套,更是问心无愧!”

淡言真人说道:“丁原,从今日起,翠霞派的门规戒律,你也不必再遵守,以后更不会有人再拿这个来压你。”

丁原怔了怔,迅即明白了淡言真人话中涵义,难以置信的问道:“老道士,你的意思是说,你要把我逐出翠霞派门墙,往后我便不再是你的弟子了?”

淡言真人消瘦的身躯伫立不动,只微微颔首示意。

丁原深吸一口气,说道:“我懂了,一定是淡怒、淡嗔他们逼你这么做,又或者是姬大胡子的撺掇,对不对?好,我这就找他们论理,他们凭什么要赶走我?”

丁原越想越觉得一定是这么回事,心中亮堂许多。

对他而言,只要这个决定不是老道士做出的,漫天阴霾都可散去,就算天塌下来,大不了当被子盖就是了。

说完话,丁原转身就想去找淡怒真人的晦气,不料老道士沉声道:“你错了,这是贫道的意思,与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丁原胸口挨了重重一锤,瞪着淡言真人的背影,双拳紧握绷起青筋,极力压制着冲动问道:“为什么?”

他实在没有想到,当自己死里逃生回到翠霞,当自己力战迫退红袍老妖,与老道士重逢后,得到的竟然是这样的一个结果!

如果早晓得会是这样,还不如待在潜龙渊里,没有出来得好。

伤心、失望、惊讶、愤怒、不平、疑惑——各种念头感受,一起涌上丁原的心头,直觉着堵得他要爆裂开来一般。

不知道从何时起,在他内心深处,早把翠霞山当作了自己的家,把紫竹林当作浪子的归宿,更在潜意识里,将老道士视为自己父亲一样。

无论生或死、无论走到哪里,丁原都会有一种根的感觉,都会想到在翠霞山坐忘峰的紫竹林里,有一个不爱说话的老道士,关怀注视着他。

在失去雪儿后、在暗无天日的潜龙渊里,只要想起这些,都可令他升起一丝温暖。

可如今,就连这也要被人无情的夺走,而做出决定的人,又恰恰是眼前的老道士!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丁原叫道:“我不相信你刚才说的那些狗屁理由,是你的真心话,我不相信你也会是那种迂腐虚伪的老古董!

“不然,你当年就不会结交羽翼浓,更不会救我娘亲!”

第三章孑影

淡言真人没有回答,却说道:“丁原,刚才我和淡怒师兄已经商量过,年旃既然已经被你救出潜龙渊,看在他肉身被毁、幽禁九十余年的分上,翠霞派不再追究昔日之事,稍后你可转告他。

“另外,你若能多劝年旃改邪归正,也算是功德一件。我意已决,你回紫竹轩收拾行囊,这就下山去吧!”

丁原激动的道:“我不问老鬼头的事情,我也不在乎做不做翠霞派的弟子,我只要晓得,到底为了什么,你非要把我逐出门墙?”

淡言真人摇头道:“我已说了,你再问下去,答案仍是一样,下山去吧,越快越好。”

丁原突然发出一串冷笑,那种寒透到心底的笑声,让淡言真人不由得为之心弦一颤,他仿彿是看着一个陌生人,徐徐道:“老道士,我懂了!你打从开始就是在骗我,你花言巧语要我拜师,只不过是为了半卷《天道》。

“无非、姬大胡子他们明刀明枪的用强来逼迫我,而你却手段更加高明,哄得我心甘情愿做了你的弟子!你说,是不是这样?是不是因为如今我已没了利用价值,你便想把我一脚蹬开?”

淡言真人的脸上现出一缕痛苦,嘴唇动了动,终于没有开口。

现在这个时候,他明白心肠一定不能软半点,否则就会前功尽弃。就算丁原误解愤怒,那由自己这个做师父的来承担这些,却绝不能在这个时候松口。

老道士没有回头,惟恐敏感聪明如丁原者,会在自己的神色中寻找到破绽。

他轻轻一挥拂尘道:“丁原,什么时候你也变得如此纠缠不清、喋喋不休了?”

丁原听得老道士话语中平淡冷漠,甚而隐约透着不耐烦,一颗心终于沉到湖底。

他浑身不由自主的颤抖,满腔愤怒,最后只憋出一句道:“好,我走!从此大路朝天,我丁原何处不可容身,犯不着死皮赖脸的求你,你也不要后悔!”

淡言真人脸上的痛苦之色更深,狠下心回答道:“这就好,你好自为之。”说罢,衣袂轻飘,身形腾空而起,向翠霞观去远。

丁原木然望着淡言真人的背影,内心中藏着最后一星点希望,只盼他能改变主意,回过头来,然而老道士竟是决然而去,不带半点的犹豫迟疑,更不再多瞧他一眼。

丁原终于绝望,冲着老道士背影远去的方向,厉声吼道:“老道士,我不服——”

他的声音响彻巍巍翠霞,回荡在云天青山间,却唤不回淡言真人的一记回头。

老道士的身躯,只是微微一滞,继而竟是加快了离去的速度,消失在丁原视野中。

丁原孤独的立在高岗,落日的余晖,默默洒落到他褚色的衣裳上,泛起一层金辉。

他忽然间依稀体味到,当年盛年身受九刀,自逐于师门的心情。

那痛的不止是身上的伤口,更是从此形单影只,无以为家的心!

天陆苍茫,天陆浩荡,哪里才是归宿?

先是娘亲的失踪,然后是雪儿的离去,如今居然连老道士也抛弃了自己。

在这个世界上,原本对他最亲近、最重要的三个人,都先后离开了他,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个,呆呆的站在这里,不知道何去何从,不知道还有谁能够相伴红尘?

倘若他不曾拜入过翠霞派,不曾遇见过老道士和雪儿,现在也许同样是孑然一身。

但正当他以为自己寻找到了温暖和快乐,幸福却如朝露般蒸发,而且,一手毁去这些的人,偏偏就是曾带给他爱与关怀的人们。

一股苦涩的滋味,涌上丁原的喉咙,他努力回咽,努力不让自己脆弱。

娘亲说过,在这个世道上,唯一能够依靠的人就是自己,无论什么时候,他都绝不能倒下,绝不能让那些抛弃自己、鄙视自己的人,偷偷的看笑话。

奇怪的是,丁原对老道士和雪儿都恨不起来。

他有一种给人狠狠揍了两拳,想跳起还击的时候,却找不到对手的感觉。

拔剑四顾心茫然,丁原宛如一头受伤的野兽,在久久的压抑后终究爆发,仰天厉啸道:“老道士,我不服——”

啸声响彻云霄,岭上的所有人闻声无不动容,朝着啸声传来的方向。

他们能够看见一个孤独的褚衣青年,凛凛立在青松古道旁,抬起不屈的头颅,用心底的呐喊,宣泄着刻骨铭心的痛楚与激愤。

淡言真人悄然站在翠霞观外的一处疏林中,凝视丁原所在的方向,犹如泥塑。

当丁原的啸声,再次久久不绝响起时,老道士的嘴唇上溢出一缕鲜血,却是被他的牙齿硬生生咬破。

他能够了解丁原的委屈不平,所以即使丁原骂他恨他,他也坦然承受。

可丁原却只说了三个字:“我不服!”淡言真人的心头,宛如压着万钧的铅石,几乎连气也透不过来,每呼吸一口,都是那样的痛苦。

如果还有他可以理解丁原的苦闷,可又有谁能够体会他的苦心?

从丁原踏上翠霞山的第一天起,他就由衷欣赏这个率真冷傲的少年,倾尽心血培育教导。

对于淡言真人来说,盛年和阿牛还有丁原,他们每一个人不止是自己的弟子,更如同他的孩子一般,没有半点差别。

可先是盛年,现在又是丁原,倘若盛年还另有原因,丁原却是自己亲手将他驱逐出了门墙。这份痛苦,又是谁能懂得?

他知道他必须、也不得不这么做,即便了原会误解、会受伤,这样总好过等到淡怒真人等人要追究丁原罪责时,自己才出面维护。

以丁原所作所为、以翠霞的门风山规,根本不可能是逐出师门这么轻巧的处罚,就能够解决。

自己先前给丁原所列的十条罪过中,至少有一半都构得上废黜修为,甚至是永世幽禁不得自由。

到那个时候,丁原势必拔剑反抗,就如两年前在思悟洞前的一幕,结局不问可知。

所以,淡言真人惟有赶在淡怒真人等人商议对丁原的处决之前,以师尊的身分,抢先处罚,将他逐出翠霞。

对于不是本门弟子的一个年轻人,淡怒真人他们也不会太过决绝,至少,他相信这点颜面,淡怒真人还是会给自己的。

他一生未徇私情,这回迫不得已的开例,并不妄图有谁会感激称颂,只希望丁原能够不辜负自己的苦心造就,从而为天陆保全一朵奇葩。

更况且,长大的雄鹰总是要飞的,以丁原的个性和所负的修为,都已经不适合继续在翠霞逗留。

天陆九州,莽莽乾坤,才是这个青年更人的舞台。

而他与姬雪雁之间的身分隔阂,也可以就此消失。

淡言真人这么想着,轻轻自语道:“孩子,对不起,我只能这么做,希望你有一天会明白。”

忽然背后有人叹息道:“二师弟,难为你了。”

淡言真人一震,他方才为丁原失神,竟没有发觉到有人已到了身后。

淡怒真人走到老道士的身旁,与他并肩而立,望着远方山岗,静静说道:“我相信,总有一日他会体会到你的苦心,还会认你这个师父。”

淡言真人转头,望着与自己同门一百四十多年的淡怒真人,喉咙口一热,轻声道:“师兄!”

淡怒真人微微一笑,拍打他的肩头,没有说话。

丁原的啸声,自然也传到了曾山的耳朵里,不过曾老头已见怪不怪,从地上拾起头咕哝道:“这个小子不晓得又犯了什么失心疯,咱们不理他,接着打。”

捏着一枚弹子的年旃,摇头道:“不行,我得去瞧瞧。这小子答应要陪老子去大雪山,万一出了岔子,老夫可有点麻烦。”

曾山不满道:“你别输了,就找借口想溜,再怎么也先打完这局。”

年旃元神一闪钻进冥轮,倏匆飘远道:“先记着帐吧,曾老头,别看修为眼下我比不了你,可打弹子,你未必是老子的对手。”

曾山无可奈何站起身,掂着手里的弹子,嘀咕道:“真是,不玩便不玩,翠霞山上下千多号人,我老人家还找不到一个肯陪我打弹子的?”想了想,闪身溜进翠霞观,东张西望寻找下一个倒楣蛋去了。

年旃御着冥轮,飞到丁原头顶停住,见他神色狰狞可怖,好像随时要找人拼命一般,忍不住奇道:“小子,是谁欺负你了,说与老子听,我替你找回场子。”

丁原蓦然道:“走开,让我一个人安静会儿,你别烦我。”

年旃要是这么就乖乖听话走开,就不是他了,冥轮又在丁原前后左右盘旋两圈,还是说道:“咦,你到底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是不是被淡言真人训斥了?那些正道的老古板,总喜欢喋喋不休教训人,老子最烦的就是这个,你不理就是。”

丁原心潮难平,咬牙闷声道:“不是。”

年旃更疑惑了,追问道:“那是为什么?”

丁原深吸一口气,再努力克制住激动的情绪,道:“他把我逐出门墙了。”

年旃一呆,叫道:“怎么可能,那老古板疯了么?像你这么好的徒弟,打着灯笼也找不到,他居然也舍得?不行,老子一定要去找他问个明白,莫非翠霞派的人都是这个德行么?”

丁原沉声道:“不要去。他说我犯了十条门规重罪,只有逐出门墙,你去找他有什么用,不要让别人耻笑我丁原死皮赖脸。”

年旃忍不住从冥轮里又钻出来,站在丁原跟前道:“那狗屁的什么十条重罪里,老子也有份吧!他奶奶的翠霞派,不敢再找老子晦气,却把火撒到了你的头上。”

年旃沉默片刻,嘿嘿一笑,安慰道:“这样也好,这些名门正派本就没什么待头。这个不准、那个不许的,憋也憋死人了,不如你就跟着老子,逍遥快活岂不更好?”

丁原哼道:“学你做个小魔头么,免了。”

年旃怒道:“当魔头有什么不好,想怎么干就怎么干,没人敢管,更没有人拿什么狗屁门规教训你。你现在是不晓得当中的好处,等时间一长,叫你不做,怕你还不肯呢!”

忽然远远瞧见阿牛提着个包袱过来,年旃冷笑道:“看,有人给你送行来了。”

阿牛一双眼睛红红的走了过来,嘴巴张了几下,才叫道:“丁小哥!”

丁原看了眼他手里的包袱,冷冷问道:“你来干什么?”

阿牛垂首道:“丁小哥,师父他老人家叫我来给你送一些衣物盘缠,他怕你不肯再回紫竹轩去取。”

丁原“嘿”了声,说道:“他怕我还不肯离开,才是真吧?”

阿牛急忙摇头道:“不、不,丁小哥,你千万不要误会师父,他老人家这么做,一定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不然他绝不会赶你走的。”

丁原不以为然的道:“他的苦衷,不就是害怕淡怒真人、姬大胡子他们追究我时,连累到自己么?我这一走,他也可以太平无事了,不正合了他的心意?”

阿牛的头,摇得更加厉害,一张黑黝黝的面膛,憋得通红,语无伦次辩解道:“不可能,丁小哥,师父不是这种人!

“我也不知道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但总觉得一定是为了你好。你和我都在师父身边这么多年,他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了解吗?”

丁原漠然道:“我以前知道,现在却在怀疑了。”

阿牛苦笑道:“丁小哥,我明白你的意思,我的心里也好难受。先是盛师兄,现在又轮到了你,往后紫竹轩就又只剩我一个人了。

“你又要一个人漂泊在外,也没人能够照应,我真恨不得跟你一起走了,可一想到师父他老人家也要人照料,我就只能留下,丁小哥,你不会怨我吧?”

丁原也被他说得不好受起来,强自一笑道:“傻瓜,这关你什么事,我又不是乱咬人的疯狗,怨你做什么。好了,你也别伤心,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不过离开翠霞,又不是翘了,别搞得像生离死别似的。”

阿牛咧嘴一笑,眼泪却不争气的掉了下来。他赶紧用袖子一边擦拭,一边说道:“对啊,丁小哥,今后我们还是能见到面。不过你一个人出门在外可要小心,时不时能托人捎个信给我,好叫我晓得你一切平安——”说到这里,声音哽咽,语不成行。

丁原叹了口气,一拍阿牛宽厚的肩头,说道:“阿牛,你自己也要小心了。等到下次去寻雷威报仇的时候,一定要叫上我,别忘了,那是我们的约定,要是少了我,回头准饶不了你。”

阿牛呵呵一笑,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流,擦了又湿,湿了再擦,回答道:“哎,我记下了,丁小哥,你还是把包袱带上吧,师父说裹面还有一封给盛师兄的信。”

丁原一怔,问道:“给盛师兄的信,为什么要交给我?”

阿牛挠挠脑袋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不过师父说包袱最上面,还有一张条子是给你的,你看了就明白了。”

丁原心头一动,接过包袱道:“好了,阿牛,我这就要走了,你先回去吧。”

阿牛恋恋不舍道:“丁小哥,让我送你一程吧。”

丁原笑道:“你别婆婆妈妈了,快回去,我站在这里目送你。”

阿牛望着丁原半晌,突然和身抱住他的肩头,力气大得几乎揉碎丁原的骨头,他再是狠狠一紧,在丁原耳边道:“丁小哥,一路保重!”

丁原感受着从阿牛身体上传来的火热体温,和暖暖情义,鼻子一酸,微笑道:“我知道了,你也别忘了与秦姑娘成亲时,通知我来喝喜酒。”

阿牛的脸一红,期期艾艾支吾道:“我跟秦姑娘,那个——”

丁原脱开阿牛的怀抱,说道:“好啦,别这个那个,你们的事情谁不晓得?”

阿牛咧嘴一笑,眼泪却又啪嗒啪嗒直往下掉。

丁原沉默了会儿,一狠心道:“去吧,阿牛,再磨蹭下去,我天黑也走不成了。”

阿牛点点头,黯然道:“丁小哥,我刚才也有跪下为你向师父求情,可他老人家连话也不说。我想等过一阵子,我再求他老人家开恩收回成命,说不准你还能回来,到时候满天的云彩也就都散了。”

丁原心道,恐怕这只是你一厢情愿,老道士未必会这么想。

他在阿牛胸口捶厂一拳,努力作出笑容道:“快滚,别让秦姑娘在紫竹轩等你等急了,还以为跟我一起私奔了呢。”

阿牛被了原逗得一乐,想到这么一走,就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见着丁原,又是悲上心头,憨憨道:“那我走了,丁小哥!”

丁原朝他一点头,阿牛这才转身回走。可他一步三回头,不住向丁原挥手告别,一段路比蜗牛爬的也快不了多少。

眼看阿牛的身影要消失,丁原忽然叫道:“阿牛!”

阿牛一回头,想也没想,箭一样地奔回丁原面前问道:“什么事,丁小哥?”

丁原沉默了许久,终究还是轻声说道:“好好照顾老道士,别让他烦心。”

阿牛眼眶一热,刚止住的泪水重又回来,连连点头道:“我记住了,我一定照顾好师父他老人家,你就放心吧!”

丁原叹了口气,向阿牛挥挥手道:“快走吧,免得我看着你,也不好受。”

阿牛这才走走停停的离去,丁原一直目送着他,直到完全看不见阿牛身影,目光仍没收回。

一直默不作声的年旃,这个时候才颇是感慨的道:“难怪你小子在潜龙渊里,就吵吵要见阿牛。这个小伙子的确不错,老子相信你就算要他的脑袋,他也会毫不犹豫拧下来,捧到你跟前,连为什么都不会问。”

丁原嘿嘿道:“奇怪了,老鬼头,你怎么也开始多愁善感起来了?”

年旃哼道:“你真当老子没心没肺么,当真如此,你小子早死了百回。”

丁原一笑不答,解开包裹,里面果然放着一张字条和一封信笺。

丁原拿起字条,上面只写了“天雷山庄”四个墨字,自是老道士的笔迹。

年旃不解道:“天雷山庄,这是什么意思?”

丁原已然明白,这是老道士在告诉自己,盛年和娘亲如今的所在,原来他已经安排好了这一切。那么,为何还要忍心赶走自己,莫非真有不得已的苦衷?

他怅怅吐了口气道:“老鬼头,我要先去天雷山庄见一个人,然后再陪你到大雪山找绝情婆婆。不过这个人身分非常隐秘,你先发誓守口如瓶,不然就别去。”

年旃九十余年前就被幽禁,自与魔教覆灭之事无关,因此丁原才不隐瞒。

不过毕竟事关重大,他必须要年旃答应守密,不然一旦传出,难免会有大麻烦。

年旃哼道:“老子什么时候多嘴过?你放心,我见了也会只当没见,跟老子没关系的人,老子都懒得多看一眼。”

了原摇头道:“这个人你也认得。”停一停,丁原接着说道:“她是我的养母,羽翼浓的夫人,赫连宣。”

年旃禁不住失声道:“是她,她怎么会在天雷山庄,又怎么是你的养母?”

丁原道:“这些路上再说吧,你要记得守密。”

年旃好奇心大起,连连点头道:“知道了,老子说话算话。”

丁原收好包袱,微笑道:“我们上路,真没想到,到头来陪在我身边的,居然是你这个老鬼头。”

年旃隐入冥轮,钻到丁原的皮囊里,回应道:“知足吧,小子,多少人求着给老子提鞋,老子都看不上眼,你算祖上烧高香有福的了。”

丁原一笑,最后环顾了眼翠霞山无比熟悉的景色,这个居住了十年、埋藏无数欢乐与伤痛的所在,催动真气,祭起雪原仙剑,往着西北方向而去,再不回头。

他一路西行,掌灯时分就到了天雷山庄,收了仙剑落在庄前,自有值夜的庄丁,往里传讯。

如今的庄主是雷鹏,听到庄丁说丁原前来,急忙亲自山庄迎接丁原,雷霆已闻讯而出,在客厅中等候。

比起上回见面,雷霆气色红润许多,面容也不似那时憔悴可怖,依稀再现昔日魔教四大护法的雄伟气度。

三人分宾主落座寒喧片刻,雷霆问起秦柔与阿牛近况,得知两人均安然无恙,也放心不少。

雷鹏陪坐片刻,知道丁原有事要找兄长,借口安排晚宴,识趣的退出。

雷霆笑道:“丁贤侄,我听阿牛说起你坠入潜龙渊,可其中缘由,阿牛却不肯说得太多,老夫也不便盘根问底。

“今日你突然来访,老夫除了意外,却也高兴得很。想来丁贤侄无事不登三宝殿,一出翠霞就来到天雷山庄,可是有事要与老夫商量?”

丁原也不隐瞒,实话实说道:“真叫雷老爷子猜中了,这次来天雷山庄,丁原是想见盛年师兄。”

雷霆脸上毫无意外之色,呵呵笑道:“我猜也是这个原由,盛年隐居在我们山庄里,很少有人知道,连雷鹏也不知道详情,可是你师父淡言真人告诉你的?”

丁原听见老道士的名号,心头一颤,沉声回答道:“是。”

他不想把自己被淡方真人赶出墙门的事情说出来,只道:“老道士还有一封信托我转交盛师兄。”

雷霆颔首道:“不要着急,一会儿吃过饭后,老夫就带你去见盛年。”

丁原抱拳施礼道:“多谢雷老爷子。”

想到马上可以见到盛年与娘亲,丁原的心头不禁热了起来。

第四章娘亲

雷霆叹道:“你何必如此客气?我与淡言真人算是故交了,只因彼此道魔有别,不能尽情交往。老夫对他的胸襟气度颇是佩服,难得他还教导出像丁贤侄与盛年、阿牛这样的弟产。

“如今,因着阿柔与阿牛的关系,总算不是外人了。况且丁贤侄又曾有大恩于我,方才那么说话,未免见外了。”

丁原微微一笑道:“雷老爷子,既然你这么说,丁原就不客气了。待会一定先大吃大喝上一通,再洗上一个热水澡,那就更好了。”

雷霆笑道:“这就对了,到了这儿,丁贤侄只管当作自己的家,住得越久,老夫越是高兴。”

他这话,言者无心,奈何又戳到听者伤处,丁原勉强笑了笑,道:“雷老爷子,我还带来了一个朋友,不晓得你想不想见上一见?”

雷霆一怔,他听下人禀报,丁原是孤身入庄,什么时候又多出了一个朋友?

正疑惑问,丁原背后皮囊里金光一亮,年旃自冥轮中飞出现身道:“雷护法,你可还记得老夫?”总算这老鬼头留了三分口德,没当着雷霆自称“老子”。

雷霆大吃一惊,咦道:“阁下莫非是冥轮老祖年旃老兄,昔年蓬莱仙山一会百多年,听闻阁下后来被翠霞派幽禁在潜龙渊中,怎么又跟丁贤侄走到了一起?”

年旃哈哈笑道:“说来话长,有机会,就让让丁原这小子慢慢告诉你,反正他最喜欢跟人斗嘴。”

丁原眉毛一扬道:“我有么,老鬼头你不要胡说。”

当下丁原简略说了与年旃相识之事,听得雷霆也是唏嘘不已,直到雷鹏来请入席。

饭后,雷霆和丁原一起到念祖塔里。

年旃虽有好奇之心,但也明白这牵涉到别人极大的**,居然违拗本性留在外面。反正以他的修为存心隐匿起来,别人也是察觉不到。

丁原随着雷霆步下秘道,心中又生感慨。

当年为救阿牛与秦铁侠,他与盛年夜闯天雷山庄,得毕虎之助,大破黑冰雪狱。

其间自己单剑当关,连战雷远、天龙真君、赤髯天尊等人,可谓九死一生,种种情景犹如昨日,浮现眼前,依然栩栩如生。

他未进天雷山庄时,已经猜到盛年与布衣大师,一定是藏身在黑冰雪狱中。以那里的冰寒刺骨,再加上雷霆与水灵魔虎坐镇,确实是娘亲隐匿的绝佳地方。

黑冰雪狱自从重新由雷霆掌握后,里面已经没有囚犯,只有几间原本关人的洞穴,被改装成了盛年与布衣大师的蜗居,赫连宣的冰棺,则被安置在了雷霆避难藏身的潭下地穴里,日夜有魔虎巡弋把守,谁也无法接近,可说是万无一失。

盛年与布衣大师见到丁原,都感到非常意外,他们两人早从淡言真人那里,晓得了内情,原本为丁原坠入潜龙渊中惋惜晞嘘,谁料想今天他竟找上门来。

布衣大师与雷霆都是老于世故之人,找了个借口躲进丹房之中,好让他们师兄弟有单独相处的机会。

盛年先是仔细打量了丁原一通,猛的大手在丁原肩膀上大力一拍,欢喜道:“丁师弟,真想不到我们还有重逢之日!”他素来持重,但这个时候也不免喜溢言表。

丁原见盛年数年不见,目中神光炯炯,气度风姿更胜从前,修为显然大有精进,只怕已进入了忘情境界,心中不免也为他高兴。

但听他开口仍称自己作“丁师弟”,不由一阵黯然,摇头苦笑道:“盛师兄,我被老道士逐出了门墙,从今日起,已不再是翠霞派弟子。”

盛年大吃一惊,大手松开丁原,急忙追问道:“为什么?”

丁原对盛年自然不会有任何隐瞒,把前因后果一口气统统说了。

盛年也没插嘴,只在一旁静静听完。

所谓旁观者清,他起先也是惊讶不已,听到后来,已渐渐揣摩到淡言真人的良苦用心,他暗想说:“师弟,师父他老人家这样做必有其中原由,一定是有他自己的考虑,我倒也不好多说。不过,丁师弟突然之间遇到这种事,情绪激动愤懑在所难免,我应该好好开导他才是。”

想到这里,盛年随手从角落里,拎起两坛满满当当的烈酒佳酿,往桌子上咚的一放道:“丁师弟,有道是一世兄弟两世人,何况你我曾一起出生入死患难与共过?

“说到底,我也是翠霞派的不肖弃徒,更与你称得上同病相怜。如今即便做不成同门,你在我眼中,也永远是最好的兄弟。你什么也别多说,先陪我喝上一坛,就算我这个做大哥的,为你接风洗尘。”

说完,盛年拍开封泥,打里面飘出一股浓郁的酒香,盛年拎起一坛,送到丁原面前。

丁原胸中油然生出一股感动,接过酒坛,慨然道:“盛大哥,有你刚才那几句话,我丁原什么也不用说了,让我这个做兄弟的先敬你!”

两人一碰酒坛,各自仰首畅饮,弹指工夫,竟把两坛烈酒干得点滴不剩。

盛年天赋异禀、酒力过人也还罢了,丁原却已有些醉意,其实他也可以借着丹田真气化解,但面对盛年,丁原实在不愿用上这种作弊招式,也就只得硬挺住。

盛年一抹嘴角,把空空如也的酒坛放回桌上,直觉得畅快无比,叫道:“痛快,丁师弟,我们再来一坛怎么样?”

他毕竟叫惯了丁原师弟,一下也改不过口,索性就将错就错下去。

丁原吓了一跳,苦笑道:“盛师兄,你的海量小弟可比不了,这酒好烈。”

盛年也不勉强,哈哈笑道:“这酒是天雷山庄自酿的美酒,雷老爷子二十多年前已经戒了,布衣大师是出家人不喝酒,就白白便宜了我这个酒虫。”

丁原噗哧一笑,想起老道士还有封给盛年的信,赶紧取出来道:“盛师兄,老道士有一封信让我转交给你。”

盛年急忙接过展开,却是一呆。

只见信纸上简简单单写了“丁原”一字,以下全是空白,果是淡言真人惜字如金的一贯作风。

盛年沉吟片刻,将信收入怀中放好,暗中想道:“这是师父将丁师弟托付给我了。他老人家为保全丁师弟,不得不忍痛将丁师弟逐出门墙,却终究放心不下,给我只有两个字的短信,可全部的心意和嘱托,已尽在不言中。”

他这么想着,顿觉怀中信笺的分量,重过千钧。

丁原见盛年不说话,不禁问道:“盛师兄,老道士有说什么?”

盛年摇摇头道:“也没什么。丁师弟,你要没有其他什么事情,就先在这儿住上一阵子再说,怎么样?”

丁原苦笑道:“实话不瞒盛师兄,现在,我除了儿时与娘亲一起住过的那问老屋以外,的确是无处可去了,留在这里,和你还有布衣大师、雷老爷子作个伴,倒也不错。但我答应要陪年旃去大雪山万壑谷,问绝情婆婆讨要雪魄梅心,再怎么,也得先把这事给办了。”

盛年听完一皱眉,沉默不语的起身踱了几步,从角落里又拎起一坛酒,才回到桌边坐下,“啪”的一声击开了封泥,喝了一口还是没说话,神色却颇凝重,似乎在考虑什么难解决的麻烦。

丁原望着盛年,忍不住道:“盛师兄,有什么问题吗?你是不是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盛年放下酒坛,一双炯炯有神的虎目,凝视丁原道:“丁师弟,尽管说绝情婆婆也是魔道中人,可她一生僻居大雪山中,并没有犯下什么令人发指的恶行。

“那雪魄梅心,说起来,也算是天生天养的珍品,可近千年来,始终由万壑谷一脉悉心照料呵护,你与年旃就这么闯上门去,要从别人手里硬夺来,恕我直言,跟强盗抢劫没多大区别。”

丁原一怔,没想到盛年会说出这番义正词严的话,来数落自己。

在所有熟悉的人当中,丁原最钦佩的就是盛年,虽说有时难免觉得这位师兄行事太过古板刚正,可奇怪的是,正因为盛年如此,才更令他心折不已。

丁原学是学不来的,也不肯学,然而盛年坦荡磊落的胸襟气度,却早已深植于心。

换个人这么说,丁原未必肯听,也未必当回事,但盛年神情凛然,语重心长,字字都有千斤的分量,不由得他不重新好好思量一番。

丁原沉吟道:“盛师兄,小弟还真的没有想到太多,只觉得老鬼头受了九十年幽禁之苦,又失去肉身,实在有些可怜,再加上他这人其实也不算太坏,所以才动了帮他念头,你这么一说,我还真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对了。”

盛年见丁原肯听自己劝告,心中感到宽慰,温言道:“丁师弟,你想帮年旃重塑肉身用意是好的,只是帮的方法不太妥当。无论我们有多么堂皇正当的理由,也不能强人所难,夺人所爱,咱们铮铮男儿立于天地,总该求得问心无愧。”

丁原肃然道:“盛师兄,你教训得是。比起你,小弟可真是差远了。”

盛年笑道:“你这么说,岂不要愧煞我,我们兄弟间,可用不着溜须拍马的那套。”

丁原哈哈一笑,然后问道:“可是这事该怎么办呢?老鬼头那里我答应下来了,现在也该有个交代,再怎么,也不能失信于人吧。”

盛年想了想道:“丁师弟,你知道绝情婆婆最钟爱的弟子是谁吗?”

丁原摇头苦笑道:“盛师兄,你又考住我了。小弟对绝情婆婆的事情一无所知,甚至连大雪山万壑谷到底在哪里,我还没弄明白呢。”

盛年微笑道:“这个人你也认得,她就是紫灵仙子晏殊。”

丁原“啊”了声,诧异道:“是她?”

盛年颔首道:“绝情婆婆名列魔道十大高手之一,晏殊虽说学得的修为不过只在十之二三,可却是绝情婆婆最喜爱的弟子,不然,也就不会把紫灵鞭传授给她了。”

丁原苦恼道:“说这也没用,我跟晏殊没什么交情,她未必就肯帮我。”

盛年笑道:“去年秋天,我为采一株仙草,曾深入云梦大泽,碰巧遇到了晏殊和桑土公。原来,晏殊是想捉到绝情婆婆早想得到的三腿金蟾,来做为给她师父祝寿的贺礼,那可算投其所好的一件重礼。

“可他们二人在云梦大泽中,苦苦找了几年,都没有任何头绪,后来赶巧发现了百年难遇的‘绛禹兰’,晏殊退而求其次,便打算取了它权作贺礼。

“想那‘绛禹兰’的花期只在四月间,他们现在一定还滞留在大泽中,守护花开。”

丁原眼睛一亮,醒悟道:“我们可以想办法抓到三腿金蟾,送给晏殊当作贺礼,再托她引见绝情婆婆,说不定这件事有成功的希望。”

盛年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虽然这样要大费周折麻烦许多,可咱们毕竟可以求得心安理得,对不对?”

丁原沉默片刻,抬头问道:“盛师兄,要是我们把这些事情都做了,绝情婆婆仍是不肯,那时又该怎么办?”

盛年徐徐道:“大丈夫有所不为,真是这样,咱们就另想办法,千难万难,也要为年旃办到,但绝不能用抢的方法,辜负了师父他老人家造就你我的一番苦心。”

丁原深吸一口气道:“我明白了。盛师兄,我听你的,明日就和年旃去云梦大泽,找晏殊与桑土公,再想办法抓了金蟾。”

说到桑土公,丁原又笑道:“说不定老桑还能从中帮上忙,他这人倒真不错,与神鸦上人之流,真的天差地远。”

盛年也笑道:“桑真人如今和晏殊双宿双飞,令人羡煞,这却是你我当日都没料到的事情。”

丁原闻名,不由为桑土公欢喜,他与这个说话磕磕巴巴的九妖中人,见面不过两回,却投缘得很,尤其念祖塔一战,更是感怀于心。

可听了盛年的话,不晓得怎么又想起墨晶,暗自又有了主意道:“盛师兄,如果没别的什么事,你不如陪我们一起去?不然,我也未必能找到桑土公与晏殊他们。”

盛年也正在考虑这事,他并不担心丁原会找不着桑土公与晏殊,却是害怕以年旃的暴戾和丁原的傲气,一旦求药不成,争执起来,难保不会闯祸。

况且,三腿金蟾说说轻巧,要想在方圆六千里的云梦泽中抓到,谈何容易,不然晏殊也不至于退而求其次了。

自己好歹也曾数次出入大泽,对其中地理颇为熟悉,总胜过丁原跟年旃两眼一闭,到处摸黑。

他为赫连夫人十年寻药,如今大半备齐,只缺一味“金华重玄香檀”没有下落,却是急也没用,只有等布衣大师钻研出替代的方子再说,因此眼底下几天,反倒有了空闲。

听得丁原提起,盛年应允道:“也好,我就陪你走上一遭,说不准老天垂怜,还能让我在云梦大泽中寻到‘金华重云香檀’。”

丁原一怔,问道:“盛师兄,你说的这个香檀,又是什么东西?”

盛年苦笑道:“它可不是寻常的东西,是一件令白骨生肉,超死回生的仙药。要是缺了它,布衣大师为赫连夫人配制的‘玉京再生散’,可就炼不成了。”

丁原心里一沉,终究按捺不住道:“盛师兄,我娘亲——她可还好?”

盛年表情并无意外,显然知道淡言真人已将身世告诉了丁原,回答道:“赫连夫人被布衣大师以万息归无**冰封,伤势自然不会恶化。但拖的时日久了,对恢复却是大大的不利。我们尽管着急,少了‘金华重玄香檀’,也只有束手无策的分。

“这个东西,只在布衣大师珍藏的魔教圣医典籍上记载到,可谁也不曾亲眼见过,更不晓得它生于天陆何处。”

接下来还有半句:“或许仅止于传闻,人间并无此物,也说不准。”盛年到底没有说出来,免得丁原更加担心。

丁原出神半晌,似在回忆与赫连夫人相处的十年岁月,低声说道:“盛师兄,你能不能把‘金华重玄香檀’的模样、特征告诉我,我也想为娘亲的康复,尽上一点心力。”

当下,盛年详详细细的描述一番,又怕丁原没有直观印象,还在纸上画下。

丁原珍而重之将画纸收起,吁了口气道:“盛师兄,让我见娘亲一面,可以吗?”

盛年点头起身,引着丁原,走到黑冰潭边。

那头水灵魔虎见着盛年头部不拾,懒洋洋浮在水面上假寐,鼻孔中,不住朝外冒出淡淡绿色烟气。

盛年取出石中剑劈开水路,与丁原沉下冰潭,进到当日雷霆藏身的洞穴中,里面亮着蒙蒙光华,却是雷霆的平波珠护住洞穴。

了原一眼就看到空荡荡的石穴当中,摆放着一座剔透晶莹的玉枢梵清冰棺,隐约可见,里面平静的躺着一名女子。

丁原的呼吸,不知不觉的沉重短促,脚步渐渐慢了下来,转头望向盛年。

盛年冲他轻轻颔首道:“这里面躺的,便是你的养母赫连夫人。”

丁原定了走神,走到冰棺跟前低下头。

里面的中年妇人桕貌美极,神情平静安详,眉宇间隐隐透着一缕英气,酷似《枫亭琴箫图》中所画的女子,却和印象里的娘亲,毫无相像的地方。

好像看出丁原的疑虑,盛年悄然走到他身边,说道:“赫连夫人为躲避仇家追杀,只能凭借魔教的易容**,乔装成普通农妇的模样,后来为师父他老人家救下后,才恢复了本来相貌。你看她年轻,其实也已是百岁开外之人了。”

丁原下意识的点点头,目光专注在赫连夫人身上。

沉睡中的她,虽与自己隔着一层厚厚冰棺,可丁原却觉得是如此的亲近与陌生。

亲近的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感觉,陌生的是眼前的面容,他伸手抚摸着冰棺表面,触手寒冷刺骨。

这里面的人,便是自己的养母了。直到淡言真人说破真相前,丁原始终都以为她就是自己的亲生娘亲。

现在,她恢复了往昔美丽的容颜,却不能说话、不能睁眼,孤零零躺在寒冷的玉枢梵清冰棺中。

小时候,丁原从没觉得与娘亲相守清平的可贵,等真正有一天突然失去了,才懂得那时的岁月虽然艰苦,却是最温馨的日子;那时的娘亲虽然严厉,却是天底下最慈爱的母亲。

十年未见,从以为娘亲被巴老二所害,到知道真情,丁原的心几沉几浮,但那份牵挂思念,无论走到哪里都不曾忘却。

忘却不了油灯下,娘亲为自己缝补破友裳,忘却不了因为偷懒,被娘亲狠狠教训,更忘却不了娘亲做的香喷喷的菜肴。

往事历历在目、栩栩如生,丁原的眼睛却湿润了。

盛年陪在身旁,用温暖有力的大手,搂在他的肩头上,说道:“丁师弟,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救活赫连夫人,到那时,你又可以与你娘亲相见了。”

丁原怅怅道:“我不知道,到那时她还会不会认我,可不管怎样,我也要救治好她。她虽然没有生养我,却抚育了我一场。要不是她,我早与亲生爹娘一同死在了瘟疫之中。”

盛年叹了口气,低声道:“丁师弟,我们先上去吧。”

丁原摇摇头道:“盛师兄,我想在这里单独再待一会儿,你到外面等我吧。”

盛年拍拍他,什么也没说,脚步逐渐远去。

丁原怔怔站在冰棺前,嘴唇微微颤抖着,以几乎不可听闻的声音唤道:“娘亲!”

冰棺中的赫连夫人自然无法回答,依然沉睡着。

丁原凝视着她道:“娘亲,你一定要醒来,一定要告诉我,当年是谁害得我们离散这么久,是谁这样毒辣不肯放过你?只要他还活着,不论他是谁,我都一定要为你讨还这个公道。”

顿了一顿,丁原接着道:“娘亲,你曾说过,这世上本没公道,公道只能靠若自己的力量去争取。我现在开始渐渐明白其中的道理了,可如果你不能醒来,又怎能看到今日的原儿已长大成人,懂得许多事理了呢?”

丁原低低的嗓音,在空旷的石穴中喃喃自语着,只有在此刻,他才能尽情的敞开心扉,诉说被深深埋藏的郁闷,与对赫连夫人的眷恋。

纵是再坚强的人,其实也有脆弱的一面,只不过用冷漠与孤傲,很好的伪装保护起来,然而心底何尝不想能有人可以倾诉、可以信任与倚赖?

不晓得过了多久,外面响起盛年的声音道:“丁师弟,你没事吧?”

原来他一直没有离开,半晌没听见丁原的动静,忍不住出声询问。

丁原一醒,朝外回答道:“我没事,盛师兄,这就出来了。”

盛年在外面“哦”了一声。

丁原收拾情怀,最后望了冰棺中的赫连夫人一眼,默默念道:“娘亲,等我回来,孩儿一定会救醒你!”

他转身走出石穴,硬忍着没有回头,随着盛年,重新回到黑冰潭上。

盛年将云梦大泽之行的打算,与布衣大师和雷霆说了,两人都没有反对。

布衣大师道:“盛施主,‘金华重玄香檀’乃天地菁华所钟之珍品,可遇而不可求,凡事都要讲个缘字,你云梦之行,尽管放手相助丁施主与年施主,不必太过在意找寻香檀,若实在寻觅不得,老衲另想办法就是。”

雷霆也叮嘱道:“绝情婆婆早年因受情所困,性情大变,为人很是偏激古怪。既然你们有求于她,更需多陪着三分小心,这老婆婆一副吃软不吃硬的脾气,说得开心了,她把命送给你都不皱眉头;可若惹毛了她,上天入地,也难逃她的‘大空断情斩’。”

盛年点头受教,瞥了眼身旁的丁原暗道:“这绝情婆婆的性子,倒跟丁师弟有几分相似,要让这两人针尖麦芒碰到一起,再加上年旃桀惊暴戾的脾气,非惹出大麻烦不可。说不得这次大雪山万壑谷的事情,我得多多周旋,最好不伤双方的和气,把事办好。”

他外表粗豪心却细致,虽然还没踏出天雷山庄半步,却已经开始筹谋,也亏是这样,老道士才放心把丁原托付与他。

第五章访故

布衣大师又道:“盛施主,丁施主,老衲对三腿金蟾所知不多,却曾在圣敦典籍中见到这样一条记载,或许对你们有用。”

丁原精神一振,问道:“什么记载,还请大师多多赐教。”

布衣大师微笑道:“三腿金蟾是万毒克星,只生于云梦大泽,素喜居于泥沼深处,性情懒散小心,极少远离巢穴,因此不容易找到。

“不过,它最受不得薰云草香,你们如果能找到薰云草,再用铜鼎炼之,只要方圆三十里内有金蟾踪迹,它一定寻香而来。

“可有一条,你们的行动一定要谨慎,稍有风吹草动令它遁入泥沼中,下回可就不容易再要它上当了。”

丁原问道:“可那薰云草又是什么东西,在哪里才能找到?”

他见为年旃重塑肉身的事情,已越弄越复杂,从绝情婆婆牵出了晏殊与三腿金蟾,现在又扯到了什么薰云草的身上,这就是要做到如盛年所说的“问心无愧”的代价吧。

盛年微笑道:“薰云草我也曾听说过,至于产地倒有不少。其实丁师弟,大师不是已经将答案告诉了我们么?”

丁原脑子一转,嘿然道:“是我笨了,既然三腿金蟾喜好薰云草香味,那么在云梦泽中一定有见。”

布衣大师颔首道:“不错,云梦泽中的确有薰云草,盛施主应当也曾见过。”

丁原匆想起一事道:“大师,我还有一个问题,想向你讨教。”

布衣大师道:“丁施主有何疑问尽管说来,老衲若有知道,当尽力解答。”

丁原道:“大师,我有一位朋友早年因修炼走火入魔,性命虽然保住了,可智力只等若三五岁的孩童,不晓得大师有没有什么方子能解此难?”

雷霆笑道:“云二哥,丁贤侄可出了题了,你这位当年天陆三大神医之一的圣教护法,可要好好解答,别把金字招牌给砸了。”

布衣大师苦笑道:“走火入魔的原因,千奇百怪,老衲没见到这个人,不敢妄言。

“不过这癫狂痴呆,倒是其中最常见的情形,多半因血气倒冲头颅,压迫神经所致。最直接见效的法子,就是打开头盖,疏通淤血,但风险过高,少有成功先例。”

丁原急道:“那么还有其他什么稳妥的办法?”

布衣大师叹道:“稳妥办法当然也有,例如针灸药石并用,又或者用特殊行血之法冲开淤堵,可这些法子见效缓慢固然不必说,而且复原的希望同样也不大。”

这个答案对丁原并非意料之外,不然以天一阁之能,又怎么会让甘心衍一痴多年。

然而,他不肯死心,继续追问道:“难道以大师的博学,就没有更好的法子了么?”

布衣大师沉吟良久,才回答道:“有一个法子,就是圣教十六绝学之一的‘洗经换日心牒’,当年它与翠霞派的‘六回春**’并称于世,不过一主肉躯之伤,一攻经血之难,若有圣教两大高手同时施展大日天魔真气,并以洗经换日心牒渡之,成功的可能至少有了五成。”

顿了顿,布衣大师却叹息道:“可惜,且不说此法因羽教主仙去再无传人,相关的经典也不知下落。就算是有,当世又到哪里去找两个修炼成大日天魔真气的绝世高手,肯为你那朋友耗损真元,倾心救治。”

丁原一听,刚刚燃起的一丝希望,立刻被浇灭,但他总算知道了世上至少还有此方,向布衣大师谢道:“有劳大师指点。”

布衣大师摇头道:“惭愧,老衲并未帮上施主什么忙,不敢居功。不知丁施主的这位朋友是谁,倘若方便,等赫连夫人康复后,老衲当可上门诊断,或许会有一线转机也未可知。”

丁原道:“多谢大师好意,这件事丁原先记下了,等以后再说不迟。”

他暂时还不想透露甘心衍的身分,因而含糊以对,应付过去。

布衣大师微微一笑,也不深究,四人在丹房中又聊了半个多时辰,雷霆与丁原才告退出了念祖塔。

此时外面早已是繁星满天,月朝西落。

丁原与雷霆刚一分手,年旃隐身冥轮中便从暗处飞出,抱怨道:“你小子怎去了那么久,让老子在外面好等。”

丁原哼道:“谁要你等来着,你早该寻个鸟窝住下睡了。”

年旃被呛个半死,怒道:“你当老子是那扁毛畜生么,真是好心没好报。”

丁原“哈”道:“奇怪了,你老鬼头也讲起好心来了。”

年旃在冥轮里老脸一红,干笑道:“老子越来越觉得,比起你小子来,老子的良心实在也不算太坏。”

丁原差点喷饭,指着冥轮捧腹道:“就你?什么坏事都做过了,却跟我比起了良心,你是不是在潜龙渊里待太久了,脑子都迷糊了?”

年旃啐了一口,转开话题问道:“小子,赫连夫人的情形怎么样了?”

他们二人都是以传音入密的功夫交谈,因此也不怕别人偷听。

丁原收起笑容,回答道:“她仍在昏迷中,要等寻到‘金华重玄香檀’才能有救。”

年旃奇道:“这是什么东西,名字这么古怪,老子活了一大把岁数,也没听说过。”

丁原道:“老鬼头,你就别倚老卖老了。你肚子里的那点玩意,未必比我强多少。”

年旃不忿道:“放屁,老子暍过的精血,比你小子喝的水还多。你跟我比,先比比谁的胡子长、阅历高再说。”

丁原不以为然道:“我姑且让你一次吧,免得你又要憋着三年不剃胡子。当然,如果老鬼头你将来还能生出胡子的话。”

年旃气得半天不理丁原,两人回到雷鹏安排的精舍歇下,他这才悠然叹了口气。

一直竖着耳朵的丁原,终于抓到机会,立马嘿嘿笑道:“老鬼头,你鬼嚎什么?”

年旃少有的没还嘴,而是苦笑道:“老子是在想,有时候老天爷真会开玩笑。当年要不是淡言真人和赫连宣那个——”

他“贱婢”两字险险脱口而出,到了舌头尖上转了两圈,硬是吞了回去,继续说道:“那个你娘亲拦住老子,说不定,我早已拿到了半卷《天道》。可谁晓得,这两人偏偏却是你小子最亲近的人,你说有趣不有趣?”

丁原哼道:“你别跟我提老道士,也少在赫连宣三个宇后面添油加醋,当我不晓得么?”

年旃冷笑道:“不提就不提,只怕老子虽然不说,你小子心里却还在想着。”

丁原漠然道:“那也不关阁下的事。”

年旃道:“好,那么我问一件跟老子有关的事情,咱们什么时候动身?”

丁原把自己与盛年商议的法子说了,年旃不山大皱眉头道:“这么麻烦,兜上这么大一个圈子,也未必能成,还不如直截了当杀上门去,痛快简单。”

要换见到盛年前,丁原肯定赞同,甚至早先他也是打算这么做的。可现在他心中多了一份感悟,自然不会同意。

他冷冷回答道:“好啊,我和盛师兄费劲周折为你解难,你却丝毫不领情。这么着吧,老鬼头你便试试去找绝情婆婆的麻烦,看在她的大空断情斩之下,能不能拿到雪魄梅心。”

年旃火也起来了,从丁原背后皮囊里跃出,叫道:“你当老子不敢么?”

丁原见年旃不依不饶,也发了性子,嘿嘿道:“你当然敢,不就是挨上十刀八刀么,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年旃从冥轮里蹦了出来,脸上红光闪烁目射怒气,狠狠盯着丁原,沉声道:“你小子有种就再说一遍?”

丁原昂然道:“说就说,我还怕你老鬼头不成?”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对峙足足一炷香的工夫,到底没动手,年旃猛呸一声,收身回了冥轮。

丁原见状道:“老鬼头,你打算干什么?”

年旃怒气冲冲,回道:“老子不受你的鸟气,这就自己去大雪山万壑谷,找绝情那老婆子一比高低,说什么,也把雪魄梅心给抢了回来。”

丁原叹了口气道:“老鬼头,你这是何苦?听我一句劝,明日跟我与盛师兄先赴云梦大泽,咱们一定竭尽全力相助你,如果真的不成,到时候再另想法子就是。”

年旃听丁原语气和缓许多,也的确在为自己想办法,气也消了不少,但一口气还是堵得慌,冷冷道:“老子不用你们帮,我却不信这么邪了,没有你们,老子就赎不回肉身了?”

丁原摇头道:“老鬼头,你也是好几百岁的人了,怎么还学小孩子赌气,没人说你一定斗不过绝情婆婆,可这么做,未必是最好的法子。明明有更妥当的办法,你何必舍近求远、以死相拼?

“在坠入潜龙渊以前,我从没感受到,好好活若是何等幸福美妙的一件事情。我受了那么多打击还能挺着,你老鬼头眼前这点事又不是没办法解决,何至于非要去跟人对撼?”

年旃怔了半晌,终于苦笑道:“你小子真的是去过大罗仙山了,怎么说话越来越像道学先生?再这么下去,老子早晚有一天要受不了。”

丁原也被他说得一愣,这才察觉到,刚才的那些话,以前自己连想都不会去多想。或许果真是受了对天道的感悟,或许是受了盛年的影响,自己好像有点变了。

他猛一摇头,说道:“我跟你讲道理你不乐意,跟你吵嘴你不高兴,老鬼头,你究竟要我怎么办,却又到底是谁受不了谁?”

年旃闷声不响缩回丁原背后皮囊,打了大大一个哈欠,咕哝道:“老子要睡觉了,养足精神,好明天赶路。”

丁原知他已被自己说服,微微一笑也否百语,上床盘膝打气。

这些天来,“都天伏魔大光明符”已渐渐与丁原的仙家真元融合,六剑精魄也开始与他建立起了心念交通,有时脑海里一记无意的灵光乍现,便会引得剑魄勃发,顺着经脉汩汩流淌,直似要化作剑芒杀将出来。

丁原自是惊喜交加,更加落力苦修,却偏偏欲速而不达,无论怎么催动,也再不见了剑魄动静,就如和他存心斗气一般。

至于那伏魔八宝的灵性,在丁原真元的滋润中逐步修复。当然,要想重现昔日惊世威力,恐怕还要忍耐一段日子,因此自出潜龙渊来,“都天伏魔大光明符”也好,六剑八宝也罢,都不曾现身。

也亏得这样,不然,天陆一定又引发一轮暴风骤雨。

布衣大师大感意外,急忙扶住丁原道:“丁施主,你这又是为什么?”

丁原纹丝不动,沉声回答道:“大师,这一礼,丁原是代娘亲谢你十年来呕心沥血救治之恩。你是圣教长辈,受丁原这一揖本就当得,丁原与盛师兄此去需要一段时日,娘亲就全拜托大师与雷老爷子照料了。”

雷霆慨然道:“丁贤侄哑异的话,赫连夫人本是圣教教主夫人,我等的主母。她落得如今田地,都是我们这些属下的过错,岂敢再受你一拜?

“你与盛贤侄直管去吧,有老夫在天雷山庄,天王老子来了,也休想再动夫人一根寒毛。”

雷霆如今的修为已臻大乘,有他这么一句话,丁原更是放心不少。

当下盛年、丁原偕着年旃,御剑而起,丁原在前,盛年在后不疾不徐的跟着。

可飞出一段,盛年隐约察觉不对,禁不住问道:“丁师弟,你认得去云梦泽的路吗?怎么径直朝着东飞,应该向南面才对。”

丁原笑道:“盛师兄,我没走错,不过是想先去拜望一个朋友,你跟着就是。”

盛年释然,全不知道丁原正在算计自己,暗中欣慰道:“丁师弟这些年虽闯了不少祸事,可也当真结交了些朋友。”

惟独年旃在皮囊中出声道:“他奶奶的,就数你小子花样最多。”

如此一路东行,越过中州地界,再去就是大海。

盛年越来越诧异,心想:“莫非丁师弟这位朋友的住所,是靠近海上的么?”正疑惑时,丁原渐渐放缓速度朝下降去,落到了一片空旷无人的海滩上。

盛年收起石中剑,环顾四周,这里是东海之滨的荒凉沙滩,白色的海浪滚滚涌来,又顷刻退去,极目远望,除了南面依稀可见一处小渔村外,再无人踪。

他纳闷问道:“丁师弟,你这位朋友便住这附近么?”

丁原也不说破,微笑道:“是的,她就住在前面的小渔村里。”说着,率先朝南走去。

盛年满腹疑问,又觉丁原举止神色颇多古怪,也只好跟着。

盛年道:“丁师弟,这屋子裹外积满灰尘,好像很久没人住了。”

丁原暗道:“没错啊,墨晶给我的地址就是这里,门口那株分岔大槐树更是显眼。可怎么会没有人在,难道说她已经搬走了?”

正巧身边有两个渔民经过,丁原连忙叫住问道:“请问两位大哥,这里原先是不是住着一户姓墨的人家?”

盛年闻言,双目精光一闪,脸上神情复杂,却没有开口。到这个时候,他才晓得了丁原带自己来这儿的用意。

墨晶的遭遇,淡言真人也曾告诉过他,抱着与老道士一样的想法,他不愿意再去打扰墨晶平静的生活,更不晓得她的下落。

谁料到,丁原竟将自己引到了这里,想要再走却是迟了,更显矫情。

一个黑黑壮壮的汉子道:“两位是找墨老三一家吧?他们早几年就搬走了,连招呼都没跟我们这些老朋友打上一句。”

丁原顿感失望,再问道:“那大哥可知道他们搬到什么地方去了?”

另一瘦小的汉子摇头道:“那可没人知道了,听说是投奔什么远亲去了。”

丁原“哦”了一声,抱拳道:“多谢了。”

盛年莫名的心底,也泛上些许失望的感觉,可很快就想到,这样也好,墨姑娘从此便可和她爹娘弟妹一起过些普通人的日子。

别人总道神仙好,可谁晓得我们这些修仙之人,很多时候反不如常人来得平安快乐。

那两个汉子走了几步,忽然回过头来,说道:“哦,对了,差点忘记说了。墨家的大闺女好像还有回来过,这些年,我们村里有人在海边上见着过几回。你们要想找墨老三,可以到北面的海边去瞧瞧,运气好,兴许能碰到。”

丁原大喜道:“多谢了,我们这就去看看。”

那两汉子走远,却依稀听见瘦小的那个嘀咕道:“奇怪了,怎么又有人来找墨老三家?”

另一汉子道:“问那么多干什么,又不关咱们的事。”

他们谈话声音虽轻,却怎么逃得过丁原与盛年的耳朵。

两人对望一眼,都是心头一沉,暗道又会是谁来这里找墨晶,难道是平沙岛的人?

丁原突然记起,自己在越秀山一时盛怒,对平沙岛那些人所说的话,“哎吆”一声道:“该死,我给墨晶惹麻烦了。”也来不及跟盛年解释,拉着他,就直奔北边。

两人行出十多里,灵觉中警兆升起,分驾清风飞上数十丈,朝东海方向眺望。

只见距离岸边十数里之外的海面上,隐约有剑光闪动,正有人争斗。

盛年、丁原双双低喝一声:“走!”御起仙剑,直朝剑光亮处飞去,快逾闪电。

远远看见半空中,外圈围了七八个东海平沙岛的弟子,内圈中,一对青年男女斗得正疾。

那少女白衣飘飘清冷绝秀,正是墨晶,与她激战的那男子,丁原倒也认得,正是当年曾有一面之缘的晋公子。

只见那晋公子手中玉箫碧光纵横,将墨晶困在当中不得脱身。

他意似活捉,因而下手留了三分后劲,不然墨晶早该不敌。

也许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墨晶与晋公子身上,丁原跟盛年直迫到三十丈外,也没有人发觉。

丁原目中寒光闪烁,冷笑道:“好个平沙岛,灭口的事也做!”

他纵身就想闯进战圈,不防盛年低声道:“丁师弟,让我来。”

却是盛年担心他激愤之下,一个失手杀了平沙岛的弟子,给自己树立强仇。

丁原想的又是另一层,他脸上怒气一敛道:“好,盛师兄,这英雄救美的机会,小弟就让给你了。”

盛年心知丁原误会,也没时间解释,摇头一声苦笑,冲上前去。

外圈那些平沙岛弟子这才察觉,只见眼前人影一晃,盛年已经闪进里面,手起掌落,“啪”的拍开玉箫。

晋公子手臂被击得酸麻,不由自主倒退数尺,心中惊诧暍道:“什么人?”

他成名甚早,与耿照等人并称东海三英,修为自足不凡,但一打量来人,却不认得。

那也是因为当年盛年平沙蒙冤之时,晋公子恰奉师门之命外出,不在岛内的缘故。

他见来人浓眉大眼,相貌堂堂,右手执着一柄少见的黑鞘重剑背在身后,左掌迫开玉箫收回胸前,半点破绽也不外露。

晋公子正欲开口询问,眼角余光,却见墨晶淡漠的玉容上,浮现起一丝难以言喻的神情,朱唇轻轻吐出三个字:“盛师兄?”

盛年向墨晶微微一笑,朗声道:“这位兄台,你与墨师妹都是平沙门下弟子,有什么话不好说,何故却要相残?”

晋公子听得墨晶喊出盛年的名字,心里一惊道:“原来,他就是将本门弄得鸡犬不宁的盛年,果然有些真实本事。”

一正颜色,晋公子冷笑道:“盛年,你既然晓得我与墨师妹乃是同门,就不该插手我平沙岛内务。况且,如今你已不是翠霞弟子,更没资格站在这里指手昼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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