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来看吧小说>武侠修真>仙剑神曲> 第二集 翠霞仙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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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集 翠霞仙恋(2 / 2)

单看服色,丁原便知那青年是飞瀑斋罗和门下弟子,大约三十多岁的光景,身材矮小粗壮,倒有几分像阿牛。

不过他的皮肤可比阿牛白多了,一双眼睛更显得甚为机警。

只看了一小会儿,丁原就知道姬雪雁已经胜券在握,只是不愿意过分暴露实力,才利用穿花绕柳步和那青年游斗,权当作热身。

那白衣青年似也意识到自己形势不妙,猛然抽身而退口中念动真言,手中长剑精光闪烁脱手飞上云霄,却是要施展御剑之术。

翠霞派御剑术分为上下两品,看这青年的左手剑诀姿势却是“破日诀”,为下品七诀之一,若非有观微之上的修为断不能施展。

姬雪雁笑盈盈站在原地,也不乘机出手,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但听那青年弟子脸上青气一闪,低声喝道:“疾!”

双手在胸前虚抱成圆,空中长剑在主人催动之下发出轻轻鸣响,化作一道青光直射姬雪雁。

擂台外观战的弟子中虽许多不是碧澜山庄门下,但见得姬雪雁艳若天仙,俏笑倩然,不知不觉大生好感,私下里倒希望她赢的人居多。见那白衣青年率先施展出御剑之术,无不屏息凝神为姬雪雁担心。

眼见青光射到,姬雪雁声色不动,嘴角更含着淡淡笑意,清叱一声单足点地,陀螺一般急速旋转起来,瞬间,已化作一团红影冉冉飘起在空中翻飞。

周围有不少人惊咦,却是不认得姬雪雁所用的身法。

丁原自然晓得姬雪雁施展的是家传的穿花绕柳身法,自己用出来怕身姿断无这般曼妙。

只见那道青光射入红影之中,宛如被一股巨力吸附,随着红影急转起来。一人一剑越转越快,青红两色竞相争艳,煞是好看。

耳中就听“叮叮”声不绝,却是姬雪雁以手中雪朱剑轻点青光长剑,渐渐卸去其中真气。那青年虽在一边拚命催动,但谁都看的出青色剑光逐渐黯淡下来。

忽见红影一顿,姬雪雁已重新落回地上,稳稳站定,右手握着雪朱,左手却将对手的长剑收了。她的双颊微微发红,额头上却连一点汗珠也未出,嘴角依然莞尔。

人群里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喝采声,阿牛更是拚命鼓掌叫好。

姬雪雁看似无意,朝闪在人群里的丁原投了轻轻一瞥,却充满柔情。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好似在欣喜的道:“你也来了?我怎么样?”

丁原朝她微微点头,悄悄退出人群。

就听见负责仲裁的长老悠扬的声音道:“第一场比试,姬雪雁胜!”

姬雪雁倒转长剑递给那青年道:“刘师兄,多有得罪了。”

刘姓弟子面有惭色接过长剑,说道:“恭喜你又胜一场,雪师妹。”

姬雪雁嫣然一笑,朝那长老一礼后走出擂台,顿时就被碧澜山庄的弟子团团围住,再想透过人群找丁原却是不见,不由心里微微一丝惆怅。

再说丁原走出人群,见阿牛亦步亦趋跟在身后,于是回头道:“阿牛,你下午还要比试,快去准备一下。我还有事,你别跟着了。”

阿牛“哦”了声停下脚步,看着丁原渐渐走远,不晓得他是要到哪里去?

丁原离了飞瀑斋直奔碧波潭,他入门不久倒也没谁注意他。等到了碧波潭抬头看时辰尚早,离中午还有好长一阵子,于是想道:“不如乘雪儿还没到,我下潭去捉几条鲜鱼,待会儿和她一同烤了吃。”

他脱了衣裳只留一条裤衩,一个猛子扎进潭里畅游起来。碧波潭中肥鱼甚多,丁原挑挑拣拣只要肉味鲜美的,小半个时辰就抓了六七条之多。

待**爬上岸却发现压在石头底下的衣裳不见了,那把紫竹剑却没动过。丁原以为是姬雪雁到了,故意收起衣裳捉弄自己,所以也不着急,朝四处张望道:“雪儿,还不快出来?看我抓了好多的活鱼。”

“有鱼吃吗?好哎!”随着一声欢呼,自山石后面蹦出一人,身材矮小如冬瓜,鹤发童颜,布衣草靴手里还拎着丁原的衣裳,却不是姬雪雁。

丁原一怔,望着那老头问道:“你是谁,怎么拿着我的衣服?”

那老头笑呵呵走到近前,看见丁原从碧波潭里抓起的活鱼,惊喜道:“果然有鱼吃,太妙了。小伙子,我帮你找柴生火好不好?”

丁原一把从他手里夺回衣裳,气道:“我这鱼抓来又不是给你吃的,你偌大年纪脸皮却忒厚。”

老头被丁原骂了也不生气,一对小眼睛盯着地上的鱼道:“你不知道,我已经好几十年没吃过鱼了,整天啃那些野果子牙都啃酸了。”

丁原不信道:“吹牛,哪有人几十年也吃不到鱼的?”

“真的!”老头见丁原不信,忙不迭解释道:“我这么多年一直待在坐忘峰后山,难得跑出来玩一次,到哪里弄这鱼吃?”

“你一直住在后山?”丁原奇道:“你在那儿待了多久,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老头掰着手指头口里唸唸有词,认真数算日子,到后来发现手指不够用,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脱了草靴掰脚丫子,到最后脚指头也数完了,老头不耐烦的道:“年头太多,实在记不清啦,总归有个**十年的。反正我记得是淡一师侄当了掌门那年,我就把自己锁在了后山,除了每五年的剑会,就什么地方也不去啦。”

丁原大吃一惊,道:“淡一?那个老牛鼻子是你师侄?”

老头撅着胡子得意洋洋道:“怎么,你不信?”

丁原心中惊疑不定,故意激道:“大吹法螺,谁都知道翠霞派眼下身份最尊崇、资历最高的就是淡一真人。你敢说是他师叔,我可从没听说过?”

老头闻言,像受了委屈的小孩子般叫嚷道:“谁吹法螺啦,我老人家从不说谎。你要不信等我们吃完鱼,就找淡一那牛鼻子当面验证!”

丁原看他那样不像有假,不禁心道:“难不成这个老头子真是本派宿老,我还得叫他一声师叔祖?”

见丁原没说话,老头急道:“先别问这么多了,解馋要紧。我去拾柴火!”说完,一溜烟就消失在山石后。

丁原穿起衣服,就着潭水将几条鱼洗剥干净,只见那老头兴高采烈抱着一大捆不晓得从哪儿弄来的柴火,一路小跑过来,嘴里连声问:“鱼弄好了么,可以烤了么?”

丁原道:“快好了,你把火生起来。”

老头身为丁原师叔祖,被他呼来唤去也不以为意,如今在他心目中吃鱼显然排在第一位。当下乐滋滋的用几块石头垒起个小灶,又把柴火摆了进去,手法颇是熟练。

丁原将鱼串在一根树枝上刚要取出火石,那老头右手双指一弹,发出“啪”的脆响,一簇火苗居然从指尖冒出,顿时燃着了柴火。

“三昧真火?”

“错啦,是我老人家苦修了三个甲子的纯阳真火!”

“用这个点火,你也真够浪费。”

“浪什么费?那纯阳真火什么时候想要什么时候就有,鱼儿可不是天天都能尝到的。”

“喂,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哦,我姓曾,叫曾山。小伙子,你叫什么?”

“丁原。”

“好名字!”

“好在哪儿,我怎么不觉得?”

“人好,名字就好!”

一老一少一边烤鱼一边闲聊,不一会儿,便狼吞虎咽将六条大鱼全部收拾干净。

曾山望着满地鱼骨头,意犹未尽咽了口唾沫,问道:“丁原,能不能再下去抓几条?”

丁原道:“你不会自己下潭去抓么?”

曾山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道:“不行,我从小就怕水,小水溏都要试过深浅才敢过。你行行好,再抓几条好不好?”

看曾山小孩子讨要糖果似的拉着自己的手直摇,哪里有一点长辈的样子?丁原不觉好笑,道:“好吧,索性让你吃个饱。”

曾山闻言大喜,一个旱地拔葱跳起来叫道:“我再去找些柴火来!”

两人又烤了几条鱼吃过,曾山无限满足的拍拍肚皮道:“老兄啊,老兄,这么多年你一定憋坏了吧?今天总算有一顿好的招待你了,我曾山也算对得起你啦。”

丁原见状忍不住道:“你要真喜欢吃,不如以后常来找我,我再做给你吃就行啦。”

曾山一蹦老高,大喜道:“你说的是真的?你不骗我?”

丁原哼道:“我骗你做甚?”

曾山伸出右手食指道:“不如我们拉勾吧。”丁原与他的食指搭在一起,曾山满脸认真如在约定什么大事一般念叨:“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赖,谁赖谁是小狗!”念罢乐呵呵坐下,可屁股没着地突然大叫道:“哎呦,不好!”

丁原一怔,问道:“什么不好?”

曾山挠挠脑袋,苦着脸道:“等剑会结束我就得回后山啦,这么一来,我岂不是吃不着你烤的鱼了?”

丁原笑道:“我当什么了不起的事情。这个好办,今后我有空就抓几条鱼到后山找你,不就解决了?”

曾山连连点头道:“好好,你可一定要来找我啊。你到了后山找一个叫‘迭翠谷’的地方,我多半在那儿。要是不在的话,你就高声喊‘曾老头’,我一盏茶不用就能赶回来。”

丁原道:“我记下了。”

曾山拍拍丁原肩膀道:“你这娃娃不错,是淡言那木头的门下吧?请我老人家吃鱼也不提什么要求。我现在有事得先走啦,今后得空,我老人家再教你几手吧。”

丁原将手里的树枝扔到地上道:“我给你烤鱼是我自己喜欢,又不央求你什么,教几手就更不用了。”

“不行!”曾山道:“我老人家从来最怕的就是欠帐,这个情我一定要还。咦,有人来了,好像还是个漂亮姑娘?我老人家第二怕的就是漂亮女人,还是先走为妙!”

话音未落,丁原只觉眼前一晃,曾山已经不见踪迹,耳朵里却听他叫道:“可别忘了到迭翠谷找我啊!”

丁原一笑,心想这个师叔祖真不晓得从哪里冒出来的,还真是个活宝。

第八章误伤

翠霞剑会一连举行了三天,初赛全部结束。各家自然是有喜也有忧,姬雪雁果不其然杀入前三十二位,下一场比试要对垒的,便是上届剑会的种子高手清音。

但阿牛居然也三战全胜杀出重围,未免让人有点吃惊。虽然说他所在的丙组并无什么杰出的二代弟子,但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居然能在“无”字辈里脱颖而出,已算是鲜见。

不过他的好运可能也就到此而止,因为下一个对手将是上届剑会无字辈中第四位,出自姬别天门下的高手巫挺。

丁原见阿牛一路过关斩将,羡慕之余不禁又有点纳闷:阿牛虽然已经拜在老道士门下十多年,但对于无字辈的弟子来说,这点时间实在不算什么。许多参加比试的道士道姑,入门都已数十年,甚至有人的年纪比阿牛大上四五倍,可是不晓得为什么,大多数人的表现并不似自己设想的那般强劲,恐怕他自己上去也有的一拼。

丁原却不晓得,修炼最终还是重在一个“悟”字。起初几年,或许每个人的进境相差不会太大,但随着修行日益艰深,个人的领悟与师父的教导便显得格外重要。

如阿牛这般只花了十余年便修炼到知着境界者可谓异数,不仅是淡言真人倾心教导,更兼之阿牛生性淳朴,宛如一块未经雕琢的美玉,即使是姬雪雁天资冰雪聪明、又得父母苦心造就,如今也不过方入观微的境界,而更多的人仅在入室这一层上,就耗费了数十年的苦功。

况且初战之中鲜有高手,真正的无字辈杰出弟子或位列种子,或如罗鲲等人已开府收徒不再参与剑会比试,故尚未让丁原识得庐山真面目。三天初赛下来,倒让他生出些许轻慢之心,这才招致其后祸根。

从第四日起剑会渐入佳境,上届剑会的种子高手纷纷入场,各支的门掌与长老也开始离开凉棚,观看门下钟爱弟子的比试。

但老道士依旧坐在凉棚里不动,好像是怕外面的阳光似的。阿牛上台时,擂台外只有丁原一个人为他助威,相比碧澜山庄来了百多号人观战,声势实在逊色太多。

丁原在人丛里发现了姬雪雁,但她的目光只扫了自己一眼,就赶快装作若无其事的闪开。原来在她身旁尚站了一男一女,却是姬别天的大公子姬榄与其妻和婉。因为姬雪雁上午的比试被安排在第三场,故此他们也赶来为同门师弟加油。

那姬榄已六十余岁,望上去却跟三十多岁的壮年男子无甚区别。须知修炼之人成家娶妻者十不到二三,概仙道无涯惟恐为家室所累坏了根基,即便有娶妻成家的,也多

在四十岁后待修为有成之时,故此姬雪雁虽已近二八芳华,父母也不急于为她找婆家,姬榄更是在四十三岁头上才与和婉生下此掌上明珠。

昨日中午在碧波潭,丁原已听姬雪雁大致说过巫挺的一些情况。他是姬别天收下的第六个弟子,入门已经四十余年,生性暴躁易怒但对师父却忠心耿耿,故颇得姬别天的器重。阿牛不幸碰上巫挺,恐怕凶多吉少。

有了前三天的经验,阿牛镇定了许多,当长老宣布比试开始,便先恭敬的朝对面巫挺一揖道:“巫师兄,请您多多指教。”

巫挺三十六七的年纪,皮肤生的比阿牛还黑,个头却显单薄许多。他一身红裳,尖嘴猴腮,活脱如一个黑脸雷公。他见阿牛朝自己施礼,却大大咧咧双手环抱胸前哼道:“罗师弟,你英雄年少,昨日又只用了十四个照面便胜了我涂师弟,我还要向你请教才对。”

这话若只看内容而不闻其声,还会以为他是在赞美阿牛,但若加上他轻蔑的神情与讥讽的语调,便成了挖苦。

丁原在擂台外听的真切,心中不由冷笑道:“果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碧澜山庄底下除了雪儿就找不着一个好人。以前那几个欺负我的小子盛气凌人,眼前这个姓巫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爱憎极为分明,别人对他好一点,他可以不顾自己的性命,当日救下苏芷玉便是如此;别人若有仇于他,他也一样睚眦必报。

这么多年来,对碧澜山庄丁原一直没有好印象,若不是看在姬雪雁面上,恐怕他早就要在暗地里寻姬别天徒子徒孙的晦气,以报初来之时被辱之恨。

巫挺一副倨傲模样好似吃定了阿牛,更激起丁原的反感。

阿牛却还是笑呵呵的,道:“巫师兄快别这么说,我可当不起什么英雄年少的。只求把师父他老人家教给我的本事能在剑会上用出来,不给他老人家丢脸就成啦。”

巫挺一摆手道:“废话少说,你先出招吧。”

阿牛双手连摇道:“巫师兄,你年纪比我大的多,资历也比我高许多,理应是你先出招。”

巫挺也不多话,身形一纵,化作一道火红的飞电朝阿牛迫来,一声龙吟背后长剑“却尘”精光四射已然出鞘。

但见剑光如虹,罡风纵横,巫挺的却尘剑一式“苍山秋水”直挑阿牛咽喉,端的又快又准,深得其中要义。

这招不仅丁原没见过,阿牛也没见过,却是翠霞派“秋水九剑”中的第三式。

这秋水九剑只有修为进入知着境界的弟子方有资格修习,与翠霞派其他剑法大相迳庭,只追求一个“逝者如斯夫”的快字。巫挺脾气暴躁,性子比其师更急,这套剑法倒很适合他。

阿牛这几天下来也积累了不少实战经验,故此虽不认识巫挺使出的剑招倒也不惊慌,静下心神催动体内真气,沉金古剑一式“顺水行舟”封住身前空门,剑光吞吐里还藏着反击的后手。

梅花间竹般十六声脆响,阿牛紧守门户将巫挺的攻势一一化解。但前浪未尽后浪又起,种子高手果真不凡,不等阿牛喘过一口气却尘剑又起变化,一式“秋水长天”如滔滔大江连绵不绝又攻了过来。

巫挺抢占先机,上手三个照面一气呵成,竟杀的阿牛没有半点还手之力,紫色剑光绕着阿牛舞起一团光雾,气象万千。台下碧澜山庄的人高声喝采,兴奋已极,都等巫挺轻松解决阿牛,也为昨日败在他剑下的同门找回点场子。

姬雪雁站在同门与爹娘身边,心情却十分复杂。巫挺虽然脾气不怎么好,但对自己却是不错,按理按情自己也不该希望他输。可是阿牛乃丁原的师兄,也是紫竹轩这次唯一参加比试的弟子,心中又盼望他能获胜,这样丁原也有光彩。

因此尽管众人在鼓掌叫好,她却秀目低垂,轻咬红唇,偷偷瞥向丁原。

丁原开始也有些担心,但很快就放下心来。阿牛虽表面看来尽处下风,但阵脚丝毫不乱,防御之中更蕴反击之力,只要顶过巫挺开门三板斧,下面就轮到他出手了。

果然,在巫挺攻完三剑,第四式的转换微微有点凝滞之际,阿牛立刻抓住机会反守为攻,一招“长河落日”劈了过去。

巫挺一惊,暗道:“看来这个混小子果真有点名堂,我可要小心对待,千万别阴沟里翻船!”

“叮”的一声,却尘剑架开沉金古剑,两人同时感受到从对方剑锋上透来的强大真气,身形俱是微震,各退了三步藉机调匀内息。

再次交手,巫挺收起轻敌之心,谨慎了许多。两人在擂台中你来我往互有攻守,转眼就是三十多个照面。

碧澜山庄的门下没想到阿牛竟这般扎手,喝采的声音渐渐小了许多,都瞪大眼睛盯着擂台,神色也由兴奋变的紧张。

巫挺久攻不下,不禁有点急躁起来,暗道:“我是上届剑会的第四位,这回苦修了五年本是冲着头名来的。可是眼前这么一个无名的楞头青我折腾半天,却收拾不了,再这样下去,还谈什么争雄剑会为师门挣脸?”

当下,巫挺藉着一个假身闪出数丈到了擂台绳边,右手长剑横执于胸,左手拇指与食指相扣成环,其余三指笔直竖起,掐了一个剑诀。

台下顿时有人惊呼道:“翠岚御魔诀!”

此乃翠霞派三大上品御剑诀之一,为本派第三代掌门翠岚真人所创,炼至最高境界可移山倒海,惊神泣鬼。巫挺为修炼这翠岚御魔诀前后闭关不下十次,终于在半年多前初成。

他本打算藏到决战之时以此绝技扭转乾坤,以期一举夺魁。但久战阿牛不下,令巫挺大失脸面,一怒之下也顾不得这么许多。

阿牛虽未亲眼见过翠岚御魔诀,却也听人说起过,他练剑不过才两年多,一套飞瀑十八剑都尚未学成。对于御剑之术他只能算是初入门径,眼见巫挺要施展本派绝技对付自己,心中不由一惊。

只见巫挺口中念动真言,全身紫气渐起,衣袂翻飞,虽未出手气势已惊人。若是换了丁原此刻必不管三七二十一冲杀上去,以求渡河未济,击其中流。

但阿牛却老老实实站在原地,抱元守一,沉金古剑横亘胸前,紧张的等待巫挺发动御剑。

忽听得巫挺一声轻喝,手中却尘剑紫光爆涨,发出清越的龙吟之声在主人催动下,犹如一条青龙腾越九天。

顿时擂台周围飞沙走石,罡风陡生。修为较差的弟子,被迎面迫来的惊人剑气逼得不由自主连连踉跄而退。

丁原站在人群里也觉寒风扑面,脚下不稳,急忙凝息站定,这才不似旁人那般狼狈。

先前,他也见过那个与姬雪雁对阵的三代弟子施展过御剑之术,但比起眼前的翠岚御魔诀,实在只能算作小孩子的把戏。

阿牛身在风尖浪口,所受的压力更胜丁原百倍。但他眼见却尘剑飞起,心中反而进入一片空明,神色间的紧张渐渐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脸镇定与专注。

他牢牢记着淡言真人曾经教诲过自己的一句话:“心如清泉映明月,身似清风拂山冈”。一对炯炯虎目紧紧凝视空中绚烂耀眼的却尘剑,任它如何变化万千,却只盯着剑锋吞吐的寒光,脑海里清晰的映照出飞剑的角度与轨迹。

一般而言,修真者应对御剑之术,或祭起仙家法宝以破之,或针锋相对亦施展御剑之术拚个鱼死网破。只有极少时候采取被动守势,纯粹以自身艺业化解飞剑。

这么做多半是在己方实力远远胜出对手一筹时才敢运用,就如当日姬雪雁以穿花绕柳的身法收去对手飞剑一般。但阿牛虽是一匹黑马,可要说胜出巫挺许多怕谁都不信。

巫挺见阿牛站在原地动也不动,以为他有意托大,心头生起恼怒暗道:“好小子,敢如此小看我的翠岚御魔诀,今日定要你的好看!”当下催动十成功力,再无半点保留。

阿牛可不晓得巫挺正在想些什么,他心无旁骛,体内真气流转凝聚集于沉金剑上。眼见却尘剑射到近前,阿牛吐气扬声一记大喝,脚下横步避开剑锋,手中沉金剑淡金光晕流动,挥洒而出,却是一式“阳关三迭”。

“叮”的一声,沉金剑磕在却尘的剑刃上,但见却尘剑微微一颤续往前来。阿牛毫不慌乱,后招跟进又是两剑连出,分别击中飞剑。

但那却尘剑剑势不止,如附骨之蛆紧盯着阿牛的咽喉。

阿牛侧转身形,古剑如经天虹光再次出招,剑尖准确的点在却尘剑剑锋之上,两剑在半空中连成一线,煞是惊险。

众人惊呼声中,却尘剑终于被斜斜激起,掠向半空。

阿牛也被凌厉的剑气震得胸口血气翻涌,连退六步,顿时在草地上留下六个由深到浅的脚印。

巫挺剑诀一引,却尘剑划过道弧光当头再次射落,这次取的是阿牛头顶的天灵盖。

阿牛深吸一口气,虎腰如杨柳枝一般弯折,身体朝后仰倒,头几乎碰到地面。沉金古剑嗡嗡鸣响,一式“高山流水”横封门户,正接住飞剑。

顿时,金石交击声如玉珠坠盘,耀眼的火星不断飞溅,却尘剑在半空翻转盘旋被底下的一团黄光不停震起。

台下众人无不屏住呼吸,紧张的注视台上拚斗,丁原更是觉得时间竟变得如此漫长。

巫挺额头渗出滚滚汗珠,头顶亦冒出淡淡的青烟,显然已将功力发挥到极致。此刻他已骑虎难下,只有拼得耗损真元拿下阿牛。可对方虽如风雨飘摇中的一叶孤舟,却偏偏韧劲十足,屹立不倒。

巫挺晓得御剑之术尽管威力绝伦可损耗极大,如果再这么僵持下去,自己真气一旦难以为济,输的很可能就是他了。无可奈何下只得加紧催动体内真气,剑诀横引,脸上紫光一现,大喝道:“破!”

“噗——”由于他拼出全力,体内经脉受到自身真气震荡,一口鲜血也喷口而出!

姬榄眉头紧缩,不由担心自己师弟的命运。他心知就算巫挺赢下这场,但已受了内伤,下面的比试更会凶多吉少。

但巫挺全力出剑效果果然不同,却尘剑紫光亮到顶点,简直不可以目逼视,锐利的锋芒连连震开底下黄光,终于破入阿牛的防御剑网。

丁原只觉得心快跳到嗓子眼,双拳不知不觉紧握成团。若是阿牛一旦有什么闪失,他也管不了什么比试规矩了。

好在阿牛平日看起来浑浑噩噩,此时却机灵无比。见青锋闪动,森寒的剑气已迫到胸口,他腰腹一弹,双足竟平移而出,身体在空中扭成麻花一般,堪堪让过飞剑。

但凌厉的剑气依旧割裂开阿牛身上衣裳,数道血丝自衣服里渗出。众人只当阿牛败局将定,不想变化再起!

巫挺正要驱动却尘剑,对阿牛发动最后一击,沉金古剑闪电般横出,“叮”的击在飞剑剑身上,震的却尘剑再次一颤,光影顿时缓了半分。

阿牛左手一翻,沉金剑鞘赫然在手,竟以鞘为剑一招“万流归宗”直迎飞剑。

“喀楞”一声,三尺紫光不偏不倚,正被剑鞘收入,瞬间没入其中。阿牛的左手立时被震的酸麻,身躯在空中又连番数转,这才稍稍卸去些劲道,徐徐站定。

台下罕见的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怔怔注视着阿牛,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阿牛左手的虎口已被震裂,豆大血珠不停滴落。但已经没人会在意这些,久久回味刚才的一幕场景,几乎都以为自己是在发梦。

丁原最先反应过来,不等长老宣布结果,他已欢呼一声跳进擂台。

那边的巫挺呆呆望着被阿牛收进剑鞘的却尘剑,心头五味翻搅。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相信自己第一战居然就败了,而且是败在一个比自己足足小了数十岁、名不见经传的楞头小子手中。

掐着剑诀的左手兀自凝在胸口,嘴角边的血丝还带着淡淡咸味,但自己却莫名其妙的输了。想到数十年的苦心修炼,到头来却尘剑竟被一个娃娃收去,如此奇耻大辱又怎堪当得?

巫挺越想越怒,脑中一热,蓦然大喝道:“我与你拼了!”他全然不问自己已经落败,翠岚御魔诀再次发动,驱使却尘剑脱鞘而出!

谁都没有料到,巫挺居然在却尘剑被收后仍要出手,阿牛更是没想到对方会不依不饶。

只见却尘剑紫光闪耀,凌空掠过半圈,挟着一股凌厉的罡风直迫阿牛面门。

丁原正张开双手要拥抱阿牛,忽然心头警兆突起,背后一阵寒气迫到,刮的肌肤生疼,衣裳开裂,耳朵里就听见阿牛惊慌的叫道:“丁小哥,小心——”

这变故来的实在太突然,即便是站在擂台一边负责仲裁的翠霞派长老也始料未及,待要出手截下飞剑,那缕电光却已到丁原后脑。

台下传来一阵惊呼,姬雪雁更是面色苍白险些昏倒,紧紧闭起双目不敢再看。

丁原虽眼不能见却也知道不好,要待转身已是不及,若想让开更是不能。好在他临危不乱,想起背后所负雪原竹剑,当下气随意动,剑跟神走,“铿”的一记清鸣,三尺紫竹剑跃然出鞘。

却尘剑此刻堪堪杀到,正撞在紫竹剑身上。

那雪原竹剑竟硬生生架住飞剑,不仅没有断裂反将它震飞出去,顿时,丁原觉得背后一股大力涌来,震得眼前金星乱舞,“哇”的一口鲜血吐出,身体不由自主朝前踉跄而出,经脉更是疼得如每寸都被撕裂一般。

丁原胸口郁闷难当,正要喷出第二口鲜血,丹田一股热流汩汩而升,瞬间布满全身,疼痛立减,好受了不少。

这自然是蕴藏在他体内的一甲子功力被巨大的外力激起,自动生成一道护体真气,保住了主人的经脉。

丁原朝前一跌,却撞进了一堵宽厚坚实的胸膛上,原来是阿牛抱住了他。

丁原心头怒气冲冠,自是明白遭了巫挺的暗算。以他性格岂肯就此甘休?当下强运真气,右手双指绷直一点,低喝道:“破!”

但见三道乌光带着一股刺鼻腥风自丁原指尖射出,闪电般刺向巫挺胸口。

原来他见巫挺行径卑鄙,令人齿冷,于是打出了修炼数年的玄金飞蜈。

那玄金飞蜈自打被丁原炼化后已肉身消殒,体内的魔气尽数被丁原化为己有。此际打出的三道乌光,正是丁原催动出的飞蜈魔气。

巫挺一时恼羞成怒,发动却尘剑欲与阿牛鱼死网破,不想差点误伤丁原,顿时不禁一呆。突见丁原翻转身躯,手中祭起三道乌光竟似魔道邪术,心头一震,欲待避让已是不及。

勉强躲开左右两道乌光,猛觉大腿一阵冰麻,却是中了一记玄金飞蜈。

巫挺顿感一股剧毒顺着血管直攻心脉,不由魂飞魄散,身体软软欲倒。

丁原见巫挺中招,胸口怒气大是舒解,可眼皮沉如铅石,在众人杂乱的惊呼里,失去了知觉。

第九章面壁

丁原慢慢醒来,身上隐隐传来阵阵酸痛。他睁开眼睛,发觉自己正躺在竹屋的床上,桌子上一灯如豆,格外的幽静。

昏迷前发生的事情被渐渐记起,丁原伸手一摸,那紫竹剑正静静的躺在枕头边平常摆放的位置。他急忙拿到眼前细瞧,只见雪原剑碧玉圆润,金色光晕淡淡的在剑身上流动,没有半点损坏,这才放下心来。

“咕”的一响,原来是饥肠辘辘发出不满的抗议。丁原坐起身来,冲窗外喊道:“阿牛,阿牛!”

“来了,我来了!”阿牛一面在外边应道,一面捧着碗菜粥走了进来。他乐呵呵走到丁原床边坐下说道:“你终于醒了,丁小哥。快点喝碗菜粥吧,我在里面加了好多滋补的药材。”

丁原接过碗,果然闻到扑鼻的药味,可吃到嘴里却不怎么苦涩,反而滑爽生津。他也不晓得自己究竟睡了几天,只觉得肚子里空空荡荡,一阵风卷残云,便把一大碗菜粥喝的干干净净。

丁原将空碗还给阿牛,问道:“我睡了几天了,剑会结束了么?”

“你都躺了整整六天了,剑会早结束啦。”阿牛回答道:“我见你一直不醒,都快急死了,可师父说你今晚能醒过来,叫我给你准备点吃的。他老人家果真神机妙算,你不早不晚,就今晚醒过来了。”

丁原哼道:“老道士故弄玄虚,你也相信。对了,你比试的结果如何?”

阿牛挠挠脑袋道:“我闯进了第四轮,可没几个照面,就被淡一师伯门下的无深道长杀得汗流浃背,败下阵来啦。”

丁原微微有些失望,但转念一想,阿牛居然连过数关杀入前八,已经大大出乎众人意料,能够取得这份成就也足以快慰。又想起姬雪雁,于是问道:“雪儿怎样了?”

阿牛眉飞色舞道:“她可比我厉害多啦,一直杀进第五轮,最后一招之差,才败在了罗礁的手中。对了,这几天她偷偷来瞧过你几回,见你都睡着没敢多打扰,坐了一会儿便走了。”

“那个姓巫的家伙如何了?”

“巫师兄被你那古怪乌光击中后没多久就昏死过去,听雪师侄女说,他这两天时醒时昏的高烧不退,也不见好转。不过性命是保住了。”

丁原哼了声道:“活该。”

阿牛忧心忡忡的说道:“丁小哥,你可要小心了。听雪师侄女说,姬师叔对你伤了巫师兄的事情暴跳如雷,已要求掌门师伯按门规处置你。而且大家都说你用的是魔道邪术,等你醒了,便要追查它的来源。”

阿牛虽然木讷,但也晓得对于翠霞这样的名门正派来说,私自修炼魔道邪术的罪名甚至比伤了巫挺更加严重,轻则面壁数年,重则废去修为逐出门墙。

丁原两眼一翻,满不在乎的道:“小心,我要小心什么?我又没做错事。”

阿牛摇摇头,晓得丁原根本不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只好道:“丁小哥,你还是多休息一会儿吧。明天一早,师父就要带你去翠霞观拜见掌门师伯。”

丁原嘿嘿冷笑道:“他们是要商量怎么惩戒我吧?”

阿牛不会说谎,只得安慰丁原道:“有师父他老人家在,你一定没事的。”

次日清晨,丁原一觉醒来感觉又好许多,已能下地行走。

这也多亏他身怀六十年的精纯功力,更有无忧丹和九转金丹护体,如果换作旁人,恐怕在病榻上至少要多待半个月。

早饭用过,淡言真人祭起仙剑带着丁原到了翠霞观,自有弟子入书斋禀告淡一真人。

藉着等候传见的空当,老道士叮嘱丁原道:“进去后,不要申辩。”

丁原不服气的冷笑道:“为什么?”

淡言真人微微抬头注视着自己最后收下的弟子,不知不觉里他已长的比自己高出快一头了。他伸手按在丁原坚实的臂膀上,低声道:“千金不如一默。”

丁原一怔,心里正思忖着老道士的话,那名先前入内禀报的弟子已经出来,恭敬朝淡言真人一礼后道:“淡言师叔,丁师弟,师尊有请。”

两人走进书斋,却看到姬别天也在座。

丁原对他自是殊无好感,他先随着师父向淡一真人施礼问候,然后便站在了老道士身后,对姬别天来了个视而不见。

姬别天坐在了淡言真人下手,见丁原对自己居然如此无礼,鼻子里闷哼一声却没说话。

这些淡一真人自然是看在眼里,他微笑道:“丁师侄,你的伤势可见好些了?”

丁原见淡一真人开口并非在向自己兴师问罪,而是关切自己的伤势,心中不禁一怔,低头回答道:“弟子已无大碍,倒教有些人失望了。”

姬别天闻言再忍不住,喝道:“丁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丁原见姬别天跳了起来,他反是更加慢条斯理,微笑道:“姬师叔,我年幼无知,口没遮拦。想到什么便说什么,您别见怪。”

淡一真人见两人见面又要争执,拂尘一摆道:“丁师侄,贫道今日将你找来是有一事问询。你只需如实回禀便可无碍,不必作那口舌之争。”

丁原心中冷笑道:“果然是为了我打伤巫挺的事情,哼,他们为什么不先问问为何那家伙要出手暗害阿牛?”

想到这里,顿时一股怒气涌上心口,口气转冷道:“请掌门师伯垂询!”

“丁师侄,贫道与几位长老都曾查看过巫师侄的伤势。他全身发紫,高热不退,虽已服食过解毒灵丹,却仍不见好转。贫道从他的征象判断,当是中了玄金飞蜈之毒。但那魔物只产于大荒之中,师侄你又是如何获取?”

丁原当下也不隐瞒,将自己如何撞上了“赤髯天尊”,如何收服的玄金飞蜈一一道来。其中当然也要讲述到姬雪雁沉入潭中的事情,却被他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姬别天从丁原的话里找不到半点破绽,而对方又是为了解救自己的孙女才险遭不测,更又曾以体内溶有九转金丹药力的血液慨然救助姬雪雁。按道理,他对丁原应满怀感激才是,然而心里却不晓得为何对这个桀骜不驯的后生晚辈,始终看不顺眼。

这次巫挺为丁原所伤,说起来错先在巫挺。姬别天对此不是不知,甚至在巫挺尤陷昏迷之时,便已宣布要将他面壁五年以示惩戒。但眼见自己心爱的弟子如今半死不活躺在床上,对丁原亦不免心生怨愤。

待丁原说完,姬别天问道:“丁原,你可晓得那玄金飞蜈奇毒无比,为我正道各派所不齿。你收了它也就罢了,却何以用它再伤人?”

他本来还想再说一句:“这等行径与魔道妖人有何分别?”但话到嘴边,想起丁原终究曾经救过自己孙女的性命,便又咽了回去。

丁原道:“我用玄金飞蜈,巫挺用御剑之术,一样是伤人,又有什么区别了?”

姬别天听他竟然把本门的御剑之术与玄金飞蜈这等魔物相提并论,不禁怒道:“你还要狡辩!巫挺以飞剑出手伤人自是不对,但本门的翠岚御魔诀为堂堂王道仙法,岂是邪魔外道可比?”

淡一真人道:“丁师侄,巫师侄在比试结束后依然出手伤人,固然有他的错。姬师弟为此已罚他面壁五年作为惩戒。你当时出于一时义愤而伤了巫师侄虽于情可原,但于理却有不妥。何况自古以来正邪势不两立,我翠霞忝居名门正派,更不能炼制如玄金飞蜈这般歹毒的魔物。

“你以前不明白也就罢了,但日后绝不能再继续修炼,更不可用之伤人,不然莫说是翠霞派门规不允,既是天道昭彰也必不相容。这点你须切记。”

他的语气平缓,神态和蔼,但语重心长,说来自有一番威严。丁原心中虽仍有些不以为然,却也没有再出声辩驳。

他自幼出身孤苦,养成行事任性偏激的性格,对于这正邪之分十分淡然。只觉得若别人待自己好,自己便待他好;若谁要欺负于他,他便一样奉还,又哪里去问什么手段方式,更不计较何为正派风范。

但翠霞派号称天陆七大名门剑派之翘楚,历来与魔道势不两立,于这正邪是非看的极重。这一点,却是丁原现下无法理解的。

淡言真人微微躬身,说道:“大师兄,是我管教不严,愿代受责罚。”

丁原一楞,没想到老道士要代自己受罚,昂首道:

“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没做错什么,更不能连累别人,可你们若要罚我,我却一百个不服!”

姬别天怒道:“你这混帐忒的顽固,掌门师兄苦口婆心开导于你,你居然半点也没听进!”

淡一真人脸色依旧和蔼,嘴角含着淡淡微笑道:“丁师侄,也许你一时还想不通这些问题,但贫道相信你终有一日会明白。在坐忘峰后山有一黑石崖,崖上有一洞名曰‘思悟’。从明日起,你便在思悟洞面壁三年,一面专心修炼本门仙术,另一面好好思悟正邪之分,那玄金飞蜈却万万不可再炼了。”

这不是要软禁自己么?丁原冷笑道:“我不面壁!”

姬别天在听闻淡一真人要罚丁原到思悟洞面壁三年的时候,神色微微一动,好像有些惊异,又听得丁原当面违抗淡一真人的法旨,不由勃然变色道:“好大的胆子,你居然连掌门的口喻也敢顶撞!你可知那思悟洞是本派历代杰出弟子才有资格面壁的地方,连我掌门师兄早年都曾在那里面壁了十年。你竟然抗令不遵,真是不知好歹!”

丁原刚想反驳道:“你若喜欢,不妨你去面壁三年吧!”肩头已被淡言真人按住。

耳中听老道士低声道:“噤口,有话回头说!”

丁原哼了声,这才忍住没开口。

淡一真人微笑道:“丁师侄,我知道你心中现下定有不服气的地方。但世事无常,哪有处处如意的时候?有时受点挫折和委屈,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回到紫竹轩,丁原在淡言真人的小厅里坐下,开口问道:“你刚才为什么不让我说话,我凭什么要面壁三年?”

淡言真人坐在丁原对面,望着自己倾心栽培的弟子,徐徐道:“若你没接下巫挺那一剑,掌门师兄也绝不会要你在思悟洞面壁三年。”

丁原一怔问道:“什么意思?”

淡言真人道:“巫挺那一剑以翠岚御魔诀发动,你能接下来出乎所有人意料。掌门师兄对你的期望自然更高。希望你能以三年参悟知着境界,这才要你到思悟洞面壁。”

丁原冷哼道:“奇怪了,难道他对我期望高了,我反倒要去面壁?”

淡言真人道:“是。”

“这是什么道理?”

淡言真人淡淡道:“其中道理你去了便明白。若到时你还不服,我随时可以送你下山!”

丁原道:“下山的路我早就认得,若我想走早就走了!哪里要你送?”

他见淡言真人对思悟洞的事情半遮半隐,不禁生出好奇。暗想这个老道士不晓得又在买弄什么玄虚,多半是想把自己先诓了过去再说。

这个时候,阿牛敲门进来问道:“师父,中饭准备好了。”

淡言真人点了点头,阿牛又望了眼丁原,问道:“师父,丁小哥怎样了?”

丁原嘿然道:“掌门师伯要苦心造就我,罚我到思悟洞面壁三年。”

“思悟洞?”阿牛诧异道:“那里不是本派历代杰出弟子用以面壁参悟天道的地方么,据说那洞壁之上尽是本门先贤在静修时留泽的心法感悟。原来掌门师伯是要丁小哥去那儿啊,害的我白担心一个上午。”

丁原心中一动,豁然明了了淡一真人的用意。心中暗道:“这些老道士最会故作高深,偏偏要绕这么一个大圈子。”

阿牛想起一事,愁眉不展的说道:“丁小哥,今天中午你可要多吃点,后面三年你可就吃不着我做的饭菜啦。”

淡言真人道:“不会,从后天起你每日早晨为丁原送一次饭,再带上水去。”

阿牛喜得咧开大嘴呵呵笑道:“这样我就能天天见着丁小哥啦。”

丁原虽对阿牛如此兴高采烈不以为然,但心下不禁也有些感动,微笑道:“你可要记得天天来给我送饭,不然我若是给活活饿死在那个狗屁洞里,化成了鬼也要找你算帐。”

阿牛连连点头道:“放心吧,丁小哥。我一定天天给你做好吃的!”

第二日清晨,丁原带着收拾好的几件衣物和那把雪原剑,随着淡言真人到了后山思悟洞。

出门的工夫阿牛又拉着丁原的手唠叨了半天,又是叮咛他要潜心修炼,又是提醒他小心身子。最后还将一大包干粮和一壶水送递给丁原,说是留着饿的时候吃。

那大黑似乎也晓得丁原要出远门,来回绕着他转了好几圈,还嗅嗅的丁原的大腿,仿佛要记住丁原的气味。

丁原本想托阿牛找个机会转告姬雪雁自己的行踪,但淡言真人一直守在不远的地方,于是只好算了。不过想来姬雪雁找不着自己自会向阿牛询问,也不会出什么差池。

这思悟洞坐落在黑石崖上,洞外有方圆不到二十丈的平地,生着乱草青松,间或有几丛说不上名字的野花从石缝当中探出头来。再往外却是万仞悬崖,底下云雾飘渺深不可测。若非有凌空飞驰之术,则只能从黑石崖上方悬下绳索方可抵达。

思悟洞的洞口不大,刚好可容两个人并肩进出。

在洞口旁边横亘着一块巨石,想来是堵住洞口以遮挡风雨。一块被风霜侵蚀早失去棱角的青石碑,约半人多高,伫立在洞口另一侧,上面深黑的字体银钩铁画写着“思悟”二字,也不知是哪位先贤的遗墨。

藉着日光朝洞里望去,却颇是幽深,足足有三十多丈远才到尽头。

里面有石床石桌石椅等等物事,以供面壁弟子休息所用。不过看上去,这些东西都是老古董了,也不晓得在这里摆放了多少年。

丁原见洞中空空荡荡,洞外也了无人踪,不禁奇道:

“这思悟洞里不是录有历代面壁弟子留下的心得感悟,怎的没有人看管,若是被不相干的人看了去岂不糟糕?”

淡言真人道:“整座后山自有人看管,不过你我见不到他罢了。”

丁原忽然想起当日在碧波潭邂逅的曾山,莫不成他便是看守这坐忘峰后山之人?

淡言真人带着丁原走入洞内,袍袖一挥,自指尖打出一抹火星,点燃悬在洞顶的一盏油灯,昏黄的灯光照得洞内物事影影绰绰。

淡言真人从大袖里取出两本手写的册子,交在丁原手里,道:“这个留予你参悟,我每半月考教一回你的进境。”

丁原藉着灯光看清那两本册子,一是翠霞派翠微九歌第四篇观微歌诀,另一本则是碧澜三十六剑的剑谱。

册子上面的字工整挺拔,内敛而含方正之气,正是出自淡言真人的手笔。

丁原心头颇是感动,口中却笑道:“老道士,你不再要我读书练字来交换这狗屁口诀了?”

淡言真人淡然道:“如此不正遂你愿?”

丁原嘿嘿一笑道:“你若是早告诉我到这里面壁,便不用再靠读书练字交换口诀,我也不会跟掌门还有姬大胡子争论半天了。”

淡言真人没搭理丁原,道:“我先回去了。”

丁原点点头,淡言真人不再说话,迈步走向洞口。

丁原见着老道士瘦小熟悉的背影渐行渐远,不晓得为何心里生出一缕淡淡的不舍,忍不住叫道:“老道士!”

淡言真人闻言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问道:“怎么?”

丁原沉默片刻,最后却说道:“你别忘记叫阿牛明早给我送吃的上来,我带的干粮可不多。”

淡言真人点点头,继续朝洞外走去。丁原的目光一直盯着老道士的背影,嘴唇动了几动,却终究没有再说话。

倒是淡言真人走到洞口时忽然停下,徐徐转过身,两道清澈质朴的眼神落在丁原身上,一字一顿的道:“好自为之!”

丁原喉咙口不争气的一热,像有什么东西堵住,努力作出不以为然的模样嘿嘿笑道:“放心吧,老道士。今后没人吵你,你也有三年清净日子好过了。”

淡言真人听丁原说完,脸上也不见什么喜怒,长袖一挥,终于御剑而去。

丁原在原地站了半晌,这才把随身携带的衣物简单收拾好。

他自幼失去娘亲,一个人的日子早就过惯,此际虽略觉寂寞无聊,倒也没什么不适应的地方。

很快收拾好东西,丁原往石床上一躺,伸了一个懒腰。

一转头,却看见石壁上横七竖八刻着一串串小字,竟似有人以手指硬生生镌刻上去。

他顿时想起阿牛说过的话,一骨碌起身绕着洞中的石壁走了一圈,果然发现在那石壁上几乎处处都有密密麻麻的石刻。

那些石刻大多是人用手指镌刻上去,也有用尖锐的金属雕琢,从笔迹来判断,少说也有二十多人。

有些石刻洋洋洒洒数千字,占了数丈方圆;有些石刻有若歌诀,短短不过百余言,甚至只有十几字龙飞凤舞的印在石壁中。

而还有一部分是各种千奇百怪的图形符号,有的旁边会配上文字说明,有的则孤零零的只有几个让人看不懂的字符。

最搞笑的是,丁原居然在思悟洞尽处的石壁上,看见有人歪歪斜斜写了一行:“曾山到此一游,特留仙尿一缶。”

底下落款的时间为大正二十八年三月十七,距今已整整一百三十多年。

丁原不禁莞尔,心道:“原来这个曾老头也曾经在这儿待过,却不知他触犯的是哪条狗屁门规?”

说曹操,曹操就到。

丁原正在“欣赏”曾山的墨宝,就听见洞外有人兴高采烈的叫道:“喂,你怎么也来了?”

这嗓门不是曾山,又是谁?

第十章思悟

丁原走到洞口,只见曾山正一屁股坐在那青石碑上,左手在身上挠来挠去,一双大脚耷拉着又脏又破的草鞋在半空里不停晃荡,好不惬意。

丁原听得曾山问他,便哼了声答道:“我到这来,除了面壁还能做什么?”

曾山哈哈一笑道:“原来你也给罚到这里来了,看来我那大师侄对你还不错。”

丁原问道:“我刚到这儿,你怎么就找上门来了?”

曾山得意的道:“这坐忘峰后山一草一木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何况我还有这个?”

右手一翻,掏出一面巴掌大小的铜镜来,在丁原眼前炫耀的晃了晃。

丁原见这铜镜除了看上去颇是古朴外,也没什么特异之处,奇道:“这是什么?”

曾山嘿嘿笑道:“说出来吓你一个跟头,它就是上古仙宝‘昊天镜’。有了它,一千里外的一只小爬虫我也能找得到,况且是你这么一个大活人?”

“这么说,你就是看管坐忘峰后山的那个人?”

“当然,我老人家已在这鸟不下蛋、兔不拉屎的狗屁地方,待了好几十年啦。”曾山说道:“我这几天还在犯嘀咕你怎的还不带着鱼儿来找我,没想到却是被罚到思悟洞面壁来了。”

丁原问道:“曾老头,你当年也在这思悟洞待过?”

“待过。”曾山伸出五个手指头道:“而且一待就是五年,好歹没把我憋死。你看见我在洞里的留言了么?”

丁原点头道:“看见了,不过字实在写的不怎么样。”

曾山哈哈大笑道:“那是我老人家来的头一年留下的,写完第一句忽然有些尿急,便就地解决啦。等尿完了我就随手加上了第二句,看遍思悟洞也就独此一家。”

丁原哼道:“字丑诗更臭,你还好意思卖弄。”

曾山不以为然的道:“你这娃娃懂什么,等你仔细拜读了我老人家的墨宝后,自会明白其中奥妙。”忽想起一事,问道:“丁原,你要在这里待多久?”

“三年。”

“太好了!”曾山闻言拊掌叫道:“这三年我可就有人陪着玩了,要是五年十年那就更好了!”

丁原嗤之以鼻道:“对不住,我是来面壁的,可不是陪你玩来的。何况这个鬼地方我待一天都嫌多,更没兴趣陪你十年八年。”

曾山从青石碑上跳下来,双手背后走到丁原面前嘻嘻笑道:“成天对着那冷冰冰的石壁有什么意思,它们也不会说话。不如我们两个玩点游戏,也好打发辰光。”

丁原嘿然道:“曾老头,你好几百岁的人了,还玩什么游戏?”

曾山老脸一点也没红,理直气壮道:“游戏和悟道异曲同工,都有深奥的学问在里面。你没玩过,自是不晓得。”

丁原不服气的道:“谁说我没玩过?别看我的年纪只你一个零头也不到,可玩过的游戏比你只多不少,有些怕连名字你都没听过。”

曾山眨眨眼睛,道:“弹子你会打么?”

丁原嘿嘿笑道:“不瞒你说,我连走路都不会的时候就开始打弹子了,如今闭着眼睛都能把它打进洞里去。”

“太好了,”曾山拍手道:“那我们就打弹子吧。”

丁原道:“不是我不陪你玩,这荒山野岭的,又到哪里去找弹子?”

曾山神秘一笑道:“这个我老人家早有准备。”他伸手在怀里掏了半天,竟拿出了六粒石弹摊在手心里。

丁原也不晓得这老头的怀里究竟还藏着多少东西,竟如一个百宝囊般。当下愕然道:“曾老头,你居然随身带着弹子?”

曾山把弹子拿在手里一抛一抛,得意洋洋的道:“你可别小看这六粒石弹,它们可是我当年好不容易才从石矶娘娘那儿讨来的。这些石弹的叔伯兄弟们上古时候被女娲娘娘用以补天,最后就多下这么丁点,如今全落在我老人家手里啦。”

丁原当然听说过女娲补天的传说,闻言微微吃惊,道:“吹牛,我才不信。若真是如此珍贵的宝物,那石矶娘娘又如何肯送给你?”

曾山神色顿时有些忸怩,支吾了半天才说道:“我老人家当然是用了丁点手段,但这石矶珠却是如假包换,咱们不讨论这些了,还是说说如何打弹子吧。”

丁原道:“光说弹子就有十几种不同玩法,不晓得你会哪种?”

曾山挠挠满头乱发,一皱眉道:“打弹子也有这么多花样?”

丁原心里暗笑,其实他玩过的花样也不过五六种而已,随口加了一倍多,果然唬住了这个老头,当下正色道:“当然,我还听说有人会三十六种玩法呢。不过咱们也不必玩的如此复杂,是不是?”

曾山闻言连连点头,像一个在受教的学生。

丁原继续说道:“那我们就玩打老虎洞吧,先在地上挖六个小坑,每人三粒弹子轮番出手,谁的弹子先打完六个坑,便可以回头来吃对方的弹子,你看如何?”

曾山道:“这个我会,我们便玩打什么老虎洞吧。”

说着递给丁原三粒石矶珠道:“你年纪比我小,你先来。”

丁原接过石矶珠,觉得比一般的石弹要沉出许多,捏在手里温润圆滑十分的舒服。他先在地上划了一道横线,又挖了六个小坑。每个坑之间的距离大约在三丈左右,丁原有意把坑挖的又浅又小,好叫曾山吃点苦头。

刚把洞挖好,曾山就在一旁忙不迭的催促道:“快打,快打!”

丁原站在线上不紧不慢的道:“别急,有条规矩得事先讲明白,一个人在打的时候另一个人绝不能用任何手段干扰,不然便算输了。”

曾山点头道:“这是自然,玩就要玩的公平,不然就是癞皮狗。”

丁原右手攥起一粒石矶珠,屏气凝神盯着三丈外的小坑瞄了一下,“啪”的把石弹打出。

丁原幼年时家境贫寒也不曾有钱上学,别的孩子上私塾时,他便在家门口的荒地上一个人玩,弹子自是经常打的,久而久之,这石弹虽不敢说百发百中,可这三丈的距离倒也难不住他。

可那石矶珠贴着地面一路骨碌碌滚了过去,开始的方向还算正确,可行到一半时却莫名其妙的朝右边拐了过去,最后停在离小坑三尺多远的地方。

丁原一瞪曾山道:“曾老头,你耍赖!”

曾山满脸无辜,叫道:“我没有,是你自己打的不准却来怪别人。”

丁原出手时眼角余光一直瞥着曾山,见他站在一边的确动也没动过,可这石矶珠本该十拿九稳的落进洞里,却为何偏差了这许多?

曾山见丁原满头雾水,嘿嘿笑道:“老实告诉你吧,这石矶珠可不比一般的石弹,它内蕴五行之气,外得阴阳菁华,你以普通手法自是打不准的。”说着曾山闭起左眼,睁足右眼,用心一瞄,手里的石矶珠飞快射出。

丁原在一旁留心观看,发现曾山击出石矶珠的手法也无特异之处,但那石矶珠却一路不停的急速旋转,在地上走出了一个“弓”形,不偏不倚正好滚进了坑里。

曾山见状正要欢呼,不料由于用力过大石矶珠在洞口边缘转了圈又滑了出来,慢慢朝前滚了半尺多才停下。

曾山目瞪口呆的挠挠乱发,嘟囔道:“奇怪,我明明是算好了的力量出手,怎么还是重了?”

丁原自然明白是自己挖坑时候做了点手脚,不等曾山再说便道:“曾老头,该轮到我了。”

曾山朝旁边一让,瞪着自己的那粒石矶珠手里不停的比画。丁原心里暗笑,右手攥着第二粒石矶珠要待出手。

这次他谨慎许多,将石矶珠捏在手指间微微一转,果然隐约感觉到里面似乎有一股气劲在缓缓流动。

丁原恍然道:“原来名堂便在这里面了。哼,曾老头想用这鬼玩意取巧赢我,我偏不让他如愿!”

他望着小坑心中默算角度距离,丹田一缕真气汩汩注入指尖发出一道旋劲,只见那石矶珠骨碌落地,飞快的旋转起来绕着一条弧线朝小坑里滚去。可惜最后弧线走的稍大了丁点,从洞口擦边而过,停在曾山那粒石矶珠旁。

丁原心中微觉惋惜,曾山却一拍他的肩膀,叫道:

“行啊,小伙子。只看我老人家打过一回,你便领悟到其中玄机。不错,不错!”

丁原道:“该你了。”

曾山胸有成竹的站到线上,先是看了眼丁原,再一瞄洞口,第二粒石矶珠弹射而出。这回他加了一丝回劲,石矶珠落到洞里晃了晃终于没再滚出来。

曾山一声欢呼,蹦起老高,问道:“丁原,该我打第二洞了吧?”

丁原心中也钦佩此老悟性,点点头道:“不错。”

曾山从洞里取出石矶珠,蹲在地上瞄了瞄第二个小坑,“啪”的打了出去。

这回石矶珠滚到距离洞口两寸远的地方却停了下来,原来这次经过的地方尽是沙地,地面阻力比方才大了不少。

这个自然也是出自丁原手笔,他早就料到曾山修为惊人,要他打个弹珠落洞实在轻而易举。故此处处设下些机关陷阱,令这老头吃亏不小。

丁原见诡计得逞也不表露,不动声色的道:“曾老头,你莫小看这六个小坑。它们便如你的石矶珠一般各有不同玄机,你切莫大意。”

曾山这刻已看出其中名堂,他嘿嘿笑道:“好小子,果然有点门道。这样才有趣,我们再来!”说着又要站到线上发出第三粒石矶珠。

丁原一把拦住道:“慢,好像该是我了吧?”

曾山眨巴眨巴眼,问道:“是么?”

丁原晓得他有意装糊涂,也不理他,在线上站定。有了上两次的经验,丁原已掌握到击出石矶珠的方式与力量大小,这回出手果然也打进了洞中。

两人你来我往连战六局倒也平分秋色,日头却不知不觉升到中天。曾山看看天色,猛然一拍脑门叫道:“不好!”

丁原一怔,问道:“曾老头,怎么老见你一惊一诧?”

曾山一个跟头倒翻出去,身体飘在半天上心急火燎的道:“和你这一玩我差点误了正事,我得赶快赶回去了!”说着话踏起云头就走。

丁原道:“曾老头,你的三粒石矶珠还在我这儿!”

曾山的身形早变成一个小黑点,却听他远远传来的声音道:“送给你玩了,明天我再来找你玩儿——”

他的声音还在山间回荡,人却已经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了。

丁原见他火烧眉毛的模样不觉好笑,回到思悟洞中拿出阿牛准备的干粮就着清水吃了,又留下一半待到晚上。

这时思悟洞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空荡荡未免有些冷清。丁原忽然想到先前自己讥笑曾山留言的时候,曾老头一脸不服还说什么自有奥妙在其中。于是心头生起好奇,又走到思悟洞尽头的石壁前,仔细打量曾山用手指印下的鬼画符。

可看了老半天丁原也没瞧出什么异样地方,这二十二个字大小不一,行笔歪歪扭扭不成结构,落笔该重的地方他轻轻扫过,落笔该轻的地方他倒重重刻下。

丁原在紫竹轩练了三年的字,对于书法也算颇通,但曾山的字若是不说,还当是一个五岁孩童写的。至于字的内容更是粗俗浅陋,要说它跟天道有什么关连,只怕笑掉阿牛的满嘴牙齿。

丁原看了一盏茶的功夫终于放弃,心中暗道:“这些狗屁诗句准是曾老头胡乱涂鸦,他方才是怕我讥笑于他才故弄玄虚,大吹法螺。这里面哪有什么奥妙,我差点上了他的当!”

当下他回转过身,却觉得有点疲惫。

这本也难怪,丁原重伤初愈,刚才又和曾山玩了半天弹子。每打一回石矶珠便要催动一次真气,不知不觉里也消耗了不少。

于是丁原在石床上盘膝坐下,双手虚抱胸前,两眼合起准备修炼翠微九歌。

可一闭上眼睛,眼前却出现了刚才在石壁上看到的那二十二个字。只见这些难看无比的大字按着石壁上的排序在丁原眼前不断的放大旋转,越来越清晰。

丁原心头一动,隐隐约约抓住了什么关键。

他凝神注视那个开头的“曾”字,右手潜意识的举起,伸出食指依照眼前的字体徐徐临摹,可才写了几笔便觉得十分的别扭。

丁原并不气馁,想了想又缓缓举起左手。于是右手写右面头上一点,左手描左面头上那点,双手同时照着那个“曾”字临摹起来。

一股莫名的感悟涌上丁原心头,他的身体不知不觉里从石床上慢慢站起,双手不停临摹“曾”字,却是越写越大,到后来脚踩穿花绕柳步,手画曾山墨宝,手舞足蹈起来。

如此连写了数十遍“曾”字,丁原猛然张开双眼,靴子也顾不得穿上,直奔到洞底。这回他已经心有所悟,终于发现曾山所留的这二十二字内含无限玄机变化,正是一套变幻无方,刚柔相济的拳法!

此刻在丁原眼里,那些原本丑陋无比的字一个个活了起来,在石壁上跃然而舞,充满灵动之气。

无论是一顿一拐,还是轻扫重按,无不匠心独具浑然天成。

丁原知当日曾山在写下这二十二字时可谓心灵福至,一气呵成,若再让他重新写过怕绝无一致的道理。

丁原如饥似渴沉浸于其中,时而脸上流露会心微笑,时而眉头深锁,苦思冥想。

不经意里,日落而月升,复又日起而月沉,洞里光线明暗变化丁原浑然不觉,更忘记了饥渴。

当他悟透“七”字的最后一划,蓦然发出一声长啸,震得思悟洞中回声如滚雷般碾过,嗡嗡直响。

丁原舒展双臂,脚踩穿花绕柳步,自“曾”字一路打下,只见身形如兔起鹕落,双拳似雨打梨花,罡风若风卷残云,二十二路拳招羚羊挂角,一气呵成,直是妙到巅毫。

丁原正忘情于拳招中时,忽然洞口有人嚷嚷道:“丁原,快出来,我老人家又来找你玩啦。”

却是曾山。

但他连叫几声,里面就是没有回应。曾山走进思悟洞,却看见丁原正在石壁前手舞足蹈,不由一乐。他走上去伸手想拍丁原肩膀,不料此刻丁原已完全执着于拳法之中,浑然忘却身外事情。

潜意识里感觉到有外力来袭,当下他也不辨敌友挥手就是一招“一”字拳。

曾山吓了一大跳,好在他修为比丁原精深太多这才及时闪躲过去,站在三丈开外叫道:“小子,你疯啦,连我也打?”

话刚出口,却蓦然明白此时丁原已物我两忘于天地间,自己好意想拍他肩膀却无意引动了丁原的气机。

果然,曾山一闪开丁原顿时失去了防御的目标,又回到先前状态,直视眼前的曾山如无物。曾山见他不过一天一夜之间居然已参悟自己留下的二十二路拳法,不禁又是欣喜又是意外。他有心要试试丁原究竟领悟了多少,当下也不打招呼拧身再进,探手要抓丁原右手脉门。

丁原右拳横走,封死曾山拳路的各般变化,左手化拳为掌,斧削似的连劈而下,化作三道真假难测的掌影,正是第二路的“山”字诀。

曾山见丁原此招使来罡风激荡,大有气吞山岳之势,已深得“山”字诀中雄浑沉稳之要领。偏又能左掌两虚一实,于刚猛中带灵动,彻底领会到这三掌成“川”的意境,当下不惊反喜脱口叫道:“好!”

他左爪收回护于胸前,右掌出手如风,于三道掌影中找到真龙天子,“啪”的一掌封了开去。为了照顾丁原,曾山只运起了两成功力,不料反震的自己朝后退了一步。

丁原左掌被拦,右拳瞬即挥起,正是“游”字诀的那当头一点轰向曾山面门。

这套拳法即为曾山所创,其中变化他自然了然于胸。

那“游”字起头三点取自越秀剑派的“凤凰三点头”,既可作为虚招晃人眼目,也可化虚为实直捣黄龙。

他见丁原右拳吞吐不定,气劲内敛便晓得是虚招,于是上身一晃左手食指一屈一弹,点向丁原右腕脉门。

岂料丁原受到气机引动化拳为掌直劈曾山左臂,竟然不着痕迹的将“游”字诀转化成为“曾”字诀。

这般变化连曾山也没有想到,他若不是先入为主或许亦不会中此陷阱。眼看自己一个托大招式用老,猝不及防下只好灌气于臂,将一条右膀炼得坚逾金石。“蓬”的一声硬生生震开丁原右掌。

饶是如此,曾山心中也暗叫惭愧。如纯粹以招式论他其实已输了一招,若不是自己仗着真气修为胜过丁原太多,这条臂膀今日便折在此地了。

丁原右掌受阻,左拳毫不停留将“曾”字的一竖打出,看慢实快,看刚实柔,充分掌握到“曾经沧海”的“水”字真义。

曾山吃了个小亏再不敢大意,用起十分的精神与丁原周旋,竟似如临大敌一般。

两人一有心一无意在这思悟洞中缠斗良久,其间毕竟是曾山棋高一着,五六个照面后便占据了上风。

但曾山存心要让丁原尽情发挥,好在实战中体会这二十二路拳法的精要,故此点到即止,以守为主,反成了丁原的陪练靶子。如此机缘恐怕是淡字辈高手也求之不得,却偏偏成全了丁原。

两人正打的兴起,曾山忽然感觉到洞口又多了一人。

他藉着眼角余光一扫,却见一个黝黑敦实的少年拎着一个饭盒正站在洞边,呆呆朝这里望来。

曾山自是不识得他,当下气沉丹田,哈哈笑道:“丁小子,今天我们先玩到这吧,有人送吃的来啦!”

这一声却用上了“定心咒”的功法。

丁原如受晨钟暮鼓,悠然觉醒,却见曾山笑容满面站在自己面前,洞口还有个阿牛正呆如木鸡的朝里张望,不由茫然问道:“你们都是什么时候来的?”

曾山苦笑道:“在你挥拳要揍我老人家的时候。”

第十一章迷茫

曾山迫不及待的打开饭盒,一股饭菜香味扑鼻而入,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气道:“真香啊——”

当下也不拿筷子,用手抓起一团糕点就往嘴里送,一边吃一边口吃不清的啧啧道:“好吃,好吃。你也是淡言的徒弟么,叫什么名字?”

阿牛虽然到现在也不晓得这个老头是谁,但见他胡子一大把于是恭敬的回答道:“我叫阿牛,老伯伯。”

“好名字!”

阿牛倒没像丁原那般问为什么,只是憨厚的笑笑。

他见曾山吃的正欢,便低声问丁原道:“这位老伯是谁?”

丁原回答道:“你叫他曾老头便可。”

“曾老头?”阿牛听上去觉得耳熟,忽然失声对曾山叫道:“难不成您就是本门硕果仅存的曾师叔祖?”

曾山一边把糕点朝嘴里塞,一边含糊道:“你看我老人家不像么?”

阿牛倒头就拜,恭敬的道:“弟子罗牛参见曾师叔祖!”

曾山给阿牛吓了一跳,双手连摇道:“快起来,哪里来的那么多臭规矩?”

阿牛顿觉一股柔和雄浑的气劲凭空生起,将他的身子稳稳托起。

丁原笑道:“阿牛,你别和曾老头客气,他最怕拘束了。”

“正是,正是!”

曾山吃光了阿牛做的糕点,又打开饭盒第二层说道:

“你每天要是都送这些好吃的来,比叫我一百声师叔祖、磕一百个头都好。”他的目光紧紧盯着饭盒,简直半分也不肯移开,却诧异的叫道:“怎么都是素菜,连半点长油水的东西也没?”

丁原苦笑道:“我在紫竹轩都吃了三年素食了,你老人家就将就点吧。”

曾山气哼哼道:“淡言这个小木头跟他师父一般的顽固,不吃荤的哪有力气练功打架?”

阿牛疑惑的挠挠头问道:“曾师叔祖,我也不吃荤腥,可一样很有力气啊?”

曾山被这傻小子哽的一时语塞,气的不理两人,只管埋头大吃。

片刻工夫,饭盒里的饭菜糕,点便被曾山风卷残云吃得丁点不剩。

他意犹未尽的吮吮手指头,拍打隆起似小山高的肚子咂巴嘴道:“不错,真不错。我老人家今天可算是吃饱了。”

说着,他又操起桌上的水壶咕嘟咕嘟朝嘴里直灌,清冽的泉水顺着嘴角滴滴答答淌落他也不管。

阿牛和丁原怔怔望着曾老头,半天说不出话来。

“痛快!”曾山一口喝干水壶,用袖口一抹嘴巴,心满意足的叫道:“真是痛快!”

阿牛瞧着空荡荡的饭盒,愁眉苦脸的道:“曾师叔祖,您把丁小哥一天的饭菜都吃完啦,这可怎么办?”

曾山一呆,略带歉意的道:“也是,我老人家只顾自己吃的痛快了,却忘了这个茬。要不,你回去再做一顿好吃的送来?”

丁原摇头道:“不必,我昨天的干粮还剩的不少,也够吃了。”

曾山眨巴眨巴眼睛,道:“你们两个娃娃真是不错,我老人家不能白占了便宜叫你们吃亏。”

他伸手在怀里摸索半天,掏出两枚龙眼大小的朱红色果实来说道:“这东西我老人家留着也没大用,便送你们一人一颗吧。”

阿牛问道:“这是什么啊,曾师叔祖?”

曾山道:“吃了不就晓得了,难不成是毒药?”

见丁原和阿牛还在迟疑,曾山满脸不高兴的嚷道:

“我老人家吃了你们那么多东西也没说什么,送你们点吃的你们倒推三阻四,摆起架子来了?”

说着闷闷不乐的一屁股坐到椅子里,一副气呼呼的模样。

丁原不觉笑道:“曾老头,这也要生气么?我们吃了就是。”他伸手取过一枚,才靠近嘴边,就闻到一股浓郁的清香扑鼻而来,神志为之一清。

丁原将那果子放入嘴里,舌尖刚一接触,一缕清凉直冲华盖,如醍醐灌顶一般。他心中暗暗称奇正要用牙齿咀嚼,谁晓得那果子入口即溶,化做一道甘甜香醇的清流顺着喉咙便流了下去。

这时阿牛也已服下,奇怪问道:“曾师叔祖,这是什么东西,忒的好吃?”

曾山得意的捋着胡须,呵呵笑道:“何止是好吃这么简单,你们两个娃娃好好受用吧。”

丁原觉得那甘泉似的汁液刚落进肚里,立刻升腾起一团暖洋洋的热流,瞬间游走到全身,五脏六腑每条经脉无不通泰舒服,宛如浸到了温泉里一般。整个人飘飘欲仙,竟有一种腾云驾雾的感觉。

再看阿牛,也是满面红光,两眼精光四溢,憨憨而乐。

却听曾山哈哈笑道:“还不快坐下运功,莫要辜负这千年朱果!”

丁原不由一惊,浑没料到自己服下的这不起眼果子,竟是传说里修仙秘珍千年朱果!寻常人若得了它,等若半仙加身,仙龄可期。而若是修炼之人服食,何啻于凭空增出半甲子的修为?

当下他不敢怠慢,连忙就地盘膝坐下,心头一片空明,进入物我两忘之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丁原忽然觉得丹田一热,犹如铜炉爆裂,蕴藏其内的浑厚真气似破堤的洪水奔腾而出,汹涌跌宕于全身经脉中。

他的神思瞬忽间脱离肉身,头顶隐约呈现粉红色莲花状光芒,一团淡淡的皎洁白光冉冉自那粉红光芒里升起,渐渐竟幻化成不足半尺的婴儿状。

那婴儿雪白粉嫩甚是可爱,双腿盘坐在莲花座中,一双小手聚拢于胸前,两眼紧闭宛如熟睡。

曾山在一旁不禁嘿嘿一笑,喃喃道:“好小子,居然修炼出了元婴,看来我老人家这枚朱果的功劳可不小啊。”

再看那边的阿牛却了无动静,脸上红光游走,全身被一层若隐若现的青气环绕,身体却漂浮离地足有三尺。

曾山不由心里一怔,暗道:“这个傻小子看上去木讷愚笨,没想到修为竟已达到知着境界。我老人家如他这般大的时候连丁小子还尚有不如。那个淡言小道士居然调教出这么两个徒弟来,实在了得。”

忽的心头一动,曾山站起身来摇头笑道:“没想到为了这么一顿饭,我老人家不但赔了两枚朱果,还做起护法来了。”

他走到洞口果见一朵红云自黑石崖顶冉冉飘落,来的却是姬雪雁。

姬雪雁也不认识曾山,她昨日听阿牛说丁原被罚到思悟洞面壁,今天一早便悄悄带了彩儿溜了出来。

好不容易在崇山峻岭里找到思悟洞所在,没想门口却站了一个白胡子老头。

姬雪雁飘然落地,上下打量眼前的陌生老者问道:

“阁下是谁,怎会在思悟洞前逗留?”

曾山见姬雪雁明眸皓齿、肤光胜雪,心中也不禁暗自喝采道:“好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儿,她直奔此处多半是来找丁原的了。”

想起自己在碧波潭也曾碰上过她,当下更无怀疑。

从姬雪雁的服饰上,曾山已看出她是碧澜山庄门下,于是笑呵呵道:“你是姬别天门下的弟子么,可晓得这思悟洞乃本门弟子面壁之所,若无掌门允准谁也不得入内,你来做甚?”

停在姬雪雁玉肩上的彩儿叫道:“我家小姐是来找丁原的!”

姬雪雁脸色微微一变,却已来不及封住彩儿的口。

曾山哈哈笑道:“我猜对了,果然是来幽会情郎的!”

姬雪雁玉颊晕红,又羞又嗔道:“看你偌大年纪却老不正经,谁是幽会来着?你又是谁,凭什么来问我干什么?”

曾山笃笃悠悠转到青石碑前坐下,二郎腿一跷慢条斯理道:“淡一真人管着前山的三观两庄一轩,我便管着这后山的三谷六涧七十八洞,你说我老人家是谁?”

姬雪雁顿时想起祖父曾经跟自己提及过一位本门退隐多年的宿老,亦是翠霞派空字辈唯一健在的长老,好像这**十年来便隐居在坐忘峰后山的迭翠谷中,莫非就是眼前这个矮个白胡的糟老头?

想到这里,姬雪雁再次仔细打量曾山,却依旧看不出丝毫高手端倪,竟是达到了返璞归真,菁华内敛的绝高境界,怕本门的淡一真人也不过如此,于是且惊且疑道:

“您老人家莫非就是本门的曾太师叔祖?”

曾山得意的道:“现在你该晓得,我老人家有资格问你是来干什么的了吧?”

姬雪雁轻咬樱唇,低声道:“我若是告诉你,你万万不可再告诉别人。”

曾山心道你就是不讲,那鹦鹉也已说出来了,当下微笑道:“可是来找丁原?”

姬雪雁耳根红如霞烧,轻轻点头。

曾山拊掌道:“找丁原又有什么好害羞的?我老人家像你们这般大的时候,也常和姑娘们幽会,也不似你这般羞羞答答。”

姬雪雁一跺脚道:“你不懂的!”

曾山一怔,问道:“我有什么不懂的了?”

姬雪雁玉容低垂,脚尖下意识的轻轻碾着泥地,犹豫半晌,才用几乎不可听闻的声音道:“他是我师叔。”

这个问题始终是缠绕在姬雪雁心头的无形阴霾,叔侄之恋在民间已是**大忌,何况是素来名门自居的翠霞派?

三年来,她小心翼翼的保守着这个秘密,惟恐一个疏忽就会引来暴风骤雨,但亦知道终有一天会无可避免。

今日第一次对另一个人说出这个秘密,不晓得为什么她的心情陡然一松,好似得到了些许的解脱。

曾山好像是一点没意识到这些,满不在乎的道:“师叔,师叔又怎么了?又不是亲叔。”

姬雪雁摇摇头道:“您怎么还是不明白呢,就算不是亲叔门规也是不允许的,我爹娘和爷爷更不会答应。”

曾山挠挠头道:“这倒也是个麻烦,那你们准备怎么办?”

姬雪雁茫然道:“我不知道。”

曾山不禁心生同情之心,问道:“你爷爷是谁,要不我去和他说说。”

“不成的!”姬雪雁道:“我爷爷就是碧澜山庄的庄主姬别天,他性情刚直暴烈,绝对不会听您的。您不说还好,一说我怕连如今的片刻安宁也保不住了。”

曾山恍然道:“原来你就是姬别天的孙女,却比你爷爷好看太多了,也难怪我一时没看出来。”

姬雪雁朝思悟洞里瞥了眼,心里奇怪为何自己在这儿站了老半天却不见丁原出来?于是问道:“曾太师叔祖,丁原在里面么?”

“在!”

“我想进去看看他,成吗?”

“现在可不行。”曾山摇头一口回绝道。

“为什么?”姬雪雁问道,她少有如此恳求别人,一来是看在对方是本门唯一的空字辈宿老,二来又是这后山的护法,故此才婉言相求。要不然以她的性格除了丁原,又怎会问人家行或不行,早便闯了进去。

曾山悠然道:“他还有他那个叫阿牛的师兄,吃了我老人家收藏了九十多年的朱果,现下正在洞里打坐运功呢。”

姬雪雁又惊又喜,道:“您没骗我?”

曾山满脸不高兴,撅起嘴道:“我骗你作甚?待会儿你可问他自己。”

姬雪雁笑逐颜开,她家学渊源,自是晓得那朱果对于修炼之人来说,是何等可遇而不可求的宝物,没想到曾山竟肯慨然赠给丁原,于是满怀感激的道:“若真如此,就太谢谢您老人家啦!”

曾山瞟了眼姬雪雁的右袖,双臂环抱胸口哼道:“光嘴皮子说谢又有什么用,我老人家可是把两枚朱果全送出去啦。”

姬雪雁冰雪聪明,闻弦歌而知雅意,嫣然一笑从袖口里取出一包用油纸卷裹的酱牛肉,送到曾山跟前道:“这本是晚辈为丁原准备的,他既已服食了您老人家的朱果,醒来后自不会饥饿,暂时也用不着了,不如就孝敬您老人家吧。”

曾山顿时眉开眼笑,双手接过油纸包解开,见是一斤多的酱牛肉,不禁喉结上下滚动,馋涎欲滴道:“那我就不客气啦。”

用手捏起一片牛肉就往嘴里送。

见他老饕模样连彩儿也瞧不下去,喈喈叫道:“老馋虫,老馋虫!”

曾山也不生气,一边埋头苦干,一边笑道:“你这扁毛畜生晓得什么,这美食可是人间第一大享受。”

一斤多的牛肉三下五除二就见了底,曾山拍拍肚子望了眼天色道:“就快中午了,里面两个小子也该收功啦。”

果然,话音没落多久曾山神色一动,朝洞里叫道:

“丁小子,还不赶快滚出来,你的小媳妇儿来啦。”

姬雪雁第一次听有人这么称呼自己,芳心又羞又甜,却是喜欢的成分更多一些。又一跺脚嗔道:“您老人这么大把岁数恁没正经!”

丁原比阿牛收功早了片刻,刚站起身正奇怪曾山怎的不见,却听见此老在门外的叫声,于是迈步走出洞来。

举目望去,果是姬雪雁守在曾山身旁,虽未开口但那秋波中已含无限情意与言语。

曾山见丁原面色光润,双目菁华内敛,神清气足知他修为又精进一层,突破知着的境界指日可待。

这点姬雪雁自也看出,欣喜道:“丁原,那日知道你被我巫师叔误伤了差点急死我,好在你没事,不然,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丁原微微一笑,问道:“你到了多久了,雪儿?”

“有一会儿啦,我刚才在陪曾太师叔祖聊天。”

丁原笑道:“你陪他老人家聊天还不如陪他打弹子、给他做好吃的来得实在。”

曾山居然点点头道:“这话不错。”

丁原忍住笑,背对曾山朝姬雪雁眨眨眼睛,继续道:“所以,今后你来这儿最好多带些好吃的东西来,若是能从碧波潭里捞几条活鱼过来那就更妙了。”

曾山听的两眼发光,好似那些美食已经摆在面前。

姬雪雁已领会丁原话语里的意思,故意微微皱起眉头道:“可这里是本门禁地,我今日偷偷溜来已违反了门规,今后又如何常来?”

丁原像被姬雪雁提醒,恍然道:“不错,这倒是一个问题。”

姬雪雁瞟了曾山一眼,长长叹息道:“看来以后我是不能再来看你,也不能给曾太师叔祖带好吃的东西啦。”

曾山怎不明白这两个人在自己面前大耍花枪,却终究忍不住道:“你来吧,我只装没见到就是。”

姬雪雁娇颜一喜,旋即却黯然摇头道:“恐怕还是不行。”

曾山奇道:“怎的还不行?”

姬雪雁道:“您老人家是不管我了,可我爹娘却不会轻易放我出门。一次两次还好,跑出来的趟数多了,难免要被他们发觉,到时候免不了一顿责骂。”

曾山想了想,一咬牙道:“罢了,罢了。好人做到底,我老人家索性就再成全你这丫头一回。”

他在怀里捣鼓半晌,掏出一块三寸见方紫翡翠雕琢的令牌道:“这个便送给你了,若是你爹娘问起来,就说是我老人家要你到后山来,打算传你几招本门绝技。”

姬雪雁接过紫翡翠令牌细一打量,只见令牌正面以阳文雕刻着一头栩栩如生的神兽,模样七分似虎却有一对飞翅,头顶更生着一支尖锐的犄角,四爪腾云,鳞甲披身,模样威武神峻。

姬雪雁依稀记起自己曾经在《天陆神异经略》里见过这神兽图样,似乎是上古的珍稀异物名叫做“金鍪”。

此兽常隐深山大泽间,行从风,吼生雷,为诸般魔物鬼魅之克星。

再翻转过来,背面以阴文刻着一朵六瓣奇花,却是从没见过。

姬雪雁忍不住问道:“曾太师叔祖,这是什么?”

曾山哼了一声道:“好叫你这丫头长长见识,那六瓣奇花便是珠仙草,可御万魔侵身,是一等一的护身宝物。那神兽叫做金鍪,可上天入地,纵横七海,乃上古珍品。有这一攻一守两件神物庇护,除非撞上绝顶高手,不然天涯海角任你这丫头遨游。”

姬雪雁听曾山如此一说,心中大喜,连忙道:“谢谢曾太师叔祖!可是,我还不晓得拿着它对我爹娘又有何用?”

曾山叹道:“说你聪明你却又糊涂了。这紫翠仙令是我老人家百多年前的护身宝物,亦是翠霞派奇珍之一,你爹娘见了自然晓得。有它替你说话,还怕他们不让你来后山?”

姬雪雁惊道:“原来这紫翠仙令是您老人家的护身宝物,我如何能收下?您还是收回去吧。”

曾山见姬雪雁并不贪图宝物,心生欢喜,哈哈一笑道:“我老人家既然送你,你就但收无妨。说句大话,如今我根本就用不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放眼天陆,值得我老人家出手的人实在已不多。”

丁原嘿嘿道:“曾老头,你欺负我们年少无知,法螺就尽管乱吹吧。”

曾山胡子一扇一扇,忿忿道:“你这小子真该踢屁股,和姬丫头合谋撺掇我老人家也就算了,却恁的胡说。若不是我这么多年待在坐忘峰不出,你却道天陆有时下的清平!”

丁原一怔,觉得曾山话里有话,想起昨日他急匆匆离去其中更有蹊跷。

不过现在他另有事情要着落在曾山头上,于是笑道:“就算我胡说你也别生气啊,倒是刚才你既要雪儿回去与爹娘说到后山跟你学艺,若你不真教她一两手,又如何让她对爹娘交代?雪儿没法交代事小,雪儿爹娘却误当您老人家没真才实学,误人子弟可怎么好?那不是坏了您老人家的名头吗?”

曾山瞪着丁原望了半天,长长叹了口气道:“上了你这小子的贼船真是后悔也来不及,为了点好吃的,我老人家着实亏大了!”

第十二章剑诀

神仙一梦,世上千年。

不知不觉,丁原在思悟洞中已两年有余,眼看黑石崖上的花草树木荣了又枯,枯过复荣,他的个头也悄然的超过了阿牛。

在这空寂无人的黑石崖一待两年多,原是让丁原难为之极,好在既有姬雪雁不时探望相陪,又有曾山天天找他游乐,日子过的倒也不气闷。

有时丁原甚至觉得,这里除了简陋些却比紫竹轩更快活。

更况且那刻在石壁上浩如烟海的先贤遗墨,亦叫丁原收益良多,每有空闲便徜徉其中,求索参悟石刻之奥义。

两年下来,那些石刻被丁原悟出十之五六,剩下的或是修为未到不能领略,或是语意过于高深晦涩未可领会。

若是换了旁人,纵有超出丁原的才智,也未必能参悟的比他更多。

这无疑得益于淡言真人当年古怪教导之方,令他打学翠微九歌的第一句口诀时,就要独自思索考证。

在半年多前,丁原已安渡水劫,突破翠微心法第五层的知着境界。

不但是体内元神渐渐成型,身高一尺,状若孩童;更可御剑千里,遨游七海。

五年修炼即达到知着境界,在翠霞派中虽非绝无仅有,亦是屈指可数。

以曾山之见闻,也只记得千年以下,翠霞派有此成就者不过三人,最近的也要追溯到五百多年前天陆正道十大高手之翘楚的观醒真人。

淡言真人的一套碧澜三十六式早已授完,飞瀑十八剑丁原亦习得大半,更可举一反三,触类旁通天陆诸家之剑法。

老道士嘴里虽是不说,但对丁原领悟之强,修炼之快也是心中惊喜。

如今,丁原与姬雪雁堪堪可战个平手,不过姬雪雁此刻亦须全力以赴不留后手,而不像当年与丁原剑嬉时半真半假,游刃有余。

姬雪雁自得曾山应允,又有紫翠仙令开道,再无须以前那般小心谨慎,偷偷溜来。她几乎是隔三差五便以跟曾山学艺为名,跑到思悟洞与丁原相会,若不是姬榄夫妇督促严厉,姬别天又特别关爱这个宝贝孙女,姬雪雁怕是要天天跑来。

这些日子丁原与曾山自是玩的花样百出,可非但没有玩物丧志,反而对丁原的修为大有裨益。

譬如曾山与他常玩的捉迷藏,无形中锻炼了丁原的轻功提纵之术和潜行匿踪之能;又似那石弹,不仅令丁原修得一手暗器手法,更令他于游戏中领会运用各种运气心法。

眼看天气渐凉,北雁南飞,这一老一少却又开始斗起蟋蟀来。虽然说曾山的年纪是丁原拍马也赶不上,可斗起蟋蟀来他却输多赢少。

这日,曾山又在迭翠谷里捕得一硕大蟋蟀,翌日一早便迫不及待来找丁原邀斗。

丁原打量了那蟋蟀两眼,嘿嘿一笑道:“曾老头,我劝你还是算了罢。你这蛐蛐模样虽然凶猛,但品级太差,只是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而已,定然不是我‘紫背天王’的对手。”

曾山不服气道:“谁说的?我这‘铁弓元帅’昨日晚上连胜五场。我以前养的那些蛐蛐尽都不是对手,这一回我定可赢你!”

丁原摇摇头道:“我怕你又要失望,你以前养的那些虾兵蟹将一个比一个没用,赢了也没什么了不起。这个铁弓元帅虽比那些蛐蛐强出不少,可惜依旧不是我紫背天王的对手。”

曾山把蟋蟀盆朝石桌上一放,吹胡子瞪眼道:“光耍嘴皮子有什么,不如拿出你的什么‘自卑天王’来大战三百合。”

丁原纠正道:“是紫背天王!”

曾山不耐烦道:“管它什么天王地王,拿出来斗了再说。今天我定要出一口恶气!”

丁原见曾山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心中好笑,当下从石床底下取出装着紫背天王的蟋蟀盆道:“斗斗也无妨,就怕你输急了要哭鼻子。”

曾山哈哈一笑道:“小子,今天要哭鼻子的该是你啦!”说着,小心翼翼将他的铁弓元帅放入丁原的蟋蟀盆中,又从怀里掏出挑逗蛐蛐的绒草。

谁知那铁弓元帅一入盆内,尚未等曾山用绒草挑逗便剑拔弩张,恶狠狠的盯着对面的紫背天王。

紫背天王的个头明显比对手小上一圈,但它头大脖粗,浑身黑黝黝泛着隐隐紫光。见到自己的领地里突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先是一惊,继而毫不畏惧的迎了上来。

两只蟋蟀相距数步,彼此打量对手底细,似乎都晓得碰上劲敌,故此都不急于出手。

最后还是铁弓元帅仗着个头壮硕反客为主,鼓动双翅发出清脆洪亮的鸣叫,朝对方示威。

曾山大乐道:“如何,我的铁弓元帅定错不了。”

丁原胸有成竹,微笑道:“还没开始,你也不忙吹嘘。”

果然紫背天王面对庞然大物亦不示弱,同样振翅而鸣,露出一对森白锋利的獠牙。

两只蟋蟀叫阵过后,还是铁弓元帅率先发动攻击,一个虎窜冲到紫背天王跟前亮起獠牙一口咬下去。

紫背天王奋起还击,与对手缠斗不休,几个回合下来,却是谁也没占着便宜。

若论力量体格,自是曾山的铁弓元帅胜出一筹;但紫背天王的灵巧迅捷却又是对手所不及,双方各有擅长亦有所弱,在方寸之间的蟋蟀盆里,展开好一场惊心动魄的厮杀。

曾山个矮,只好蹲在椅子上双手撑住石桌,身子前伸一个脑袋直探到蟋蟀盆上,目不转睛的注视着打斗,直比他自己上阵还要紧张。一面观战,一面他还不停的为自己的铁弓元帅呐喊助威,最后连“赢了我老人家请你吃肉”的许诺也叫了出来。

许是那铁弓元帅懂得了曾山的话语,越战越勇,步步进逼着紫背天王。又几个照面,铁弓元帅终于占据了上风,高歌猛进迫得紫背天王不住后退。

曾山看的兴高采烈,老怀欢畅,不停用拳头敲着桌面,嗓子也快喊哑,丁原却还是泰然自若,一点也不着急。

猛然紫背天王似知不敌,转身欲走。那铁弓元帅已杀红双眼怎肯善罢甘休,当即在后紧追不舍,一对翅膀发出胜利者的欢鸣。

曾山眼见自己的蛐蛐胜利在望,得意洋洋的瞅了丁原一眼,哈哈笑道:“小子,这回该没话了吧?”

丁原微笑道:“曾老头,你先别急。如今胜负未分,鹿死谁手还说不准。”

曾山意气风发的道:“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话音刚落,蟋蟀盆里突生变化。

一直后退的紫背天王猛然掉转身子,一对獠牙明晃晃朝着铁弓元帅的脑袋就是一口,却是杀了个回马枪。

铁弓元帅原以为胜券在握,正趾高气扬的穷追猛打,不防对手竟然转身反噬,亮出压箱底的绝活。猝不及防中脖子被紫背天王的利齿紧紧嵌住,吃疼之下拚命挣扎,殊死反抗。

曾山没料到眨眼功夫战局急转直下,顿时瞪大眼睛盯着蟋蟀盆,脸上得意的笑容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紧张。他的双手牢牢抓着石桌的边缘,嘴里嚷嚷道:“加油啊,铁弓元帅,快咬那毛虫!”

奈何铁弓元帅心有余而力不足,无论它如何挣扎抵抗,紫背天王就是死死压制住它,一吐方才的恶气。

好不容易铁弓元帅挣脱了出来,但斗志全消,再不敢应战,转身拚命在盆里逃窜。

这回轮到紫背天王在后面追杀,两只蟋蟀绕着盆沿一前一后你追我逃,转眼就是数圈。

曾山瞧的又是摇头又是叹气,却还存着万一的希望,盼那铁弓元帅也如紫背天王先前那般杀个回马枪。

可惜这趟铁弓元帅是真的一败涂地,再无余勇。眼见紫背天王在后面追击越紧,情急之下它居然猛的跳出盆子,三下两下蹦到了地上。

紫背天王见状也不肯罢休,亦从盆子里窜出,鼓翅追击。

曾山“哎呦”一声,从椅子上跳下来,就去捉他的铁弓元帅,丁原亦赶忙去抓紫背天王。

铁弓元帅慌不择路,一头钻到石桌底下,又从另一面窜出,正被守在那里的曾山逮个正着。这边厢紫背天王也追进石桌,丁原眼明手快,矮身钻到桌肚下面探手罩住蟋蟀。

曾山将铁弓元帅放进带来的盆里,见它惊魂未定,心下怜惜道:“宝贝别怕,回头我老人家请你吃大肉。”

忽然耳朵里听见丁原在桌子底下惊讶的“咦”了一声,叫道:“曾老头,你来看,原来这桌子背面也有石刻!”

曾山一怔,他当年在思悟洞面壁五年,可说洞里的每一个角落都被他研究搜索过,不然又如何打发那无聊光阴?可是也不曾想到有人竟然会把思悟的心得刻在了石桌的背面!

于是盖上蟋蟀盆,奇怪的道:“你看看有没有落款,是谁比我老人家还会藏东西,居然把东西刻在那个狗屁地方。”

丁原粗粗看了下,在底下回答道:“没有落款,尽是些稀奇古怪,歪歪扭扭的线条和图案,画的比你老人家的还难看。”

曾山好奇心起,也爬到桌下,和丁原头碰头,脚挨脚,抬眼打量。

果然,在粗糙的石桌背面,有人用指力刻下了密密麻麻数白条细线,旁边还有若干晦涩难懂的图形。

曾山看了片刻也不明白,挠挠满头白发喃喃道:“这是什么玩意儿,倒有几分像练气的心法。”

丁原摇头道:“我看更像是一套剑法。”

曾山道:“看这样子,刻下这些东西的人定然当日如我老人家一般灵感突至,在这桌子底下也来不及找地方,索性刻在了石桌背面。他没刻在地上自是怕被人不留心时用鞋子磨损,白白浪费了自己的心血。”

丁原伸手轻抚桌角一道波浪形的线条道:“曾老头,你瞧这个像什么?”

曾山瞅了半晌也不得要领,哼道:“谁晓得这狗屁玩意画的是什么,总不见得是座五指山吧?”

两人同时一震,彼此对视一眼,异口同声的叫道:

“是手指!”

丁原右手比照着那波浪条纹,拇指扣住中指,无名指与小指蜷缩成环,只剩下食指高高耸起,一柱朝天。

曾山神色变得少有肃穆,深深吸了一口气徐徐道:

“如果我记得不错,这个姿势很可能就是本门失传多年,传说中的‘平乱诀’!”

丁原一怔,问道:“平乱诀?”

曾山点点头,唏嘘道:“世人多以为翠霞派有上三下七十大剑诀,却不晓得大约在六百多年前本门不世奇才——散衿真人,曾经创出凌驾于三大上品剑诀之上的平乱诀来。

“正是这平乱诀,曾在当年正魔会战里连诛魔道四大高手,由此一举成名,可惜,散衿真人亦因此役重伤仙去,竟不及为后世留下平乱诀的要领。故此,这名动天下的平乱诀如同昙花一现,随着散衿真人的仙去再不复人间,本门也因而失传,令其成为绝响。”

丁原诧异道:“曾老头,你不会看错吧?”

曾山摇摇头道:“错不了,当年正魔会战前,散衿真人曾经在这思悟洞中面壁二十六年,甫一出洞即以平乱诀扬名天陆。”他用手指着波浪条纹之下的另一道曲线道:“你看,这就是平乱诀的左手剑诀手势。”

丁原凝目仔细观看,左手也顾不得紫背天王了,照着第二道曲线大拇指扣住无名与小指,中指弯曲搭在大拇指上,亦是仅留食指笔直竖立,问道:“便是这样么?”

曾山伸手将丁原左右两手的食指搭在一起,竖立于胸前道:“就是这样了。在散衿真人去后,本门宿老亦曾经搜索蛛丝马迹,希望复原出平乱诀。可惜只有这剑诀姿势

还记得起来,其他的,尤其是真气运行和御剑真言,却半点也揣摩不出。

“也有有心人将散衿真人生前遗物和居住过的场所,包括这思悟洞都一一翻找遍了,依然不得要领,没有想到,散衿真人竟是将他毕生的心血杰作留刻在这里,今天被你小子无意当中发现,也真可说是天意,莫非说,上天要中兴我翠霞派不成?”

丁原收起手指,道:“曾老头,听你的意思似乎这平乱诀神奇无比,堪称举世无双了?”

曾山呵呵一笑道:“这回你小子不说我老人家大吹法螺了么?我翠霞派虽为天陆七大剑派翘楚,但声望造诣比起三大圣地总差了丁点。其中关键一点,并非是本门没有出类拔萃的人材,而是在仙道修为的造诣上略逊。

“翠霞派的青霞退魔诀、翠岚御魔诀、还有紫气朝圣诀虽然奥妙无伦,变换无方,可说实话比起三大圣地,尤其是以剑称最的天一阁来,还是稍有不如。

“但这平乱诀,我却敢说即使比天一阁的‘云生水起诀’也不遑多让!倘若平乱诀不敢自称天陆第一御剑术,也不敢有第二家可放此豪言!”

丁原不禁心生兴奋,但找遍桌底也依旧瞧不到半个字,忍不住问道:“曾老头,若这真是平乱诀的心法,怎的没有留下御剑的真言?”

曾山没好气的回答道:“我又不是散衿真人,怎么知道是如何一回事情。你如果真想晓得,干脆就去找他老人家问个明白。对了,顺便代我老人家向他老人家问个好。”

丁原也不生气,嘿嘿笑道:“原来闹半天你还是什么也不明白,全在瞎猜。要我说这就便真是散衿真人遗留下来的平乱诀心法,多半亦是没完全悟透的部分。即使是你我真弄清楚了,少了御剑真言也是白搭。”

这话倒也不错,御剑之术深奥错综,非一般人可以领悟掌握。不仅需要高深的真气修为,更需要配以剑诀、行功,并用御剑真言驱动仙剑,以使得它与主人灵性合一,依天道而体仙心。

以上种种固然是缺一不可,若无剑诀自不能操控仙剑,若无行功心法也不能令仙剑纵横于云霄。这就好比是船行海上,帆舵并重始得妙用。但如果没有御剑真言令仙剑与主人心灵相通,彼此呼应,就等于这船没了船老大,设施配备再齐全也无济于事。

曾山一面眼珠乱转在桌面上找寻新的线索,一面回答道:“这就是你不懂了。这平乱诀定是散衿真人在思悟洞里已全盘参悟,不然如何一出洞即在正魔会战里连诛四魔?除非他没有留下真言,否则定然在这里!”

“在哪儿啊?”丁原双手枕头,躺倒在桌子底下问道。

曾山捶了丁原一拳,道:“你小子快起来,帮我老人家一块再找找。”

丁原忽然“啊”了一声,两眼直勾勾望着上面,动也不动好似入魔一般。曾山一怔,问道:“你又在耍什么花样,别说我老人家比豆腐还轻的一拳就把你给打傻了。”

丁原也不理会曾山的玩笑,兴奋的道:“曾老头,你快躺下来看看!”

曾山不解的嘟囔道:“躺下来又能怎的,这石桌上也不曾生出花来。”话是这么说,不过他还是依照丁原的样子躺倒在地上,抬头观望石桌背面。

这一看之下,顿时心神俱震,激动不能自已!

原来,那印刻在石桌背面的种种图形看似杂乱无章,却无巧不巧的构成两个斗大的篆字,细看之下正是“平乱”!

丁原目光深深锁定在石桌上,恍惚间依稀感觉那两个字宛如活了一般,焕发出庞大祥和的气势来,一缕王道剑气由心生成直冲霄汉。那一道道线条就像自己在开口说话一样,与丁原的心灵水乳交融,遥相呼应。

曾山也如丁原那样先是不言不语,痴痴盯着平乱二字瞧了足有半炷香的功夫,突然嘴里发出一声欣喜若狂的怪叫,翻身压到丁原身上,双手抓住他的肩头狠命摇晃,连声叫道:“平乱,就是平乱!我们找到御剑真言了!”

丁原心中也是一样开心,却脸上苦笑道:“曾老头,你能不能住手,都快把我摇散架了。”

曾山停下手来,不好意思的替丁原揉揉肩膀道:“我老人家实在是太兴奋了,直到今天我才明白,散衿真人当日必是心忧魔道猖獗,正道势微。于是心有所感之下,才发出平乱二字的真言,由此创出了平乱诀这不世御剑之术!”

丁原心情舒畅,也不再计较这个老头还坐在自己身上口水飞溅,微笑道:“你先别得意的太早,是不是这么回事还不一定,何况平乱诀的运功心法我们也未曾参悟呢。”

曾山从丁原身上下来,重新躺倒道:“真言、剑诀,我们都已经找到,下面的事情就好办多了。你看——”

他手指剑诀图案之下的第三根竖线道:“在这直线底端有一个圆点,应该就表示御剑者的丹田。从这丹田有三虚两实五道线射出,实为进,虚为退,不就是在演示气行之法么?”

丁原依他所言心里揣摩片刻,点头道:“该是这样了,原来这些线条和图案都在演示平乱诀的运功之法,由此从上往下,从右到左,到最后一幅图案的时候正好是一个周天。但其中各项变化仍需我们慢慢参悟,怕没有几个月的功夫是不行的。”

曾山哈哈一笑,拍拍丁原肩头道:“当年散衿真人创出平乱诀何止用了几个月的功夫?若我们能在几个月里把它参透,已是莫大的造化啦。”

丁原笑道:“曾老头,我看你的修为也不输于当年的散衿真人,何不自己也创个什么剑诀出来?”

曾山嘿嘿道:“你这小子明白什么,自创剑诀岂是那般容易的事情?除了修为,悟性、毅力、机缘诸般条件缺一不可。等你到我老人家这般岁数的时候,若能创出一拳半脚就堪称宗师啦。”

丁原不服气的道:“那也未必!”

忽然听见桌角传来一阵蟋蟀的叫鸣,他定睛一看,原来是自己的紫背天王耐不住寂寞,鼓噪起来。<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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