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搭救
太阳升得老高,毒辣的热浪烤得地面直冒烟。
城东玉水街的铺面大多已经歇市,几个庄稼汉子晃着肩头上的空竹筐,打从这里经过。
一对中年夫妇领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儿,在“锦衣堂”里随意翻拣着布料,说是要给孩子裁一件小背心,但看了半天,却没有那妇人满意的料子。
妇人大约三十出头年纪,容貌极为秀丽,衣着虽然朴素,但举手投足之间雍容优雅,脸上总带着淡淡的笑容。
她的耐心极好,一连看了十几匹布料也没有半点厌烦。反倒是小女孩不停地缠着娘亲要走,又是拉衣服又是撅嘴的撒着娇。
那中年男子只站在店铺门边,微微阖起的双目好像对周围发生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双手负在背后,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忽然店铺外面传来一阵喧哗,依稀听到有人叫道:“老子今天就揍死你这个兔崽子,看你还敢不敢偷东西!”
“爹爹,外面在干什么?”小女孩好奇的问道。
“没什么,不过是个小孩子偷东西被伙计抓住了,被人压在地上狠揍。”中年男子轻描淡写的回答说,他的眼睛一直对着店里,却仿佛对街上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
“一定又是小丁子。”锦衣堂的老板晃晃脑袋说道:“年纪才一点点大,已经是玉水街有名的小混混,整日游手好闲,也不干正经活。有人看他可怜就施舍点吃的给他,可是他连个谢字都没有。要是没人给东西吃了,他就干脆去偷吃的,这条街的饭馆茶楼都被他闹过啦!”
“那他的爹爹呢?”小女孩有点疑惑,一双纯洁无瑕的大眼睛一闪一闪,问道:“为什么他爹娘不管他?”
老板似乎很喜欢这个粉雕玉琢般的女孩儿,笑道:“他可不像你有爹娘照顾,小妹妹。也不知道小丁子从什么地方来的,反正从来就没见过他身边有什么大人。说起来也造孽,才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啊!”
这个时候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响,门口都有不少想看热闹又挤不进去的人,站在了台阶上踮着脚朝里瞧,有人还不停地喝采起哄道:“打的好,打死他!”
也有几个看不下去人的轻声叹息说:“这样下去,还不把人给打死了?”但到底没有出面拦着。
妇人微微一皱眉头,放下手里的布匹,轻声说道:“听这个孩子的呼吸声,好像快不行了。再过一会儿非出人命不可。”
中年男子嘿嘿一笑道:“你又动了恻隐之心了?”
妇人叹了口气,道:“只是个孩子,何必要弄成这样?”
小女孩也拉拉父亲的大手,央求道:“爹爹,看他怪可怜的,咱们就救救他吧。”
中年男子哼道:“你这个鬼灵精也来做滥好人,你救得了他一时,救得了他一世吗?”
小女孩细长的睫毛扇动几下,慧黠的一笑说:“那爹爹可以把他也带回家,教他读书写字,今后不就没人敢欺负他了?”
中年男子甩开女儿的手道:“不行,有你这个小鬼就够我和你娘受的了,我没闲功夫再伺候一个小爷。”
“爹——”小女孩把小嘴一撇,泪珠儿就已经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妇人过来抚摸着孩子的肩劝道:“真哥,不管怎样,先把人救下再说。”
中年男子点点头,道:“这小子也够硬脾气,被揍了半死,竟然一声也不吭,冲着这点,我今天就做一回滥好人了。”话音一落,他的人已经站在了街上。
锦衣堂老板和几个伙计揉揉眼睛,心想莫不是眼睛给大太阳刺花了,怎么没看他挤进人群就到了里面呢?
人群里两个酒馆的伙计,正把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用力压在地上揍得兴起。其中一个两百来斤的壮汉,干脆骑在了那少年的身上,硕大的拳头雨点一样朝少年身上砸落。
另一个精瘦的汉子在旁不停用脚猛踹少年,嘴里叫道:“臭小子,活腻了,敢偷咱们醉仙居的鸡,老子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那少年的头被牢牢按在泥地里,两手压在胸口,却紧紧攥着那半只烧鸡,死也不肯松手。
“够了,再打便要出人命了。”中年男子站在那壮汉身边说道。
壮汉一怔,抬头瞪眼道:“你这书生晓得什么?这种小贼不狠狠教训,他哪会长记性?”说罢抡拳又揍。
但拳头只到半空就动弹不得,中年男子修长白晰的手指,宛如铁钳一般扼在他的腕子上。
瘦汉子见状叫道:“你***想干么?”
中年男子从衣襟里掏出一块碎银抛在地上,淡淡道:“这够买十只鸡了吧,还不放手!”
瘦汉子捡起银子用袖口擦擦,又用一嘴烂牙咬咬,咧嘴笑道:“嘿,真是二两多的银子!”
“拿了银子,快给我滚。”中年男子最看不得那见了银子就流口水的模样,低声喝道。
飞来一笔意外之财,两个伙计再也不计较其他,眉开眼笑地放开地上的少年。
那壮汉临走时,还朝少年身上吐了口浓痰道:“算你这小子走运,下回别再让大爷撞见。”
中年男子的眼睛蓦地一睁,瞬间有两道精光激射而出。他伸手在壮汉背上轻轻一拍:“快滚!”
那壮汉一个踉跄,也不觉得什么,和同伴喜孜孜地拿着银子去了。
周围人群见热闹看完了,一哄而散,原来大半都是附近店铺的伙计、掌柜。
妇人走到中年男子身旁,望着走远的壮汉,轻声微笑道:“你这一拍,怕他从今晚开始要在床上疼三天吧?”
中年男子嘿嘿一笑,没有回答。
小女孩跑到那少年身旁,蹲下身子叫道:“喂,打你的人被我爹爹赶走了,你可以起来了。”
但是地上的人一动也不动,小女孩一怔,伸出小手探到少年鼻子底下,察觉还有呼吸,心里松了一口气。
身后听见中年男子说道:“玉儿放心,他没事。”
小女孩怔怔盯着少年问道:“可是他为什么不动啊?”
还没有等中年男子回答,少年的头吃力地从泥地里抬起,露出一张混着灰尘与鲜血的脏脸。虽然到处青一块紫一块,鼻子和嘴角边的血丝还不停朝外渗出,但是那双眼睛却依然明亮,透着深深的仇恨和叛逆。
小女孩儿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随即又喜道:“你没事吧?”
少年没有理她,甚至没有多朝她望一眼,双手吃力的撑着地想爬起来。
“你没事吧?”小女孩以为少年没有听见,又关切的问。
少年冷冷瞧了她一眼,一声不吭地继续他爬起的努力。
那是何等孤独与桀骜的眼神!
“扑通!”少年的手一软,无力的趴倒,口中发出低低的呻吟,一滴鲜血落在了泥地里。
“你不要紧吧?”小女孩从怀里掏出一方娟秀的红色绢帕,递向少年。
“滚开!”少年毫不领情,反手一推小女孩儿的手,却软绵绵用不上气力。
小女孩没有想到对方会是这个反应,楞在了那里。手里拿着绢帕转头望向爹娘,大眼睛里秋波闪闪,这次是真的要哭出来了。
妇人秀眉一挑,微微怒道:“你这孩子,人家好心帮你,却如此无礼。”
少年伏在地上,痛苦的咳嗽几声,有气无力的回答道:“我的死活不用别人管,你们快滚。”
中年男子哈哈一笑道:“好小子,有点意思。”话中竟然颇有欣赏之意。
却听女孩儿惊声道:“爹爹,他昏死过去了!”
中年男子沉吟片刻,嘴角流露出一缕微笑,喃喃道:“你这小子不要我管,我却偏偏要管,看你能奈我何?”
说着抱起少年,朝街头大步迈去。
妇人看着中年男子的背影摇头苦笑道:“六十年静修,也改不掉这副牛脾气。”
言似有憾,实则赏焉。
※※※※※
“你叫什么名字,小哥哥?”
在城东“迎福”客栈的一间客房里,小女孩儿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瞪着一双好奇的眼睛望着少年。
少年躺在床上,脏兮兮的身子早被擦洗过,衣服也换了新的。看上去精神好了不少,靠着枕头半倚着床。
“小子,我的乖女儿在问你叫什么,听见没有?”中年男子站在一边道。
少年干脆把头扭到另一边,装作闭目养神。
中年男子嘿嘿冷笑道:“我苏真六十年未曾下过聚云峰,没有想到如今世上娃娃都比我蛮横。不要以为我会救你就不会拿你怎样,弄火了我,小心剥了你这张人皮!”
“爹爹!”小女孩儿不满的瞅着父亲道:“你又在吓唬人家。”
苏真微微一笑,心里想道:“你这孩子晓得什么?想当年你爹爹纵横天陆九州的时候,连白痴听了我的名字都会害怕。若不是遇见了你娘,如今天陆的魔门,怕也早在我的一统之下。”
“孩子,别听他胡说,先来喝口鸡汤。”妇人推开门,端着一碗热汤走到床前。
少年闻到诱人的香味睁开眼睛,吃力的捧过汤碗大口喝起来,模样就像三天没吃饭一般。
苏真啧啧道:“小子,慢点吃,不怕汤里有毒吗?”
少年一口喝干鸡汤,抓起鸡腿大嚼道:“毒死总比饿死强。”
“哈哈,这鸡腿没白吃,终于肯开口了?”苏真抚掌道:“现在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了吧?”
“丁原。”少年随口把鸡骨吐到地上回答说。
妇人暗自一皱眉头,心想这个孩子看来只是普通人家的娃儿,对于诗书礼仪怕是从来没学过。也难为他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在外漂泊,为了吃顿饭还被人打成这样。
一念及此,心中怜惜又起,于是说道:“你家在哪里,为什么一个人跑到街上偷东西?”
丁原有点不耐烦的看了妇人一眼,冷冷回答道:“我没家,不偷我吃什么?”
小女孩儿同情的说道:“丁哥哥,你真可怜。”
丁原像被人踢了一脚的野猫,低吼道:“谁稀罕你可怜来着!”
苏真走到床边,注视着丁原道:“你要是再敢用这种语气和我女儿说话,我就把你从屋里扔到街上去!”
丁原毫不畏惧,反而轻蔑的一笑,双脚踩到地上道:“哈,以为给了我口鸡汤喝就可以教训我,少做梦了,你们也不过是利用我来炫耀自己所谓的善心罢了。不劳驾你扔我出去,我自己会走。”
他穿上鞋子却一怔,才发觉原来的烂草鞋也给换成崭新合脚的新靴子。
不晓得苏真给他用了什么灵药,身上的疼痛已经消失大半,淤血也消退许多。但刚一站起来,肋骨还是传来刺骨的疼痛,眼前一阵金星乱晃,差点摔倒。
苏真微笑道:“你这小子身上断了三根肋骨,能再走三步,老子便服了你。”
丁原一言不发,艰难的抬脚迈出,额头的冷汗像雨水一样滴落。
小女孩望着不忍,道:“丁哥哥,你别逞强啦,快躺回床上让我爹为你医治。”
丁原的右脚重重落在地上,粗声的喘息着,就这么一步,仿佛已经有万水千山般的遥远。
“还有两步。”苏真冷冷盯着丁原,计算道。
丁原一咬牙,再次抬腿,身体却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他伸手一扶桌角,才勉强稳住了身子。
妇人叹息道:“你这孩子,何苦赌气来着,快回床上去。”说着伸手想扶丁原。
丁原一甩手,喘息道:“不用你们管!”
苏真也不生气,只笑道:“盈妹,随他去,摔死也是他自己的事。”
丁原一手扶着桌角,深深吸了一口气,却牵动了身上的断骨,一道道钻心的剧疼像锯子一样切割着他的神经。
然而这个倔强少年竟一声不吭,又奋力迈出了第三步。
脚一迈出,丁原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头昏昏沉沉的往前直挺挺栽倒,耳边依稀听见小女孩惊呼道:“小心!”
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他再次醒来,人又回到床上,不过屋子里却只剩下苏真一个人。
他修长刚毅的身躯立在窗口,负手端望着屋外冷冷清清的夜色,头也不回地道:“躺着别动,不然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丁原一怔,沉默半晌才开口问道:“你们干么要管我?”
苏真哼道:“如果不是玉儿和我夫人,你就是死在面前,我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丁原闻言顿时又被激起傲气,冷冷回答道:“我就是真的要死了,也不会求你半个字!”
他虽然年纪小小,但自幼失去双亲颠沛流离,尝尽世间种种炎凉,逐渐养成了孤僻怪异的个性。
在他身边,几乎每个人都把他当成不可救药的小偷和垃圾,或鄙视或嘲笑,偶尔有人怜悯,也不过是给点吃的罢了。虽然今天在街上被两个伙计打得半死,但对他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
虽然拳头无情的落在身上,他却不愿意求饶半句,因为他知道,自己越是求饶,那些人反而会打得越开心。
每一个欺负过他的人的模样,他都牢牢地记在心里,总有一天,他要讨回这个公道。
“这个世界原本就没有什么公道,公道只给那些蛮横的人,或者有本事的人。”丁原记起小时候母亲曾经对他说过的话,那时朦朦胧胧,现在却有了深深的体会。
可是眼前的这个素不相识的中年男子,和他的妻女却出手救了他,不仅如此,还对他百般照顾,关爱有加。
丁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这么做,这一切的背后,会有何种企图?
不过他只想赶紧离开这里,离开这一家三口。他宁可回到冰冷的大街上,也不要躺在舒适的床上。
他最看不得那对夫妇对小女儿宠爱娇纵的模样,心里说不出是嫉妒还是厌恶,只觉得自己在这里,其实是一个多余的人。
在别人赶走自己之前,最好是自己先离开!
丁原这么想着,于是他说道:“无论如何,先谢谢你救了我。不过,我现在要走了。”
“去哪儿?”苏真望着窗外问。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丁原一边回答一边下床,却发觉自己身上的疼痛几乎消失,肋骨只有隐隐作痛的感觉。
他心中奇怪自己的伤势,怎么会这样快就得到医治?
却未曾料到,方才苏真以精纯的多年修为替他推血行气,又以世人梦寐以求的“无忧丹”外敷内疗。
别说是丁原这种普通的伤,即便是命悬一线,气若游丝,不用一天的功夫,也能够起死回生,枯木逢春。
丁原更不晓得他服用的三粒无忧丹,乃苏真耗费三十年心力精心炼制,修炼之人若得一丸服之,即可通经舒脉,根深固本,受用无穷。何况他一用就是三粒?
这时门一开,小女孩儿跑进来叫道:“爹爹,可是丁哥哥醒了?”
“醒是醒了,不过他又要走了。”苏真回答说。
小女孩儿一怔,望着正在穿靴子的丁原问道:“丁哥哥,你为什么要走?”
丁原不晓得为什么就是不喜欢这个小女孩,没好气地回答道:“这里又不是我家,我为什么不走?”
小女孩儿关切地细声道:“可是你的伤还没好,爹爹说过,你至少还要休养上五日才行。”
“离开这里我一样可以休养。”丁原站起身来道:“请大叔把名字告诉我,我丁原年纪虽小,也懂得大丈夫恩怨分明,他日若有机缘,必当回报。”
苏真一听大笑起来,道:“有意思,我的名字不妨告诉你,不过你也不必回报。我叫苏真,行事从来只凭自己喜恶,今日救你,不过是兴之所至,就当是救了条猫。”
小女孩儿却仿佛快哭出来似地说道:“丁哥哥,我的名字叫做苏芷玉,爹娘都叫我玉儿。你不要走好吗?”
两人一前一后开口,态度语气截然不同,看上去哪像父女?
丁原朝苏真一抱拳道:“要不要救我,是阁下的事情,要不要回报却是我的事情。苏大叔只当救了一条野猫,我亦只当被另一条猫给救了。”
苏真哈哈笑道:“有意思,我下山多日眼看要回去了,却不曾想过,还会遇见你这么一个有趣的娃娃。可惜你不肯跟我走,不然我倒可以考虑收下你这个弟子。”
丁原回道:“我一个人自在惯了,不想当谁的弟子。”
苏真刚要说话,神色忽然一动,冷笑道:“难得出来走走,却偏偏有人不想让我清静。”
那妇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站在苏真身旁低声道:“有老朋友上门了。”
丁原和小女孩都不晓得他们在说什么,怔怔望着苏真与妇人,却隐隐感觉到一阵风雨欲来的紧张。
第二章仇家
屋里忽然安静下来,黑洞洞的屋外,隐隐传来几声狗叫。
“一共是九个人。”妇人镇定的说道:“按照九宫方位将这家客栈包围,从他们的足音来看,应该是碧落山的高手,其中至少有四人是长老级的人物。说不定停云真人这个老顽固也在其中。”
苏真哼道:“他们来得好快,难道是当我苏真修身养性了六十年,变得好说话了吗?”
话音刚落,对面屋脊上响起一阵苍老的声音道:“苏真老弟,水轻盈水仙子,两位别来无恙否?”
苏真的眼睛里赤光一闪,透出骇人的杀机,沉声道:“原来停涛真人这个老杂毛也来了,碧落七子里最虚伪阴险的就是他。”
外面停涛真人声音又响起:“既然苏老弟来到碧落山附近,为何不上山找我们这些老朋友叙叙旧?若让外人知道,还当是我们碧落山失了礼数。”
苏真嘴角微撇,似笑非笑回道:“老杂毛,这么晚你来作什么?”
停涛真人答道:“我家掌门师兄得知贤伉俪路经碧落山欣喜万分,一定要贫道邀请两位上山相会,别无他意,只是为了一叙旧情。”
“滚吧!叫停心这个老鬼自己来,凭你的斤两还请不动我。”苏真回答道。
又一个女子声音响起道:“苏大侠好大的口气!停涛师兄一人请不动阁下与水仙子,再加上我和另两位师兄如何?”
水轻盈脸色微微一紧,低声道:“是停雪真人,看样子碧落七子果真来了四个。”
苏真神色不动,徐徐道:“即使全来,我又有何惧?”
水轻盈看了眼满脸疑惑、一点都不晓得危机来临的女儿,叹息道:“我们两人联手自然不惧碧落九泉剑阵,可是玉儿怎么办?”
苏真沉吟道:“碧落山的道士虽然无耻,但也不至于欺负一个小女孩儿,怕只怕我们应战之时,有别人横插一手可就麻烦。”
水轻盈苦笑道:“我们身上藏的东西,不知道令多少人暗地眼红,若不是因为不晓得聚云峰所在,怕早就杀上门来了。今天这些道士表面看来是为讨伐你这个魔头,说到底,却还不是为了那东西?”
苏真嘿嘿冷笑一声:“我不想给,看谁有本事拿走?”
水轻盈轻声道:“那玉儿……”
苏真回身弯腰摸摸女儿的小脑袋:“玉儿,你乖乖待在这里。爹娘去见几个老朋友,很快就回来。”
苏芷玉天真的问道:“玉儿也想去,那碧落山一定很好玩。”
水轻盈看着女儿纯真的小脸,心里一酸,强自微笑道:“玉儿乖,爹娘是有事,小孩子不能去的,你就在屋里等,好不好?”
苏芷玉歪着脑袋想了想,点点头说道:“玉儿听爹娘的话,爹娘快点回来。玉儿要娘亲哄着睡觉。”
苏真转头望着丁原道:“小子,你不是要走吗?怎么还站在这里?”
“我不走了,你们去吧,我留下保护这个小妹妹。”
丁原双手一扠腰说道。
“你?”苏真哈哈一笑道:“你知道自己有多少斤两?”
丁原漠然看着苏真,直到笑声停歇才答道:“没什么可笑的,我既然说了报答你,最多也就是赔上一条贱命罢了。”
苏真脸上轻蔑的神色渐渐消失,颔首道:“好,你留下,帮我照顾玉儿。”
“你放心,只要我不死,这个小妹妹绝不会少了半根头发!”他的个子只到苏真胸口,又没有丝毫修为在身,但言语间却无比坚定,令人几乎忘记他的年龄。
苏真一挥手,屋子里忽然亮起一团淡淡的红光,色泽十分诡异。
丁原心中一奇,仔细一看才看清楚,苏真手里拿的是一盏巴掌大小的青铜灯,灯座上雕刻着一头威武的异兽,面目狰狞恐怖。灯心却只有金针一般细小,吞吐着暗红色的火焰。
“起!”苏真一声轻喝,青铜灯离开他的手冉冉飘向空中,淡淡的红光宛如瀑布洒下,形成一个光罩,正把苏芷玉和丁原罩在当中。
“这是上古神物天心灯,可避妖邪鬼魅。你们待在里面不要乱动,更不要去碰触灯座。若是来了什么陌生人想伤害你们也毋须惊慌,有天心灯的庇护,当世之间能够破解的人屈指可数。”苏真嘱咐道。
“苏大侠,水仙子,你们若是再不应声,我们就自己进来啦!”屋外停心真人的声音再次催促道。
苏真一声长啸,回应道:“城东二十里外有一土坡,乱坟无数,你们若是不怕,就只管跟来吧!”
话音一落,他背后亮起一道眩目的红光,原来是隐在鞘中的魔剑“赤血”龙吟而出,化作一道闪电射向夜空。
苏真的身形一闪,人与那红光合而为一,消失在窗外。
“爹爹!”苏芷玉叫道。
水轻盈朝丁原一点头道:“丁小友,玉儿便拜托你了。”玉腕翻转,一缕碧色剑光惊天而起,人也一瞬间消失无踪。
丁原望着窗外的夜空出神,心中暗道:“这便是传说中的剑仙吗?若我也能有这样的本事,还怕那些混蛋作什么?”
不料苏芷玉在一边拉他的衣角,轻轻问道:“丁哥哥,你说我爹娘什么时候能回来?”
丁原也不知道,他比起苏芷玉自然懂事的多,明白苏真与水轻盈二人,必定是到城外空旷处,与什么碧落七子动手去了。至于为什么碧落七子找上苏真夫妇,好像又牵涉到其他秘密。
对于碧落山,丁原多少有些听闻。从此城朝西两百里有一座连绵起伏的大山,终年草木青翠,名为碧落。
许多人都说,在碧落山最深处有神仙居住,半夜里山中的猎户,偶尔还能看见道道七色彩光,那便是神仙下凡了。
可惜山路崎岖,险峰难攀,就算是猴子,也难爬上碧落山中最高的七座峰顶,所以也没人能亲眼看见神仙究竟长得什么模样。
苏芷玉又问道:“丁哥哥,你的伤口还疼吗?”
丁原正在想心事,却总被小女孩打断,有点不耐烦道:“不疼。天晚了,你若没事就先去睡吧。”
苏芷玉“哦”了一声,乖乖朝床边走去。说来也奇怪,那从天心灯里洒下的光罩,随着苏芷玉的移动也渐渐朝外扩散,依旧把他们包在其中。
丁原抬头望着天心灯,心想这不知道又是什么仙家宝贝,但那淡淡的红光真能派上什么用场吗?
“丁哥哥,我睡不着。”苏芷玉坐在床上叫道。
“睡不着就数羊,数到一百只就睡着了。”丁原随口敷衍说。
“可是以前每天晚上睡觉,都是娘给我讲神仙的故事我才能睡着的。”
“我不会讲故事!”丁原心想,这个小女孩真是被父母娇惯坏了,怎么这么麻烦?
“你可以讲小时候的故事给我听啊!”
“我小时候也没什么好说的。”
苏芷玉并不放弃,甜甜微笑道:“你可以说说你小时候都玩些什么,爹娘教你读些什么书,有没有逼你练剑?”
丁原想起自己的幼年,不由得一阵气闷,喝道:“快睡!”
苏芷玉从小被父母视如掌上明珠,千依百顺,在聚云峰上也见不到第三个生人。什么时候被人这么恶声呵斥,当下小嘴一撇便哭了起来。
丁原被她弄得一阵心烦,他不怕别人拳脚相向,却唯独受不了小女孩的哭泣。只好尽量用温柔的声音道:“别哭,快睡觉好不好?醒来爹娘就回来了。”
“你欺负人家!”苏芷玉抽噎着说。
丁原不由得心里苦笑,如果这也算欺负,那么自己以前遭人白眼,还动不动被乱打一通算是什么?若不是答应了苏真夫妇,他掉头就想走,走的越远越好。
可是现在,也只得苦忍着道:“好啦,不要哭了,我给你讲故事。”
“真的?”苏芷玉乌溜溜的眼里,泪珠儿还在打转,可是小脸上已经绽开了笑容。还真能说不哭就不哭,看来在父母面前这是惯用伎俩之一。
“我就跟你说说我小时候的一个故事吧。”丁原想了想在床边坐下。
苏芷玉眼睛眨巴着,托着腮帮子安静的坐在床上听故事。
“我小时候和母亲住在一个偏僻的小镇子里,母亲靠给别人做衣服上的饰品挣钱。差不多八岁的时候,我就开始拿着母亲做的饰品上市集去卖,每天也能换得几个铜钱。”
“那你爹爹呢?”苏芷玉好奇的打断问道。
“我没爹!”丁原的眼睛里忽然射出一股仇恨道:“他在我娘亲怀了我时,就不要我们了,我也从来没想过有这个爹!”
“对不起。”苏芷玉轻声道歉道:“你继续说吧。”
“十岁那年,眼看我生日要到了,娘亲便叫我把东西卖了,早些回家也好给我过生日。我一早就到市集摆摊,那天的生意也不错,到中午的时候,我就赚到了平日一天的钱。中午刚过,镇上的恶霸巴老三又带着一帮走狗上街收保护费。他依仗自己的两个哥哥都是当地的小官,便无法无天,镇上的人见了他都怕,背地里叫他‘巴阎罗’。”
丁原沉浸在回忆中,徐徐道:“他到我的摊上收钱,我照惯例交给了他。哪知道这个混蛋却说,他大哥要过四十岁的生日,今天的保护费要多收一倍。我身上哪有这么多钱,只好和他争。巴老三嘿嘿一笑说不交也行,但是我娘亲得到他府里去当一年老妈,算是抵债。”
“我一怒之下,就咬了他手臂一口。巴老三一帮手下立刻冲过来把我揍个半死。他们把我身上所有的钱都搜走了,一个子儿都没留下,还把剩下那些饰品全都踩得稀烂。当时旁边聚了上百人看热闹,却眼睁睁看着这四五个地痞撒泼,没人敢说一句话!”
苏芷玉怒道:“丁哥哥,这个巴老三太坏了,等我爹娘回来我要告诉他们,让我爹为你报仇。”
丁原摇摇头,继续说道:“我拖着受伤的身子一直到天黑才回到家。娘亲等我等急了就到外面找我,自然也听说了这件事情。我委屈的抱着娘亲大哭,娘边帮我擦着伤口边告诉我说:‘别哭,孩子。这世上原本就没有什么公道,公道都让那些有本事的人或者霸道的人占去了,你就忍一忍吧。’”
“听完娘亲的话,我果然不哭了,只想着怎么报复巴老三。当天晚上因为集市上赚的钱都被巴老三抢走,我和娘亲只好将就着吃了两个玉米饼算是过了生日。我越想越气,半夜里睡不着,爬了起来从灶台上拿了把刀插在腰后就出了门。”
“啊!”的一声,苏芷玉抓住丁原的骼膊:“丁哥哥,你是一个人要去找巴老三报仇?”
丁原点点头道:“当时我只想给巴老三一个教训。等我走到巴府门外,那里竟然人来人往热闹得不得了,原来是正在给巴老大过生日。我站在角落里闻到一股股酒香肉香,心里难受得很。巴老大过生日就有酒有肉,我过生日却只有两个玉米饼,还要和娘亲分着吃,这是为什么?”
“我心中越想越气,就借着一根大树爬进巴府,里面人多又杂。我装作一个仆役,找了一把扫帚扛在肩上,天黑也没人怀疑到我这么一个小孩。”
“我走到巴府正厅门口,正好碰上巴老三出门送客,他喝得醉醺醺走路也不稳。我便跟着他,等他送完客也没回正厅,而是往隔壁的院子去了,原来是尿急。活该这混蛋倒楣,那院子里除了一个服侍他的小丫鬟外,什么人也没有。”
“我悄悄走到巴老三身后,拔出刀低声说:‘巴阎罗,小爷今晚就要了你的命!’一刀捅进他的腰里,血一下子就喷了出来。”
苏芷玉惊道:“你把他杀了?”
丁原哼道:“算他命大,那时我个子太小只能捅在他腰上,没经验又十分慌张,给他拣了一条烂命。不过这是我以后才知道的,那时我也以为他死了,那个丫鬟一叫,我慌了,急忙丢了刀翻墙逃出巴府。”
“我不敢直接回家,在外面躲到天快亮了才悄悄回到家里。可是一进门,我就发现屋子里已经被人砸得乱七八糟,娘亲也不见了。”
“是不是巴老三的人来报复了?”苏芷玉问。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娘亲不见了,怎么找也找不到。问附近的人也没人说得清楚,我又怕巴老三的人再来寻仇,只好赶快离开。以后我回去过几次,却一直没有找到我娘,想来……她是叫巴老三给杀啦。”
“也许你娘是自己走的呢?”
“不可能。”丁原摇头道:“我娘就算要走也一定会带上我,而且也不会在半夜里走啊!”
苏芷玉此刻已经觉得那个巴老三,实在是天底下最坏的人,于是说道:“丁哥哥,等爹娘回来,我一定求他们帮你教训那个巴老三。”
“不用。”丁原瞥了一眼苏芷玉道:“我将来一定要亲手宰了他,但愿他活得够长。”
苏芷玉正想说出“到时候我也去帮你”这句话时,头顶的天心灯突然颤抖了几下,发出“丝丝”的低鸣。
丁原一震,站起身道:“你别说话,好像有恶人来了!”
“这个小弟弟怎么这样说话,姐姐看上去哪里像恶人了?”原本关闭的房门无风自开,一名艳丽妖娆的紫衣少妇笑盈盈立在门口。
丁原知道来人必定是冲着苏真夫妇,于是冷冷地道:“你不敲房门,也不问里面的主人是否愿意见你便闯了进来,不是恶人又是什么?”
那少妇嫣然一笑,像是牡丹花开般眩目,道:“你这孩子是谁,如此伶牙俐齿?”
“你又是谁,来干什么?”
少妇抬头看了眼天心灯,回答道:“我是水仙子的老朋友啦!六十年没见,自然想上门探望一下。怎么,他们不在吗?”
丁原晓得这少妇明知故问,他心想那苏真与水轻盈夫妇,看样子都是剑仙高人,来找他们的人无论安得是什么心,都必定不好惹。他既然答应要保护他们的小女儿,自然不能食言,说什么也要撑到他们回来。
于是说道:“你是我娘亲的老朋友,我怎么没听说过你?”
少妇一怔,咯咯娇笑起来:“别骗姐姐了,当姐姐不知道苏真和水轻盈只有一个女儿吗?”
苏芷玉瞪着少妇,然后转头低声问:“丁哥哥,她找我爹娘干什么?”
“别说话。”丁原先示意她噤声,接着对少妇道:“苏大叔和水大婶马上就回来,你可以站在那里等会儿。”
“又骗我。”少妇娇笑道:“小弟弟,你不晓得骗死人不偿命吗?苏真和水轻盈现在怕正和碧落山的杂毛道士们斗呢?哪会这么快回来?”
丁原从她话里听出这个少妇虽然不是碧落山的人,也不知是什么来历,却不是来给苏真帮忙的。
少妇亲切的目光又投向苏芷玉问道:“小妹妹,你就是苏真和水轻盈的女儿吧?”
“我叫苏芷玉,姐姐是谁?”这小姑娘一点也不明白危机四伏,看这少妇模样十分漂亮,语音娇柔,不免生出亲近之心。
“姐姐我呀叫晏殊,认识姐姐的人都称我作‘紫练仙子’,姐姐带你去找爸爸妈妈好不好?”
晏殊的名号里有紫练两字没错,那是因为她擅长施展魔门至宝紫灵鞭,但“仙子”两字却是自封的,多数人还是叫她“妖姬”。
看她容貌不到三十,约二十几岁,事实上早有百岁之龄,与苏真夫妇几乎是同代人。她出自大雪山万壑谷灭情婆婆门下,依仗师门声威与手中的紫灵鞭纵横天陆。
平日里虽然任性刁蛮行事怪异,但也不曾有什么大恶,故此正道中人亦不曾过多为难于她。
“别听她胡说。”丁原用身子拦在苏芷玉前,警惕的瞪着晏殊道:“你既然自称是水大婶的老友,也应该是个成名人物,怎么又卑鄙到打一个十岁小孩的主意?”
“瞧你说的。”晏殊又是一阵娇笑:“我只是想带她去找爹娘,又有什么不对了?若你不相信我,我可以给你发一个誓,绝不伤害这个小妹妹就是了。”
她的话也不晓得几分真几分假,但丁原站在床前只认准一件事情:无论是谁,都别想把苏芷玉带走!
他冲着晏殊说道:“你就是发一百个誓也没用,反正苏家妹子绝不会跟你走。”
晏殊心中暗想:这个小鬼也不知道是苏真水轻盈从哪儿找来的,一丁点儿年纪,却是如此难缠。
如果再不想办法将苏芷玉骗走,以后只怕再难有如此好的机会。自己好不容易等到这么一天,只要挟持苏真的宝贝女儿,就不怕他夫妇不低头,难道偏偏被一个小鬼搅和了不成?
话又说回来,倘若不是两个小孩头顶的天心灯,她又何必在这里费什么口舌?
正思忖间,窗台底下无声无息钻进一条小蛇,金色的身子不过三尺多长,飞快的朝床边滑去。但是那蛇头刚一碰到天心灯射出的红光,蓦地“嗡嗡”声大作,天心灯光华爆涨,颤动的更加剧烈。
那金蛇宛如被电击一般反弹出数尺直撞在墙上,拼命扭曲几下便不再动弹。
苏芷玉大吃一惊,一把抱住丁原叫道:“蛇!”
晏殊咯咯笑道:“小妹妹别怕,不过是外面那个老毒物的一贯伎俩,有姐姐在,还容不得他猖狂。”
静静的院落里一个沙哑的声音徐徐响起道:“紫练妖姬,你连十岁的小孩也骗,果然越活越回去了。”
丁原心中叹了口气,知道又来了一个麻烦人物。
第三章天灯
一股阴风在屋子里盘旋而起,半空的天心灯不停摇晃,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抖动着它。
一个中年侏儒汉子自门外飘了进来,他的脸只有常人的一半宽度,五官细长几乎挤在一堆,全身上下包裹在一条黑色丝绸中,双手从丝绸间裸露出来,一直垂到膝盖。
他左手握着一根比他人高出一倍的金色蛇杖,一条比方才死去的小蛇更细三分的金色小蛇盘踞杖头,高昂着三角脑袋,“嘶嘶”吐着红信。
更让人感觉诡异的是,此人周身裸露之处布满金色鳞甲,片片犹如拇指指甲般大小。额头上居然突起一枚鸡蛋大小暗红欲滴的血色肉瘤,整个人样子说有多怪就有多怪。
在丁原与苏芷玉眼里,这个人像妖更多一些。
晏殊见那黑衣人目露凶光,怨毒的盯着半空的天心灯,不由得用讥笑的口气道:“我劝你算了吧,老毒物。凭你那点道行,还破不了天心灯。”
黑衣人喑哑的嗓音犹如蛇在嘶鸣般说道:“我偏不信这个邪!”
他的口中念念有词,眼睛里放射出森森绿光,左手的蛇杖渐渐平飞而起,蓦地幻化做一条金色巨蟒,血盆大口吐着腥风朝床上的苏芷玉扑去。
苏芷玉一声骇叫,紧紧抱着丁原的后背不停地颤抖,眼睛一闭哭泣道:“爹爹,我要爹爹!”
丁原盯着巨蟒,反手拍着苏芷玉的肩膀,口中不停安慰道:“不怕,不怕,有我在!”
那巨蟒似乎也晓得天心灯的厉害,只敢徐徐接近红光,十数米长的身子绕着红光形成的圆罩转了几圈,这才渐渐朝里面收缩。
晏殊笑道:“老毒物,别白费力气了,不如坐下我们一起商量商量。”
黑衣人也不说话,眼睛里的绿光越来越盛,额头的血瘤更加鼓胀,暗红色不停的加深,颤动中一颗颗腥红的水珠向外溢出。
在巨蟒的挤迫下,光罩缓缓缩小,慢慢朝床边退却,但其中的光芒却越来越亮,不停发出“嗡嗡”之声。
丁原起初也有些害怕,但是看见金杖化成的巨蟒,一时之间也奈何天心灯不得,不由得出言嘲讽道:“老妖怪,你家小爷就坐在这儿,看来你也不怎么样啊?”
黑衣人的喉咙里发出“嘶嘶”的怪叫,催动巨蟒运起十成功力朝里面收缩,直挤得光罩扭曲变形,却就是不碎。
这黑衣人的辈分尚在晏殊等人之上,与一百五十年前碧落七子的师尊千秋真人平辈,只不过一正一邪不相往来,口碑更是迥异。
知道黑衣人的都唤他作“老毒物”,他也处之泰然。
其实黑衣人真正的本名叫仇凌夷,早年也被人称作天龙真君。但龙他是不养的,蛇蝎等等毒物却豢养不少,并经常凭之伤人。
若论修为,天龙真君本人也不见得十分高明,但那些毒物却防不胜防。他要对付谁极少当面下手,往往在暗地里施以各色毒物,不少高手便是这么不明不白栽在他的手里。
久而久之,天龙真君名号越来越响也越来越臭,被人称作天陆九妖之一。在这九人里,若论名声自然是红袍老妖最响,但颇多的人却对天龙真君更加头疼。
他手中金杖,原本是由一百多年前自黑枫山中收服的一条千年巨蟒炼制而成,与杖头那金丝蛇同为防身之宝。
天心灯虽然是上古神物,但天龙真君自恃金杖威力强大,偏要一试。
随着金杖幻化的巨蟒发威,光罩越缩越小,几乎就要贴到两人身上。那巨蟒蟒身与丁原、苏芷玉近在咫尺,几乎触手可及,硕大的蟒头来势汹汹的朝着两人张开大嘴,喷着几令人窒息的绿色腥雾。
若不是天心灯庇护,只怕那恶蟒吐出的毒气,就足以令两人身赴黄泉。
苏芷玉原本吓得直哭,现在却连哭也不敢哭了,只缩成一团,把头埋在丁原的背上闭着眼死死抱住丁原。
丁原虽然心中也在害怕,但脸上却一点也没流露。他始终记着自己一个用鲜血换来的经验:“你越害怕,欺负你的人就越得意。”
他壮着胆子盯着巨蟒,只等万一天心灯支持不住便立刻扑向那怪物,说什么也不能让它伤了苏芷玉。这是自己答应苏真的,拼了性命也要办到。
但他也低估了天心灯的威力,此灯看似普通青铜制成,实际却是上古时候的陨铁锻造,即使是仙家兵器也不能损它分毫。自灯中射出的红光,更是汲取万载天地之灵气,岂是那千年蟒蛇可以破解的?若非如此,苏真夫妇也不敢放心离去。
眼看光罩收到极致,天心灯蓦地发出清脆的金属鸣响,灯心爆出耀眼的红光,光罩像鼓足了气的气球朝外反弹,整个屋子都被震得发颤。
若是此刻从屋外望去,此屋宛如被一个奇异的红色光球裹住,摇摇却不坠。
那金色巨蟒蓦地痛苦扭曲,箭矢般地弹起,轰隆一声撞墙穿洞而出。天龙真君脸若死灰,急急召回金杖。待金光一闪金杖回到手中时,杖身已扭曲得不成形状,色泽亦黯淡许多。
天龙真君好不心疼,这金杖他苦修了百多年才有今日威力,但被天心灯如此一破,怕再花五十年也未必能恢复今日水准。
一念至此顿时恶向胆边生,怒嘶道:“好个苏真,水轻盈,敢坏我仙家宝贝,今日我必和你们斗个你死我活!”
话是这么说,但面对天心灯,他也没有更好办法。虽然那条金色小蛇尚未用上,但那是自己最后的法宝,如果再遭厄运,今后的日子可就不怎么好过。
丁原见天龙真君受挫,心中一定,冷笑道:“老妖怪,你还有什么招尽管使出,小爷在这儿接着。”
晏殊一阵咯咯娇笑道:“老毒物,你吹什么大话,如今吃亏的可不是你吗?我劝你还是快滚吧,等苏真回来,他一只手就能把你摆平。”
天龙真君脸色红一阵绿一阵,赧然问道:“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不走?”
晏殊眼珠一转,答道:“我自是在等帮手来助阵,他若来了,就更没你什么事了。”
天龙真君嘿嘿笑道:“你当我是三岁小孩?你紫练妖姬向来独往独来,又哪来的帮手?”
话音刚落,屋外有人冷冷道:“不错,帮手没有,仇家倒是不少!”
晏殊脸色一变,又旋即娇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东海平沙岛的晋公子。”
一个白衣青年应声走进屋内,屋子里的气温顿时降低不少。
他看上去三十余岁,鹰鼻薄唇,眼睛似睁非睁,眉宇间杀气十分浓重。
东海平沙岛属于天陆正道的名门大派,与碧落山在正道上的威望不分伯仲。这个晋公子更是平沙岛百年一出的奇才,年纪虽轻却已声名鹊起。
白衣青年的目光冷冷扫过晏殊与天龙真君,冷笑道:“两个魔门妖孽也敢来这里放肆,若自己不想滚,就让小爷送你们一程。”
天龙真君色变道:“就是你师父尤老鬼也不敢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你是活腻了?”
晋公子道:“那是我师傅给你点面子,小爷我可不吃这一套。”
晏殊打圆场道:“大家都是为了同一目的,何必呕气,还是快想法子把天心灯破解了。有那小姑娘在手,不怕苏真夫妇不低头。”
晋公子不屑道:“我堂堂名门正派,岂能和妖孽联手,还不快滚。”
天龙真君忍无可忍,怒嘶道:“小贼好大胆子!”他的手微微一扬,一道金光射向晋公子咽喉,正是那条金丝蛇。
晋公子不慌不忙,长袖挥出,黑洞洞的袖口无风鼓动,那金丝蛇就像自己要送进袖子里一般。
天龙真君诧异道:“东海平沙袖?”手里一扬,金丝蛇受到感应收了回来。
晋公子也收了东海平沙袖,傲然道:“你还有什么伎俩尽管使出。”
丁原瞧着眼前几个人怕都奈何天心灯不得,暂且放下心事,却没有想到他们自己已先内讧了起来。
天龙真君与晋公子横眉竖目,剑拔弩张。刚才一次交手表面看似乎平分秋色,但连丁原也看出失去金杖的天龙真君,恐很难斗过那个晋公子了。
晏殊只站在旁边,嘴角带笑也不出声。她好像心里巴不得这两个人先斗个两败俱伤,自己好坐收渔翁之利。
丁原眼珠一转,有意讥笑道:“老妖怪,你活那么一大把年纪有什么用,连个晚辈也斗不过,我若是你,不如买块豆腐撞死算了。”
天龙真君怪啸一声,小嘴张开吐出一道色彩斑斓的五色光芒,直朝晋公子射去。
在丁原看来,这道彩光不过挺有趣的而已,但晋公子却神情第一次变得凝重,目光紧锁那道彩光,右手一翻已多了一把玉箫。
那道彩光名为“千色万毒练”,乃是天龙真君闭关修炼一个甲子才练成的绝毒法术。为了练成“千色万毒练”,六十年间,不知道有多少世上的绝毒之物死在天龙真君的手里。
寻常人莫说沾上一点,就是闻到一丝“千色万毒练”
里散发出的腥味,也要立时全身腐烂而死。即便是晋公子这样的仙家高手,对此亦不得不大为忌惮。
天龙真君练成此功后,一心要在天陆扬名立万,本不到迫不得已,也绝不会将这手压箱底的本事使出。可是今日出师不利,折了修炼多年的金杖,那金丝蛇也差点被晋公子用东海平沙袖收了去。恼羞成怒之下,便使出了“千色万毒练”,以争回颜面。
晋公子执箫在手放在唇边,脸上青气大盛,运用出十成内家真气吹动玉箫,但听一声悠扬箫声奏起,自箫孔里射出一道青色罡风。
他手中的玉箫本也是东海平沙岛七宝奇珍之一,用万年空灵璇玉制成,传到晋公子手中已历九代。晋公子出道以来,自恃师门仙术高超,极少亮出这支玉箫,今日形势险恶也顾不得许多。
那孕育天地万毒的彩光,与包含宇宙空灵之气的罡风撞击在一起,形成一团滚滚而动的光球,但见青色罡风在外,五彩绚光在里,一时间僵持不下。
丁原固然看得目瞪口呆,那晏殊早含一粒灵药在口躲到角落里,饶是如此,也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不由心得中暗惊道:“这个老毒物不晓得何时修炼成如此歹毒的法术,还好不是冲着我来,否则我亦只有靠着紫灵鞭夺路而逃了。”
那箫声渐渐拉高,吹的竟然是一首“碧海潮生曲”。
传言东海平沙岛第三代掌门盛年之时,创下了这套“碧海潮生曲”的功夫,天陆成名高手亦难以在箫声中支持住一炷香的时间,连当时的天陆魔道十大高手之一的曲难平,虽勉强撑着听完全曲,却当夜吐血而亡。
从此之后,天陆魔道便有“碧海易渡,仙曲难平”之说。
晋公子的修为虽然比不上当年的先辈,但天龙真君哪敢怠慢?他运起全身功力,将修行了百多年的老底全部使出,勉强与晋公子斗了个平手。
可是晋公子的箫音越来越高,那罡风也越来越强劲,明显得还有后劲,自己不免相形见绌。
晏殊见状心中暗道:“那老毒物虽然讨厌,但终究不难对付,若是晋公子胜了,今晚我可难讨好了。”如此一思量便有了主意,手中紫灵鞭一扬,娇笑道:“晋公子,你是名门正派的得意传人,我和老毒物却同是邪魔歪道,毕竟同病相怜,今晚只有得罪公子了!”
那紫灵鞭凌空一挥,自鞭上幻化出数百朵大小如婴儿手掌的莲花,闪烁着紫金色的光华,顺着风势铺天盖地打向晋公子。
她知晋公子是正道高手,又有璇玉箫助阵,故不敢藏私,出手就是成名绝技“金灯万盏”。
如此一来,晋公子也有些吃紧,他好不容易在与天龙真君的对抗里渐渐占上风,这晏殊偏赶这个时候横插一手。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分出三成罡风护住周身,如此一来,天龙真君顿时松了一口气。
只见晋公子的身体周围刮起一道青蒙蒙的罡风,那数百朵金莲上下翻飞,寸步不离的围绕其身,却始终破不了晋公子的护体罡风。
三人各施绝技在这客房之内争奇斗艳,一时间难分轩轾。
但无论三人如何苦苦争斗,那天心灯的红光始终罩住床边的丁原与苏芷玉,令他们毫发未伤。
丁原虽难知其中凶险,却也明白无论谁赢,对自己都没有半分好处。只盼望他们就这么打下去,一直斗到苏真夫妇回来。
但那碧落山高手岂是容易对付?何况还有碧落九泉剑阵。苏真夫妇虽然堪称当世绝顶高手,顷刻之间也难以取胜。
屋中三人正斗得热火朝天,却不料床下有一人从地底冒出。
那天心灯尽管封住四面通路,却唯独对这来自地底的袭击无可奈何。而来人偏巧是一位土遁高手,趁着晏殊、天龙真君与晋公子正打得你死我活之际,偷偷从地下窜出。
他的模样甚是可笑,矮胖的身体宛如一个吹足气的大圆球,四肢比常人短了一倍,光光的脑袋上生着豆大的一对小眼。穿了一身土黄色道袍,打扮颇像出家的道士,手里拿的却不是拂尘,而是一支四尺长的黝黑三棱梭。
这道士蹲下身体,脑袋刚好挨到床板,竖着一对圆圆的小耳朵听了听外面动静,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若在平时,他的举动必然早被屋里人发现,可是现在那三人的全副精神都集中在对手身上,竟然忽略了这个道士。况且,他的出现方式也颇为诡异,竟是利用土遁钻进了床下。
那道士将三棱梭夹在骼膊底下,两手小心翼翼朝床外伸出。说也怪,明明他的双臂只有常人一半的长度,但那双手臂好像自己会长一般,渐渐伸出了两米多。
丁原正在紧张的盯着屋里三人打斗,苏芷玉更是乖乖的只敢伏在丁原背上,根本没有注意到床下正有一双手朝自己伸来。
那双手臂犹如灵蛇一样攀上床沿,悄悄朝丁原与苏芷玉探去。道士虽然人在床下见不到床上的情况,可是手上就像长了眼睛,方向丝毫不差。
眼看距离二小只有几寸远的时候,丁原终于发觉。可还没有等他叫出声来,那双手如毒蛇出洞,闪电般扣住他和苏芷玉二人。紧接着一股不可抗拒的大力传来,两人在惊呼声中双双被扯到床下。
晋公子第一个觉得不对,他眼角余光正扫到一双肥手将丁原与苏芷玉拖到床下,情急之下止箫大喝道:“床下有人!”
晏殊与天龙真君也已察觉,三人一起罢手望向床下。
虽然床下一片漆黑,但这三人是何等目力,正看见那黄袍道士一手一个小孩沉进地里。
“桑土公!”天龙真君咬牙切齿的叫道。
他与桑土公同是天陆九妖中的人物,却素无往来。那桑土公隐居于天陆西南的百万大山里,平日难得到道上露一次面。但他每回出现也必然会掀起一阵波澜,其声名绝不在天龙真君之下。
桑土公的功夫倒也平平,唯独那土遁神技为当世一绝,只要让他双脚踩在地上,就是大罗金仙也奈何不得。
他的为人虽然有些古怪,但真正坏事倒也干得不多。
因为生性木讷,又天生带点口吃,经常被人笑话。因此桑土公极少在大庭广众下露面,在天陆正魔两道对他的恶评也不算多。
万万没有想到桑土公居然也赶到这儿来,还趁三人你争我夺之际出手抢走两个小孩。那个不知名的少年也就罢了,那女孩可是苏真夫妇唯一的掌上明珠,竟然被桑土公破了天心灯抢得先机,天龙真君不由得恼恨不已。
晏殊一跺脚嗲声道:“都怪你们,这下如何是好?”
天龙真君狠狠道:“找桑土公算帐去!”
晋公子冷笑道:“他用土遁远飙,你到哪去找?”
天龙真君道:“他跑不远,桑土公夺了那女孩,必然要找苏真夫妇谈条件,绝对不会离开本城。”
晏殊泄气道:“就算这样,也无异大海捞针。”
天龙真君哼道:“难不成我们三人直接找苏真夫妇讨要那东西。碧落山出动了九个高手也未必奈何苏真夫妇,我们三人就算联手,只怕不够苏真一个人打发。”
晋公子不满的冷笑道:“那也未必!”说罢转身走出客房,也不知道他是否真要去找苏真夫妇。
天龙真君的脸越加阴沈,在这三个人里他是吃亏最大的一个,自己的金杖被天心灯打得不成形状,到头来还是落得一场空。
“桑土公,我就不信找不到你!”天龙真君狠狠唾了口浓痰,屋子里刮过一道阴风,人已去了。
晏殊抬头看了眼天心灯,幽幽叹了口气,身影也在屋中消失。
原本热闹无比的客房里顿时沉寂下来,只有天心灯依旧悬在半空悠悠发着红色的光华,但是床上的人已经不在了。
第四章土遁
丁原被桑土公夹在肋下,像是上了铁箍一样半点动弹不得,只觉眼前一片漆黑,四周“沙沙”的声音不断。
他本还想张嘴骂人,可是迎面一把泥沙直灌嘴里,只呛得半天喘不过气。那边的苏芷玉也没了动静,想来也是一样的。
虽然眼睛看不清楚,丁原心中明白自己是被人拽进了土里。可是为什么自己虽然觉得呼吸有些困难,却没有气晕的感觉?而那人又怎么可能在地下穿梭?
短短的半个晚上,丁原已经见到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也许比很多人一辈子见到的怪事更多。
传说里的剑仙还有各色妖魔鬼怪纷纷亮相,他们的目标,无疑是苏真夫妇手里的什么东西,但除了碧落山的人敢正面对撼外,其他人都把主意打在了苏芷玉身上,自己也就跟着受此无妄之灾。
此时,丁原心中倒不是害怕,但一想到抓住自己和苏芷玉的虽不知是何人,也必定是冲着苏真夫妇来的。若当真对苏芷玉不利,自己便有负所托。脑筋急转之下,不停的动着脱身的念头。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丁原眼前一亮,呼吸顿时感觉顺畅许多,跟着被人一松手扔到地面。
人在地中穿行良久,此刻出来本需要一段时间适应。
但好在外面尚是夜晚,只能借着月光依稀可辨是一座黑漆漆的土地庙。
“爹、娘,快来救我啊——”苏芷玉突然哇的一声哭出来,丁原没觉得怎样,倒把桑土公吓了一跳。
虽然这里已经是城外十里一座废弃的土地庙,周围也没有人家。但如此动静万一落在同道耳朵里,岂不给自己招来大大的麻烦。
他一声低喝道:“不,不许哭!”
哪知道苏芷玉却哭得更加响亮,他自然不明白苏芷玉从小被娇生惯养,偶有顽皮太过遭爹娘斥责,但只要哭声一起必然万事大吉。今夜连遭险境,看家本事岂有不用之理!
桑土公无奈,肥手捂住苏芷玉的小嘴,恐吓道:“你再——哭,我,我就把你给——宰了!”
丁原的身子被摔在地上,原先得无忧丹神效愈合的伤口差点再次断裂,只疼得他冷汗淋漓。但他硬忍着不吭声,听桑土公吓唬苏芷玉反而笑道:“你连话也讲不明白,居然还敢出来混?”
桑土公像只被踩到尾巴的野猫,一跳多高叫道:“谁,谁说我,不、不、不会说话的?啊唷!”
原来一个不留神,手上被苏芷玉狠狠用小嘴咬了一口。
他的手一松开,苏芷玉便叫道:“你这坏蛋快放开我,不然我叫爹爹来揍你屁股!”似乎在她心目里,打屁股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刑罚了。
丁原吓了一跳,怕桑土公拿苏芷玉出气,于是朗声道:“不要欺负小女孩,有种冲着我来!”
桑土公像拎小鸡一般拽着苏芷玉,朝丁原嘿嘿一笑道:“看,看不——出,你小小,小小年纪,还——挺讲、讲义气。”
丁原仰起脸望着桑土公,虽然对方伸一个手指头就可以要了他的命,但那又如何?反正自己是贱命一条,在这个世界上再无亲人。即便死了,天陆也只不过少个无名小混混而已。
谁会为自己流一滴眼泪呢?活着又有什么好?丁原不知道。自从失去了母亲,他混迹市井,尝尽各种辛酸,从未有一天真正开心过。
这样的活着,没有任何渴求的赖活着,对于丁原来说其实亦无丝毫留恋。他不过是因活而活罢了。
他毫不相让的回敬道:“我也看不出,你一把年纪了还干偷鸡摸狗的事情。”
桑土公的圆脸涨得通红,梗着几乎没有的脖子道:“我桑土公活了一百五十多岁,杀过人,放过火,但从不干鸡鸣狗盗之事!”他情急之下,长长一句话居然说得十分顺溜。
丁原轻蔑的哼道:“算了吧,就你?躲在人家床底下,趁大人不在就把人家女儿偷来,这又是什么?”
桑土公憋得脸更红了,却说不出话来。他为人虽然怪僻,但也绝不肯昧心而言。丁原虽然年纪不到桑土公的一成,但伶牙俐齿又占着有理,硬叫对方说不出话来。
丁原反倒不着急了,慢条斯理道:“你若真的有种,不妨把小女孩送回去。等她爹娘回来,真刀真枪拼个痛快。”
“不,不行!”桑土公这次却回答的痛快。
“为什么?”
桑土公“我”了半天才小声道:“我打不过他、他们!”
丁原见他的样子不觉好笑,心中感到这个家伙虽然脑筋直了一点,但也不全是坏人。如果自己设法打动他,说不定可以救下苏芷玉来。
苏芷玉听桑土公亲口承认不是爹娘对手,不由得心中得意,说道:“大坏蛋,你若再不放了我,等我爹爹找来,小心把你屁股打开花!”
桑土公嘿嘿一笑道:“有,有你在我——手上,我、我不怕、怕!”
丁原故意嘲笑道:“原来你这人连当恶人都当得没种,要靠人家的孩子,才敢和苏真夫妇叫阵。”
桑土公急道:“你,你这娃娃懂——什么?我,我这叫智取!”
“智取?”丁原哼道:“你这方法愚蠢透顶。就算一时要挟了苏真夫妇,等人家要回孩子,回头再找你算帐,你一样完蛋。”
“我,我会叫他们——立下、下一个、个毒誓,”桑土公说话自己吃力,听的人更加吃力:“苏真——他素来,讲、讲信誉,我——我不怕,他反悔!况——且,我、我只要——钻进土里,他也拿——我没、没办法。”
桑土公虽木讷,但也认死理,一旦认准的事情,牛也拉不动。
丁原心中暗暗焦急,也不知道苏真夫妇是否能打退碧落山的人,又是否能够找到这里来?
苏芷玉小嘴一撇,不服气的道:“会像老鼠一般的钻洞就好了不起么?要是我爹爹来了,就算你钻进地里,他也能把你揪出来。”
桑土公显然对自己的土遁极有信心,闻言反驳道:“吹——吹牛!”
“小孩的话是最真的了,你的那点微末功夫又怎么是苏真的对手?”土地庙里又多了一人的声音,听起来无限娇媚,却偏偏出自男人的嗓音。“我劝你还是把人交给我吧,桑土公。”
桑土公脸色一变,叫道:“耿无行!”
这三个字念念得又难得的清晰,可见他对来人十分忌惮。
不等丁原苏芷玉说话,桑土公一手一个夹起他们,身上黄光一闪,口里念念有词,人又往土里钻。
事实上,他完全可以不顾丁原死活,方才在客栈因为猜不准哪个是苏真夫妇的小孩,故才两个一起抓来,如今已经明明白白了,完全可以只带着苏芷玉一人逃生。可是偏偏桑土公就是死脑筋,既然抓了两个来,也就要带着两个一起逃。
丁原的身子刚刚沉下地面,就听见耳畔“轰”的一声闷响,眼前绿光一闪刺得眼睛生疼,人已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抛回地面。
此刻桑土公自身难保,手也松开了。丁原与苏芷玉一左一右在半空里翻滚几圈,那苏芷玉竟然迅速稳住身形,轻飘飘的落地,原来是情急之下用上了母亲传授的“水天一色”身法。
虽然她年纪幼小,身法不怎么到家,但保证屁股不先着地也还够了。
苦的是丁原,他重重摔在地上,四肢朝天,险些疼昏过去。如果不是体内无忧丹化解成的真气护着他,就这一下已经要了他半条小命。
苏芷玉一声惊呼,脚一落地,也不管来了什么恶人,冲到丁原身边叫道:“丁哥哥,你没事吧?”
那边桑土公亦是稳住身形,梗着几乎没有的脖子叫道:“小子,你没死吧?”
丁原心头一动,暗想那小女孩也就罢了,这桑土公似乎也并不是恶人。但嘴里却只哼了声算作回答。
桑土公听见丁原的哼声也放了心,不知道为什么他颇喜欢这两个孩子。也许是多年隐居十分寂寞,有这么两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孩和自己斗嘴也是一乐。
耳里就听那耿无行得意的“娇笑”道:“我说你逃不了的,桑土公。”
桑土公双手握住三棱梭,口中喝道:“两个——娃娃闪、闪开!”
耿无行一身花枝招展的彩衣装束,在夜色里看起来十分刺眼。他的容貌颇为俊俏,可惜媚气太足,全身都散发着比女人还浓的香味。
从年纪来看,耿无行也不过三十多岁的样子,但是对于修行之人来说,单凭容貌绝对不能用来推算年龄。事实上,耿无行的岁数早逾百岁,与苏真乃是同一辈分的人物。
他的右手握着一把白玉折扇,正在轻轻摇晃着。那扇上画着九个极尽妖娆的女子,神态妩媚却透着一股股鬼气。
桑土公如临大敌,目不转睛的盯着耿无行。尽管从年岁上说自己比耿无行高出一辈,但论实力,耿无行却在自己之上。
他出自天陆北疆天峰山忘情宫门下,其师楚望天是当今魔门顶尖高手,曾经与苏真等人在百年前并称魔道十大高手。如今的忘情宫在他的调教下已经成为魔道三大门派之一,气势之盛,连正道的七大剑派也为之侧目。
耿无行是楚望天三大弟子里最小的一个,修为虽然也居于最末,但在天陆群雄中已足以纵横。尤其是他手里的九幽白玉扇为楚望天亲传,威力更是不容小觑。
桑土公虽然位列天陆九妖之一,但扬名的是他的土遁之术而非真正功夫。
“桑土公,把那个孩子放下,我可以饶你一条老命。毕竟你多年修行也不易啊!”耿无行悠然说道,好像已经认定桑土公不是自己对手。
桑土公怎肯甘心?他一咬牙道:“我、我绝不!”
“那可就是你自找的了。”耿无行笃定的拿着折扇一摇一摇,半点也不着急,就像猫戏老鼠一般。
桑土公土遁之术被破,就只有硬拼。他知道要是等耿无行的九幽白玉扇出手,自己绝难讨好,于是先发制人,手里黑油油的三棱梭一声呼啸,化作一道黑光直刺耿无行。
耿无行的身子动也不动,只是手里折扇猛地一摇,自那扇面上刮起一道黑色的阴风,“忽”的一声扑向三棱梭。
那三棱梭似遭遇极大阻力,在空中不停颤抖,虽没有回退却也无法再往前。
只是这么一个照面,两人高下已经显而易见。
那边苏芷玉可不管这许多,只轻声问道:“丁哥哥,你有没摔疼哪里?”一双小手就要扶起丁原。
丁原只觉全身剧痛哪能动,他低喝道:“你别管我,快趁这两人厮杀赶紧逃跑,到城外找你爹娘去。”
“那你怎么办,丁哥哥?”
丁原咬牙忍着疼痛道:“他们要抓的人是你,我不会有事。”
苏芷玉犹豫道:“可是我不能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啊?”
丁原心中道:“这个小女孩人虽不大,心地倒也不错。但愿她长大了还能这样。”
这时传来桑土公一声大吼,原来是他的三棱梭已被阴风吹得滴溜溜在空中打转,眼看就要抵挡不住了。
那边的耿无行却好整以暇,依旧不紧不慢的摇晃着折扇。
丁原心中一急道:“快走,不然就晚了!”
“我要照顾你!”苏芷玉这次回绝的更加干脆。
丁原没想到这个小女孩一下子变得如此固执,借着夜色看见她娇美的小脸蛋,心里却不由得一酸。暗道:“她的父母都是传说里剑仙一流的人物,将来她也必定会成为神仙一般的少女。我又算什么?我不知道我爹是谁,也不知道娘到底死了没有?在别人眼里不过是个小无赖罢了。”
想到这里且悲且怒,奋力用手一推苏芷玉道:“快滚,我不要再看到你。若不是你,我也不会沦落到这步田地!”
苏芷玉一怔,大眼睛里泪光盈盈,眼看又要哭出来。
丁原实在不明白她哪来这么多眼泪,当下也不理她。
谁知道苏芷玉并没有哭,更没有离开,反而用手一抹眼睛,轻声道:“丁哥哥,虽然你对我这么凶,我却知道你是为我好。爹爹和娘亲从小就教我做人不能忘恩负义,你为了我变成这个样子,我怎么能够说走就走,不管你的死活?”
丁原心中只有苦笑,面对这么一个自作多情的小女孩,他也只好甘拜下风。
这个时候场上形势又起变化,桑土公见三棱梭无法克敌,索性收回手中。
那耿无行更是得意,用阴阳难辨的嗓子道:“桑土公,你现在滚蛋还来得及,我一向有好生之德,你若是遇见我的两位师兄,只怕现在已成死人了。”
桑土公一阵喘息,结结巴巴道:“小、小狗莫要——猖狂、猖狂!今、今天,你——爷爷跟你拼、拼了!”话音一落,三棱梭猛地插进土里,足足有三尺之深,梭杆上黑油油的光华来回流动,嗡嗡的乱颤。
“裂地刀!”轰的一声,地上飞沙走石,土地庙也连晃好几下。
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自三棱梭插入处应声而开,宽度足足有一丈多。那沟渠闪电一般朝耿无行的脚下延伸,裂开的地缝之中无数乱石激射向半空,声势异常惊人。
当下耿无行不敢怠慢,身形一晃升到半空,像是有人用绳子吊着他一般摇摇晃晃,就是不落下。
他手中的折扇也凭空卷起一股黑色的旋风,将射向自己的飞石一一裹在里面,不停的绕着自己的身体打转。
但那地下射出的乱石竟然像无休无止,足足半盏茶的功夫也不见减弱,在耿无行身边旋绕的石头越来越多,到最后几乎把他整个人全裹在其中。
丁原与苏芷玉固然是看得目瞪口呆,内心深处居然也希望桑土公获胜。尤其是耿无行阴阳不分的样子,着实招人讨厌,相比之下,桑土公虽然也长得古怪些,人倒还算不错。
但世事往往事与愿违,突然听见耿无行一声“娇叱”,九幽扇黑光大盛,土地庙里刮起一道道可怖的阴风,几乎令人无法站住脚。
那围绕在他身边的乱石轰然一声四散而开,砸得到处乱飞,有一块险险落在丁原头上,却被苏芷玉用小手轻巧的一拨弹开。
丁原心里更是难受,暗道:“连这个小女孩都比我有本事,可笑我居然还大言不惭的向苏真夫妇保证保护他们的女儿,其实我真是个没用的家伙。”
又想到:“若是当年我哪怕只有小女孩这般的本事,也不会被巴老三他们欺负,娘更不会死在他们手里。要是我现在学得这样的功夫,也可以找巴老三报仇血恨。可是,又有谁肯收我这个穷小子呢?”
他在这里思绪万千,那边的桑土公却面临生死关头。
原来耿无行破解了裂地刀后,虽然身上无伤无痛,但原本自以为十分风流倜傥的模样,多少显得有点狼狈。
他这数十年来呼风唤雨,正魔两道的人物对他多有敬而远之,何时受过这种气?恼羞成怒之下,口念真言,运起全身十足的功力,施展出师门的绝技“九幽魔煞”!
但听阴恻恻的呜咽连声,扇面上那九个美女竟然飘然飞天,在空中结成九曲大阵,或怀抱琵琶或手舞罗带,形态各异。她们的身影轻飘飘有如鬼魅,浑身散发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阴森死气。
丁原与苏芷玉都瞪大眼睛,望着那半空里飘浮的九名美女,并不晓得其中厉害。
这九名女子原是百年前的冤魂,被楚望天以九幽阴火炼化,收到了扇中。一旦念动真言,将她们的魂魄放了出来,无异于将九个魔煞一起放到了人间。
耿无行继承乃师衣钵,在九幽扇上苦心修行近一个甲子,直到最近才修炼成了九煞齐出的最高境界。没有想到第一个比试的,居然不是什么名门正派的高弟,而是桑土公。
桑土公脸色大变,万没有想到耿无行居然练就九煞齐出。那九个女鬼冤魂也不急于朝桑土公发动攻击,却在他周围翩翩起舞,呜咽而歌。
桑土公一咬牙道:“好,好你个——耿无行,你、你有九煞齐、齐出,我也和——你,拼、拼了,这条老命、老命!”他的手中三棱梭蓦地飞起,在空中不停的旋转,到最后形成一团黑影。
耿无行笑道:“桑土公,你在耍杂技吗?”
桑土公也不回答,脸上一层淡金色的光芒越来越浓,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滴答落下,嘴里不停念着什么。
耿无行发觉有些不对,惊疑道:“桑土公,你要干什么?”
桑土公的眼睛猛地睁到最大,哈哈一笑说:“我、我跟你拼、拼命!”他头顶的三棱梭转得愈加快了,带动起周围的狂风大作,将苏芷玉与丁原直吹得朝旁边闪。
耿无行不敢再等究竟,手中的扇子摇成一阵白影,嘴里发出一声尖啸。空中的九个女子闻风而动,齐齐朝桑土公杀来。
桑土公理也不理,低低吼叫道:“桑土公!”
听闻此言,耿无行的脸色大变。
第五章元神
只见桑土公光秃秃的头顶金光一闪,冒出一团青烟,在空中迅速凝成一头一丈多长的穿山甲!
那穿山甲的双眼闪着金光,一条红色的长舌吞吐不停,上面的粘液甚是恶心的滴落到地上,顿时将地面蚀出一个个小坑,直冒出刺鼻的轻烟。
桑土公却如入定一般,双目圆睁一动也不动,在丁原看去宛如是一尊泥塑的雕像。
那穿山甲的一对前爪像人一样,握住空中飞舞的三棱梭,只是随意的一挥,一道金光波纹似的朝外四射,九名扑来的妖艳鬼姬就仿佛遇到了阎王般,忙不迭地朝后飞退。
其中一鬼姬退得稍慢些,被那道金光扫中双腿,只听见一声凄厉的鬼嚎,便在金光里瞬间幻灭。
耿无行恶狠狠盯着半空里的穿山甲,惊叫道:“元神出窍!”
原来那硕大的穿山甲便是桑土公的本命元神,他在五百年前本是百万大山里的一只普通穿山甲,因为误服仙草这才通了灵性。经过三百多年的修炼,最后终于炼成人形,以“桑土公”为号。
这土遁之术可以说是他得道前的谋生手段,修炼成妖后,亦以此闻名天陆。
大凡修炼之人,无论是正魔两道者皆有本命元神在身,那亦是修炼者的精髓与命门所在。若修行到家,如桑土公这般的魔道高手,平日里也可以本命元神神游天外,却绝少在遇敌时显现。
本命元神的威力固然强大,然而一旦出窍,一则肉身失去凭依,极易被仇家趁机毁去。二则元神出窍最耗内家真气,莫说时间一长,内力不济又来不及收回肉身,有魂飞魄散之虞,即便能够顺利回到宿体内,也大大折损元气,要想恢复,少则数十年,多则上百年。
故此,无论情况如何险恶,正魔两道的高手也绝少以本命元神出窍退敌,否则即便成功,自己也成半个废人,后面几十年的日子绝不好过。
但偏遇上桑土公这样实心眼的人,一旦发起狠来什么也不顾,竟然招呼也不打,就祭出了元神。
即使是耿无行这般的人物见状也不由得心惊,此时就算他有心暂退,只怕桑土公也不肯轻易放过。无奈之下唯有拼死周旋,心中却也在暗暗叫苦,原本只想叫对方吃点苦头知难而退,谁晓得桑土公说拼命,还真的拼上了老命。
他打起十二分精神,咬牙催动苦修了一个甲子的魔门真气,九幽白玉扇在手中舞得像风轮一样,源源不断将功力注入那八名鬼姬身上。
但见半空中的八名女鬼冤魂眼睛里的幽光大盛,身影也越涨越大,到最后竟有两个大汉般高大,在耿无行的咒语驱动之下,朝桑土公的本命元神发动第二次攻击。
这一人一妖八鬼在土地庙展开好一场恶战,只杀得天地无光,山河变色。
桑土公本命元神化作的穿山甲手舞三棱梭,犹如魔神下凡,杀气凛凛威不可挡。耿无行驱动的八名鬼姬虽然厉害,却在道行上逊色不少,只敢远远在外围缠斗。
耿无行心中也有自己的如意算盘,他知道桑土公的本命元神虽然厉害,但也不可久持,只要自己顶住开始的一段时间,接下来桑土公势必在劫难逃。
但话虽这么说,但真要抵挡住桑土公的元神,耿无行也不得不施展出全身的力气,事后若性命犹存,也需得闭关十年以上,方能从这一战中恢复元气。
丁原与苏芷玉已经缩到角落里,看那两人斗得惊天动地,丁原低声道:“玉儿,看样子现在他们俩谁都顾不上你,你赶紧逃吧。”
苏芷玉道:“丁哥哥,你也和我一起走吗?”
丁原心中苦笑,暗道:“我若能走,早便走了,还傻等在这儿给那两个妖怪做盘中餐吗?”他催促苏芷玉道:“你管我干什么,我和你原本没有一点关系,过了今天我们也要各走各路。”
苏芷玉一个劲摇头道:“丁哥哥,你是好人,我绝不能扔下你。等找到我爹娘,我一定求我爹收你做他的关门弟子。”
丁原心中一动,他虽然完全不了解仙魔两道之事,但今晚历劫也能知道,那苏真夫妇绝对是一流人物。如果苏真肯传授自己艺业,哪怕学到他的半成,也足以报仇雪恨。
但他为人倔强,亦绝不肯为此低声下气求人,于是道:“我不会求你爹,你也不用为我去求。你现在快走,不然什么都晚了。”
苏芷玉想了想,小手伸到丁原骼膊下,小心翼翼的把丁原扶起道:“我带你一起走。”
说话间,突然听见耿无行愤怒异常的一声尖啸,两人抬头一看,原来那八名鬼姬又被桑土公的本命元神破去了一半!
耿无行心中又是心疼又是害怕,要知这九幽白玉扇乃楚望天亲传他的宝物,是楚望天早年得意的贴身法宝之一。那九名女鬼更是收来不易,毁去一个便少一个。
今晚一场恶战,居然被桑土公破去一大半,别说自己心疼不已,回去后也无法向师尊交代。
急怒之下,耿无行尖叫道:“老鬼,你毁我仙家宝贝,我跟你至死不休!”
土地庙中阴风大作,空中传来滚滚雷声,耿无行全身衣裳鼓胀成气球一样,手里的九幽白玉扇射出万道黑光。
原来惊怒之下,耿无行施展出他出道以来从未用过的“九幽天煞**”,拼着耗损半个甲子的功力,也要击杀桑土公。
这么一来,可苦了苏芷玉和丁原,两人在罡风里连站也站不稳,更不用说要苏芷玉搀扶着丁原逃出土地庙。苏芷玉每迈出一步,都被罡风吹得歪歪斜斜,数十步路竟比登天还难。
桑土公祭出的元神见状也不畏惧,反而舍弃了那四名不堪再战的鬼姬,挥舞手中的三棱梭直冲向耿无行。
耿无行双目尽黑,狰狞的面容如同恶魔一般恐怖,全无半点妩媚模样。那九幽白玉扇在主人的催动下,轰然爆出三团黑色光焰,在空中幻化成三个手持力斧的黑甲魔煞,与桑土公的元神斗在一处。
这一战的凶险又不知胜过方才多少倍,只片刻功夫,一名黑甲魔煞被三棱梭透体而过魂飞魄散。
但桑土公的元神也不好过,另一名黑甲魔神趁机在穿山甲厚实的背上斩下一斧,虽然没有砍断它的身子,却也是皮肉翻卷,鲜血淋漓。
耿无行如有感应,“哇”的喷出一口鲜血,手里的扇子挥舞更急。那边桑土公的肉身也是一阵摇晃,后背上裂开一道血口。
穿山甲一声哀鸣,使出全力以三棱梭劈断刺伤自己的黑甲魔煞一臂,但身上跟着又吃一斧。
片刻功夫,穿山甲遍体鳞伤,浑身浴血。但是黑甲魔煞也被它杀得只剩一个,四名鬼姬更是再折一半。
两人的喘息越来越剧烈,耿无行不停地朝外喷黑气,桑土公的元神也不停喘着气。但这个时候他们都已欲罢不能,只得死拼下去。
穿山甲突然发出一声低吼,三棱梭左右开弓再将两名鬼姬杀死,然而它的胸口也被黑甲魔煞的利斧劈出一道伤口,连肠子也流了出来。
苏芷玉何时见过这等血腥场面,忍不住惊呼,差点当场就吐了出来。
耿无行鲜血狂喷,身躯弹射而起,九幽白玉扇化成一道刀光劈向穿山甲的脑袋。
穿山甲手中的三棱梭飞速弹起架住玉扇,却难防身侧的黑甲魔煞举斧又劈。
耿无行趁机玉扇一挥,九根扇骨宛如利箭一般射出,桑土公的元神近在咫尺,连闪避的时间也没有。
但见那穿山甲猛地一甩头,也不理睬利斧与扇骨,口中的长舌飞镖似地吐出,迎面穿透黑甲魔煞的心脏。
黑甲魔煞应声而灭,但临死前,那斧子却还是砍在了它的背脊上。
“噗噗”声接连响起,九根扇骨一根根全部刺入穿山甲的身体,一道道血柱冲天飙起。穿山甲负伤而吼,手中三棱梭也深深刺入耿无行的胸口。
耿无行没有想到桑土公如此强悍,狂叫一声玉扇松手落地,整个人也朝后飞去。
桑土公的元神亦是强弩之末,连三棱梭也无力拔出,庞大笨重的身躯重重砸落在地上,再也无力动弹半下,任浑身鲜血直淌,眼看也活不成了。
“啪”的一声,耿无行的身子也结结实实撞在庙门口,像死鱼一般瘫软在地,胸口还插着那支三棱梭。
一场龙争虎斗,最后落了个两败俱伤的结果。
苏芷玉正扶着丁原好不容易逃到庙门口,忽然见面前落下一个黑漆漆的影子,立在地上竟是耿无行,不禁吓了一跳。但低头看见耿无行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于是又松了口气,抬脚想从耿无行身边绕过去。
谁知耿无行并未真的死透,蓦地身体弹起,张开双手掐向苏芷玉狞笑道:“就算我死了,也要找你垫背!”
苏芷玉一下子傻在那里,连动也不能动。
丁原见状虽然也是错愕,但他终究生性机敏,想也不想便横身护在苏芷玉身前。
耿无行的一双血淋淋大手正抓在他的咽喉上,令他顿时透不过气,连骨头也几乎要被掐断。
丁原借着最后一点神志,双手下意识抓住耿无行胸口的三棱梭,拼尽全身气力朝里一绞。如果是人间平凡兵器原也奈何不了耿无行,但这三棱梭是桑土公修炼百年的魔宝,岂同凡响?
耿无行一声狂叫,双手渐渐松开,身子也朝后软倒。
丁原觉得喉咙上一松,刚猛咳着喘口气,却见耿无行微闭的双目突然圆睁,双手抓住三棱梭朝前一扯,那三棱梭竟然直透丁原的前胸,自后背穿越而出。
两个人被三棱梭穿在一起,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丁哥哥!”苏芷玉被眼前景象惊得不知所措,大声哭叫起来。
忽然觉得肩头一暖,似乎被人握住,她下意识的又是一声尖叫,几乎昏了过去。
却听背后一个温柔的声音轻轻道:“玉儿别怕,爹娘来了。”
苏芷玉回过身,只见水轻盈正站在她背后,虽然神色略显疲倦,但目光里满是怜爱与欣慰。
在水轻盈身旁,苏真一脸铁青,身上的黑衣几处破损,渗出暗红血迹。
苏芷玉呆呆的盯着爹娘半晌,突然哇的一声眼泪狂涌而出,叫道:“娘!”然后扑进了水轻盈的怀里。
水轻盈怜惜的爱抚着女儿不停起伏的后背,柔声安慰道:“好了,女儿,没事了。”
苏真走到丁原与耿无行身边,耿无行已经没了气,而丁原也是气若游丝,眼看是活不成了。
苏真知道不能莽撞地拔出丁原胸口的三棱梭,当下伸手如电,连点了丁原身上数处穴道,以仙家真气暂时封住他狂流的鲜血。
“爹,快救救丁哥哥!”苏芷玉挣脱水轻盈的怀抱,急切的央求着说道。
苏真眉头紧缩,摇摇头慢慢说道:“你丁哥哥怕是活不成了。”
苏芷玉一呆,哭道:“我不要,爹您神通广大,一定有办法的。”
苏真与水轻盈对望一眼,彼此露出苦笑。
他们与碧落山九大高手苦斗半夜,最后终于击退敌人。碧落山一名二代弟子被苏真当场杀死,另有五人重伤。如果不是水轻盈力阻,只怕那些人没一个能活着回去。
但经此一战,苏真与水轻盈也耗损不少功力,至少得回家静修数年。他们挂念女儿,急急返回客栈,却见客房里空空荡荡,只有天心灯还孤零零散发着红光。
幸好苏芷玉手腕上套着一个银铃手镯,这被称作“灵犀镯”的银铃手镯共有两只,每只上有八个小指甲大小的银铃。只要用真气催动其中一个,另一个即使在千里之外,也能发出回应。苏真夫妇正是借着这灵犀镯搜寻到了土地庙。
他们远远就看见耿无行扑向爱女,可恨远水救不了近火,只能眼睁睁地望着,水轻盈更是闭起双目不忍再看。
哪晓得丁原在危急关头横空出手救下苏芷玉,苏真与水轻盈心中对他的感激无以复加。因此,但凡有一点办法,这夫妇两人也要救活丁原,可惜三棱梭透体岂是儿戏,以苏真的神通亦是束手无策。
忽然听见有一个结结巴巴的声音幽幽叹息道:“这、这个娃娃,真——不错,可惜,要、要陪——我老怪——一起下、下地狱啦!”原来是桑土公的元神伏在地上说话。
苏真虽没亲见桑土公劫走自己的女儿,却也猜到了大半,自然对其元神也没有什么好感,只冷冷地哼了一声。
苏芷玉看着桑土公垂死的模样,却动了恻隐之心,恳求道:“爹爹,他其实也不坏,你也救救他吧。”
苏真本想不理,但看着女儿的娇弱乏力、泪光盈盈的样子,也心中一软。
他早年也是魔道绝顶人物,行事一向嚣张。但遇到水轻盈后性子收敛不少,得此爱女,性情更是变得温和许多。
摸摸女儿的小脸,苏真暗想道:“丁原我是救不活了,那桑土公除了窥觑我手中宝物外,也没什么大恶,为人更是憨直,不如遂了玉儿的心愿。”于是他右手扣印,驱动真元,脸上青气一闪,将桑土公的本命元神送回肉身。
桑土公的身体抖了几下,缓缓软倒在地,叹了口气说:“多谢、谢你了,但、但我怕——也活、活不了——啦!”
苏真手一扬,抛出三粒红色丹丸在桑土公脚边,冷冷说道:“你先服下,再找一僻静之处调匀真气,然后回家闭关数载,功力虽不能恢复如初,也足够你自保。”
桑土公一阵错愕,他自然晓得这三粒丹丸就是闻名天下的无忧丹,苏真虽有炼制,但至少也需耗费数十年的功夫,而且一次炼丹绝对不会超过十二粒。对方与自己素昧平生,却一出手就是三粒,心中不由得大是感动。
他虽然位列天陆九妖,但从来独来独往,更无半个朋友。许多人当面敬畏他,背地里却都拿他的口吃做笑柄。
岂知苏真不仅耗费真元助自己元神归位,更慷慨赠送三粒无忧丹,心头不禁感慨万千。
当下桑土公收起无忧丹,勉力强撑起身体道:“谢、谢啦!”
苏真并不领情,冷冷道:“不必了,我只是看在玉儿的面子上才这么做。”
桑土公不再说话,默默服下无忧丹,一道甘甜的热流瞬间流遍全身。他此刻心中打定主意,无论如何这恩情一定要报。
数年之后,桑土公果然为了今日之情,关山万里,赴汤蹈火,成就了一段天陆佳话。
却说丁原忽然张开眼睛,模模糊糊看见水轻盈与苏芷玉,于是欣慰的一笑,用几乎不可听闻的声音吃力道:“我、我总算不负承诺!”
听得此言,苏芷玉收住的泪水再次泉涌,拼命的摇着母亲道:“爹、娘,你们快想想办法啊!”
水轻盈知道这是丁原回光返照,连无忧丹也救不了他,只得黯然摇头不语。
苏真默叹一声,用少有的温和语气道:“孩子,你有什么心愿未了尽管说出来,就是移山倒海,我苏真也一定为你办到!”
此话若是别人听见必定惊喜不已,苏真素来一诺千金,他既答应为人办事,就算把整个天陆倒转过来,也在所不惜。
但丁原微微一摇头,嘴角居然浮起一丝笑容道:“我这样的人还能有什么心愿,死就死吧,没什么可怕的。只麻烦你们把我葬在一个没人的地方,从此不会再有人给我冷眼。”
他淡淡说来却闻者辛酸,水轻盈也禁不住热泪盈眶,望着自己的夫君道:“就当真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
苏真深深吸了口气,沉声道:“若说还有一线生机,就是上翠霞山找淡一真人讨一粒九转回天金丹,再用翠霞派的**回春心法为这孩子洗髓易经,重塑肉身。”
苏真一顿又说道:“可是,姑且不说九转回天金丹翠霞派只存四粒,那**回春心法更需翠霞派六个老不死一起出手,运功三十六天方能大功告成。其中更是凶险无比,动辄走火入魔,要救活这孩子,那六个老不死各自也要折损数年功力。淡一真人虽然为人方正,但我和他从无半分交情,他又怎肯出手相助?”
苏芷玉一听丁原还有救活的希望,哪还管有什么为难之处,拉着父亲衣襟一阵猛摇哀求道:“爹,求求你,一定要让那个淡一真人救活丁哥哥!”
水轻盈沉吟片刻,徐徐道:“说不得,只好去试一试,毕竟这孩子是为了玉儿才遭此大难。”
苏真苦笑道:“试一试倒也无妨,但若翠霞派趁机跟我讨那件东西,我到底是给还是不给?”
水轻盈一震,低下头去,望着丁原惨白的面庞,一咬牙道:“实在不行那便给了!反正六十年来你我也参不透其中奥妙,不如送给淡一。他为人正直,即便真能参透宝物,对天陆也是幸事。”
苏真看着妻子坚决的神态,沉默半晌才重重点头道:“好,我们这就上翠霞山,不过淡一想要那东西也没那么容易!”
苏芷玉听着父母的对话,悄悄垂下头望着丁原,心里默默道:“丁哥哥,你再坚持一会儿,你一定能活下去的!”
一滴晶莹的泪珠,无声无息地落在已毫无知觉的丁原脸上。
第六章翠霞
天陆正道最著名的共是七大派,碧落山与平沙岛俱在此中。
虽说七派各有所长,但执牛耳者当推翠霞剑派。其掌门淡一真人修行两百余年,法力通天已臻散仙境界,是公认的七大剑派第一高手。
淡一之下尚有同门师弟五人,都是当今世上顶尖的正道高手,与淡一真人并称翠霞六仙。这六仙门下弟子人数更是逾千,其中不少已是淡一真人的玄孙辈弟子。
淡一真人生性淡泊,在天陆正道享有极高威望,但近年因为大劫将至,于是闭关修行,不问世事。
如今操持翠霞剑派实际大权的乃是其师弟淡怒真人,他以“怒”为号,为人也果然是嫉恶如仇,法度森严。在他的统管下,偌大的翠霞剑派还算门风颇正,也少有人敢在外面仗着师门名声随意滋事。
这翠霞山坐落于天陆中部,山势连绵起伏千里不绝,为中州地界里最险峻的山脉。其主峰坐忘峰更是壁立千仞,悬崖陡峭,寻常人连半山也到不了。
但至山顶却别有洞天,飞瀑流泉,苍松翠柏掩映屋宇千栋,如同人间仙境。
翠霞山虽然险峻,对苏水二人却如履平地,苏真抱着人事不省的丁原,水轻盈牵着苏芷玉,各驾仙剑倏忽千里,坐忘峰云蒸霞蔚的美景已近在眼前。
蓦地,半空里亮起一紫一青两道剑光,两名俊朗的青年持剑而来,正拦住苏水二人的去路。
左面那名青年年纪略长,率先收起仙剑,人迎风飘浮空中抱拳行礼道:“请问几位仙友驾临翠霞,不知有何贵干?”
水轻盈还礼道:“这位小仙友,我们此来是专程拜访淡一真人大驾,烦请你通报引见。”
右面年纪较轻者嘿嘿一笑道:“我家祖师伯闭关多年,连师祖他老人家也难得可见一面,几位还是请回吧。”
苏真哈哈一笑,一挥衣袖道:“别人淡一可以不见,我苏真来了他也敢端这臭架子?”
苏真自报家门,两名年轻弟子听闻都是神色一变,下意识的朝后连退数步,拔剑在手如临大敌,紧张道:“你便是百年前大闹天陆九州的苏老魔?”
苏真见两人显然是怕了自己,心中忍不住得意,哼道:“正是我,你们说淡一会不会见我?”
两个年轻弟子不明苏真来意,自然不敢轻易放他过去。但是对于苏真的功夫虽没有领教过,却也明白绝对不是他对手。
于是那年纪较长的弟子连忙道:“原来是苏大侠,您驾临翠霞山,我家祖师伯原本应当出面接待。但他老人家真的在闭关静修,谁也不敢打扰。不过如果您想见别人,我可以立刻为您通报。”
苏真微笑摇头道:“不行,这件事情除了淡一,别的人都做不了主。”
年长弟子犹豫一下,无法判断苏真是真有事情登门,还是故意找碴?于是试探问道:“是否可以请淡怒师叔祖接待您呢?”
苏真嘿嘿笑道:“这事情他也做不了主。”
那年轻弟子正是淡怒的徒孙,闻言忍不住冷笑道:“阁下好大口气,我家师祖愿不愿见你还难说呢!”
苏真也不生气,傲然道:“我要见的人,还没有敢不见我的!”
水轻盈见话就要说僵,赶紧插话道:“两位小仙友,我们夫妇两人此来确有要事,非淡一真人不能解决。还是请两位通报一声吧。”
年长弟子看了眼水轻盈,惊道:“您就是当年天水阁阁主秦老前辈的嫡传弟子,水轻盈水仙子?”
水轻盈幽幽一叹道:“我早已不是天水阁的人了,还提往事作什么?”言语中显得无限落寞。
苏真见妻子感念前事情绪低落,一喝道:“废话少说,你们到底是通报还是不通报?”
正在这紧要关头,远处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道:“掌门师兄神算无差,今晚果真有贵客临门!”话音未落,来人已到了近前。
两名弟子双双行礼道:“弟子参见四师叔祖!”
苏真定睛打量,见此人须发皆白,虽然身材瘦小却一派仙风道骨。身上穿的是一件蓝色长衫,背后挂着一把三尺长的古剑。
苏真漠然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个老不死。”
两名弟子闻言勃然变色,老者却满不在乎,哈哈笑道:“你怕活得比我小不了几岁,大家彼此彼此。”
苏真脸上微微一松,但语气还是不善道:“方才那两名弟子说淡一闭关多年,你却说淡一算出今晚我要来,到底是谁在装神弄鬼?”
老者笑道:“谁也没有装神弄鬼,更不敢和你来这套。掌门师兄的确闭关多年,但在一刻之前,他却突然以千里传音召我入内。言道心头忽有所感,于是卜了一卦,方知正有贵客莅临,便命我立刻到前山打探,果真遇见贤伉俪。”
这老者是翠霞六仙中仅有的两名在家高手,姓罗名和,为人坦荡机警,能言善辩,故外务多由他出面处理。
如果此次来的是淡怒真人,只怕又是另一番光景。
苏真的神色果然缓和下来,只道:“这个牛鼻子,就喜欢故弄玄虚。”
罗和侧身一让,右手引道:“贤伉俪请!”
苏水二人各带丁原、苏芷玉,由罗和引领降落在坐忘峰顶。几人落脚之处,正是一个偌大的山洞前,周围奇草异木郁郁葱葱,清静幽雅。洞口侍立八名翠霞剑派二代弟子,见罗和前来俱都是毕恭毕敬。
苏真扫了他们一眼,只见男女老少皆有,却无一不是神清气足,修为精深。当下心中暗想:“翠霞派称雄天陆正道果非侥幸,就拿这些二代弟子来说,放眼正魔两道亦是一等一的高手,我倒不能小觑了他们。”
罗和朝那些弟子点头还礼,而后低声问右侧第一名弟子道:“掌门师兄可曾出关?”
那弟子恭敬回答道:“师伯刚刚传下话来,请四师叔带着几位贵客入内。”
罗和点头道:“好。”走到洞门前微微躬身道:“大师兄,苏真伉俪已经请到。”
那厚重的洞门徐徐朝两边开启,里面传来一个温和苍老的声音道:“快请进来。”
罗和应了声:“是。”然后回身朝苏真略一抱拳微笑道:“两位请!”自己则在前引路。
进到洞内,只见里面大约数丈方圆,布置虽只依天工、无甚杂物,但收拾得却非常干净。
洞壁两边搁着数盏油灯以供照明之用。最里面一张石床,上面稻草不见半根,一名鹤发童颜的白衣真人正盘腿端坐其上,一手持着拂尘,另一手施礼含笑道:“苏仙友,水仙子,两位联袂莅临本派,翠霞一山亦是蓬荜生辉。此间简陋,连椅子也没一张,只好委屈各位将就坐在草蒲之上了。”
苏真低头一看,床前并排放着三个草蒲,正好一人一个。当下苏真率先抱着丁原坐下,水轻盈亦牵着女儿坐在丈夫旁边,罗和最后落座。
背后一阵和风吹起,也不见淡一真人有丝毫动静,洞门便徐徐关闭。
水轻盈先施礼道:“我们夫妇专程登门拜见真人,原有要事,却不料打扰了真人清修,轻盈不胜惶恐。”
淡一真人微微笑道:“贫道六根未净,天道难窥,谈何清修?不过是找个地方躲起来以避劫数罢了。但不知道贤伉俪莅临本派所为何事,只要敝门力所能及,必定效力。”
苏真心中暗想道:“他这般说话,多半是看在盈妹师门的面子上,与我怕搭不上半点关系。”
水轻盈微微施礼道:“我们夫妇上门正是有求真人,恳请真人慈悲为怀,救那少年一命。”
淡一真人没有说话,拂尘轻轻一扫抚过丁原全身,雪白的眉毛皱起道:“这个少年不知是谁,居然受了如此重的内伤。他的五脏六腑已经全部碎裂移位,若不是靠着苏仙友的无忧丹与百年纯正真气护持,恐怕早已断气多时了。”
水轻盈黯然道:“不错,这少年的性命,就算竭我夫妇所能也无法救回,只有恳请真人施以援手。”
淡一真人半晌无言,许久才道:“若以苏仙友、水仙子也不能起死回生,淡一与翠霞一派又有何计?”
苏真按捺不住,耸眉说道:“淡一真人,明人不做暗事,我开门见山和你说了吧。我们夫妇此来,就是请你送粒九转回天金丹,再以**回春心法渡这少年起死回生。这是他唯一生还的希望,无论如何你也要答应才是。”
虽然他的话不怎么客气,却罕见的用了一个请字,也算是破天荒头一遭。
但罗和在一旁听了,仍禁不住微微变色,淡一真人却也神色平静,淡淡道:“不知道这少年是何来历,竟劳动两位仙友全力维护?”
苏真回道:“他与我本非亲非故却舍命救了小女,我苏真恩怨分明,无论如何也要救回他的性命。不然,我还有什么颜面称雄天陆?”
水轻盈亦是叹了口气道:“当着真人之面,这事但说无妨。”当下她简略的把如何邂逅丁原,如何遭遇碧落山高手诸般故事说了出来。当中一段,她夫妇俩并不在场,还是听苏芷玉转述的。
这些事情原本就惊心动魄,再加上水轻盈娓娓道来,众人听得都不免气闷。
在场几人心里,莫说晏殊、晋公子、天龙真君与桑土公之流,就是耿无行也不过尔尔。但其中过程如此跌宕起伏,尤其是桑土公竟然放出本命元神死战耿无行,还是令众人微微动容。
最后说到丁原如何舍身挡下耿无行,淡一真人唏嘘道:“小小年纪便敢舍命拦下耿无行,这个少年着实难得。”
苏真嘿嘿笑道:“既然连淡一真人你也这么说,就麻烦你赶快救治他了。”
淡一真人苦笑着道:“若是我一人之事,我必当效力。可是无论那金丹也好,**回春心法也好,都非贫道一人可以决定。也许苏仙友尚不知道,金丹现在仅剩下三粒,非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再用。”
苏真一怔,徐徐问道:“你当我好骗?九转回天金丹明明还有四粒,怎么在你嘴里就少了一粒?”
罗和在一边解释道:“四粒金丹已是六十年前的旧事了,数年前为助我三师兄淡言真人顺利度过大劫,经大师兄与众师兄弟商量多日,才决定动用一粒金丹,为了这件事情,在我们同门间险些酿成不快,全仗大师兄威望和百般劝说,最后才把此事压下。这是本派**,原不足为外人道也。但既然苏仙友垂询,我也只有实话实说。”
苏真看罗和与淡一真人神情,知道他们未曾撒谎,于是说道:“这不是关键,你手头上不是还有三粒?我只需要借用一粒便够。”
罗和苦笑道:“苏仙友勿急,你还是不明白其中关键。试想那金丹用在我三师兄身上,以助他度过劫难,都引起如此波澜,何况是要用在一个与本派毫无瓜葛的陌生少年身上?即便是掌门师兄,也不得不权衡一番,不能仅凭我一人的喜好妄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