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罗湖莲塘一家发廊的服务员,中等身高,容貌端庄,看人面带微笑,给人一种亲切温和的感觉。她有一头“清汤挂面”式的短发,简单,耐看,发丝微微发黄,黄得很自然,不像是染上的颜色。
“先生,你做中式还是法式?”黄发女人的声音很好听,声调柔和,嗓音甜脆。
“法式和中式有什么区别?”我反问了她一句。平时在发廊或休闲中心,服务员问得最多的一句话是“你做泰式还是中式?”,问我做不做法式按摩,还是第一次。
“法式可以推油,很舒服哩。”黄发女人用相当简洁的话,精确地回答了我的问。
“哦,懂了,就中式吧。”我迅速作出了选择。
“头要不要按?”黄发女人继续问道,并用愉悦的目光扫视了一下我的脸。
“可以呀。”黄发女人没有纠缠我做法式按摩,也没有降低服务热情,这让我对她产生了好感。
“重点还是轻点?”
“一般吧。”
“好的。”
“听你的口音,像是北方人。”
“你听出来了?我家在河北邯郸。”
“邯郸我没去过,只知道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古城,不晓得现在发展得如何。”
“发展有是有,但和深圳比起来就不怎么样了,和深圳比就一个字,穷!哈哈,城市穷,企业穷,居民也穷,哪像深圳,连农民都是大款。”黄发女人打了个哈哈。
“邯郸的企业也有很不错的,我炒过邯钢的股票,邯钢可是个盈利大户。”
“就靠一个邯钢没用,再多七八个邯钢还差不多。”
“从河北来到深圳,够远的了。”
“没办法,还不是为了生活,不过来了比不来好,来了虽说也穷,可是总算有了份收入,哈哈。”在黄发女人的眼里,闪现了一道机智的光芒。
“家里还有哪些人呢?”
“我爸我妈。”
“老公呢?”
“我是单身。”
“没结婚?”
“结过,可是老公没了。”黄发女人的情绪急转直下,显得有些消沉,唇边的笑意也消失了。
“是离婚了么?”我不清楚“老公没了”这话的真正含义是什么,只好又问了一句。
“不是离婚,他有病,没能治好。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他头上长了一个肿瘤,拖了一段时间后肿瘤越长越大,只好动手术,可是手术没做成功。”黄发女人那双原本又明又亮的眼睛,蒙上了一层薄雾。
“哦,他走得好年轻,太年轻了。”我感慨连连地说。
“是,要是他没走,今年刚好三十二岁,可他离开我都快一年了。”按摩完我的头部,黄发女人的双手转移到了我的肩部。她按得很认真,用劲很足,在她那双有力的手掌中,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像面团一种被她左右着。
“你有小孩吧?”我接着问道。
“有——啊。”黄发女人轻声地回答。
“你出来后,小孩怎么办呢?”
“他妈带呗。”
“老公在的时候,你俩的感情好吗?”
“一般吧,反正就是那样子啰,整天吵吵闹闹的,却也从来没有吵翻脸。”
“他都有病了,你还和他吵闹啊?”
“有了病就不吵了,就是想吵也没心情了。现在回想起来我很后悔,后悔不该同他吵闹,这样他的心情会好一些,我们快活的时间也多一些。不过现在说这些没用,一切都晚了。”黄发女人的语气中,含带着深深的歉意。
“把孩子放在老家,自己一个人出来闯,挺不容易的,你这决心是怎么下的呢?”
“还不是给环境逼的,家里突然少了一个人,感觉屋子里空荡荡的,内心也空荡荡的,踏实不起来,还特别烦,做什么事都觉得没心情。东西是失去了才觉得珍贵,这人也一样,见不到他后才发觉自己其实是很爱他的。真的好想还能给他洗一次衣服,为他熬一锅汤,但这些都是不可能的了。有一次,到过深圳的熟人向我介绍这边的情况,把深圳说得很好,我听了后就过来了,出来时想得最多的是换个环境,换副心情,当然也想挣点钱,没钱就没法过生活。来到深圳后我四处找工作,开始时很不顺,试过好几份工都定不下来,有的是人家不原意用我,因为我连电脑都不会操作,适应能力差。有的是我自己不想干,活太脏太累,待遇又不怎么样,没啥干头。眼看一个星期过去了,连落脚处都没有一个,我都想离开深圳回河北算了。这时有个老乡好心劝我,老乡说我既然在家里心情不好,回去干啥哩,还不如在深圳凑合着过,工作就是不怎么理想也先把班上起来再说,不然钱没挣到,时间却浪费了,回去后心情会更糟糕。老乡的话我听进去了,就没有忙着回家,继续在深圳找工作,最后找到了这,呵呵。”黄发女人的嘴里,重新出现了笑声。
“你在这里上班,有多长时间?”
“已经半年多了。”
“习惯吗?”
“比刚来时好一些,慢慢习惯吧。”
“一个月能挣多少钱呢?”
“不好说,不一定的,有时高一些,有时低一些。”
“一般情况下呢?”
“一千多吧。”
“你在邯郸时,做什么工作?”
“做过好几样哩,我代过课,教过一年书,还在工厂干过,后来结婚了呗,婚后没过多久就生了小孩,孩子把我一担搁,我就再没上班了。”
“有了小孩子,就不要工作了?”
“孩子没人带嘛,那时他母亲还没退休,请保姆照看又不放心,还很花钱。”
“他一个人上班,你家的经济来源很成问题吧。”
“是啊,那时就靠老公挣钱养活全家人,后来老公没了,我就没法只当一个家庭主妇了,我可以不考虑我自己,但我不可能不考虑我的孩子。”
“其实,你想得更多的还是孩子。”
“呵呵,难得你能这样理解我。”
“女人都这样,儿女在她们的心中总是放在第一位的,你的小孩是儿子还是女儿?”
“女儿,她太可爱了。”一提到女儿,黄发女人顿时双目星烁,看得出,有一股按奈不住的喜悦在她的心田涌动。
“女儿有多大?”
“五岁,她没有爸爸,所以我得为她负责,让女儿得到应该得到的,我心里才会好受一些,我现在也没有别的想法,很单纯,很幼稚。”
“你有多少岁?”
“我呀,呵呵,你猜猜看。”
“二十七八吧。”
“我可没有这么年轻,我已经三十了。”
“还真看不出,对于自己的将来,有什么打算吗?”
“我也不会在这里做太久,再干一两年,存上一点钱,就回老家找个事情做。”
“你很年轻,还会找个伴吧。”
“说找就能找到呀,现在找老公不容易,男女之间的事情不知道你信不信,按照我们老家的说法,得看缘分,反正随缘了,这种事情是强求不了的。”
“在你认识的人中,有没有理想人选呢?”
“没有,现在三十多岁的人,不管是男人或是女人,一般都是结了婚的,像我这个年龄已经不大好找对象了。”
“平时你和父母的联系多吗?”
“多,什么时候想家了,就打个电话回去,和老人说说话,让他们开开心,这个时候我自己也很高兴。”
“会和女儿说说话吧。”
“当然会。”
“都对女儿说些什么呢?”
“呵呵,只要电话那边是女儿,我的话就特别多,我对她说要听爷爷奶奶的话,不要调皮,不要玩水……我心里所有的话都想讲给女儿听,只是有些话没法对她说。”
“什么话没法说呢?”
“我的辛苦能对她说吗?我对她的思念能说吗?她小小年纪,我不忍心让她知道这些,这些只能是自己说给自己听。”
“女儿会对你说些什么呢?”
“说得最多的就是想妈妈,女儿经常问妈妈什么时候才能回来,问得我眼泪汪汪的。我女儿太可爱了,她有时会说妈妈我的生日快到了,你买个蛋糕寄回来吧。还有一次她问我,妈妈,你们那里都有什么好东西啊?我说我们这里什么都有,你想要什么妈都会给你买。女儿说那你给我买支铅笔,买个小本子,再买一块橡皮擦,就要这些东西。”在黄发女人的话中,有着无限的深情,毫无疑问,女儿是她心里的一盏明灯。
“呵,不简单,你女儿这么小就把心思放在了学习上,她将来一定是个成绩不错的好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