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勉破旧长袍一甩,迅速靠至张继跟前,一字一顿道,“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古往今来,花中君子皆以梅为首,岂不闻雪中凌傲骨,暗香传世间乃梅花之操守也!”
“阿弥陀佛!好一句雪中凌傲骨,暗香传世间!施主就不怕这暴风雪会折断梅枝,甚至连根拔起吗?”
此时的张继似乎被丁勉激起了昔日的儒道丹心,浑身上下好似一把即将鞘的利剑,剑尚未拔出,缕缕剑气已然透鞘而出,直逼丁勉心神而去。
丁勉呼吸瞬间一滞,犹如一舵随风摇摆的船只般,仿佛随时都可能有翻船的危险!
摄人心魄的威压,以及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无力感,让丁勉甚是厌恶。
丁门一十三口的灭门惨案,夫人临死前的惨状,好似一幅幅流动的画面,不断在其心田闪现。
念及此处,一股无名怒火顿燃其心,丁勉双目像是冲了血般,仿佛随时可能爆裂而开。
丁勉心中不由冷哼一声,论气势我不如你,可若论心境,我丁勉一生不弱于人。
强忍着心中无边的怒火,丁勉声音有些嘶哑的说道,“枝断根犹在,根脱种亦传,皑皑白雪可封千山,却冰冻不住一粒向春而生的种子!”
此时张继身上的气势已然臻至到了顶峰,而后忽然一收,又如潇潇枯叶般缓缓散落在地。
半晌之后,他才深深叹息道,“枯木焉能再逢春?岁月不饶人呢!施主请随我来吧!”
呼…这一关总算过了!既然张继能容他入寺歇息,那便说明对他的心境还算满意,这是个良好的开端,接下来便是如何将宁姓书生给碾压下去了。
不过凡事皆有度,一旦把握不好很可能会弄巧成拙,一切还得等见到宁姓书生再做定计。
今日寒山寺不生火,是矣丁勉直接被张继引至一处靠近方丈禅房的客房,并给予了一些瓜果甜蔬后,便令其自行休息。
同时张继还告诫丁勉,子时过后万不可走出禅门半步。至于原因张继没有说,但丁勉却是心知肚明。
方才随张继进入禅院之时,丁勉已然将整个寒山寺的格局看了个透。
整座禅院南北贯穿,以山门为基依次往里分别为天王殿、大雄宝殿、方丈禅房和藏经阁。
西侧偏房,鼓楼、祖师殿、客房三方成扇形落座,东侧钟楼和伽蓝殿并列。而后则是一片栩栩如生的石雕和最惹无数文人墨客喜爱的琼江亭了。
最让丁勉感到震惊的则是站在客房门口,向西南方的山门俯视,整座禅院好似一位侧身托腮的美人般,而那充满诗情画意的琼江亭正是美人右手所搭的位置。
“谁移琪树下仙乡,二月轻冰八月霜。
若使寿阳公主在,自当羞见落梅妆。”
此诗乃琼江亭一侧石碑所题之诗,石碑不知历经多少岁月寒霜,诗题早已模糊不堪。然则方才丁勉虽是惊鸿一瞥,却已将整篇诗文了然于心。
难道是她?
昔日,天隋皇朝最后一位帝王杨广,为夺得太子之位不息沉妹入水,嫁祸其兄杨勇,这位尚未出阁的冰山美人也因此成了权利斗争中的牺牲品。兄妹相残,何其灭绝人伦!
“这位兄台,在下番禺人士宁溪海,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正当丁勉心绪飘飞之际,一位身着月白儒生服,后背箧笥的粉面书生,不知何时来到了丁勉近前。
呵,正主来了!
前世丁勉也只是听过宁溪海之名,却未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呵呵!在下丁勉,阳乐青吟人士,今日能与兄台在此相遇,实乃三生有幸!”丁勉一边还礼一边暗暗打量着宁溪海。
此人生的剑眉星目,身材偏瘦,却远没有丁勉弱不禁风。箧笥之中更是斜插着一把古剑,从其虎口处隐隐透露出的老茧,便可看出此人非一般的文弱书生,而是一位文武双全之辈。
“阿弥陀佛!今晚你便和这位施主将就一宿吧!”张继手捏念珠,语气平缓道。而其看向宁溪海的眼神之中却满是欣慰之色。
“是!”宁溪海转身朝后方的张继执一晚辈之礼,语气是异常的恭敬。
丁勉暗暗将一切看在眼里,看来事情真如他所猜想的那般,这宁溪海当真与张继关系匪浅。
一番寒暄之后,二人开始收拾禅房。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自从张继离开之后,宁溪海便从未与丁勉主动攀谈。
期间都是丁勉问一句,他答一句。以至于最后,丁勉也懒得与这位看似平易近人实则骨子里自命清高的书生交流了。
由此可见,宁溪海来此并非偶然,而是另有预谋。这也从另一方面说明,张继已知自己将命不久矣,而且地府那边也应该将事情透露给了张继。
事情似乎有些棘手啊!丁勉侧身躺在床上假寐。脑子里则是考虑着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张继心中定已有了计较,若非如此宁溪海也不会选择在这个节骨眼上山。
而能让一个人临时改变决策的最好方式,便是趁机制造时机,巧借东风之力以震其心,让其认为自己较宁溪海更加适合传承佛宝,才是上上之策。
时不待我啊,丁勉现在最缺的便是时间,他没有工夫离间二人,也不屑这么去做。
前世寒山寺所发生的一切,足矣说明:张继至死也没能将邪祟渡化,否则寒山寺断然不会在一夜之间彻底沦为一片废墟,而那两件佛宝是否能落入宁溪海之手还是两说。
能替上位者排忧解难,不正是一名合格下属所必备的操守吗?
看来一切还得从寒山寺的邪祟入手,这是丁勉最后向张继证明自己的机会了。
对面的宁溪海暗暗低头擦拭着古剑,而其眼角的余光却是时不时的瞥向假寐的丁勉。
诚然,在他心中已经暗暗提防起了丁勉,阴差之位非他莫属,他不允许任何人阻挡他的前途。
这二人是同在屋檐下,却心思各异,暗怀鬼胎……
时间就这么悄然溜走了,转眼间已是深夜子时!
“当当当…”客房外传来了阵阵清脆的钟声,是张继开始敲击晨钟了。
晨钟暮鼓,击鱼诵经乃寺庙必修之课,这张继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子时敲晨钟。抛开他十几年如一日的渡化邪祟之事不讲,单以这份视世俗于无物的洒脱心性,便不是一般人所能比拟。
宁溪海听到钟声,握住宝剑的手下意识的一紧,侧身瞅了一眼正在酣睡的丁勉,随即抄起宝剑悄悄出了客房。
宁溪海走后,“睡熟”的丁勉忽然睁开了自己的双眼,仔细聆听着周围的动静。在确定宁溪海已经远去之后,他才穿好衣物蹑手蹑脚向琼江亭的方位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