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卷戎衣1
引子
比黑暗更黑暗,你必须一脚踏进坟墓,而另一只脚踏进精神病院才能理解的音乐。
十月的北京依然是骄阳似火,热浪滔天。不过,坐在宿舍中的白戎衣却感受不到一丝秋老虎的肆虐。
明年即将毕业的他在这家私立中学实习已经快一个月了。相比其他同学来说,他是最为悠闲平和的。无它。毕业之后,他将进入父亲的公司上班。归属已定,所以他的心静的很,慢悠悠的享受这段注定短暂的老师时光。
如今的社会竞争形势越发激烈,大学生就业形势更是一年比一年惨烈。老师这个职业虽然不可能大富大贵,但是总算还是个不错的选择,这几年毕业的师大学生们大多数已经把就业的目光转回了教育系统。
因此同学们在操心毕业论文之外,还不得不憋足了劲在实习单位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以期望将来能够留下来任教。
也许是无欲则刚,也许是小帅哥总是更容易得到大家的认可,在前天的月结中他获得了师生们交口一致的称赞,隐然成为了这一批实习教师中最有可能留下的人。
来之前,学校方面就说了明年有计划再招聘四至五名老师,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呢,都会从这批的实习老师中选拔。二十三人中只留下四至五名,反正他是无意留下,就跟没有必要去搅局。所以,他打定主意,在未来的日子里自己有必要更懈怠一些。希望大家的目光是雪亮的吧
因此,今天上午没有课,他就自己给自己放了假,没按照学校的规定在办公室里备课,而是借了两张碟,回到宿舍里,吃着香喷喷的糖烤栗子,打发这悠闲的时光。
《疯狂的石头》他已经看过数遍了,不过他还是忍不住发出阵阵笑声。
正在这时,忽然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小白老师,在吗?”
那有些嘶哑的男声,他用脚趾头也能猜出是高中部的教导主任老熊。
“等一下。”他手忙脚乱,先是把小音箱关了,然后直接把电脑电源给拔了,然后起身去开门。不想,匆匆忙忙间,放在桌上的糖烤栗子被撞翻了,撒了一地。
他也顾不上了,赶紧把门打开了。
“熊主任,我头有点晕,上午没课,所以我就回来了。”虽然说他完全可以不在乎学院给他的评语,但是从小就循规蹈矩的他此刻还是了小偷被抓了现行的窘迫,脸颊红红的,直发烧。
“这样啊…熊笑了,笑得分明有些暧昧。人还没有进门,眼睛就直往电脑那边瞟。
白戎衣把头低下,看着自己的脚尖,心里面如同揣了一只小鹿“扑通通”直跳。
“这是廖老师,高三五班的班主任,也是你们英语组的。”老熊的声音有些沙哑,但中气却很足,在这间小房子里说话,震得他耳朵有些嗡嗡响.他情不自禁的抬起头,这才发现原来老熊身后还站着一个人,三十余岁,高高瘦瘦的,看起来却很有些憔悴:虽然没有正面接触过,但是除了他们这些实习生外整个高中部的英语老师也只有七个人,所以他自然有印象:“廖老师好。”
男人冲他点了一下头,没有说话,看起来脸色更加惨白。
“小白,是这样的。廖老师的爱人昨天在外地出了车祸,他现在必须要赶过去。虽然医院方面说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但是具体情况电话里也说得不清楚。总之呢,在一段时间里,廖老师肯定是要请假了。我和校领导商量了一下,决定让你暂时帮廖老师代代课,此外也暂时接任高三五班。”
“啊?”白戎衣愣了一下:“高三啊,我可没什么经验。”
“现在还只是高三上学期嘛。再说你的能力我们是放心的。”老熊笑眯眯的伸出他那肥厚的手掌想要在他的肩上亲昵地拍两下,这可是他的习惯动作。不过手伸出去之后,又赶紧打住。结果,手尴尬的停在空中转了一圈落到了男人的肩上:“小廖,你就放心走吧。小秦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心放宽些。”
中年男人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苦笑了一下,默默离去了。
就在这时,“哐”的一声响,原本万里无云的天空中忽然降下一团球形闪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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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春夏间,长江中下白yin雨连绵,湖南各地堤岸溃决,洪水横流,造成4万人死亡,40多万人受灾。长江水势大涨,江水夹着泥沙愤怒地向东奔腾而去,击打着两岸单薄的堤坡。素有东方巴黎之称的上海滩,处在滔滔江水之侧,如颤颤微微的朝廷一样在风雨中飘摇。
上海南市豆市街商行节比,这里是上海豆、麦、米、食油等批发商行的集中地。街上有一家米行——白记。
米行是经营大米批发业务的座商。白记米行也兼营批发杂粮、面粉、油酱等,资本约两万元,在此时上海百余家米行中算的规模比较大的。
白记和大多数的铺子一样属于前店后院的结构。
八月的天空,飘着毛毛细雨。
白家院子里站着一个约十六、七岁的少年,身着青绸长衫,双手握拳,一条乌黑的辫发斜挂在胸前,浓眉下闪烁着满目的悲愤。他正仰望雨空,一双眸子中似有万千情怀。
一个大眼睛的姑娘撑着油布伞从屋子里匆匆跑出,到了跟前,却又放下步子缓缓地走过来,惴惴的问道:“相公,你这是雨中散步吗?这雨下得真好看。”往日里,少年最爱干的事就是在雨中漫步,而且还是不带伞的那种。他总说:雨天总是能够给他带来诗的灵感。
“你觉得这雨景很美吗?”少年眼睛还望着天边,“我现在却有种要哭的更新ω。感觉。”
“想哭就哭吧”姑娘有些莫名,不过还是顺着他的话说道:“相公,我知道你心里苦。憋着不哭,人很容易憋坏的。”
“可是我……哭不出来。”少年忽然仰天大嚎:“老天爷,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我不就是主动和女朋友分手了吗?至于这么严重把我发配到这个万恶的旧社会来?我承认我是有点嫌贫爱富,是有点花心,有点这山望着那山高。可这世上又有几个人不是这样呢?我只不过是一介草根,你用不着这么狠吧?好吧,就算你要让我改过自新,重新做人,那八零后的身份才符合我嘛。要不,轰轰烈烈的上山下乡我也认了。再不,吃糠腌菜的困难时期我也忍了。好歹也得给我个红旗下成长的机会吧?”少年已然是泪流满面。
大姑娘完全听不懂少年在说什么。往日里虽然少年嘴里的之乎者也,她同样不懂,但是却没有不懂得如此心慌。很多年后,她才明白了:原来无知也有很多种。
“那时候天还是蓝的,水也是绿的。庄稼是长在地里的,猪肉是可以放心吃的。耗子还是怕猫的。……”少年小声抽噎着,喃喃自语:“你不把我送回去,就把我送到那时候去吧,不要是这里。”
雨还在下。厚厚的云层中偶听见几声闷闷的雷响。
少年不顾地下的积水,颓然的坐在地上,已然泪流满面。
“相公、相公,你这是怎么了?不……不要吓我”大姑娘完全慌了神,手足无措下油布伞掉落在地,也浑然不顾了。她想要将少年拉起身来,少年却完全不合作,身体死沉死沉的,她的力气明显不够。大姑娘顿时扯起嗓子冲着西边的屋子喊道:“大毛,你死了呀。还不快来帮把手”
西屋原本紧闭的门迅速打开了,一个二十余岁黑壮的小伙冲了出来:“阿秀,啥事?”
“还不赶快来搭把手?”阿秀双手插在少年的右腋下,柳眉倒竖。
“我这不是不想打搅你们小夫妻吗?”大毛一脸谄笑,正要上前把少年搀起。
少年却猛地站起,甩开了阿秀的手,手指天空,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吼道:“老天爷,你够狠,有种把我送到原始社会去”
空中突然一道闪电直劈下来,一声巨响,院子里的一棵大树轰然倒地。
阿秀和大毛都傻了,脸色苍白的杵在那里。
少年却狂笑道:“哈哈哈,没打中,往这劈往这劈。别客气。”他用手拍打着自己的脑门。
空中暗雷滚动,轰隆隆的闷雷声不时响起,却再不见闪电。
“喂,你不是早泄吧?”少年左手插腰,右指着天空大笑。接着,双手冲着天空比了个圈:“爷爷我鄙视你”
话音未落,一道闪电从天而降。正落在少年的头上。少年浑身打颤,头上的毛发隐见轻烟。电光中,他的脸却显得格外安详,犹自言语,声音却小得几不可闻:“苦也,不是真要送我去原始社会吧?……”
言毕,少年轰然倒地。
此刻,天际才传来一声响雷。少倾,雷声息了。天空重又平静下来。
“相公。”阿秀惨呼一声,扑上前去,将少年偎入怀里。大毛也赶忙凑过身去,先是探了下鼻息,笑着对她道:“没事。少东家气足着呢,温热温热的。”
阿秀闻声却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大毛站在一旁傻笑,嘴里还自顾自的说着:“不是吧?三天里挨了两道雷。这得造多大的孽啊”
“你说什么?”阿秀怒视着他,那眼神似乎要吃人一般,吓得大毛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你不想干了早说话。这年头四条腿的牲口不好找,两条腿听话的伙计满街都是。”
“别毛脸色发白,这话虽然难听,却是实情:“阿秀,大家都这么熟了,你知道我没恶意的。我这人就是管不住我这张臭嘴,我下次一定改,我改还不行吗?”
“你还想有下次?这个月扣五百文,下次还敢随便撂蹶子伤人,嘴里乱喷粪,立刻给我收拾包裹走人”阿秀一手紧紧地扶着少年,一手不停的指着大毛,一脸的煞气。
大毛的脸色越发灰白了。他一个月的薪水也不过五个大洋。五百文,按如今市面上的价格,快三十分之一了。也就是一天功夫白干了。可是他不敢再吭声了。别看阿秀是白家十八岁的童养媳,却是个麻利的人。前几年老东家还在的时候,除了帐务以外,店里的事就实际上都是她在打理。去年老东家过身了,少东家也跟本不管事,整个白家就是她在撑着。她可就越发的说一不二了,当然在少东家面前除外。也只有在少东家面前,她才常常表现出唯唯诺诺、患得患失的小媳妇形象。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帮我把少东家搀回房”阿秀依然阴着脸训斥。如果少年此刻是清醒的,一定会惊叹这个刚才还在他面前诚惶诚恐的小媳妇怎么转眼间就变得比他公司的女总经理还要更象那女强人几分呢?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一轮红日破云而出,悬在空中。又过了一阵,乌云散尽,一道绚丽的彩虹高挂在天边。
第一章往事
昏黄的油灯下,阿秀正在床边补着一件小褂。
少年正静静的睡着,不时发出轻轻的鼾声。
阿秀明显的心不在焉,时而停手发呆,时而转头望望少年。
终于,“啊”她发出一声轻喊。她将被针扎中的左手食指放进嘴里使劲地吸着。
此时,少年也不知做了什么恶梦,嘴里忽然连叫:“不要、不要……”
阿秀站起,想要把他叫醒,却又有些犹豫。
少年很快又平静下来,她最终坐下,陷入沉思。
阿秀,姓柳,今年十八岁,没有大名。乡间的丫头芬啊芳啊、秀啊贞啊的称呼比比皆是。生下后虽是个女娃子,总得有个称呼吧,所以母亲就唤她为阿秀。久而久之,柳秀就成了她的名了。
柳秀是宁波慈溪人。家境原本来还过得去,有四亩良田,七亩棉地。每年农忙时,都要请两位短工。在人多地少的浙江农村,起码也能算得上是个中农了。可惜,她两岁那年,父亲染上了抽鸦片的恶习。从此,原本就有些好逸恶劳的他更是把这个家带进了无尽苦海。好在六岁那年,父亲终于撒手西去了。为了抽鸦片,家里的田地房子已经被他卖了个干净,不得不寄住在同族的亲戚中,她的两个姐姐也在她五岁那年被父亲偷偷的卖掉了。
父亲的死虽然终于让这个家庭止住了向地狱加速下滑的速度。但是母子三人,没房没地,还欠了一屁股债,苦熬了两年,母亲无奈噙着眼泪将八岁的她以十个大洋的价格送到了同乡的白家作童养媳。
少年的父亲白本昌乃是同治十年的秀才。那年他二十岁,颇有些意气风发的架势。白家几代单传,家里也并不富裕,当时左邻右舍都来祝贺,而白本昌也认为自己很快就能鲤鱼跃龙门了。可惜,他的功名路也就到此为止了。一年又一年的科举,名落孙山对于他来说已经成了家常便饭。虽然他从来没有真正放弃,一边作着私塾先生一边还作着科举梦。直到甲午年间,大清一败涂地的同时,也给西学渐盛的中国打了一记强心针,那西式的学校象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在民气开化的江浙更是遍地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