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两个权阉仓皇逃走,在侍卫林立,四周怕是围了过千人的乾清宫正殿暖阁内禀报此事的时候,皇帝面无表情,只是挥一挥手,道:“不必多说,以后你们不准自行其事,晓得了么?”
明明是眼前这位万岁爷下的命令,此时却是说他们“自行其事”,两人自然都是懂了,于是牛玉和怀恩深深俯首叩头,然后便急速退下,关于此事,他们可是不敢再说半个字了。
“唉,”在两人退下之后,皇帝深深叹息,向着角落的阴影道:“皇后,为了我大明天下的安稳,只能委屈重庆早点下嫁了。”
“臣妾亦以为然。”皇后虽然瞎了一目,但烛光之下,却仍然是惊人的美丽,她郑重点头,道:“佳木是好孩子,但今日之事,谁能预料的到?”
“将来的事,更难预料。你也知道,我现在又不能做什么。”
皇帝的话很清楚,由于土木之变,他的帝王之尊已经受到过损害。在南宫的八年,无益于囚徒,更是大损他的尊贵。
当然,他还是太宗的嫡孙,仁宗之孙,宣宗之子,他的儿子也是嫡长孙,所以继承宣宗的大统绝无疑问,靠着这个,才有夺门之变,朝士归心。
但论起皇帝自己的能力和威望来说,在法统上他没有一点自信可言。
又出了曹石之变的大乱,更是雪上加霜。再有那个可怕的谣言……皇帝知道,谣言未必是真,但也未必就全部是编造。
张佳木父亲的秘密差事,那个神秘的超大的府邸,还有太宗皇帝对宣宗皇帝异乎寻常的关爱,最为可疑的,还有仁宗皇帝的猝死……这些都很可疑,一个两个疑点都可以解释清楚,而所有的疑点累积在一起,就很教人觉得可疑了。
当然,说宣庙就是太宗的儿子,这也不能完全确定,很大程度上,这也是因为太宗皇帝对宣庙宠爱引发的猜测。
可是不论如何,这件事绝对有损于皇家的威望,对皇帝本身更是一次致命的打击。
在此权臣平定乱事,大局初定之时,想来削夺大臣的权柄,防范于未然,虽然皇帝从内心底处是想这么做,但权衡利弊,这么做绝无成功的可能,并且,很大可能会危及到他自己的安危。
这样一来,就不敢随便尝试了。
君臣相疑,就是因为一个权字。所以向来是功高者不赏,甚至,有不赏之功的,便是赐死之原由。
帝王权术,有时候就是冷冰冰的没有人情可言,哲人所言,只有流氓无赖恶棍才能当一个好皇帝,虽然偏激,但当皇帝的心不硬,不狠,不无赖下作,倒确实没有太大的可能当一个乱世的好皇帝。
而眼前的这位大明皇帝,无论如何,他的决断能力和手腕都大有不足,就算是心术,也是绝非上佳。
在眼前的局面下,他唯一的办法就是提前婚姻,用皇室联姻来略作约束,然后徐徐调整,总赖几年安稳之后,再慢慢调整朝中平衡的格局。
这种打算,皇后自然是非常的清楚,所以对皇帝的话,鼓呼相应,在周贵妃这个公主生母不在的情况下,就算是把此事给定了。
“皇上亦不必太过忧心。”看着皇帝仍然是面有忧色,皇后起舞下拜:“臣妾要为陛下贺。”
“贺什么贺?”皇帝苦笑:“出这么大的乱子”
“这么大的乱子,听说除了都御史寇深罹难,余者皆无事。朝臣平安,大臣诛除了异党,一扫而空。京城之中,曹石二人并其同党亦一扫而空。皇上,平时不是很担心勋戚武臣为祸么?这么一来,今后与阁臣治天下就要顺手的多,太平可立致矣。”
张佳木向来不大插手朝中之事,不象石亨那样,总是喜欢多事,而且,张佳木有一大长处,就是廉洁奉公,根本没听说他有贪污的事。
象石亨那样,推荐一个兵部尚书,一个多月就贪污数以万计,皇帝当面指责石亨也无话可说。至于曹吉祥,子侄为伯为都督,同党为一品武官的也很多,在青县雄州霸州一带圈地占田,甚至和齐王等亲藩争夺土地,现在此人也被铲除了,也算是少了一个祸害。
“不错”皇帝苍白的脸上总算露出点笑意来,他点了点头,深为高兴的道:“吾听说李贤无事,阁臣也未有受害者,这真是天大的幸事。也好,此事过后,吾要召见李贤,好好谈说天下平定之道,嗯,就是这样。”
皇帝在此前已经经常和李贤谈论国事,经常是一谈就几个时辰,甚为开心。有不少大事,就是在和李贤商量着办的。
所以皇后一说,皇帝便深为嘉许,心胸里的担忧也是减少了很多。
而在皇后这里,用意也是颇深,只是皇帝一时半会的没有察觉到而已。现在文官已经俨然成为一个集团,平时不显山露水,但如潮水冲石,水磨功夫,人不提防,人间至柔,却也是人间至大。
看着皇帝,皇后唯有心中叹气,时运多艰,也只能看李贤辈如何了。这一手棋再下不好,将来如何,恐不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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