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正明紧跟在齐麟身后,他连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下,因为他发现这几日齐麟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这一点或许别人看不出来,但以他对齐麟的了解,自然清楚异常。
那么到底有什么心事,能让一向铁面冷脸的齐大人都如此心绪不宁?除了岳飞恐怕也不会再有其他了吧?
左正明在心里想着,不知道走在前面的齐麟突然停了下来,自己一时不慎差点直接撞了过去。
他惊讶的看着齐麟,但脸上不敢流露出任何表情,他自信自己一直以来装糊涂的本事还是不差。
齐麟仍旧面色如铁,他看了左正明许久,这让左正明心中忐忑不安,自己虽然圆滑世故,但齐麟终究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而且他这个人眼里一向揉不得沙子,自己这些年来跑了多少次朝廷最具权势之人的大门小门恐怕没有他不知道的,但他一直没有说破,大概也是念在自己并非只是“虚有其表”而已。
可是这一刻,不知道为什么,面对齐麟的目光竟让他心中有些发慌。
“大人,您可是有什么要吩咐的?”
齐麟自嘲的笑了笑,说道:“我还能有什么吩咐你的,这几天以来你没少跑秦桧的府门吧?”
左正明心头一颤,果然还是被自己想到了,看来“这位大人”已经开始介意自己的那些事情了。
他双腿一软,差点直接跪倒在齐麟面前,颤声道:“大人,你知道我……我一介布衣,这些年来在朝中为官,身后向来没有任何依靠,在临安这座城里,甚至连某些大院门前的狗都不如,为了一家老小,也为了保住这条小命,我只能卑躬屈膝……”
齐麟伸手极快的把他扶住,默然点了点头,许久后才说道:“寒门子弟自古以来为官不易,我又何尝不是如此……还是起来说吧!”
他刚才刚毅如铁的目光变得缓和了下来,说道:“今夜我在门前所发感慨,你明日一早可到秦相门前据实已告,说不定可为你换来更好的功名前程!”
左正明大惊,这一次倒是太过出乎他的意料,颤声道:“大人何出此言,我……我左正明虽然不才,但自认也并非如此小人!”
齐麟苦笑了起来。
“我早知道这大理寺上下发生什么总是瞒不过你的眼睛,那两个少年虽然刻意改扮装束,但又岂能逃脱你我这一双看过不知多少人命案犯的眸子,我今夜有意出言提醒,实在是不想让岳飞一案再牵连更多了,那样一来最后损伤的何尝不是大宋的国力,若有一天金人再来犯境,我等又该如何寻此戈矛啊?”
他忽然背负起双手,呆立如一棵古老苍凉的老树。
他声音有些沙哑的说道:“这些事本是我一人所为,明日之后你若不到相府投报,也大可当做不知,以免牵连己身……”
左正明听着他的话,不禁心里剧烈震动,在心中有一个大胆的想法立即萦绕不去。
“莫非大人他竟是想要在今夜私自放走岳飞?”
“那样一来,恐怕别说是他自己和家人,恐怕这大理寺上下也都会再也抬不起头来……”
他跟随齐麟身边已有数年之久,这些年来朝廷官场风云诡谲,好像六月的天一样变幻无端,可齐麟却一直凭着直名掌管大理寺如此之久,外人都知道他有个“铁面人”的称号,实际上自己却清楚,齐麟早已深谙官场之道,只是他心之高远,犹如日月
可是,岳飞入狱以来他的心境忽然变了,或许说是浸淫官场多年的他从未变过。
“今夜我将独自入狱中与岳飞长谈,那里是你长久管治之所,你该知道怎么办,我也不会让你或是任何一个兄弟为难,过了今夜,便告知朝廷一切都是我一人所为即可……”
……
大理寺牢狱当中从来不缺少犯人,犯人一旦动了刑,浑身皮开肉绽便没有了人的形状,加上狱中阴暗潮湿,有些被送回来之后没有及时包扎处理,伤口就会腐烂生疮,在不见天日的地方甚至会生了蛆虫。
一般人不要说关进这种地方,就是在牢狱外走上一圈儿,听到那些犯人的吼叫声,早已不是正常人所能发出来的,更像是一种兽类的本能,当然这种叫声只有刚进来不久的人才会发出来,久了之后反而不会这样激烈、凄惨。
据说这里只要到了后半夜,就会充满各种细碎的声音,犹如千万只老鼠在爬着,这种声音比惨烈的叫声更加瘆人。
但今夜整座监牢当中却安静无比,除了呼吸声好像再也没有其他的声音。
这时候,脚步声传来。
齐麟手里举着火把,火光把他的脸照的红了许多。
他一边向里走,一边看过每一间牢房的牌号,里面来来去去关了很多人,有些人进来时面目狰狞犹如当世豪杰,但不久后就会变成另外一个人,一个从心到外都懦弱已极的人,是这里的恐怖剥去了他坚强的外壳,唤醒了内心的脆弱。
但齐麟一直以来都坚信一点,从他手上过去的案子他都会尽量秉持公正,当然也只能是“尽量”。
他忽然在想,不知道有一天自己若是住在这里会是什么样子?
也许连这些囚犯都还不如吧,就算是一身的铁骨又怎能经得起百般刑具?
可是有一个人不同,他像是一座高山,脊背坚挺,肩膀厚重,即便是面对大理寺最严厉的拷打,也未能改变分毫。
他的目光聚集在最里面的那间牢房,火光让他一向铁青的脸色好像突然有了一丝改变。
那里面坐着一个人,身上穿着的白色囚衣早已看不出颜色,可想而知,他遭受了怎样的摧残,但是他仍旧平静如初般的坐在里面,没有嘶声力竭的吼叫,更没有变成黑夜里沉沦的老鼠。
齐麟把火把插在了墙壁上,然后从腰间取出一串钥匙,他想也没想的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