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上第二层的时候,洛北再一次见到那个灰袍老僧,正在弯着腰一丝不苟的清扫楼梯。
他头上戴着一顶跟僧袍一样的布帽,白须白眉,脸上的皱纹就如同百年老树的树皮一样深邃。
僧人虽然略显清瘦,但依然可以看出身材高大,想必年轻时也极是魁梧。
洛北和杀生走到他身侧不远处的时候,僧人仍旧在一直重复着清扫的动作,好像根本没有听到身后的脚步声。
杀生告诉洛北道:“这是哑然大师……”然后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摆摆手。
“他听不到的”
说完,杀生居然直接跳到哑然的面前,捧住他的手臂一边摇晃一边说道:“哑然大师,我回来啦,你有没有记挂我呀?”
哑然缓缓抬起头,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很缓慢,不知道是年纪实在太大还是清扫的动作保持了太久而显得僵硬了些。
哑然微微笑着,苍老的手摸了摸杀生的小光头,然后向上面指了指,大概是在告诉他住持此刻正在上面。
杀生好不容易才放过了哑然,带着洛北走上第三层。
洛北走过哑然身边时,笑意温和的朝哑然点头。
哑然也看着洛北,他苍老的脸上面无表情,只是很轻微的低了低头,算作回礼。
不知道为什么,洛北有一种感觉,这个一直在不停的清扫琉璃塔的老僧竟会有那么一瞬间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王霸之气,这让他有种莫名的紧张感。
他连自己都说不清楚,从未见过帝王或是那些隐于山野的高绝之人的他,在那一瞬间竟想到了某个曾经睥睨天下的身影。
这太奇怪,好在和杀生一起很快就到了第三层。
站在二层的梯口间老僧双手扶着扫把,目光一直望着两个身影已经消失的地方,仿佛也有一丝出神。
他苍老的脸上如刀刻斧凿般写满了岁月的痕迹,在漫长的扫塔时光中,让他在面对一切人和事的时候都少有情绪上的波动。
此刻,他目光微转,瞬间就又低下头,经过短暂的停歇之后,再次开始认真的清扫着踏上的每一丝灰尘。
……
三层的禅房主要是住持平时待客所用,此刻禅房的门虚掩着,里面没有一点声音。
杀生小心的扒开门缝,眼睛贼溜溜的向里面看去。
只见一僧一道正在禅房当中端坐对弈,谁也不说话,只是你一子我一子的落下去。
洛北站在杀生身后,什么都看不见,正当杀生想把脑袋缩回来的时候,却听到“铛”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将门框击中。
杀生顿时吓了一跳,这时候却听里面苍老如一口洪钟般的声音说道:“既然带回了客人,就大大方方的进来观看便是!”
杀生知道是师父发话,于是对着他吐了吐舌头。
洛北有些吃惊,他一直跟杀生站的很近,知道两人并没有发出什么明显的声音,而里面的人似乎也并没有瞧见他们,这份细微处察觉的修为功力可见一斑。
杀生回头看了看洛北,洛北从他的眼神里看不到一点慌张,倒有些兴高采烈地的意思,不知道是不是年少无畏,就连偷跑了这么久即将面对师父的责备甚至责罚都没有一点畏惧之心。
但杀生走进来还是很小心,甚至有点蹑手蹑脚的意思。
当洛北走进禅房时,看到坐在老僧对面的道人时,不禁完全陷入了吃惊当中。
那道人不是别人,正是江畔救下他并将他带到半月楼的苦竹。
道人看洛北走进来,眼中并没有出现吃惊的意思,反而朝他微微笑道:“想不到我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洛北心中也感叹着,的确是想不到,有种猴子难逃五指山的感觉。
不过,洛北看见道人时眼里充满了感激,毕竟是道人救下了自己,在看到他的那一刻,自己喉咙里忽然好像又出现了那阵烈酒穿肠的感觉。
“大师您好!”
苦竹向洛北招了招手,然后一指与老僧正在对弈的棋局,没有说话,却是让他自己观看。
在苦竹对面坐着的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僧,长长的脸上脸色微红,身上的僧袍很是宽大,此刻,他正蹙眉沉思,大概是棋局当中遇到了难处。
洛北站在棋局旁低头认真看去,只见黑白子错落纵横,就像是两仪图中的阴阳妙境,静止在棋盘当中,却仿佛冲撞又交融的两道清浊之气。
原来这一僧一道所下的棋局不但是对弈之道,更是两人十数年修为的比较,只不过是尽数落在这黑白子上。
就连洛北自己都很奇怪,为什么好好的一副棋局,在自己看来偏偏变成了一阵的犹如幻境。
无岸大师艰难的落下一子,脸上却没有一点轻松之意,叹息道:“苦竹师兄,这一盘恐怕你我还要再等上三年五载方才能有一个结局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