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孙代酒,酒可代,江山可代之?
这层窗户纸终于被捅破,看着索性微闭双眼的父皇,诸王宁愿相信在这大殿之上,有无数双眼睛正在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家宴也变得索然无味,能就藩的诸王,就算不是成精似的人物,手下也是谋士如云,这次家宴的目的,早就猜个**不离十,所以就算父皇如此的动作,心中纵然失落,但是也能承受的住。
父慈子孝、阖家欢乐,乾清宫中一副其乐融融的温馨。未成年的龙子龙孙们是幸福的,因为他们不用考虑这么多,只是按照家宴前老师的教导,在注意礼节的同时自顾吃喝,而成年的藩王们,则是冷静沉着,也是尽显兄弟情深,平日各居藩国难得团聚,而此时又是同病相怜,怎么能不互说衷肠。
朱允炆看着这场景,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四年前被立为储君,二年前开始间歇性的监国,到今天晚上朱元璋的暗示,如同做梦一般。看着大殿之中的祥和气氛,在想象两年后的刀兵相见,心里猛的生出一种责任来。
家宴在亥时三刻结束,已经很晚了,虽然就藩诸王身为皇子,但按照礼制,也是不能在皇城住宿,好在有事先有皇上的谕旨,也早安排了侍卫在紫禁城门外守候,拜辞父皇后,各人匆匆离去不提。
掩饰不住的疲态,但朱元璋仍是吩咐最后准备离去的朱棡:“诏谕:翌日起,就藩诸亲王、郡王,凡奉召进京,先朕,次文华殿,离京亦然,奏事随之。”
朱棡称是,叩头离去,朱元璋看着满面惶恐的孙儿,叹了口气,怜爱的招手将其唤至身边,用瘦骨嶙峋的手在其背上拍了两下,却是什么也没有说,好像明白老朱心里的想法,朱允炆乖巧的伏地叩头,道:“皇祖父辛苦,不若早些休息,孙儿明早过来给您请安。”
“嗯!”朱元璋点点头,挥手示意孙儿离去,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允炆,明日燕王献俘,你去看看吧,朕老了,不想再出宫了。”
朱允炆听到明天要到燕王军营,没来由的一阵紧张,但还是躬身领旨,随即回东宫休憩。
若大的乾清宫内,除了灯火通明,竟然是一片狼藉,虽然诸皇子已经离去,屏风后的妃嫔、公主也早就散了,但是皇上仍然端坐殿中,所以谁也不敢上来收拾,也不知道皇上在等待什么,还是在留恋什么。
又过了一会,见皇上还没有离去的意思,侯在宫门外的德阳有些不忍,大着胆子低身而入,行至皇帝身边跪下请旨,道:“皇上,已近子时,不知皇上去那宫歇息,或者去御书房休憩,奴婢这好去准备。”
“你起来吧!”声音低沉苍老,刚刚站起的德阳有些吃惊,偷偷抬起头,触目的先是皇上脸上的丘壑似乎又深了好多,像是用刀子刻出的一般,白皑皑,虽然还是整洁如故,但是在鬓角处已经显得因干涸而有些弯曲,嘴角翘着,给人一种正忍受痛苦的感觉。
忙道:“是不是皇上有些不适,奴婢这就去请太医过来。”
摆摆手,朱元璋抬头看着同样苍老的德阳,问道:“韩成,你跟在朕身边多久了?”
听到皇上不称呼自己德阳,而是称呼自己入宫之前的名字,有些吃不准皇帝的心思,不过还是仔细的回忆一下,然后回道:“皇上,奴婢自龙凤九年就一直跟随在陛下身侧,至今已经有三十三年了。”
“那么久了,以后你也不要自称奴婢了,人道是,宰相门前三品官,本朝虽无宰相,但是跟着朕这么久,还自称奴婢,难道朕还不如一个宰相吗?”
德阳吓的“噗通”又跪在地上,颤声道:“皇上,奴婢……。”
朱元璋又听见自称奴婢,不由皱了一下眉头,抬手制止不让其说话,道:“还自称奴婢,当初在鄱阳湖上纵然被擒,也指着张定边鼻子骂的那个韩成去那里了,难道他割了你下面,把你的骨气也割了吗?”
韩成暗暗一个劲的叫苦,心道,我称了三十多年的奴婢你都不说什么,今天到底是怎么了。不过吃不准皇帝的心思,迟诺了半天,还是鼓起勇气说道:“皇上,老臣不敢,不知皇上有什么吩咐老臣的。”
听到对方自称为臣,朱元璋不由露出满意的神色,随即又是一阵黯然,站起走到其身边亲自将韩成扶起后,却没有回到座位上,缓缓的低声说道:“韩成啊,其实,去年汤和死的时候,朕就在想,朕已经老了,眼看着当初跟随朕打下大明江山的兄弟都慢慢的离朕而去,其实,他们每走一个,朕心里就痛一分啊。”
“月初,朕召见致仕武臣入朝,看着他们的垂垂老态,就想起了朕自己,最近一段时日,朕自己都不敢照镜子,听内侍们说,那些致仕武臣,连从奉天殿走到午门这短短的距离,都要歇息上好几次,那时,朕又在想,换成是朕,恐怕也是如此吧!”
听到这些话,德阳的汗珠不停的从额头渗出,腿一软,竟然又跪在地上,内心真的很后悔自己多事来问这一趟,伏在地上想说什么,但是又害怕说多错多,跟了这个主子三十多年,见惯了皇上行事,一向说话随心所欲,事后还经常后悔。自己听到这么多,难免以后大祸临头,心里愈想愈怕,惴惴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