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多么干净的灵魂啊。曾经她的心中只有爱和快乐,那种充满了幸福的感受即使在她的灵魂已经碎裂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之后还可以感受得到。可是这些幸福快乐的感觉,现在已经全部被一种恐惧、痛苦、不解的情绪所掩盖了——这是这个女孩死的时候最深的感受。
“可怜这个孩子,怕是不能投胎做人了吧?”扶着她的鬼差对钟学馗说。
钟学馗沉重的点点头:“她的灵魂却是得太厉害了,恐怕要做几世的动物才能修补好。”接待横死者虽然是他的工作,可是看到无辜的灵魂悲惨的模样,他还是会很难受。
“都是那些该死的恶鬼啊!”那个鬼差愤愤地说。这个少女死于一个她根本不认识的男人之手。那个男人被恶鬼附身之后,疯狂的迷恋上了这个每天从门口经过的女孩,为了完全地得到她、占有她,终于有一天对她下了毒手。从业镜中看着那个男人搂抱着少女的尸体,贪婪的啃咬着,吞咽着,要用这样的方式和她永远融为一体,见多识广的钟学馗也禁不住感到恶心。更严重的是少女的一部分灵魂在鬼差赶到之前被恶鬼吞噬了,使得她无法再转世成人。
那个可恶的恶鬼,害了她今生还不算,还要害得她这么善良无罪灵魂,投胎去做动物!
女孩的灵魂还是昏昏沉沉的样子,根本不知道身边的鬼差是在议论她的事情,也不知道两个鬼差扶着自己,是要把自己带去投胎,成为一只将要被自己那双失去了女儿的可怜父母收养的小小流浪猫。
看着少女的灵魂消失在大殿之外,钟学馗发现自己一直在用力地攥手中的笔,已经把那支在这个职位上送走了好几代鬼差的铁笔生生捏断了,他自己的手也被那支“不甘心”的笔划破,开始流血。
鬼差也会流血?这曾经是刚当上鬼差的钟学馗惊异了很久的事情。后来他才知道,鬼差也是有**的,自从他们当上鬼差的那一刻,就拥有了一具身体。这身体和阳间的一样,有血有肉有泪,也有一颗正义之心。
这些日子钟学馗常常去打探大王们的动静,因为他常常弄些酒菜孝敬,所以与看守大殿的鬼差们已经混得很熟了。就在昨天,徐鬼差收了他的好酒之后,偷偷跟他说过,因为其中一位阎君去天庭议事而中断了几个月的会议虽然重新开始了,可是大王们几天都还在忙着品尝天庭带来的好茶,并没有开始谈论正事。
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采取行动?
究竟还要多少无辜的人死去才能够有个结果?
钟学馗把断笔狠狠地扔在地上,站起来气呼呼地打着转。
身为鬼差不能缉捕饿鬼,身为鬼差却只能眼看着一个个受害人凄惨的模样,身为鬼差明知道恶鬼在世间作恶却不闻不问……钟学馗啊,你凭什么叫钟学馗?你凭什么自称要做钟馗大人的接班人……
钟学馗带着一股怒气到处乱走,心中的那团火焰却始终没有办法熄灭,等他意识到自己已经离办公地点很远了的时候,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大水池的旁边。
水池约有百亩见方,周围用青玉围栏隔开。四角八只怪兽雕像瞠目而立,口中吐出的袅袅烟雾使得池水周围笼罩着一层朦胧的气息。这个地方鬼迹罕至,冷冷清清中带着一种神秘。这里就是渡池,是去往人间或者天上的一条通道。
钟学馗盯着池面的轻雾,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大王们都快讨论了十年了还没有结果,我要自己去阳间捉拿恶鬼,我要去为民除害,我要……”
他乘着一队鬼差经过,守护石兽正在眼看他们的路牌的时候偷偷溜进了水中。刚一下水,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撕扯住了。他奋力挣扎着想要摆脱,可是身体却像被石头压住了一样无法动弹,又象在深深的湖底一样被水波卷动着,根本不听自己使唤。
“我要去为民除害,我要去替天行道,我要去阳间捉拿恶鬼……”钟学馗喊叫着,奋力挣扎着,最后终于大汗淋漓的醒来。
太好了,原来只是个噩梦,自己还好好的在墙里卡着呢——不过卡在墙里好像比作噩梦更遭。
钟学馗大口喘着气,终于醒悟过自己是身在何处来。还是那间乱七八糟的屋子,天已经亮了,可是厚厚的窗帘依旧拉着,只是从缝隙里透出一丝阳光照在钟学馗旁边的墙上。昨天那个女孩呢?怎么还没起来啊。她一直都是一幅心事重重的样子,还没有正经吃东西,现在又不出房门,该不会……
“喂……喂……喂……小姑娘,醒醒啊……喂……小姑娘,太阳出来了……小姑娘……”
一直在难以把握的梦境中徘徊的游少菁就是被这种断断续续,刺耳之极的声音从梦中惊醒的,她盯着天花板呆了半天,才想清楚了自己身在何处。梦里种种诡异的景象依旧在脑海里闪现着,令刚刚睡醒的她反而有种很累的感觉。她呻吟着把头靠在枕头上,一动也不想动。这时门外又是一波嚎叫传了进来:“喂……喂……小姑娘……喂……”
游少菁的头脑终于又清醒了一些,抓过一个枕头向门上重重一摔大喝:“你嚎什么!吵死人了!”
门外钟学馗松了口气的声音传来:“你没事就太好了。你昨晚没吃饭,今天早上又一直没动静,我还以为你怎么样了呢。”
游少菁苦笑一下,自己的生母、继母、各色亲戚在这种时候都对自己若近若离,反而是这个从墙里冒出来的鬼差在关心自己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于是本来要向钟学馗扔过去的“暗器”也不好意思再出手,又讪讪地收了回去。
游少菁准备了简单的早餐,在钟学馗滔滔不绝地诉说不吃饭的危害声中,自己也拿起了筷子,可是没吃了几口便停在半空,怔怔地掉起泪来。钟学馗在艰难地吃饭动作中停止下来,眯着眼看了她一会,嗡声嗡气地问:“你有什么心事吗?说给我听听如何?从我看见你你就一直不开心。”
“我爸爸他……”游少菁从父亲出事之后,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自己心里的想法,可是现在不知为什么,竟然对着这张嵌在墙里的鬼脸说了起来。看见游少菁在面前边说边落泪,钟学馗有心安慰她地,却也不知道怎么开口,过了好久才说:“你也别难过了,虽然是恶鬼附身才使你父亲做出种种错事,但是有道是苍蝇不抱无缝的蛋,他会被恶鬼附身毕竟也是因为他自己心术不端正才给了对方可趁之机,不过你放心,等他判了死刑,到了阴间之后,判官们会辨明他是因为被附身才犯的大错,会给他轮回转世的机会的……”
“你才会被判死刑呢!别诅咒我爸爸!”游少菁尖叫着拿起碗盘向钟学馗劈头盖脸地打下去,直到眼前没有可以抓在手里的东西了,才蹲在地上抱着头哭起来。钟学馗挂着一脸的菜叶饭粒,茫然的看着她。
游少菁的哭声忽大忽小,忽而嚎啕,忽而啜泣,忽而哽咽,一直在耳边萦绕着。钟学馗眼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自己脸上的菜汤都干了,游少菁依旧没有停止的迹象。钟学馗实在受不了了,开时哀号:“你别哭了,别哭了,有什么事想不开用得着这样哭啊,我死的时候我爹娘都没这么哭过……求求你别哭了行不……啊啊啊……我快受不了了,你别哭了……”他大声叫嚷着,不过游少菁没有再理会他,就是在那里哭泣。
“求求你别哭了,我会帮你捉到那个恶鬼为你父亲报仇的,你就饶了我行不行……捉到那个恶鬼后我让你用刀剁,用火烧,用油炸,用锯子锯……你想怎么出气都行,现在就饶了我吧……我真得受不了了……”
游少菁一下子抬起头来问:“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保证捉到那个恶鬼让你处置个痛快。”
“我是问我爸爸的事?他,他其实无罪是吗?”
“当然是真的,而且就算他犯了再大的过错,只要依法服罪,接受了人间的审判,将来到了阴曹地府对他今生的作为就不会再追究了——不能一罪两罚不是……”钟学馗本来还要详加解说阴间的处罚章程,却被游少菁打断,她腾的站起来盯着钟学馗的眼睛问:“你说过的事情都是真的吗?”
“我说的是真的,我从来不说谎!”钟学馗扬着眉毛颇为自豪。
“那么你是从阴间来的,你们阴间跑了一些恶鬼;你是捉鬼的鬼吏;我父亲这所以会干那么干坏事是因为被鬼怪附了身?”游少菁一口气地问。
“真的不能再真了!”钟学馗眨眨眼。
“你有没有见过我父亲,怎么知道他是被恶鬼附身?”
“因为你身上有鬼的味道,我知道你没有被鬼附身,当然就是你身边的人出事了。”钟学馗又冲着游少菁吸吸鼻子,“味道已经很淡了,但是还能分辨出是一个很贪婪的恶鬼……”
“嘭”游少菁在他的脸上狠狠打了一拳并且尖叫:“你这个色狼!”
钟学馗被打得莫名其妙:“我哪里像是色狼!你,你凭什么打我!”
游少菁带着脸红的表情退开几步,站得远远地问他:“你有没有办法捉到那只恶鬼?”
钟学馗得意洋洋地说:“那还用问,那样一只小小的恶鬼怎在我的话下,我本来就是来捉鬼的,一只两只恶鬼算得了什么!”
“你自己刚才说过的,要把那只鬼捉来任我处置,现在你去把它捉来,我要把它碎尸万段……”游少菁双手握拳,脸上露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这种笑容出现在她那张哭得一塌糊涂的脸上,令钟学馗产生了想要缩回墙里去的冲动。
“我,我现在没法帮你……我,我不是动不了吗?”钟学馗小心翼翼地说,“而且你可别以为捉到那个恶鬼你父亲就没事了,他,他在阳间照样要被判刑的,所以,所以……”在游少菁目光的逼视下,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终于听不见了。
“你是说你这个鬼差捉不了那个恶鬼?”
“如果我行动自由的话一个恶鬼当然不在话下,可是现在我不是……”
“哼,那我爸爸怎么办?你不是自称要替天行道,为民除害的嘛,现在眼睁睁看着恶鬼害我爸爸不管!还敢叫什么钟学馗,钟馗怎么可能像你这样!”
这句话给了钟学馗极大的刺激,他环眼一瞪:“好,我就证明给你看我不负钟学馗之名!但是你要帮我一个忙。”
“你说!”游少菁只要能救父亲,什么都愿意去做。
“你帮我找到恶鬼的下落,我自然有办法帮你收拾它!”
“它不是附身在我爸爸身上吗?”
“它现在怎么可能还在你爸爸身上陪着坐牢,肯定早就溜了——要是一直被它附在身上,你爸爸现在恐怕已经开始被它同化,开始发狂了……总之你帮我找到它,我就帮你想办法来收拾它,不然我也没办法——我的处境你应该知道。”
游少菁不再说话,开始静静地思索起来。钟学馗没有打扰她,静静的等着。果然没用多久游少菁便决绝地一甩头:“说吧,要我怎么做?”
“你先去洗洗脸吧。”
“什么?这样就有用?”
“你的样子象个大花猫。”
“……你怎么不早说!”
钟学馗也无法推算那个恶鬼离开游少菁的父亲后会附到何人身上,所以建议游少菁从他父亲入狱前接触比较密切,而且人品方面又有问题的人下手,最好就是她爸爸的同案犯,这样的几率比较大。问题在于游少菁对于父亲被捕的原因一直懵懵懂懂,此时不但对钟学馗说不出个所以然,就连她自己的心里也是糊里糊涂的,根本不知道父亲平时与那些人来往较多,寻思了半天才决定找大人们去问一问。
自从父亲出事后,原本三天两头往家里跑的叔叔和姑姑早不见了踪影,而生母这边自从离婚就已是不再问及父亲的事了。游少菁盘算了好久,发现可以去问的对象竟然好象只有继母。
游少菁的继母比父亲小了十多岁,是个时髦漂亮的女人,与游少菁的父亲结婚后的这七、八年中跟游少菁的关系一直平平淡淡,保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距离。现在游少菁想起她来竟然有模模糊糊的感觉,似乎父亲出事才短短的日子,自己就想不继母的样子了。
“唉,还是去问问她吧。”游少菁叹口气自言自语地说。虽然不是很想与她接触,可是父亲被捕的原因,她总应该知道的很清楚吧。
游少菁拿出手机,拨下一个熟悉的号码,动听的彩铃声后一个爽朗的男声传来:“少菁,你没事吧?这几天怎么不接我电话?你现在住哪儿?和我表姐一起还是搬到你生母那里了?用不用我去看看你?”
“莫潇。”听到对方的亲切的声音,游少菁鼻子一阵发酸,沙着喉咙说:“我没事,现在我在姥爷以前的旧房子呢。我这几天忙着搬家,没开手机。”
电话那边的莫潇沉默片刻,郑重地问:“是表姐不让你和她一起住吗?我去找她说说,这都什么时候了!”
“不是的,莫潇,是我不想跟她同住。我现在挺好的,一个人住清静。”
莫潇笑了一声:“你还是老脾气,一个人住缺什么不缺?需要我帮你做什么不?需要我的话尽管开口,我知道不论你的生母还我表姐都是指靠不上的人。”
游少菁呜咽起来,这句原本应该由亲人对她说的话,却直到此时才从莫潇这个非亲非故的人口中听见,她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捂着嘴哽咽,眼泪从面颊上淌下去。电话另一边的莫潇也沉默着,直到游少菁平静了一些,才听到他问:“你找我有事吧?什么事你尽管说。”
“你知不知道你表姐现在住在哪里?我想要找她。”
电话那边一阵沉默……<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