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地,颍川。
一条潺潺流淌的小溪旁,一个中年男子长身而立,手中拿着仆从送来的信函,他初略的看了几眼,眼中闪过一抹凝色。
良久。
才开口道:
“秦廷意欲整合天下之心,看来还是没有半分衰减。”
“聚天下士子于咸阳,议天人之际,古今之变,礼法,王霸,义利等话题,再现百家争鸣之盛况。”
“不过秦所开博士学宫,跟田齐所开稷下学宫并无不同。”
“齐康公十九年,田和立为齐侯,田齐政权得以建立,但却是因篡弑而来,田齐害怕落下这个恶名,因而一直不忘为‘田氏代齐’的合理性制造舆论。”
“因而齐威王创建了稷下学宫。”
“齐威、宣王之时,聚天下贤士于稷下,尊宠之,若邹衍、田骈、淳于髡(kun)之属甚众,号曰列大夫,皆世所称,咸作书刺世。”
“不过因稷下学宫的创立,加上田齐尊宠天下士子,那时天下士子的确很少批评田齐,但田午弑其君田剡(shan)及孺子喜而自立之事却是实打实的。”
“故而有了庄子的辛辣评论。”
“彼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诸侯之门而仁义存焉!”
“嬴政当年开博士学宫,也是想生搬硬套,借田齐之举来洗脱自己的暴秦之名,可惜天下士子并不为所动,故而博士学宫之路,其实是失败了。”
“入秦、仕秦者寥寥。”
“眼下嬴政又故技重施,却是跟齐威王之举有何不同呢?”
“不过当年田和成为齐国君主,周王朝及其封国都对此表示过承认,而且齐国当时依旧兴盛。”
“故而才没被天下士人大说特说。”
“秦不同。”
“天下士人竟皆轻秦。”
“秦本就不得人心,想借此举来挽回士心,根本就无济于事,此事只会沦为天下笑柄。”
张良负手而立。
他对信函所写之事,并不以为然。
随即。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
平静的眼神中,泛起了一丝波澜。
他把信函又仔细看了一遍,眼中露出了一抹凝重。
摇头道:
“不对,少了国事!”
“嬴政并没改变主意,他也没想改变天下士子之心,他依旧坚信自己的选择是对的,他还想继续革新天下。”
“这次士子相聚,议的是‘文明立治’!”
“他把天下之治,一分为二。”
“当年稷下学宫,天下学者齐聚稷下,各著书言治乱之事,以干其主。”
“秦聚天下学者于咸阳,议的虽同样是治乱之事,却是变更了主题,从原本的治国之道,便为了治民之道!”
张良眉宇紧皱。
第一次有了无所适从之感。
他并不想参与秦廷组织的任何事。
但这次。
他有了一丝动摇。
非是他心志不坚,而是这次聚会非同一般,这次聚会议的是大乱之后的大治,治理天下本就是古今难题,自古以来,治一城易,治十城难,治百城千城是难上难。
秦议的非是一地之治,而是天下之治!
这是古今天下第一遭。
他对秦有国恨家仇,但对议天下之治,依旧充满了好奇。
张良负手而立。
眼中闪过一抹犹豫不定。
最终还是定下了去咸阳的主意。
稷下学宫议的是政,秦廷议的却是治。
两者已迥然不同。
当年稷下学宫,变一人之教为大师云集的众人之教,变一家之学为百家之学的传承与争鸣,所以才有了‘致千里之奇士,总百家之伟说’的盛赞。
大乱之后当有大治。
这已经是天下士子的共识。
只不过秦廷的霸道方式,惹得天下士子不满,因而天下士子竟皆反秦,眼下天下的治理之道其实还很潦草,从来没经过如议政一般的大议。
所以这次机会就更显难得。
经过这些年的反秦,张良也明悟了一个道理,天下一统或许才是天下正势,就算秦廷覆灭,天下依旧会重归于一,只不过是从秦换成了另外一个国家。
亦如夏商周三代更迭。
他反秦。
但也仅仅是反秦。
而且就算是秦廷覆灭,新朝建立,天下依旧需要新的治理之道。
对天下如此重要之盛会,他又岂能就此缺席?
张良将手中信函随手扔进溪水中,淡淡道:“我张氏世代相韩,国仇家恨,张良岂能相忘?但我张良亦非无良知之人,一身所学,若是只用于个人私仇,却是显得浅薄了。”
“也罢。”
“这次大治之议,我去便是!”
......
居鄛(chao)。
太湖河畔,一名老翁正在垂钓。
竹竿制成的鱼竿,已经不住的点水,老翁却是浑然未觉,双眼依旧死死的盯着手中的竹片,等看完竹片,老翁握竿的手都在颤抖。
整个人情绪起伏很大。
良久。
才愤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