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树林仿佛一个守财奴,财迷心窍地数着那堆几乎跑断腿才拿到手的纸币。这可是他辛辛苦苦干了一年半载之后,跟国民教育部讨来的薪水。
回想起刚才那几个饱食终日,百般刁难的官老爷,他气愤填膺可又无可奈何,他愁肠百结而又逼不得已。
他的手指一边往嘴里蘸口水,一边认真地点数,数到大半时,从中抽出两张,有意跟那沓钱分开。萧瑟的秋风漫卷梧桐树下的落叶,叶子随风起舞。
他身子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颤,他呆呆地望着满地的树叶,有意无意地对着收银台窗口后面那张陌生而又熟悉的面孔,小声嘀咕:“同志,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爆发。”
里面那张普通的面孔随手拿起他递给的两张纸币,然后送给他一张当天的报纸。他立即摊开报纸卷起那堆讨来的国币,分别塞到左右两侧的裤兜里,鼓鼓囊囊地往前走。
身后不远处一个角落里,阴魂不散,如影随形的军统监视人员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偷听他的一言一行。
连日来的跟踪,他们似乎早已经熟悉了彼此。在罗树林的眼里他们简直就是空气一般存在,无色无味而又清澈透明。
他回头望着儿子罗振刚上班的那栋办公大楼,神情显得有些惴惴不安。
那是一栋三层高,灰白相间的小洋楼,古香古色,整体格调看来显得慵懒而闲适。
他抚平骚动不安的情绪,迈开那条老寒腿,径直入内。
他穿过幽深狭长的走廊往里直走,拐进走廊尽头的楼梯晃到二楼,轻车熟路地走向楼梯口左边第一间办公室。
只见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一字排开的办公桌上或坐或站着几个游手好闲之徒,他们无所事事地翻开当天的报纸,扬起的报纸几乎完全遮住他们的眼睛和鼻子。
远远看去,根本见不到他们的脸庞,只见一张报纸和拿报纸的双手十分突兀地悬在半空。
如果不走近一看,根本不知道报纸后面还有一张被遮挡的面孔。每个人桌上的茶杯里冒起一股股腾腾热气,很显然是有人刚倒的茶水。
罗树林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儿子刘振刚,因为他的办公桌距离门口仅有几步之遥,桌前不远处就是扫帚,拖把,垃圾铲,暖水壶,只要稍微伸长手臂,就可以拿到。
此时,他正在专心致志伏案疾书,拼命地填写一些莫名其妙的表格内容。相对于那些百般偷懒的寄生虫而言,刘振刚无疑是整个办公室里最忙碌的一个人。
罗树林轻手轻脚地走向儿子所在的办公桌前,正在埋头抄写的刘振刚眼睛的余光感受到一团黑影再向这边靠近。
他下意识地微抬起头,当看到父亲的一刹那,空洞而麻木的眼神变得十分惊讶,他轻咳两声,极力压低嗓门,小声问:“爹,你怎么不打一声招呼,突然想来就来了?这影响多不好?”
刘振刚的声音虽小,但依然引起附近两三个专心看报纸的同事注意。他们放低报纸一角,漠不关心而又有些好奇地探出半个脑袋,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神态,充当一个无聊的看客。
罗振刚满脸堆笑,连忙向旁边那几个懒虫点头哈腰地介绍:“这是我爹,他是一个社会活动家,同时也是一个人民教育家!昨天,他刚刚退休回老家!”
罗树林就像一个刚走出旮旯,进城不久的农民热情洋溢地向整个办公室里的人员频频点头示意,缕缕挥手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