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习惯了一下光线到处打量,半坐在石上,却觉得清醒无比,什么时候梦也能如此真实?
入眼之处青山环绕,密林葱郁,无边无垠的碧色层层。远方山巅一道清流飞瀑,如白练挂川,碎珠溅玉,水声隐隐。水势沿山峰层层飞落直下,聚成一道清河奔流,斗折蛇行蜿蜒西去,消失在苍翠的山间。
而她就在这水边,身着一件白色衣衫,缠弦抱腰,长襟广袖,未湿的群摆随着山风飘摇轻荡,如云过水,手边翻落一个小小的翠色竹篮,其中装了些不知名的花草,浅紫深绿,幽香依稀。
她愣了半晌,将手掌摊开在自己眼前,看了看,然后抬头环顾四周,再低头看着自己,下意识地握拳,指尖嵌入掌心微痛。
这一点切实的感觉牵着千番思绪万马奔腾般涌来,她茫然起身四顾,荒山野岭鸟兽无踪,有风拂而过,微凉。
无意低头,瞥见水中映出个影子,白衣,长。白衣有些单薄,静垂身侧,长及腰,湿了水的几缕墨色贴在耳边,略有妩媚。
她蹙眉,上前一步俯身看向水中,清水如镜随她的动作将那倒影越照得清晰,她浑身一颤!
这分明不是自己,又偏偏便是自己。如瀑般的长沿肩泻下划过水面,清黛修眉,樱唇淡薄,若有若无的水色中唯有那双眸子,眼波如旧,是她熟悉的。
似我非我的荒唐,有种剥离的恍惚,莫名所以。
一片叶子落下水面,涟漪漾处晃散了影子,再看时,那眉眼也如水,朦胧处的迷远,越连这一分也不像了。
突然耳边响起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声音淡淡,“想必是成了。”
宁文清吃了一惊,脱口道:“你是谁?”不觉紧紧将唇角一抿,水里倒影却丹唇微启:“我叫凤卿尘,可能从此以后你才是凤卿尘了。”
“你说什么?”宁文清似是没听清楚,追问一句。
那倒影再轻叹,盈盈说道:“你将手伸到水中来。”
宁文清犹豫片刻,觉得眼前的事情异常诡异,但她还是依言伸手触摸了清凉的水。
手腕上的碧玺触到水流的时候,出淡淡的微光,映照着折射在水中的阳光,晶莹夺目,不知是水的清凉还是碧玺的凉意,轻轻地向周身扩散开来。
她像是看到了纷繁复杂的古老镜头在眼前掠过,人影交错,寂静无声,仿佛浮光掠影,几番轮回,经历了数万年后尘埃落定,有什么东西就这样进入了思绪,静静地留驻。
等到光影逝去,水中的倒影问道:“现在你知道了吗?这是属于我的记忆,好像不够完整……但也只能如此了。”
宁文清不由自主地以手抚额,去理顺那些突如其来的东西,先清晰的都是草药医方,和她五年医科大学所学的知识冲撞结合,交织成一团。时光纷乱,她心间有点儿冷意扩散,隐隐蔓延出颇为离谱的不安。
正想着,她突然微抽一口冷气,指着水中的影子说:“你自己……”
“是心疾,”水中那倒影说道:“我是久病成医。”
宁文清手压胸口,并未察觉异常,但这借尸还魂般的事情,颇叫人有些毛骨悚然,“这究竟怎么回事儿,我怎么会在这里,你能送我回去吗?”
“或许不行了。”倒影在水中静默后说道。
“为什么?”宁文清一急追问。
“那巫族的禁术我并不完全通晓,事出意外,如何送你回去我着实不知。”
“那你为什么把我弄到这里来?”
“心疾忽,只有这禁术救得了性命。”
宁文清直起身子,目中掠过不悦,质问道:“你拿别人的性命换自己的性命?”
“我只想将自己送至它处以此续命,并未想到会生这种事情,待到察觉却已然来不及了。”
“怎么偏偏是我?”
“你有九转玲珑石,也是你自己动了九转玲珑阵。”
一切自有因缘在,冥冥注定。宁文清张口欲言,却只觉得好笑,无话可说。
那倒影继续说道:“实在抱歉,牵连了你,我先前并不知如此严重。为了保你元神无恙,我已将自己的精神尽数予你,也算是一点儿补偿吧。”
宁文清茫然俯视水中,想起一事,问道:“那你会怎样?”
那倒影浅浅的笑容中带着一点儿苦涩,道:“可能就……唉,不知道了……”
宁文清脱口而出:“魂飞魄散?”不知为何,心中竟略觉不忍。
那倒影摇头不语,在水波的涟漪中露出清清淡淡的笑容,笑容逐渐地破碎、融化,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变成了宁文清陌生的一张面容,一模一样的,除了那满脸的惊愕和无奈。
宁文清跌坐在冰凉的岩石上,她慢慢弯腰伸手扑了把水在脸庞,借着水的凉意想使自己冷静,再抬头,却陡然间一身的迷茫。
这究竟是活着,还是已经死去?身体肤、思想神魂,哪一个才算生命的存在?现在她是谁?另外一个她呢?她到底在哪里?她该做什么?
两厢混杂的记忆伴着前赴后继的无助感极强烈地涌上心头,她手指扣进岸边的青石,许久不能动。
佛曰四大皆空,身心如幻,事到临头,现一切都那么遥远,她能做的只有站起身子将脊背挺直,用陌生的身子支持越飘越淡,几乎快要散掉的灵魂。
日渐西移,孤独地缀在山间空旷的天空,慢慢平静下来的宁文清,或者说是凤卿尘打量着将要笼入暮色的山野凝神思索,在她想了很久准备回头的时候,身后突然伸来一双大手紧紧捂住了她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