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瑞卡也投来视线,手上不停摩挲着那压缩银河。
小灰稍微改变了一点点她的拟态。
随即。
左吴恍然回到了之前灰风给自己做的电影院,那天,自己见证了初丹天使从古老星门中走出,打穿帝联防线的样子。
那是开端。
这次小灰给左吴展现了他们的结局——
逃到这里的溃兵慌不择路,却是被重力乱流所捕获;为“刀锋”般厚薄的乱流切割,又被半径数十万公里的乱流吞噬。
被切割的就是被切割,只是切得抽象,切得艺术,没什么大不了,小灰也不爱看。
她想给左吴看的是那些被横跨数十万公里的乱流所吞噬的那些——要不是乱流的边界还有崭新的残骸,就根本无法看出它们的原貌。
这条重力乱流是极其“湍急”的乱流,物质的运动在里面不知加快了多少倍;残骸于这加速了无数的时间中,已经不知被困了多少年。
沧海桑田,战舰的棱角被抹平,机甲的刀锋全数锈蚀;数量庞大的残骸在如此漫长的岁月中互相碰撞,由互相融合着分离着。
融合大于分离。
残骸居然融成了一个个天体,在乱流中随波逐流,遵循着自己的规则,飘向未知的远方。
焦距还在拉进,乱流中的景象以常规手法极难观测,好在这难不倒小灰。
她为左吴锁定了其中一个天体。
左吴一下子瞪大了眼睛:“等等,那上面……是不是有一个文明?”
“没错!”小灰的骨架点头,声带中满是不可思议:
“一个文明,由你帝联军团落到重力乱流中的残骸而繁衍出的文明;唔嗯,他们能不能算作帝联的孩子或后裔?”
左吴无法说话,这一瞬间溃兵的残骸好像丢掉了所有的耻辱,已经成了孕育后裔的鲸落——
一鲸落,万物生。
列维娜忽然伸了下指头:“呜哇,你们看,这文明上的人是不是在晒太阳?”
左吴也笑起来:“确实。”
大多数文明的发展离不开光和热,而亘古散发着灿烂光与热的银心就好像就成了这残骸文明的太阳,那些生灵一个个翻着肚皮,接收着来自天空的温暖。
离婀王揉揉夕阳的头:“左吴阁下,你的语气好像是在看着自己的孩子。”
列维娜摇头:
“老板和黛拉说话可不是这样,硬要说的话……我觉得是连老板自己都不知道的私生子茁壮成长,被撞见了一样。”
左吴想反驳,没想出词句,私生子?好像还挺恰当。
残骸文明既然是帝联某种意义上的后裔,能不能归于自己的子民?
“小灰,我们能和他们接触吗?”
小灰摇头:“不行,虽然我有能让咱们完好无损进入乱流的方法,但没办法同步两个地方时间的差值;”
“我们能和他们接触,但再出来时,外面就不知道过了多久啦。”
确实。
乱流中的一秒就相当于现实的数百年,即便只和残骸文明接触一瞬,那整个银河便不知演变了多少轮;新帝联和艾山山都可能会在这一秒中自然死亡。
“……真是,可惜啊。”
左吴这样说,只能最后盯着那个残骸文明几分钟;只是自己的几分钟相对乱流中的他们可能连万分之一微妙都不到,这目光也只能在倏然之间便即消散。
那就离开吧,我们能看到你,能对你施以感叹,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影响你们安安静静的生老病死。
左吴想着,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玛瑞卡缓缓站起:“小灰,你说的能安然无恙进入乱流中的技术,能教教我吗?”
所有人一齐回头,只能看见玛瑞卡脸上那浓浓的释然:
“我……就停在这里吧;把我的黄金乡安在这里,是个不错的选择。”
此时,其余逝者一同放下了手中的工作,围拢上来,围到玛瑞卡身边,似乎在无声的告别。
好突然。
左吴想摇头,却只是朝玛瑞卡站直:“教授,为什么?”
教授指了指乱流:“你也知道,里面的时间被加速了无数,也就是说外面只过了一秒钟,便足够我们在里面生活千年、万年,以至万世。”
“就算有人想入侵,入侵的过程对里面的人来说也要过了几千年吧?足够了,我不是贪得无厌的人,这么漫长的时间已经可以算作不会褪色的黄金乡了。”
玛瑞卡在笑:“你看!时间是任何文明都无法克服的问题,那乱流简直是天然的屏障!”
“这么多残骸构成的天体,当然足够作我们的家园!我甚至……甚至连压缩银河都用不上了。”
左吴还是没点头,却忽然发觉玛瑞卡的逝者中有一个擦着眼角,细细看去,这位就是最后一个被玛瑞卡转化的那位青年。
青年的母亲是喧闹行星上的餐厅服务员,和左吴有一面之缘。
左吴朝他笑:“你这样是在哭吗?”
青年在笑:
“是的,可惜我哭不出来了,之前也是,我知道我的妈妈大概率已经遭遇不测,明明她说还要去泡几个小白脸,明明她还提醒我不要着凉;初丹天使来了,她就这样……没了。”
“我原来以为再也无法见到她了,没想到……陛下,你是帝联的皇帝,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妈就是构成这些残骸的一份子呢?”
这是有可能的,青年的母亲是喧闹行星的服务员,喧闹行星也是被初丹天使席卷的地方。
左吴轻轻点头:“没错,你妈妈就是……构成残骸的一部分。”
“太好了,我能见证教授的黄金乡,我知道我妈就是在这魂归大地……曾构成我妈的物质此后将是黄金乡的一部分……”
“我没有真的和我妈彻底分别。”
青年擦着眼角,眼球被擦碎,晶莹的玻璃体流出,真的成了眼泪:“还有……还有比这更像乐土,更加幸福的事情吗?”
“我们的乐土找到了,就在今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