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荨把李志高让进屋时，李志高还有一种恍然若梦的感觉。他顺着红荨的手势落坐后，才发觉自己已不知不觉中进了柳三棉的家。
“……我是来找柳三棉的。”李志高显得有几分木讷，他把怀中的礼品朝红荨面前推了推，想说什么，又觉得他不该和眼前这个女人有过多的言语，因为搞不清她与柳三棉的关系。
“一定是来找三棉寻思着弄点发财的路子吧。来就来吧，来拿什么东西呢。”红荨俨然是这家的主人，她冲屋子里喊了一声，“三棉，有人来找你呀。”
“等一会吧，我正洗澡呢。”柳三棉从卫生间里应了一声。
过了好长时间，李志高才静下心来回到现实中，他发觉眼前这位惹眼的女士很善于言谈，她一面倾吐她的音乐似的议论，一面捻着一支烟在她白嫩的手指上舞弄。她的态度很是镇静的。她的一双非常明亮的黑眼睛，在浓而长的眉毛下很活泼地溜转，说笑都很自然，象是和柳三棉久别的朋友一般，谈得无拘无束，谈得潇洒自如。李志高很快被红荨的言谈举止所感染，很自然地从她手指间摘下那支被玩弄了许久的香烟，在自己的口鼻间贪婪地嗅了嗅，然后点燃上深深地吸了一口。他朝红荨微微笑了一下，英俊的脸庞上满含着媚，怨，狠，还夹着一种傲睨与世的神气，有一种的摄人心魅的魔力。红荨的弯弯的细眉，有时微皱，似有无限的幽怨，动人怜悯，她的眉尖稍稍挑起，却又几分男儿的俊爽和英勇气概。因为她说话太急了些，她的圆软的乳一起一伏地蠕动着。李志高很专著地望着红荨，这使红荨有几分尴尬，她停止了说话，拿起茶具倒上一杯茶递到李志高面前。李志高似乎发觉自己的失态，他信手从茶几上拿起一张名片：“九州商贸公司梨山分公司总经理刘文龙”。李志高“哦”了一声。
“你认识他？刘文龙，原先跟杰子干的，市政府的官员，现在下海了。想开公司，公司还没开起来，名片倒先印出来了。刘文龙，挺有意思的，放着好好官不当，要下什么海呀！”
“下海？”李志高在心底暗暗发笑，他想，那是早些年的事了，现在，还真不知道一些人有了班不上却闹着下什么海，真是瞎胡闹。有一个不错工作干着，这曾经是他多么心驰神往的事情呀。
“是的，下海，就是去做生意。”
“我知道，就是你们城里人放着好好的工作不干，看什么能发财，就去捣腾什么。我却想着去找一份能和你们城里人一样，能天天按时上下班到月拿工资的差事，看来，人的想法是不一样的。”李志高拿起茶几上的烟，嗅了一下，点燃后深吸一口。
“这叫生活观念不同。你刚才说你叫李志高？多好听的名字，一听就象个有理想的人。”
“我是一个农民。”李志高有些愤恨地说，“能成为城里人，是我的唯一愿望，也是我现在所追求的目标。但，现在来看，只能是个梦想。”李志高开始说得有语无伦次，但红荨并未对他显出丝毫的轻视或卑睨，这使李志高在内心深处陡添几分男儿豪气。过了一会儿，李志高便觉得和眼前这个女人挺谈得来的，于是，李志高有些放肆地自嘲着笑了起来，“谁要是能使我成为城里人，我会对他顶礼膜拜的。真的，柳夫人。”
“我不是柳夫人，只是柳三棉的朋友，你喊我红荨姐吧。其实，我比你大不了几岁。我和你差不多，大学毕业后在南方闯荡，认识柳三棉以后，在梨花县落脚，开了个饭店。平时不大出门，也很少和人来往。今天，来找三棉谈点事的。志高，和你一见如故，觉得挺投缘的。”
“你是大学生，现在，开饭店？”李志高听红荨如此一说，倒不好意思张口说出来找柳三棉帮忙贷款的事，他顺着红荨的思路谈起了文学。李志高没想到红荨的文学功底要比他高得多，他惊讶地问：“你该搞文学创作。”
“我就是一个诗人。”
“怪不得呢。最近还在写吧？”
“我以前挺喜欢写东西的，只是现在懒得再舞文弄墨了。少女时代做梦都想成为一个诗人，现在如愿以偿，却突然觉得整个人都空虚起来。”
“搞创作是个苦差事，你还好，径情直遂，头上已经加冕了诗人的桂冠。真令人羡慕之至呀。”
“你只要坚持下去，也会成功的。不过，现在成为诗人，成为作家，已不是象过去那么神圣的事了。现在大家都在下海，都很浮躁，能沉住气静下心来读点书做点学问的人不多了。红尘滚滚，芸芸众生，又有几个能看透世事的呢。”红荨说着眼里有泪光闪烁，李志高在内心深处猛地抽动一下。他望着红荨，只见她的面目姣好甜美，质朴天真，介乎美艳娇俏之间，眼里的流波，是光艳的脸上最妙的地方。她的眉宇之间，本来含着的是富于希望的神气，但是现在上面却薄薄地笼罩了一层焦灼和悲伤。因为这种悲痛来到脸上还不很久，所以脸上还是鲜艳丰腴，不过比原先只添了一番庄严而已。她的嘴唇上那种红色的颜色，因为没有颊上那种难以久留的颜色与它为邻，反倒显得鲜明强烈。李志高望见她的嘴唇时开时合，发出嘟嘟囔囔的字句。李志高以为她这样的人，好象按理应该是诗情画意里面的人，得从和美的章节和调谐的声律里去把她观察。红荨的心绪似乎平静下来，在她那张流露着难以描绘其风韵的鹅蛋脸上，嵌着两只乌黑的大眼睛，上面两道弯弯细长的眉毛，纯净得犹如人工画就一般，眼睛上盖着浓密的睫毛。李志高发觉手指一烫，低头看时，才知道是烟蒂熏烧到了手指。他挺了下身子，干咳两声，自己从茶几上又拿起一支烟续燃上吸了起来。他想起“万宝路”烟名的意思是男人总需要女人的爱，突然感到自己和眼前这个叫红荨女人是般配的，不过，直觉告诉他一定是柳三棉已经不择手段把红荨追到了手。李志高静静地望着红荨，当她的眼帘低垂时，发觉她那玫瑰色的脸颊上便投去一抹淡淡的阴影，俏皮的小鼻子细巧而挺秀，鼻翼微鼓，象是对情和欲的生活的强烈渴望，一张端正的小嘴轮廓分明，柔唇微启露出一口鲜洁如奶的牙齿，他看到红荨皮肤颜色就象未经人手触摸过的蜜挑上的绒衣，他应该承认，红荨确实是个漂亮的女人。用他读过小说里的一些词去形容她，是一点都不过分的，只不过她更加充满了青春的活力。但是，在那美貌中，总有一种叫人看不惯的地方。她的脸颊和双唇象是点了胭脂，其实那是健康的红润，她的眼睛虽然是单眼皮儿，却又大又亮，长睫毛象两把羽扇一扇一扇地撩拨人。尤其叫人受不了的，是那一对吊眼梢下的大眸子，总是放肆地直视任何人，那眼神儿倒不象温驯的小鹿，而象一匹野马。加上她那些时髦的衣裳，还有她刚洗过的头发，蓬蓬松松地罩在白里透红的面庞上，让人能顿生一种情思缱绻的感觉。李志高望着红荨脸上有细小的血管在皮下隐现，上面覆盖着一层象樱桃表面上的绒毛似的东西。眼睛在致密的睫毛里面似动非动、似静非静，使人联想到夕阳垂柳下的湖面。她那两片湿润的嘴唇，撩拨得李志高很想亲吻一下。他猛吸几口烟，然后把烟掷进烟缸里。红荨把话头打住，她对李志高歉意地笑了笑说，“对不起，我是不是说得有点多了。其实，平时我是很少这样和人言谈的。我喜欢一个人天马行空，也不大愿意让我接触什么人。柳三棉，这个人很专横的，可以说是很霸道。我这样说，不知你是否能听得明白。刚才你敲门，我以为是杰子来了呢。和杰子约好的，想让他帮忙赞助一个选拔电视节目主持人的事，我想当电视台的主持人，这是我的梦想。李志高，你这次来，可以说不速之客。”
“你想当电视台的主持人。”李志高有几分惊诧，不过，他已听出红荨的言外之意，但他又觉得这样走了有些不甘心。“其实，我这次来找柳三棉是想找他帮忙借贷款的事。”李志高这样说着显得很不自在，他嗫嚅着说，“我想在乡镇企业上弄出点成绩，第一步想先办个综合养殖场，但总是贷不着款子。我家小姨子是电视台的记者，路子多，人缘好，她把我引荐到这里来的。是的，我今天来得很唐突。”
“是这样的，看来，我有些误会你了。”
“要不，我还是先走吧。”李志高起身想告辞，就在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的人是清莲，这使李志高有些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