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川很为难。
不同于都安县南城的国公府封地,即使再怎么困难,也有国公府兜底。都安县北城是整个蜀州出了名的穷地方。
北城历史悠久,原本名为吴家庄。在都安县设立以后,将吴家庄囊括进来,成为了一部分。顾名思义,北城的主要姓氏就是吴姓。蜀地志记载,吴姓源远流长,在天元大陆上的历史长河中,出现过不少名人。吴姓耕读传家,是剑南道名望第一的大家族。最为重要的是,吴姓一族是前朝大成王朝的死忠臣民,对于揭竿而起的张韬和谋国篡位的赵家都没有什么好感。在凌国建立后,吴家几次拒绝赵光的诏书,不肯出仕。赵光虽然愤怒却也无可奈何,他不敢顶着天下文人的骂声去动号称剑南道文人脊梁的吴家。武人用刀杀人,文人用笔杀人。武人一刀杀一人,文人一笔却可能让天下大乱。赵光将张韬的封地选在都安县,未尝没有严加看守的意思。
吴家人自持读书人的身份,对于商贾手工一事一向看不上,只肯躬耕于田。族中人口越来越多,田地却没有增加,吴家这些年变卖了不少祖上传下来的古董金玉,却还是越来越捉襟见肘。
吴氏一族的老宅堂中,靳川坐在下首,低头喝着茶,静静等待主位上的老者发话。
吴家这一代的家主叫做吴权清,一身文士打扮,衣衫虽然很干净,但明显是穿了好几年的衣服了。一族族长,面见客人的时候居然穿着几年前的旧衣服,吴家的境况恐怕比外面传言的还要严重些。
吴权清虽然举止文雅,只是肤色生的实在黑了一些,看起来更像是老农。他佯装品着那质地下乘的清茶,想着靳川刚刚说的话。
那个在蜀地率先举起反抗大旗的狗贼张韬,倒是生了个好儿子,更是有个好孙子。好儿子指的是张二良,对于这个抛下军中职位和国公府公子的身份,跑到南城去潜心教书的狗贼后代,吴权清是很欣赏的。因此张二良时常来北城找吴氏族人探讨学问,他也没有阻止,甚至给面子地借了几本吴家传下来的手抄孤本给张二良。没想到的是,张韬唯一的孙子,来到庄上没几天,居然就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刚听靳川说到他的计划,即便是活了将近七十年的吴权清也吓了一跳。
吴权清放下茶杯说到:“若真如靳县令所言,对我蜀西之民来说,的确是一件大好事。”
靳川恭敬道:“走马河连年泛滥,近年来水势越涨越高,前不久的那场雨,旧堤只是几个小缺口,南城的田地就已经淹没了不少了。本官忝为一地县令,不能为百姓解决此难,实在有愧。只是都安县上的情况您老也清楚,我是有心无力啊。所幸张不周公子高义,国公府一力解决了南侧的旧堤修补之事,连新堤的建造和新河道的开凿,也是担了起来。吴老,我今日来,是想和您商议。咱们北岸的旧堤该如何是好。”
吴权清道:“北城之事,说到底其实还是我吴家之事。南岸堤坝修补起来,那面临洪水危险的就是我北城百姓了。靳县令放心,我吴家一定会将旧堤修补起来。”
靳川手上摸着已经掉了漆的雕花座椅扶手,眼睛偷偷打量着高堂的屋顶角落处厚厚的蜘蛛网,苦笑道:“本官有句话,吴老听了不要生气。北堤要修补,只是如果由吴家一力承担,恐怕撑不住吧。”
吴权清冷哼一声:“即使举吴家耄耋垂髫之力,也能修好,保管不会叫他南城人看了笑话去。”
深知吴家对国公府积怨深重,靳川道:“吴老不要说气话,解决问题才是最重要的。吴家人再能干,也肯定及不上南城人再加上那几千流民啊。更何况,修堤坝是件辛苦事,肉食上的供应,花费巨大。不是我要打您的脸,吴家的钱财,想来肯定是不够的吧。”
吴权清怒目而视,盯着靳川看了半天,许久像泄了气一般,身形萎靡了一点道:“那靳县令有什么好办法。”
靳川道:“堤坝一定要修,无论南北。这是咱们都要达成的共识。实不相瞒,我这次前来,就是受张不周公子所托。他知道,如果由张家人来说,愿意帮咱们北城修堤坝,一定会被拒绝,所以让我从中间斡旋。”
吴权清道:“他张家有那么好心,愿意帮北城修堤?”
靳川道:“实不相瞒,张家之所以愿意一力承担新堤和河道的建造,是因为本官应许了龙岭平原的土地给他们。到时候荒泽变良田,张家并不亏。至于愿意帮北城修堤,却是张不周公子新提出来的想法,他说不能以邻为壑,将风险都推到这边来。因此愿意出工出钱,也不再索要额外的回报。”
吴权清沉默不语,半晌道:“兹事体大,老夫虽然是一族之长也不能专断独行,等我和族人商议过后,再给靳县令答复。”
靳川起身拱手告辞道:“还请您老多费心,尽早给本官个答复,秋汛不等人啊。”
白日里靳川呆过的屋子内,八把椅子都坐上了人。吴氏一族的族老们汇聚在此,等到吴权清说完,脾气火爆的吴权懋就站了起来,大声说道:“此事万万不行。张家是狗凌国的走狗,让他们的人进来,我第一个不答应”。众人纷纷应和。吴权懋接着说道:“大哥你就是要面子,要是我,今天就将那狗县令一并打出门去。上吴家的门来羞辱人,当真欺我吴家没人了吗?”
吴权清环视堂下,见众人都是一脸气愤,说到:“就事论事,就人论人。修堤坝一事,我吴家又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实在无力做成。如今南堤修起来后,北堤要矮上不少,要是走马河将北城整个淹没,淹没了田地还好,要是淹死了族人,淹没了祖坟,那我们就是吴家的千古罪人。这个责任,谁担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