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老太君刚睡下,其实并没有睡着。人一旦上了年纪,从前那些觉得是个事儿的事儿,就不是个事儿了。反倒睡觉这个事儿,成了天大事儿。昨晚下雨,滴滴答答总不安宁,安老太君也睡不安稳。到了后半夜,湿冷的气儿渗进被子,笼了个汤婆子还是嫌潮湿,身上粘腻的总是不爽利。最后上夜的丫头给点了个炭盆子才好些,迷迷糊糊倒是睡着了一会儿,就是早上醒来嗓子不舒服。
正想睡个回笼觉,那个不成器的庶女又来了。还就是那几句话,阮希文不是东西,文氏不要脸,这啊那啊的车轱辘话来回说。安老太君心说:这阮希文不是东西,我一早就告诉你了啊,你不听,非要嫁。现在还要来烦我,说来说去,都是你那个死去的爹留下的孽债。
可就算自己是老封君,是嫡母,这些话是实话,也不能这样说。
安老太君是好话说尽,耐着性子忍着嗓子疼好不容易哄走了这个女儿,赶紧回屋准备睡一会儿。
迷迷糊糊正躺着舒服,就听到门口又闹起来了。
安老太君问“谁在伺候啊?”
“老夫人,是碧桃。”碧桃上前,就着安老太君伸出来的手,把老太君扶了起来。“听着像是姑奶奶来了,兴许是有事。”
“她能有什么事。不是月姌就是月娥。”说到这里,安老太君更是不太痛快。这个安妍,这次来居然说什么月姌也大了。
月姌大了,她才知道么?满京城有几个二十的女儿还没定亲的?
都是安妍心大,谁都看不上。她自己吃了婚事上的亏,看哪个人都不是可托付的。这天底下哪有完美的人?就连当今圣上都是个打小没了爹的可怜孩子。可安妍不听啊,这丫头性子不知道随了谁,又犟又拧,你越拦她越干。
这次居然看上了顾锋,顾锋也是阮家能肖想的?顾家是什么人家?世袭罔替的一等公,满大祐就这么一家,顾锋又是长子,能娶一个商户女?做妾都嫌沾了那铜臭。
人贵自知啊,老祖宗留下的话啥时候琢磨都那么有理。
不过顾锋这孩子,还真是个好孩子,家世、人品、模样、样样都是好的。安老太君的确是看上了。给自己的庶孙女英儿。
只是这御前得脸的人,婚事只怕父母都不能做主。英儿虽说才十四,现在开始相看也正好。只是侯府庶女嫁给安国公府的长公子,安家原本可真没这么大心思。可一来有銛儿这层关系在,二来,这话不好听,可圣上赐婚之后,顾锋成了庶长子,难免尴尬。要是娶了英儿也好,庶配庶,成亲就分府,不会惹嫡母不待见。再者说来,銛儿这孩子是好的,想来顾大公子也是个人品贵重的。就算是舍得一张老脸,能让英儿有个好归宿也好。
“让她进来吧。”安老太君话音没落,安妍一下子就扑了进来。老太太吓得往床里面躲了一下,才看清来人。“妍儿,你这是怎么了啊?”
安妍这边刚开始哭,安韶华跟顾銛也来了。
青梅见到这俩人一起过来,倒是舒了一口气。她在老太君身边伺候久了,自然是知道老太君有多喜欢顾公子的。可惜三少爷心思却不在顾公子身上,顾公子那么……那么厉害的人,武功好,出身又高,能上阵杀敌保家卫国,还会唱戏的,可惜了。可惜这两个人彼此看不上眼。如今两人同进同出,别说老太君,她们这些下人看着都高兴。
顾銛刚进门,青梅就闻到了药味。正想问一下,结果被顾銛打断了。
听到内室里姑母哭哭啼啼,顾銛看向青梅,朝里面努了努嘴问“多久了?”
青梅眼珠子一转就猜了个大概,赶紧给安韶华跟顾銛看座倒茶,只说姑奶奶来了,她还没来得及跟进来伺候,就看到三少爷跟顾公子过来了。
“顾公子?”安妍正扶着安老太君出来“母亲,您听,这都成亲三四年了,怎么还不改称呼?顾公子,我倒要看看他姓顾的在我们安家逞什么威风!”
安妍上来就高声叫,安老太君头又开始隐隐作痛。这个庶女,早先觉得只是见识短浅些,兴许算不得伶俐,但起码还算个稳妥人。加上这个家世,嫁给那个阮希文真是下嫁了。可她自打成婚,就显出凉薄来,不是为了阮家要好处,从不踏足侯府。如今看她这些日子的言谈举止,真是没一点大户人家的气度了。
“好了!”安老太君斜靠在榻上,揉了揉太阳穴,碧桃赶忙拿过一个事事如意的扶额来给老太君戴上。安老太君微眯着眼睛,没好气地打断了安妍喋喋不休的抱怨。“銛儿这个顾公子,是我吩咐他们这样叫的。你换个事儿说吧!”
安妍噎了一下,一转头正好看到月姌、月娥姐妹俩,想了一下便说“母亲,你给月娥做做主。”安妍说着,把月娥推了一把。
“外祖母,”月娥走过去给老太君捶腿,盈盈地看了安韶华一眼,就没再说话了。
老太君看了一眼,大约知道是什么事了。可这也没有当祖母的插手到孙儿房里事的呀。正为难着,青梅倒茶时候小声说了一句,安老太君看了顾銛一眼,转而问安韶华“这一股子药酒的味儿,是怎么回事?华儿,前些日子你办案子去伤着了?”
“祖母,没有,我好着呢。是顾銛,他原本身上旧伤多,今儿这种天气就少不得都回来找一遭疼。”说着,拿出了一罐药酒“这是我跟太医院要来的药酒,这坛子是泡来祛湿寒,专治人上了年纪阴天下雨身上不爽利的,泡了一个多月了,还得十二天方能用。”
安老太君喜笑颜开,抬手糖青梅过来接了药酒。“你还惦记着我。”
“孙儿哪能不惦记着祖母啊。昨日夜里湿冷,也不知道祖母睡好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