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安韶华睁眼直勾勾地盯着平棋,那五福临门或者事事如意的彩画,不会让人心里感觉丝毫的喜庆,看在眼里,却又没看进眼里。安韶华忽然很想见顾銛一面。仿佛下一刻见不到就似乎要发生什么大事一样,心里火烧火燎的,却绞尽脑汁想不出个由头。
接连几日都睡不好,安韶华感觉头晕脑胀,四肢发麻,说不清是糊涂还是清醒,就那么躺着,想着梦里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越想越清楚,越想越生动,就像活生生经历过一遍似的。
那个梦如今就像个魇,把安韶华困在其中,成了他当局者的迷。
轻声唤人。该起来了,给自己找点事,省得一闲下来就东想西想。吩咐福贵去冲杯酽茶,醒醒盹儿。欢喜伺候安韶华更衣梳洗,小声说着“刚才夫人身边的竹韵过来了,请爷跟顾公子去婉言小筑请安。小的问了一下,大约是老夫人寿宴上堂会……”安韶华忽然想起:“欢喜,昨日下午你办什么事去了?”
欢喜明显愣了一下,才毕恭毕敬地说“回爷的话,是大少夫人房里的青鸢,托小的去给她的养父送了些度日的银两。就在康乐坊。”
安韶华愣了一下,青鸢?好多年前,自己见过一面。如今早已记不起样貌。隐约记得,比自己只大三四岁的样子。
大嫂当年嫁到安家的时候,带了四个陪房。大嫂怀心姐儿的时候给含翠跟丹砂开了脸,送进大哥房里。只是没几天,大哥就去剿匪,等回来已是三四个月后。
隐约记得那日府里很热闹,大哥带着自己穿梭在宾客之间。众人恭维的话如出一辙。大哥那日和多了酒,非要跟安韶华抵足而眠。安韶华只是觉得哪里不妥,却又说不出所以然来。何况他也是真的想念大哥了。
没等睡下,大嫂来了,当时大嫂带着的是丹砂。大嫂是美的,虽然挺着个大肚子,依旧是云髻峨峨,环佩金钗,鬓影衣香。大嫂看安韶华在场,并没有久留。只是叮嘱了几句,就走了。倒是丹砂,轻咬朱唇看着大哥,几番欲言又止,端的是楚楚可怜。却也跟着大嫂一起离开了。
那夜的事情,很多都不记得了,却莫名的忘不掉大嫂转身离去时,那怨毒的眼神。多年后的现在,想起来时依旧觉得……大约是小孩子,记错了。大嫂那么端庄娴静的一个人。
大嫂前脚走,后脚又让青鸢送来了醒酒汤。安韶华至今依然记得清楚,当时的青鸢约摸只有十三四岁,身量还未长成。那日虽说是初夏但夜间还是很凉的,青鸢穿一件很薄的衣裳,隐约能看到冻得发青的皮肉。青鸢头上别了一只金钗,沉甸甸的坠得她脖子有些不堪重负地歪着。那金钗明晃晃地,花样早已记不起,只记得那华贵繁琐的样式跟青鸢的衣服极不搭。青鸢眼角泛红,明显是哭过的,端着一盅醒酒汤,瑟瑟地站在那里,低眉顺眼的样子,颤抖的手,惹得那食盅的得得得地响。
安韶华只记得大哥脸色是极难看的,却不记得大哥说了什么,青鸢又是怎么走的。
那晚大哥并没有喝醉,要问安韶华怎么知道,他也说不清。可他就是知道。所以看到大哥并没有喝那个醒酒汤,也觉得没什么。只是没多时,母亲过来了。大哥只含糊地说了声含翠死了,一尸两命。丹砂他没收房,也不准备收了。
也许是感觉到母亲和大哥都情绪低落,安韶华安静的拉住母亲的手。母亲神色复杂,只抚着安韶华的头,叹着气小声说“陪陪你大哥吧。”
那之后不久,父亲上折子为大哥请立了世子,大哥上折子推却了一下,就自请戍边去了,至今六年,回来的日子屈指可数。
以至于如今的安韶华想起大哥,除了外面传说的“忠勇侯世子”这个名头,也就只有那夜印象深刻了。大哥去了边疆后,大嫂更是深居简出,虽说同在侯府,过了年心姐儿都六岁了,大嫂极少离开栖霞院,更跟外界没有往来,简直修行一般。
安韶华内心对大嫂如今的做派隐隐地有些不屑,皇家血统在他看来不应该是如此小家子气。可他没有任何立场去说嫂子的不对。
大嫂舞阳郡主是朝霞公主的独女,朝霞公主的生母是太后娘娘当初刚入宫时身边伺候的人,当年生朝霞公主的时候大出血,去了。朝霞公主生下来之后,当时身为皇后的太后娘娘就把朝霞公主养在自己身边,因此也是今上所有姐妹中,与今上最为亲厚的一个。
可惜朝霞公主于婚事上却颇不顺。早年间年少慕艾,看上了当年的探花郎林琅,这林琅公子身子并不好,身世也颇为凄苦。细说起来按照悠然居那样的进度能说半年,保证听者伤心闻者流泪。这林琅公子婚后没几年竟因一场风寒,就那样去了,未及留下子嗣。至今仍有人说,林郎西去后,再无白衣人。就是说那林琅公子的风姿无人能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