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微凉，奔跑了许久的安南人原本全凭着心中的一股悍勇，脑海的一抹杀意来强撑着，此时惧意一出，胆气立丧之下，全力跑了几里路的他们突然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劳，这疲劳是如此剧烈，以至于感同身受的郑军人马脚步踉跄，差点没栽倒在地。
适才好似炮仗一样的枪响，听在耳中就如同那连绵不绝的海浪、地动山摇的绝响，肆无忌惮、随心所欲的同时又震的安南人心惊肉跳。
慑于军令，郑军士卒还在往前冲着，但此时他们锐气已失，只是抱着一种试探的、小心翼翼地态度，小步小步的往前挪着，再也不复适才的勇猛。
郑军士卒脚步的放缓，正好给了钦州军火枪手足够的装弹时间，与训练有素的英国佬不同，剪去鞭子的这帮钦州汉子面对这种阵仗，即便没有阵脚大乱，可也是手忙脚乱、面色煞白，他们不是英国佬的雇佣军，更不是白人的长枪手，他们只是一群刚穿上军装没几个月的海边农民，若说是面对面的厮杀兴许他们还不会怕，但这种立在原地，等着别人冲来的感觉，很有点手持弯弓的轻步兵面对重盔重甲的重骑兵的那种绝望无助的感觉。
幸好，响彻耳边的口令声喝醒了他们，在大鼻子英国佬的指挥下，他们嘴唇哆嗦的装上了火药，举枪的口令响起，他们又下意识的举起了手中的步枪，最终在他们脑中回荡的是那一声“开火”的声音，扳机一扣，这帮东方的火枪手似乎把心头所有的恐惧与怨愤都发泄了出去，只见他们面色赤红，寒光闪闪的牙齿咬的咯咯作响，总而言之，第一次过后，他们已经渐渐稳住了心思。
迎面而来的郑军士卒又一次遭到了枪林弹雨的袭击，这一次，发射子弹的人换成了同样肤色的汉人，可来势汹汹的铅弹却并没有因为安南人的肤色而原谅他们，双腿好像灌了铅一样的郑军士卒在恐惧中围着自己的上司和军旗，他们把自己的队形整的更加了密集，但这种对付冷兵器卓有成效的阵势，在今天却给他们带来了更大的死伤以及更恐惧的心理。
几十个郑军士卒在上司的喝骂下，一步一弯腰的往前头走去，近了，只要再走一百步，自己就可以用手中的弯刀狠狠的划破这帮唐人的脖子！名叫土鼠的安南人心里头咬牙切齿的发着狠，在他身边，平日里百步穿杨的什长正弯弓搭箭，准备用粹过毒的毒箭好好的教训一番擅用邪法的唐人，但令土鼠恐惧的一幕发生了，“砰砰砰”又是一阵枪响，那持箭的什长突然一声惨号，映着渗白的月光，土鼠可以清楚的看到对方的脸已经炸成了一团肉沫，平日里孔武有力的一只右手也不知飞往了何方，没了一臂的什长下意识的丢了弓箭，单手悟脸，嘴里发出了难以名状的吼叫。
与此同时，挡在土鼠前头的同村好友竟然凭空跳起，土鼠的眼睛一跳，在他眼中出现了一副平生难忘的惨状：往后仰倒的同伴一声不吭，数量众多的铅弹已经贯穿了他的胸膛，在那健壮的胸膛上开了一个孔，虽是夜里，不知道对方冒出了多少血花，但那透过去就可以望见月光的伤口还是让土鼠胆战心惊。
往前五十步就可以宰杀唐人了，但那巨大的恐惧竟然骇得土鼠双腿哆嗦，脚底生根一般迈不起步子，唐人的邪术又使了出来，微风吹过，浓浓的烟雾远远的罩了过来，土鼠只感觉胸口一疼，倒地不醒的刹那，他好像闻到一股浓郁的炮仗味儿。
“娘啊”一个胆寒的郑军士卒随手丢下了手中的武器，撒腿往后阵跑去，有了这么个榜样，同行的郑军士卒哪里还会犹豫？只见他们整齐划一的丢下了武器，三步并作两步的往后军奔去，这一刻，流逝的力气似乎重新回到了他们的身边，虽然脚下血肉模糊的尸体总是会一次次的挡住他们的路线，狠狠的绊倒他们，但“跑回去就能活着”在这个念头支撑下，个头瘦小的安南人“越挫越勇、勇猛无前”奔往后军，这一刻，他们神挡杀神、佛挡弑佛！
不知道什么时候溜回中军的郑罗气的吐血，他一手抽出腰间的弯刀，恶狠狠的宰了一个逃兵，然后嘴里头恶声恶气的喝骂着“都他娘的给老子回来！跑你麻痹啊跑！”
一个又一个疯狂的逃兵与郑罗擦肩而过，但凡冲到阵前，感受过火枪威力的郑军士卒，都是脚底发软，宁死不愿冲锋。
气急败坏的吼了一阵子，回荡在耳边的是反复响起的排枪声，郑罗狠心往身后一看，完整保持阵列的手下还有一千不到，仅凭这些怕是很难冲过对方的防线，绕路杀过去？还是收拢残军，以待来日再战？
郑罗犹豫着，面前罕见的败军已经把身边士兵的士气压到了最低，他亲眼看到一个侥幸冲到唐人阵前的一个什长被对方打成了筛子。一跤摔倒在地之后，那勇士就再也没有起来。
他慢慢的立在中军，缓缓的转过身，抬眼望去，精锐的嫡系人马已经在对方的打击下摇摇欲坠，身边的几个亲兵用同样惊恐迷惑的眼神四处打量着，看得出，他们只想回身，而不是前去支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