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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魔鬼的低语(1 / 2)

 林炘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又一次看到了面前熟悉的悬崖。

雾气从深不见底的黑暗中升腾向上,在无边的虚空里,细碎的阴影变换着,不可名状的诡异之物蠕动着,发出一阵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林炘只感到脊背发凉,意识似乎已然跌进这永远看不到边际的深渊之中,污浊的、潮湿的触感包裹着他的每一寸皮肤,耳边传来似有若无的呢喃。

“我在等你呢。”

“我们都在等你呢。”

怦然爆裂的画面在他眼前不断闪烁,但他还是看清了。

那是他无数次在白纸上画出的,那个巨大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眼睛。

“醒醒。”画面突然卡在了原地,然后伴随着清脆的碎裂声,面前的一切化作了粉末和碎片。

耀眼的强光刺了进来,林炘忍不住以手掩面。

站在他面前的,准确的说是站在他斜上方的,是那个穿着白色长裙的少女。

她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姿态,凌空站立,脚下依然是深不见底的混沌,周身笼罩的白色光芒无比夺目绚烂,似乎有摄人心魄之力。

“你到底是谁?”林炘缓缓放下挡在面前的手,但依然微微闭着眼。

“我也不记得以前的名字了,”那少女望向他,唇齿微动,声音却异常清晰,似乎根本不需要经过任何的物理介质,直达他的思维,“不过你不是给我起了个新名字吗?”

林炘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他又一次注意到了,少女发梢后那一对毛茸茸的耳朵。

“你是……”林炘觉得某个名字就要脱口而出,但就像所有在梦中经常发生的事一样,他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具体是什么。

“不过说实话,”少女抿了抿嘴,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表情,“这个名字有点傻。”

沉重的意识落回他的身体,他又一次从梦中惊醒,迷迷糊糊的打开手腕上的显示器,竟然还不到六点。

林炘一直觉得自己有轻度的嗜睡症,如果每天不睡够固定的时长,他会完全无法集中注意力。

他不得不强迫自己躺下。一旦闭上双眼,剧烈的焦虑感就向他袭来。今天如果不是纪若秋赶到得及时,自己恐怕不是筋断骨折,就是一命呜呼了。

林炘是个惜命的人,虽然这个时候他还并不清楚自己对这个世界的情感,但毫无疑问,他是个好奇心极强,对绝大多数事物充满兴趣的人。与生俱来的乐观也促使他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困境,都总是的认为自己一定能化险为夷。不过这一次他心里确实没底,这短短几天内发生的事让他越来越强烈的感觉到,死亡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可怕。这种恐怖的内核在于,它近在咫尺。

他翻来覆去,却很快意识到,无论如何是无法入眠了。

他缓缓挪动着,尽可能不发出多余的声音。走廊里一片漆黑,他犹豫片刻,转身向大门走去。

不得不承认,这个训练营的举办方不仅财大气粗,而且应该对于建筑设计和美学有着独特的见解。在晨曦的薄雾中,林炘饶有兴致的观察着群山环绕之下的建筑群。这些后现代的建筑不仅采用了大面积成块切割的石料,而且巧妙的在穹顶、外墙和阳台等部分大面积使用了玻璃材料。这样的拼接建筑在保留简洁古朴的哥特式风格的同时,又凭空增加了几分通透感。

林炘漫步在不同建筑之间的小径上,大口吸着清晨有些潮湿的空气,却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传来的细碎轻微的脚步声。

“单独行动可不是个好习惯,”这声音吓了他一个激灵,他愣在原地,“你现在可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他猛的回过身,纪若秋背着手,冲他挑了挑眉毛。

“你怎么……”林炘似乎觉得自己应该问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却硬生生卡住了。

“睡不着的不止你一个。”纪若秋淡淡的说道。

林炘并不喜欢高个子,尤其是比自己高的女性。说到底这跟他肮脏的男性自尊心有关,不过他没想到的是,很多年后身高几乎成为了他最不想涉及的话题。

毕竟他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会长到一米八。

不过他不得不承认,面前的这个女孩的外貌的确出众。不同于陈诺的清丽冷艳抑或是季千翎的俏皮可爱,这女孩的长相带有几分中性色彩,眉宇之间带着明显不属于女性的英气。棱角分明的颧骨和下颌,加上高挺的鼻梁和锋利的眉眼,如果不是有半长不短、就快要长到肩膀的头发,林炘会主观的判断这是一个英俊的男性。林炘其实对这种长相并不买账,但他还是不得不承认,这女孩的确是世俗意义上的漂亮。

“你发什么呆呢?”纪若秋见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脸上,伸手狐疑的摸了摸脸颊,“我脸上有东西啊?”

“没有没有。”林炘连忙尴尬的摆了摆手,“我是想说……昨天多亏姐姐出手相助,还没来得及感谢呢。”

纪若秋摆了摆手:“那倒不必了,毕竟你们也帮到了我的朋友们。不过,那个叫做白若珩的家伙,恐怕不会就这么轻易罢手。”

“哦?”林炘觉得她似乎话里有话。

“我觉得你应该看出来了吧,那个家伙一开始的目标应该只是你们组最能打的那个女孩,”纪若秋往林炘身前走了几步,然后示意林炘跟上,“你和小组里的其他人,只不过是他用来牵制那个她的工具。”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你们每个人,都成了他直接意义上的敌人,甚至连我,也成了他必须率先铲除的人。”

林炘挠了挠头,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你们应该也有所察觉了,来参加这个所谓训练营的人当中,有相当一部分人事先就了解内情。”

林炘点了点头:“姐姐你恐怕也是其中之一吧。”

纪若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继续说道:“这些人从一开始就知道,来参加这个活动意味着什么,他们来这里也只有一个目的。”

“成为最后留下来的人。”纪若秋意味深长的看了林炘一眼。

“所以呢?这跟白若珩想要害我们,有什么关系?”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个白若珩,”纪若秋微微蹙眉,“知道的恐怕远比其他人多得多。”

“从他开始用那个方式淘汰其他人,我就发现了两件事。第一,他下手非常熟练,我们当中的其他人,就算打过几次架,也不可能就这么‘干净利落’。第二,他根本不在乎其他人的死活,如果说得更严重一些的话,他其实根本没把我们当人看。”

林炘点了点头,白若珩的确给人一种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稳和狠辣,以至于他在第一次看到这个人的时候,也不免生出一丝惧意。

“那个家伙,事先恐怕接受了难以想象的训练,”纪若秋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道,“这个训练营里的其他人,对他而言不过是待宰的羔羊。”

林炘沉默片刻,有些戏谑道:“姐姐的意思是,因为他觉得我们已经发现他的阴谋了,打算灭口?”

“你要非得这么说,其实也对,”纪若秋瞥了一眼林炘,“我想,他一开始并不清楚你们每个人的实力,尤其是对和你同行的那个女孩有所忌惮。所以才费这么半天劲演这么一出戏,把你们分开,逐个击破。但是现在你们已经对他失去了信任,他又在之前的计划里意外促成了我和你之间的合作。我看过他和那个女孩过招,以他的身手,想要放倒我们的确不难,但是和那个女孩之间显然还有差距。你昨天还把他的两个手下打成了废人,恐怕实力也不容小觑。只要我们联手,就凭他和另外那个小丫头,你说能有几成胜算?”

“啥?我?”林炘一头雾水,他这才想起,昨天那两个家伙开始还跟疯子一样朝他冲过来,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就都躺地上了。

纪若秋没理会他的异样,继续道:“不过局势对我们也不容乐观。绝大多数走在前面的人,事后应该只是知道后面发生了混乱,并不清楚具体的细节。就算他们当中有人知道事情的梗概,也会认为我们跟白若珩是一伙的。所以,现在我们和他一样是众矢之的,如果其他人利用这一点,恐怕能把双方一网打尽。”

“毕竟,还剩下好几十个人呢,他们要是也联起手来就麻烦了。就算再能打,也没有人能同时对付这么多人。”

林炘沉默了,太阳缓缓的从群山背后升了上来,逐渐升温的阳光照在两人的脸上。

“是啊,有那么多人呢。”他又一次不怀好意的笑了笑,“那白若珩可输定了。”

纪若秋有些不解:“什么意思?”

“我们手里可是有一张王牌呢。”林炘仔细打量着纪若秋,似乎思忖着,然后点了点头。

“王牌?”纪若秋云里雾里,有些摸不着头脑。

“姐姐你,就是我们的王牌。”

林炘轻手轻脚的回到房间门口,陈诺已经醒了,她立在门后,似乎等了他许久。

“干啥?找我有事?”林炘看她面无表情,尴尬的笑了笑。

“那个女孩,好像对你挺感兴趣。”陈诺白了他一眼,冷冷道。

“哈?你说纪若秋?”

“你最好小心点,”陈诺正色道,“别相信这些人。”

林炘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声道:“说到这个,我有个计划。”

“喂,都给我醒醒!”林炘正要开口,就被从身后传来的低沉男声打断了。

陈诺警惕的拉着他退到门边,身后正是那个壮汉教官,宫本越。

那家伙虽然昨天狠狠吃了陈诺一脚,但是看上去毫发无伤,一双凶神恶煞的牛眼瞪着门后的两人,看上去来者不善。

陈诺神色一凛,把林炘拉到身后,俨然摆出了一副要开打的架势。

宫本越的目光扫过陈诺,却没有多余的停留,而是径直穿过两人。

经过了昨天的狼狈,营员们自然领教了这个家伙的狠辣,不敢有半刻怠慢,他们很快从床上爬了起来,仓皇的站成两排,林炘和陈诺连忙也悄悄站到队伍最后。

从各个房间里鱼贯而出的队伍,在宫本越和其他教员的带领下,最后汇集到了一个形状奇特的建筑物门前。

林炘上下打量着这个建筑物,它坐落在整个园区的正中心,几乎完全用玻璃堆砌而成。暗绿色的外墙呈现出一种扭曲的多边形,这种玻璃材质应该经过了特殊处理,虽然依旧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透明感,但从外面完全无法窥见内部的结构。

营员们很快被带了进去,建筑物的内测是两道沉重的,红色丝绒包裹的大门,内部一片漆黑,只能隐约看到反光的玻璃穹顶。

“这看上去像是个剧场。”黑暗中,季千翎拍了拍王晓寒,示意他跟自己一起退到队伍末尾,四个人有些不安的挤在一起。

陈诺环视着四周,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营员们按照指令坐在大厅里的座位上,这座位跟电影院的那种很像,只是似乎要更柔软一些。

不过这椅子的其他功能却令人匪夷所思。随着清脆的“咔哒”声,乘坐者的手腕、脚踝和腰部,同时被某种卡扣死死锁住。与常人的想象不同,这种卡扣并不坚硬,恰恰相反,它应该是由某种高强度的合成纤维制成。由于伸展性良好,这卡扣允许身体有小幅度的活动,同时却可以把四肢和躯干牢牢地固定在座椅上。

座位和座位之间有很宽的间隔,在漆黑一片的室内,林炘甚至根本看不清自己身旁座椅上陈诺的面孔,一种莫名的恐惧感向他袭来。

卤味从他的肩膀上探出头,它蓝白相间的毛上发出闪烁着微光,半透明的身体蠕动着,缓缓爬到他的胸前。

他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白色的身影,似乎无比熟悉,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任何细节。

尝试挣扎了几下,他立刻发现这是徒劳的。不管这些家伙接下来要做什么,自己都不会有任何反抗能力。

脚下的地面发出嘈杂的摩擦声,林炘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抬升了起来,双脚脱离了地面,周围那些模糊不清的轮廓也在随之移动着。在这个混沌的空间里,循着微弱的光线,林炘看不到他身边的其他座椅有任何与地面或墙壁相连的部分。

它们以一种诡异的姿态,悬浮在半空中。

头顶处传来一阵奇怪的响动,林炘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完全遮住了自己的脸颊,严丝合缝的盖住了自己的双眼和口鼻,四周的一切也瞬间消失,只剩下彻底的,似乎没有尽头的黑暗。

如果能再选一次,林炘绝对不想看到接下来的画面。

眼前再次有光亮的时候,林炘觉得自己已经完全失去了对身体其他部分的知觉,他所有的注意力已经完全集中于视觉,而且无论他尝试向哪个方向转动头部,眼前的画面都是一模一样的,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一个微缩的显示器。

眼前只有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窸窸窣窣的,低沉的人声。

林炘不知道它是以怎样的方式传入他的大脑,那声音似乎就在他耳边,清晰而且真实。不过他只能勉强把它称之为人声。

因为这声音绝不是他听过的任何一种语言,它以一种看似杂乱的方式,反复的重复着几个固定的音节。林炘在自己浅显的记忆力努力搜索着,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出类似的发音,不过浅薄的生物学常识还是告诉他,除了人类之外,地球上应该没有哪种生物能够发出这么复杂的声音。

这声音重复了大约几分钟,林炘只觉得它无比的冗长、杂乱,虽然完全不知道它背后的含义,但毫无疑问它裹挟着一种无法形容的,不祥的气息。

火焰的周围,几个不停晃动着的身影一点点清晰起来,那的确是人。准确的说,是几个浑身赤裸,周身用暗红色颜料喷绘着奇怪条纹和符号的男人。

在熊熊燃烧的火堆周围,那些浑身赤裸的男人疯狂的扭动着,火光映衬出一张张苍白而且生硬的表情,深深向内凹陷的瞳孔里了无生气,像极了影视作品里描绘的行尸走肉。

一个巨大的,足有两人来高的木桩被缓缓抬到了他们中间,手腕粗细的铁链缠绕着一个同样浑身赤裸的女人,她双手伸开,双腿并拢,呈现出一个“t”字型。

记忆里这是林炘第一次看到女人的裸体,但此刻的他可没有任何的兴奋可言。这女人身材修长,腰肢纤细,胸部饱满,无论从那个角度看都是近乎完美的身材。虽然双眼被黑色的纱布缠绕,但不难看出,她大约二十岁上下,面容姣好。但最诡异的是她的肤色,那原本美艳的身体此刻呈现出一种妖冶的灰色,皮肤下那些深青色的血管若隐若现,随着她的脉搏一起一伏。

那些男人们聚拢了过来,他们围绕着木桩,继续吟唱着。其中一个矮小、干枯的男人走上前去,他头发花白,看上去是这群人里最年长的。他熟练地用匕首割开自己的手心,然后把暗红色的血液仔细的涂抹在那个女人的小腹上,形成了一个圆形的符号。林炘这才意识到,之前涂在这些男人身上的并不是颜料,而是鲜血。

那个男人很快又举起了匕首,不偏不倚的刺入女人的小腹,那女人却没有丝毫的挣扎,她的嘴唇微微律动了几下,发出了细微的闷哼声。浓稠的血液,顺着匕首刺入的位置汩汩流出,男人背对着画面,林炘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的吟唱声似乎愈发兴奋。他用另一只手蘸着女人的血液,不断地抹在自己的身上。

林炘还是很喜欢看恐怖片的,但他从来没见过这么真实的血浆。血液并非呈现出影视剧里常见的喷射状,而是以一种舒缓的、平静的姿态顺着切口滑落。周围的吟唱声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那个男人娴熟的用匕首剖开女人的小腹,像是肢解待宰的牲畜一般。他沾满了血液的手在女人的腹腔内胡乱的摸索着,然后缓缓地,掏出了一个形状诡异的东西。

这个时候的林炘还无法分辨人类的脏器,但是他马上就分辨出了那个东西。

那个被暗红色的血污包裹的,大约只有手掌大小的东西,在空气中扭动了几下就不动了,淡粉色的肉质也渐渐变成了紫黑色。

那竟是一个尚未成形的胎儿!

林炘似乎已经闻到了那扑面而来的血腥味,以及一种前所未有的,刺骨的冰冷感。胃里已经翻江倒海,呕吐物顺着他的食道逆流而上,嘴里满是刺鼻的酸臭味。

那个时候的林炘还没有意识到,在这一幕发生之前,这女人可能经历的一切,不然他恐怕就不是呕吐这么简单了。多年之后真正让他感到毛骨悚然的,恰恰就是对这种未知事物的反复联想。

画面并没有结束,那男人已经扔掉了匕首,双手捧起那个,应该叫做“胎儿”的东西,面朝着女人跪了下来。

女人腹部是一个外翻的切口,原本连接着胎儿的脐带被切断,无力的垂在她的身侧,血顺着脐带淌着,径直落在那个男人的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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