砖墙上有一小孔,楚寒顺着小孔向外看去,他不知道自己这个动作的危险,因为以院中那人的武功,只要向他这个方向看一眼,就会发现他。
那个时候,只要他一剑递出去,楚寒就会跟这堵墙一起被切开,那么后世应该便没有他这人了。
可是那一身黑衣的人现在喘着粗气,手握着滴血的宝剑,心中眼中,注意力都集中在地上这同样喘着粗气,已然进气多出气少的男人身上。
忽然间,怀中的银钱一震,楚寒站在离男人还有十几米远的暗室里,看着那堵发黑的青砖墙,看着箕坐在墙下的那人,看着那熟悉的脸,他握着短刀的右手骤然一紧,身子都开始颤抖起来。
他猛地上前一步,手按在墙上,几乎要将这本就不如何结的实青砖墙推倒,握着刀子冲了出去。
动静不小,他本应是被发现了的。
或许是天意还是别的什么,这时天空响起一道炸雷,贯通天地,楚寒几乎能够感受到脚下的地面都在震颤。
那个瞬间,男人艰难的摇了摇头,不知是对院中的凶手,还是墙后面的楚寒,反正楚寒是停住了。
男人胸口处有一道极为凄惨的伤口,衣衫尽碎血水直流,骨裂脏现,即便大罗金仙来了都救不了他。
临死前,他地手中握着一个寻常的酒壶,神色有些复杂,眸光游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如果这个时候,他手中握着的是一把剑,他又会不会死?
十三年来,楚寒想过男人会死,会死在邻居那个老妓女的肚皮上,会醉死在酒缸里,会吃饭噎死,会喝水呛死,就是没想到,这个已然不再握剑的剑客,有一天会死在一柄剑下。
那柄上绣着金色蔷薇花的剑。
蓦地一片飚风吹出了悲壮的笳声,闪电就像个大天幕似的往下一落,照得四处通明,跟着就是豁剌剌地一个响雷。
粗大的雨点打在头顶的瓦片上,发出清脆的鸣响,砖墙上的石灰被雨水打湿,变成黑色。
地上流淌着黑色的血。
提剑的黑衣男子头顶尚戴着遮住半张脸的斗笠,朝地上吐了口口水,骂了声晦气,便是转身急匆匆的走了。
楚寒依旧躲在墙的后面没有动,他的呼吸逐渐顺畅,没有发出一点儿的声音,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自家熟悉的院子。
他不敢动。
弓着身子,狭小的空间里,他仅靠单腿站立,一条腿弓着,用脚尖撑着地,不一会儿,他的腿就开始酸疼起来。
但是他还是没有动。
慢慢的,他的腿开始疼,然后麻木,到了后来就不疼了。
雨停了。
日头西斜,太阳有些偏北,这时任谁站在院子里朝着堂屋看,都只能看到一片刺眼的阳光,和堂屋里那深邃的黑。
院子里多了一个人,那人戴着斗笠,绣着金色蔷薇花的剑到了腰间,剑柄按在那双修长的手底下。
楚寒瞳孔微缩,虽然很累,但是他确认自己的眼睛一直盯着院子里面。
只是一个眨眼的瞬间,前一刻院子里还是空空如也,下一刻,黑衣的剑客就是站在那里,仿佛他本就站在那里,始终没有动过一样。
剑客环顾四周,提起地上男人的领子,脚底微微用力,院子里又是变得空荡荡的。如果不是地上那滩黑色的血,楚寒绝对会以为自己又陷入了那无休止的噩梦中。
他还是没有动。
入夜,月色在阴云的遮盖下忽明忽暗。
夏夜里的蝉鸣终于响起,受惊的鸟儿开始归巢。
楚寒松了一口气,动作尽可能的轻柔,但是他的身子已经麻木,这样一动,四处都是剧烈的疼痛。
他慢慢后退,顺着原路从洞里爬了出去。
锋利的石块儿划伤了他的小腿,但是他的脸色却是没有任何的变化,似乎身体上的这些疼痛,对他来说,早已不算什么了。
他大步的走到了院子里面,借着月光看着地上的血迹,浑如刷漆的剑眉紧皱着,似乎又是回到了十三年前的那个晚上。
他回到屋子里开始睡觉,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但是他根本睡不着,那个人隔了那么多年,仍要杀死一个蜗居在这种地方,连心都死了的酒鬼,又怎么会放过他呢?
他一定会来杀死自己的,一想到这里,楚寒心里就有根弦紧绷着。直到第二天早上,他从屋子里拎出一坛烈酒倒在地上,然后用抹布一点点的擦干血迹。
他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一个道理,不想被别人杀死,就要抢先杀死别人。
再次回到屋中,爬到床上,用手中的短刀刺入墙中,从墙上抠出一块儿砖头,砖头后面是一包银子。
少年把银子揣进怀里,手里提着一壶酒,腰间别着一把短刀,就此离开了阴冷潮湿的溪北巷子,转身踏进这座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