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是你吗——否则我要开枪了。”</p>
宝芙从自己颤抖的声音里,听得到自己的心慌和胆怯。</p>
眼前白发白眼男子,或许仅剩阿灭的躯壳。他只是用那双雾蒙蒙的眼睛盯着她,缄默不语。</p>
而他没有丝毫表情和丝毫意识的英俊脸庞,看起来比这世间一切都要纯洁。</p>
他越来越像那只地邪。一霎间,宝芙心里涌起这样的念头。</p>
阿灭握着枪管,将枪口抵在自己的胸口,那是心脏的位置。他薄削好看的嘴唇微微翕动。</p>
“……开枪……”</p>
她没有听错,阿灭的声音很嘶哑也很轻,但很清晰。他要她朝他开枪。</p>
这是阿灭残存的意志?还是那只地邪的意志?</p>
宝芙拇指轻触没有温度的扳机,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僵硬,脑子里混乱极了。</p>
到底要不要开枪……她不能确定,她开枪后是不是就能杀死夺取阿灭躯壳的地邪。但她不想因此伤了阿灭。可阿灭或许已经死了,她转念又想……这正是结束羁绊的机会。阿灭也必定厌倦了,她这样摇摆不定的女人。</p>
她和独孤明还有阿灭,只要他们三人当中出局一个,事情就解决了。</p>
胸口蓦地感到火炙似的刺痛,她憎恨自己的残忍——为什么她竟然想要阿灭死,而不是独孤明。</p>
咚!一声锥心闷响,震得她整个人一哆嗦。</p>
她低头看了看那把掉在地上的枪。随即又抬起头。透过迷漫的泪光,她微笑凝视着阿灭那张越来越纯白,狰狞邪恶的脸。</p>
胸口的疼痛更加剧烈,蔓延开来。那种撕裂感,侵入她全身每一根神经。那是阿灭的手,他握住了她的心脏。只需稍稍再一使力,他便会捏碎她的心脏。</p>
然后她也会化为灰烬么?</p>
她这样想着,缓缓阖上眼睛。溶洞中的喧嚣声离她越来越远。那些刀刃刺入僵尸心脏时的噗嗤声,僵尸撕咬人类肌体时的圪嚓声,风的呼啸声,死者的呻吟声……有人喊着她的名字,她辨不清那是谁。</p>
但她没有听到那个她最熟悉的,低沉、沙哑又岑寂的声音。</p>
独孤明没有看到她死了,或是他已经被地邪杀了?将只有她一个人,孤单又寂寞,走进那又遽冷又黑暗的地方。</p>
“一切光明。终将寂灭……”</p>
一个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低语。</p>
她嗅到一股淡淡的异香,甜中透着苦涩。仿佛盛开在黄泉畔。接引亡灵去地狱的曼珠沙华。</p>
睁开眼,她没有看到传说中那如血如荼的彼岸花。</p>
只有被水稀释的血,在洁白的大理石地板流淌着。血迅速就消融在洁净清透的流水中,湮灭无迹。</p>
宝芙意识到,那是她自己身体上的血。她趴在地板上,后背被温热的雨水浇着。但她随即便明白。那不是雨水。因为她此刻在一间浴室里。</p>
这间各种设施齐备,充满柔和白色灯光的浴室,怎么看都不像是地狱。</p>
站起身,宝芙从墙上的镜中,看到自己身上的血污都已被冲洗干净。重新变得皎洁。她胸部是完好的,没有伤痕。也没有痛感。她的心脏还在胸腔里跳动着。</p>
她没有化为灰烬,阿灭没有杀死她。</p>
四周没有阿灭的身影,她却能嗅到空气里阿灭的气味,混合在一大堆别的味道里。天女木兰、皮质和羊毛的腐臭、微微发霉的纸、干燥柚木、蕴热的咖啡香和又甜又苦的浓烈茶香——斯里兰卡红茶。</p>
虽然已经不是人类,却依然残留的人类味蕾记忆,竟使她极为怀念这种香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