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明凝视着,屋中床上躺着的少女。</p>
没有屋外的北风和寒气,室内温暖怡人。堆放着乱七八糟杂物的桌子角落,罐形透明玻璃瓶里插养的绿萝,看样子已经被人遗忘,却依然生机盎然。铺着蓝灰相间条纹床单的铁艺架子床上,那少女身上覆盖着质地厚密的墨绿色毛毯,一头又浓又长的黑发,鸦云般散落在赭红底色暗青碎花的枕头上,宛若和它的主人一起,进入梦境。</p>
那是宝芙,她的脸色看起来依然苍白,即使是在睡梦中,眉头也微微蹙起,脸颊被泪痕润湿。</p>
而坐在她床畔一张黑色的高背铁椅上,正专注望着她的男人,是阿灭。</p>
他伸出手,缓慢地,害怕弄醒她似的,拭去宝芙颊边的泪水。</p>
独孤明知道,在他和雷赤乌、成赫、莫难以及成易踏入朝宫时,阿灭肯定就已经察觉他们到来。所以阿灭始终,都没有朝窗外看一眼。而阿灭一定是故意的,他当着他的面,对宝芙做那个,宣示着某种占有性的,亲昵的小动作。</p>
阿灭从来就是这样:本是一个完美的毁灭机器,却充满着傻乎乎的孩子劲儿。</p>
轻微的吸了口气,独孤明调转视线,看着他身旁的成赫。他沙哑低沉的声音,这时浸透着一股令人战栗的严酷。</p>
“仔细看那个女孩,消除你记忆的人,是不是有着……和她一模一样的脸！”</p>
依然处在雷赤乌催眠下的成赫,这时半张脸紧紧的黏贴在窗户玻璃上。他的一只眼珠子,一动不动,将宝芙的整个面容,都攫入眼帘中。</p>
过了良久,他的嘴巴才动了动。</p>
“……血,她的血真美……是她,就是她！”</p>
成赫像一只变色龙,吐出舌头,贪婪的舔舐着玻璃上,映着宝芙面容的那个位置。</p>
独孤明的脸色,霎那冰冷死寂。</p>
成赫身后的雷赤乌,立刻用手刀将成赫砍晕。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不过他看到独孤明此刻脸上的表情时,实在很为成赫捏一把汗。受到宝芙鲜血诱惑的成赫,竟然对太子殿下那么重看的女孩,垂涎欲滴。</p>
不过他也很震惊。</p>
这个世界上,竟然还存在着一只,面貌和宝芙相同的僵尸。</p>
“殿下,你……知道她是谁……”</p>
在他们的足底,踏到鬼楼下草茬遍布的地面时,雷赤乌低声问独孤明。</p>
独孤明这时,正抬头望着鬼楼二层,他们刚刚离开的那个窗户。似乎他并没有听到,雷赤乌的问题。然而他寂淡的声音,却静静响起。</p>
“如果她没有死在祭台上,也从来都没有转世……”</p>
“红菲！你说她是红菲?”一贯沉着的雷赤乌,这时将他手中拖着的成赫,噗通一声滑脱在地,然后他断然的摇了摇头,“那不可能,末日之裔没有办法转变成僵尸……”</p>
“要是,她借助了另一种力量。”这时,一道静悄悄出现在鬼楼下的身影,低声回答。这个黑发黑眸,脸庞和独孤明有几分酷肖,但是清秀俊气中,透着峻冷桀骜的少年,朝独孤明投去带着嘲弄笑意的一瞥,“哥,你和她是老相好,应该比我更清楚。”</p>
独孤明没有回答阿灭,他依然望着,宝芙宿舍的窗口。</p>
因为太想要她,因为被渴望她的那股欲焰炙灼,他在她刚刚复苏,来暮宫见他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地蛊惑了她。而和她在一起的这短暂几天,他甚至从没有和她好好交谈,只是像一个饥肠辘辘的孩子,狼吞虎咽着好不容易到手的美食,来填饱空荡荡的肚腹。</p>
他可以肯定,死去的独孤无咎,将宝芙的灵魂,拖往到过去。</p>
移魂术这种在亡魂族被禁断的古老秘术,可以让灵魂穿越时空,利用灵魂和自然中所有元素天然的交通能力,窥见一些根本不为人知的秘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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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芙一定是看到过什么,而独孤无咎透过她的灵魂,也看见到她看见的东西。</p>
独孤无咎明知道必死无疑,却不甘赌上性命也要使用移魂术,想要宝芙看到的秘密,一定和那个女人有关。独孤明很清楚,他的叔叔独孤无咎,在骨子里是一个纯情得一塌糊涂,已经到了可笑地步的家伙。</p>
……那个女人……</p>
独孤明没有觉察到,他的五指因为用力紧握,指关节已经泛白。</p>
这时他才将目光,从宝芙的窗口收回。漠然的看了一眼,鬼楼周围茂密的树丛,他淡淡道。</p>
“真抱歉！莫难,成易,看来我们打扰这里的主人了。”</p>
他的话音刚刚落下,随着一阵?的声音,从缠绕着忍冬藤的灌木丛和四周高大的榛树林中,走出数十名全副武装的男男女女。只需闻一闻他们在空气中微弱流动的气息,不用看也知道,他们是伏魔族。</p>
而本来在树林中巡查的莫难和成易,也在他们之中。两人的身后分别有两位伏魔者,用装着银弹的枪支,对着他们的后脑勺。</p>
莫难那双妩媚的凤目,这时朝独孤明投来关注的一瞥。因为她注意到,他此刻的脸色不同寻常。</p>
独孤明望着人群之首的那位黑衣老人,伏魔族的最高长老司徒炎,淡淡一笑。</p>
“司徒长老,我对你许诺,我和我的朋友,绝不会向伏魔族和与此事无关的人出手。”</p>
他口中那个“朋友”一词,让莫难、成易、雷赤乌三人眼中的神色,都是微微一暗。</p>
既然已经放弃了血之戒律,那么就意味着,他们和独孤明之间,不再有尊卑之序。他们不再是他的仆人,而是和他具有对等地位的人。</p>
“我相信太子殿下。”司徒炎点点头,他的目光,落到躺在地上依然昏厥的成赫身上,“但是,我不相信战争。”</p>
枢密府派来大批僵尸,进入日落山与朝宫紧密毗邻的暮宫,伏魔族早已经知道。而司徒炎也约略明白,枢密府的目的。他唯一的担忧就是,一旦独孤明和枢密府正式决裂,亡魂族内部的争斗,必然拉开序幕。这些强大嗜血僵尸之间的互相残杀,难免殃及池鱼。日落山的众多学生,以及其它无辜人类的安全,都岌岌可危。</p>
“我保证,以这座鬼楼为界,战火不会从暮宫烧到朝宫。”独孤明安静的看着司徒炎,随后他转头对成易说,“送你叔叔回家,请把司徒长老和我的心愿,转达给你的爷爷,告诉他我在暮宫,随时恭候他和他的人到来,或者,我也会不定期的去拜访他。”</p>
末后,他想起什么,又附加一句。</p>
“别忘了提醒右宰,请放了伏魔族的那两个孩子,否则枢密府想要我的命,可没那么容易。”</p>
成易、莫难和雷赤乌三人,立刻都明白,这是独孤明宣布,正式和枢密府开战。</p>
默默地,什么也没有说,成易带着成赫,走入树林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