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芙看到一只瘦骨嶙峋的手,从身旁伸过,抚上独孤无咎的面颊。那干枯树枝般的手指,停留在独孤无咎脸颊上的红色鳞甲处,轻轻摩挲。她的视线,不禁沿着那只手臂,向上望去。</p>
屋里似乎有风,那个脸色苍白,衰朽如红色鬼魅的男子,一头白色的乱发微微飞舞。</p>
他枯槁的脸庞上,沟壑纵横,一双深暗的眸子,就像是将死之人那样淡漠清明,直洞洞盯着宝芙。</p>
宝芙被?沉艘惶??p> 她不知道,自己是害怕那张衰老得可怕的脸,还是害怕那张脸上浓浓的死亡气息。</p>
房间里的人并没有发现这个红衣老人,就像他们也没有看到宝芙。</p>
这说明,他和宝芙一样,是个飘渺的幽灵。</p>
红衣老人低头,继续用漠然,带着厌弃的目光,注视着躺在那里的独孤无咎。他和独孤无咎形成迥然天壤的对比:独孤无咎此刻,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没有任何生命的特征,看上去宛如一具洁白美丽的石像,令任何人心弦扣动。而这红衣老人虽然活着,却浑身透出令人厌恶的腐烂衰败……</p>
不过,在独孤无咎和这奇怪的红衣老人身上,能找到一点相似。</p>
那就是在他们脸上相同的部位,都生着一层红色的鳞甲,和粗壮狰狞的筋络。</p>
一股巨大的震惊,和难言的悲哀,漫过宝芙。</p>
“独孤……无咎?”</p>
红衣老人抬起头,朝宝芙投来一瞥。</p>
他宁静异常的眼神,仿佛对自己的苍老形容,不屑一顾。</p>
“怎么,不习惯我本来的模样?”</p>
那柔和却阴冷的嗓音,是唯一没变的证据,这红衣老人,果然是独孤无咎。</p>
这让宝芙想起,英国诗人拜伦笔下的唐璜。唐璜是个红颜永驻的美少年,但是他有一幅画,画中锁着他真实的形容:丑陋、邪恶、苍老。</p>
“……你怎么会有灵魂?”</p>
一个疑窦,骤然出现在宝芙头脑中:僵尸,被称为亡魂族。他们既非生也非死,灵魂该如何寄托?</p>
“我们亡魂族,丧失了一部分灵魂,只有在彻底消亡之时,才能重新获得完整的灵魂……”独孤无咎对视着宝芙疑惑的目光,点点头,“……已经太久了,没想到,有一天我会再次拥有,自己完整的灵魂。”</p>
“要我……祝贺你吗?”</p>
宝芙回忆起,自己昏昏沉沉中,似乎听到独孤明和阿灭的交谈。他们曾说过,独孤无咎快不行了。望着独孤无咎显得寂寥的佝偻身影,她搜肠刮肚,却也找不出安慰他的词汇。于是她只好安慰自己:独孤无咎是害死爸爸的元凶,这种人,不需要安慰。</p>
“我使用被本族禁断的移魂术,灰飞烟灭是我该得的。”独孤无咎走到手术台的另一头坐下,他没有再看一眼,依旧躺在手术台上,自己漂亮的身体,似乎那是一个和他毫无关系的东西,“但是我不能,把你送回你现在的世界了。”</p>
他嘴里说的,也仿佛是一件和他无关的事。</p>
“这我看出来了。”宝芙很想七窍生烟,只是找不到七窍,“你的移魂术虽然失败了……但是,但是一定还有别的办法回去！”</p>
她想起,乌鸦纯邪-如夜曾经带自己穿越过的,那个类似于时空隧道的“网”。也许还可以找到另一个“网”,让自己重返人间。从古至今,各色人类小说中,这种情节海了去,不就是灵魂重返躯壳这么简单的事嘛。</p>
“不用白费力气。”坐在那里的独孤无咎,静静看着宝芙屡次想把自己“撞”入手术台上的那具身体,屡次失败后,终于以一个老人的安详口吻说,“是我不让你回去。”</p>
“是你！”宝芙不理解,他为什么非得要她毁灭,她朝独孤无咎喊起来,“你明明已经都知道了,我不是什么末日之裔的转世,她在很久以前就自己制造自己的替身……”</p>
一个清凉冰冷的念头,骤然让宝芙舌头僵住。</p>
末日之裔红菲,为什么要自己制造自己的替身。</p>
如果那些替身制造成功,那么末日之裔红菲,可以让她们代替她做任何事,甚至……代她去死！</p>
“在很久很久以前,她就变了。”看了一眼怔住的宝芙,独孤无咎深深叹了口气,“她曾经是一个多么单纯的女人,单纯得就像一片穴,但是她后来变成我不认识的另一个人,我没想到,她会骗到我们独孤家,让我们以为,她真的死在祭台上。”</p>
宝芙的猜测,得到了独孤无咎的亲口证实。</p>
末日之裔红菲在还没有被僵尸王独孤无缺送上祭台前,就着手准备自己的替身。然后,她瞒天过海,让那替身成为僵尸王独孤无缺召唤黑暗之神的祭品。</p>
但是独孤家的僵尸,却一直背负着有关那个诅咒的罪愆。</p>
难道,这也是末日之裔红菲的目的。</p>
千百年来,她就是刻意的在愚弄、折磨独孤家的僵尸。</p>
“不,不是她变了,而是你从来就没认清过她。”</p>
宝芙觉得自己,蓦然老气横秋了数十倍。她想起,被独孤无咎的移魂术拖走时,在那个红色山洞里看到的一切,尤其让她难忘的是末日之裔红菲那双不染凡尘的眼睛。那是一双太过清明超越的眼睛,清明超越到无情无绊。</p>
可惜,当时的独孤无咎没有看到。</p>
“直至我找到你妈妈以后,我才开始怀疑,真正的红菲并没有转世……”独孤无咎虚弱的咳嗽了几声,“……后来你妈妈又生了你……”</p>
宝芙的脑神经骤然内阻爆增。</p>
莉莉姐曾经说过,自己的生身父亲有可能不是宋子墨,而是一个名叫gain的男人。而那个神秘的gain,正是独孤无咎。</p>
“你不是我的种。”看到宝芙一脸消化不良的表情,独孤无咎带着丝恶意笑了,“你是个疏忽。”</p>
疏忽?</p>
宝芙顿时有一股,十八年来苦苦培育的,身为老宋家独女的荣光,被践踏的辛酸。</p>
不过,独孤无咎没意愿,更详细的告诉宝芙,关于她身世的事,他话锋一转。</p>
“比起你妈妈,你倒是给了我惊喜。”像一道阴冷的风,他突然轻飘飘站到她的面前,“你比她更接近那个女人。”</p>
宝芙看到独孤无咎眸中,那毒蛇般暗龉的光芒,才意识到坏了。</p>
灵魂对灵魂,竟然也可以施暴。</p>
独孤无咎一只手牢牢扼住她的颈子,让她顿时感到千斤的压力,胸口憋闷欲死。就算她此刻能呼救,同在一个房间的关马和司徒炎,以及两个护士也不能救她。因为,对他们来说,她根本就不存在。</p>
她只是想知道,独孤无咎要杀她的原因。</p>
凝视着宝芙渐渐散乱的眼瞳,独孤无咎幽黑的眼眸深处,涌现出哀伤的神色。那是一种,真正心痛的哀伤。</p>
宝芙看到他眼底氤氲的雾气,凝聚成团,沿着脸庞缓缓滑下。</p>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活该遭天诛地灭,因为此刻,她竟然还相信,他是在为她流泪。</p>
“这是我能为独孤家做的最后一件事……”独孤无咎有些哽咽的声音,随着喉头的微微埂动,沙哑响起,“……你体内末日之裔的灵核,是我毁掉的,因为这世上,绝不能有另一个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