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那三位“温和又可敬的先生们”在背后对自己的评论,路易一无所知。
沿着下城区的主干道,刚刚得到任务的少年一路飞跑,然后在接近上城区城门的地方拐进一条巷子,一直朝着深处走去。
生活在下城区的,大多是些卖力气卖手艺的穷苦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辛苦而毫无希望的劳作榨干了他们全部的精力,让他们变得日渐麻木,每天除了草草填饱肚子、草草睡觉休息,就只剩下了机械的劳作。
这样生活着的人,连自己的身体和衣服是否干净都不会在意,就更别提与他们关系不大的街道是否干净了。这样的人生活着的地区的街道,会是一副什么景象也就可想而知了。
然而路易走进的那条巷子,却明显比别的巷子要干净一些。没有呕吐物,没有满地乱丢的垃圾,也没有那些令人羞于启齿的秽物,似乎就连空气中的味道也要好闻一些。
而越是朝着巷子里面走,地面就显得越干净,甚至渐渐的连落叶都被打扫干净了。
巷子的尽头,是一段略高些的围墙。围墙上一扇用于供车马出入的大门被木条封死,和斑驳的墙壁一齐被嫩绿的常青藤所妆点,让整条巷子都显得越发的清幽。
越过被封死的大车门,更靠里的地方有一道不起眼的小门。
那是道只能让一个人走进去的小木门,门楣上镶嵌着一枚已经褪色的提洛的圣徽,向过往的行人表明了这扇小门后面那个世界的身份——路易的家,曾经的比克斯修道院。
这座修道院曾经是传光派在史坎布雷城的主要据点。在那个相信通过自己的善行可以传播善良和希望,最终实现整个世界被善良与爱所充满的教派最兴盛的时候,这里还只是孤零零的一座乡间修道院。穿着朴素的长袍,一个个传光派的信徒从这里出发,徒步到周围的乡村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农夫们。
渐渐的,当年的荒野变成了市区,曾经的泥泞变成了坦途,传光派却渐渐衰落到了默默无闻的地步。随着最后一名传光派信徒,也就是修道院的院长散普利斯嬷嬷的去世,这座修道院也彻底成为了一个单纯的孤儿院。
现在,支撑起这座修道院的,正是带着笑容在这条干净的巷道上越走越慢的路易,以及和他年纪相仿的伙伴们。
走到门口,慢慢抬起手,轻轻的拉开了那道历史悠久的木门,路易慢慢的走了进去。
狭窄的走道过后是一座小巧朴素的礼拜堂。
正对着过道的尽头,用被擦得发亮的红木地板垫起的讲经台上方,一扇小小的圆窗让阳光斜洒下来,在整个礼拜堂中弥漫着温暖而慵懒的气息。
从入口到讲经台的步道两旁整齐的摆着三排长椅,每排长椅可以坐八个人——如果前来礼拜的人过多,就只好在长椅和墙壁之间的过道站着了。
讲经台的右手边是一座同样由被擦洗得干干净净的暗红色的告解亭。
与告解台相对的另一面墙壁上,一扇挂着原色亚麻布帘的门洞通向修道院的内部。
这个时候,礼拜堂里一个人也没有,静悄悄的。收敛了笑容,放慢了脚步,路易以一种谨慎肃穆的姿态径直朝着门洞走去。
撩起门帘,走进门洞,沿着狭窄的通道走了十几步,就是一个和礼拜堂一样干净整洁的院子。
刚刚踏入院子,路易就感到有什么东西顶住了他的后腰。
然后,一个稚嫩的声音从他身后响了起来:“抓住你了!”
这个声音让路易笑了出来。
迅速转身,在小家伙来得及反应之前一把抱住对方,路易便将那个偷袭者高高的举了起来。
小姑娘在空中旋转着咯咯大笑,快活的踢着一双小脚,手中的木棍也早不知道丢到哪儿去了。
穿着素白的修女长袍的伊莎贝拉安静的微笑,看着路易将小玛莎举在空中玩耍,直等到这对兄妹玩够后才上前一步:“你回来了。”
将小公主平稳的放到地上,轻轻为她理顺散乱的金发,路易直起身,对着伊莎贝拉一笑:“嗯。我就是回来拿点东西——在老爹那儿接了个任务,需要出门一趟,得八天。酬金正好可以还上欠款,下个月的也有着落了。”
听到这句话,伊莎贝拉并没有露出高兴的表情,反而担忧的皱起了眉头:“这么多?会很危险吧?”
“危险?怎么会,只是送个货而已,因为要去的地方比较远所以价钱比较高。”说着,路易又揉了揉玛莎的头发,对着小姑娘挤了挤眼睛:“而且,我要是想跑,谁也抓不住我,对不对?”
小姑娘咯咯笑着点头,伊莎贝拉脸上的忧虑却更重了:“如果真的危险,就算了吧。钱的事情,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收敛了笑容,路易认真的看着伊莎贝拉:“不能说完全没有危险。因为货物挺贵重的,所以路上可能会有那么点风险。不过我会小心的。这一趟也不光是为了钱的事儿,也算是给老爹帮忙。你也知道,他那边的人靠不住。”
听到“帮助别人”的话题,年轻的修女郑重的点了下头,轻叹了口气:“既然你这么说了,那么……千万小心。”
“嗯,我先去收拾一下,马上就出发。”认真的点头作为承诺,又揉了揉玛莎的头发,路易让过伊莎贝拉,顺着院子旁的廊道直走向男孩子们的卧室。
在他抬手敲门之前,那扇小木门先从里面拉开了。
看到路易,从屋里出来的少年一愣,站在当场:“哥?你……”
看到这少年,路易也是眉头一皱:“你怎么在?这会儿你不是应该在学画吗?”
被问到这个问题,少年迟疑的后退了半步,紧捏着衣角,咬着下唇,过了片刻才深吸一口气,露出轻松的神色:“啊,其实我也正好想说这件事呢——我不想学画画了。”
“你不想学画画了?”几乎本能的皱眉,路易重复了一遍对方的话,然后严肃的看着对方:“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