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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四章 田雄(1 / 2)

 往往热衷于名利的人总是识时务者。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老话成为古今往来大多数变节者的裹羞布。面对自投罗网,身陷重围的田雄来说,黄渡之战那全军覆没的下场又摆在了自己的面前。

当初田雄与马得功裹挟着弘光帝降清,本是图一个大好的前程。但在这几个月来,他混得并不舒坦。身在以生性暴烈闻名的贝勒爷尼堪的帐下,行事诚惶诚恐。田雄自认胸有大略,每次得意洋洋地向尼堪献计时,尼堪都是嗤之以鼻。对于尼堪来说,啥阴谋诡计都是下乘,以力服人才是兵家上策。很明显的道理,要不是满清铁骑的威名,哪有人数几十倍已的明军望风来降?

最终田雄发觉只有在吴淞城下当炮灰的命。

而这次,夜袭嘉定的后果,大约连命都没有了。

对于田雄这些视忠义为无物,且又身怀雄心壮志的野心家来说,他并不怕死,只是不想死。

因为这样死了,他不甘心。

在黎明的晨光下,在同盟军那“降者不杀”的齐声大喝中,田雄第一个放下他的佩剑。

“末将要见同盟军的高督帅。”

放下佩剑的同时,田难对着阵前的同盟军将领道。

正如大都数的有心人那样,对于犹如慧星般在短短数月之间崛起的同盟会领袖、同盟军督帅高旭,田雄没有少花心思去琢磨。以田雄看来,高旭的发展轨迹着实让他侧目。

在江南,有关高旭的传闻五花八门,但田雄还是从中理出了头绪。在四个月前,那个身为崇明大海盗高老头之子的高家大少爷,不过是常州城下有名的花花公子。在清军南下之后,他谋得了一个清军郡兵千总的军职。很显然,如今这个以忠义为号的高家大少,也曾经是同道中人,一样有卖身投鞑的污点。

那高旭在闰六月份从常州押送一批辎重到江阴境内之后,突然举义反清。然后借着江阴反抗剃发令的热潮,大量招募江阴豪杰,成立高字营,取得了小石湾大捷,击溃了弘光朝廷江南四镇之一的刘良佐部。凭此一役,那高旭声名大振,然后借机成立同盟会,以青天白日的中华旗号召天下。再之后就是回到崇明岛,驱逐倒行逆施的义阳王,重整崇明秩序,俨然成为崇明的一岛之主。

再则那高旭又凭着崇明高氏为主的江南联合商会的资金,在崇明大肆招兵买马,凭着江阴高字营的骨干重铸了铁一镇、旭卫镇,又凭着崇明海盗的底子成立同盟舰队,与郑家军合力击破了清军唯一的一支镇江水师耿仲明部,取得了长江制江权。随后铁一镇挺进浦东,势如破竹一般光复了华亭、青浦、嘉定等地。在松江府,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同盟事业已成燎原之势。

高旭能在短短的几个月内创下这份局面,田雄虽然惊叹不已,但不至于五体投地。要论大业的速成,当年李自成在河南东山再起时,不过花了几个月的时间就破了北京城。

以田雄看来,无论是李自成,还是高旭,他们都是顺势而为。李自成是借了北方大旱的天时,农民在果粒无收之下,还要向崇祯朝交纳支撑辽东战局的“三饷”,所以,想要活命就得杀官造反,一句“迎闯王,不纳粮”就让李自成集卷了整个北方。而那高旭则是借着江南全民反抗剃发令的大势,一句“驱逐鞑虏,恢复中华!”悍卫汉家衣冠的宣言,也就让同盟会卷集了整个江南。

但田雄更进一步把高旭与李自成相比较时,对于高旭的高深莫测越发有点忌惮。所谓其兴也勃,其败也速。但从那高旭的行事来说,算得上是步步为营。他在江阴起事,却没有与清军纠缠于江阴这个弹丸之地,而是为江阴屯下大量的粮食与军需物资,又慧眼识英雄,把同盟军的第一镇交给那出身典吏的阎应元,命他死守江阴这个长江的锁江要塞,以牵制清军。事实上,那阎应元的确做到了。

然后,那高旭回到崇明,把崇明经营成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离岸根据地。击败耿仲明部,取得水路上的制江权之后,才开始稳扎稳打地挺进松江府。同盟军不像大顺军那样,是一群没有根据地的流寇。就算陆上败北,也有崇明岛这个栖身之地,甚至通过越来越强大的舰队流亡海上,清廷只有望洋兴叹。

在社会秩序上,同盟军不像大顺军那样只知破坏,而不知建设。从同盟军光复松江的行动来看,往往是在同盟军的军事胜利之后,同盟会这个相当于治政机构的组织就进驻各地。各地的行政司分部接替了官府,宣政司的大力宣传又掌控了民心向背。

以全民性的党社来发展会军,再以会军来促进党社,以田雄看来,在此之前,几乎没有成功的先例。明末政治性的东林党虽然影响巨大,但比起拧成一根绳子一般的同盟会来说太过松散,而且东林党也没有一支明确从属于党社的军队。至于那些明末文人组成的复社、几社,比起同盟会来说几乎是过家家了。

以田雄想来,所谓结党营私,自古以来,所有结党行为的目的,就是为了营私。那高旭如此借着反抗剃发令的热潮进行全民性的结党,难道真的只是为了汉家发冠么?

“绝不是的!”

就在田雄被押向嘉定的县衙进见高旭时,他又接着想道:“那高旭要真是忠义拳拳,当初就不会剃发降清了。归根到底,那高旭与自己没有本质区别,也不过是个野心家,投机家罢了。同盟会那驱逐鞑虏的口号再喊得震天响,为的还不是发展自己的势力?其党结得越大,其私就营得越大。”

“这天下最大的私是什么?”田雄想着想着豁然开朗:“——是天下!”

田雄立在嘉定县衙之外,抬头望着大堂外那面迎风飘扬的中华旗,略略沉思一下,就被后面押送他的两个同盟军士兵推了一把。

田雄进入县衙大堂上,抬头第一眼就看见一个面容清朗的青年人坐在主席上,目光淡然地盯着自己。这是田雄第一次见到高旭,他的年纪有点让田雄意料之外。初见之下,田雄一下子找不出恰当的词汇来形容这个高氏少主。他既然身为海盗之子,身上却没有一点匪气;据说当年他只是个不学无术的花花公子,但从他的身上找不出一丝萎靡之气;他身为同盟会的创立者,但没有同盟会会员那种歇斯底里的狂热;他身为同盟军的督帅,又没有那种久在军旅之中形成的杀戮之气。

他就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人,平平常常坐在主席位上,平平淡淡地望着自己,但田雄却觉得有一股千钧之重的,随着那淡然的视线笼罩在自己的身上——因为在这种淡然的背后,是几十万狂热的同盟会会民,加上数万同盟军精兵悍将的威势。

田雄强自收住心神,目不斜视,抱拳行了一个军礼,朗声道:“败将田雄参见督帅。”

田雄刚说罢,身后的押送军士就用刀背猛的一击他的双腿,其意自是要他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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