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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手心的事物(2 / 2)

楸瑛一脸贼笑的望着绛攸。

“你看起来心情很不好耶~是因为陛下完全不跟好歹也是吏部侍郎的你商量而直接召见你的上司大人吗?还是上司大人完全没有知会你一声就前去面见陛下?不、或许两者都有?真是双重打击呀~”

在场所有人都感觉似乎听到了绛攸的忍耐神经断裂的清脆声响。

“——我现在就把你这张狗嘴缝起来!秀丽!拿针线给我!”

“……原来如此,你的意思是关于本年度第一甲二十名新科进士暂时不举行吏部考试,先留置朝廷进行观察。”

国王刘辉并未立即响应吏部尚书。红黎深的一番说词,而是从窗口眺望城下风景。

远处的灯火浮现在黑夜之中。从办公室也能看得出今晚的城市又是一片光彩炫目、繁华热闹的景象。想必这群新科进士每晚挥金如土、流连街头,四处宴客大肆庆祝吧。

“孤听闻父王时代也偶有此类似状况发生。”

“是的,在微臣那年、绛攸那年也是如此,一旦第一甲进士当中出现了难以分发职务的人材,便会采取这样的手段——这么做可说是一种权宜之计,也包含了等待时机的意味。这些人——有其是杜影月与红秀丽假如参加吏部考试,按部就班的经由面试决定分发单位等等一般程序,恐怕仍然‘无法让人心服口服’,好好一个人材假使被用坏着实可惜之至。”

向来拥有冰山别名的尚书一句‘可惜之至’令刘辉微微睁大双眸。

“孤记得你对于抗压性太查的人往往以一句‘原来只有这点能耐’,随即剔除不用。”

“当然要马上剔除不用啰,针对身处最佳环境却无法表现出最佳结果的那群人而言。微臣向来最讨厌弱者、天兵跟蠢材——包括过去的陛下在内。只不过这次情况所赋予的条件过于恶劣,等于是把一株新生的嫩芽冷不防扔进水里一样,倘若不赶紧捞出水面安置在泥土里,还等不及付出努力就先给泡烂了。”

刘辉诧异地回望黎深。虽然绛攸也曾说过同样严苛的话,不过黎深有着最基本的不同之处,那就是他绝对不会向刘辉宣誓效忠的这一点。

“……真想知道、谁能令你心悦诚服。”

这是过去对于蓝楸瑛的评语,然而他现在已经在刘辉面前屈膝称臣。

黎深揶揄地勾起嘴角。

“微臣已有臣服的对象,微臣正是为了此人才留在朝廷,虽然微臣并未对陛下宣誓效忠,但请陛下不必介怀,因为微臣面对先王陛下也是保持一贯的态度,何况陛下面对微臣的畅所欲言以及指摘批判却毫不动怒,单凭这一点就值得某种程度的嘉许。”

一副完全不把国王当成国王的语气。这便是与那位邵可具有血缘关系的兄弟,正可谓王宫七大怪谈之一。

“只要你现在人在朝廷,继续作为孤的臣下,如此便已足够。”

“不过微臣已经做好准备,一旦对陛下感到失望,就会立刻辞官返回红州隐居。”

“如同蓝家那几位宗主一般吗?”

“是的。”

只见刘辉缓缓摇首。

“你不会这么做的,只要邵可——以及绛攸仍在孤的身边,否则在孤登基之后你理应立即辞官退隐才是。且不论你对孤忠心与否,只要你担忧那两人遭受池鱼之殃,你便会尽力辅佐孤,也正因为如此霄太师才会提拔你的义子成为孤身侧的近臣,不是吗?”

黎深淡然冷笑,这个国王真有意思——内心的确如此认为。只是,向来不把国家与国王放在眼里的他即便是位出色的能吏,虽不会成为佞臣但也无法成为忠臣。

“姑且不论太师怎么说,若非兄长殷殷请求否则微臣是不可能让绛攸放行的。”

“你后悔了吗?”

“后悔?微臣的字典里没有这个词汇,不过微臣已经做好打算,一旦让‘他’后悔可就没有退路了,微臣辉立刻摘掉陛下的项上人头。”

口吻听起来宛若在谈论明天的天气那般,但刘辉明白,他一向受人畏惧的冷酷无情并不局限在政务方面的手腕。一旦做下判断,他肯定会施展各种手段,追杀刘辉到底,也因此他的存在更显珍贵。

“嗯,有劳了。”

刘辉颔首,脸上甚至逸出笑容。黎深则不置可否的冷哼一声。

“关于刚才的提案,微臣将在今日之内作成书面文件交送所有相关人士,期间为时多久?”

“直到春季除授大典,一切底定为止。”

“遵旨,那么恕微臣告退。”

“……红尚书大人。”

刘辉喊住正准备退下的黎深。

“谢谢你愿意担任秀丽的监护人。”

黎深绽出骇人的笑容,那是号称会让人感到一股凉意窜过背脊的吏部尚书的微笑。

“哪儿的话,微臣这么做完全跟陛下无关。”

“据说你仍然隐瞒秀丽,不让她知晓监护人的身份。”

“希望陛下切勿干涉微臣的个人**。”

面对臣下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刘辉并未因此退缩不前。

“是否因为无法与众人一同庆祝秀丽及第,所以心情才会如此不悦?”

“基本上另有其他主要原因,微臣一开始就对陛下相当不满。”

能够得到最敬爱的大哥。邵可多年陪伴左右(结果让黎深受到冷落),并且亲自细心指导,处在如此得天独厚的环境之下,不仅身在福中不知福还故意闹脾气耍性子,假扮昏君让大哥烦恼忧心,最后甚至跟可爱的侄女假结婚一段时间(黎深根本无法出面相认),到现在还老是在她身边纠缠不休。若非当今国王,以其碍眼程度早就一刀解决了事。

黎深实际上很会记仇,而且非常小家子气,只是没有表现出来罢了。

“……其实……孤……很喜欢你。”

刘辉无视对方怒火中烧,一脸正色的告白。只是黎深不像年轻人那么容易受到感化。

“想把我骗上床还早一百年呐!浑小子!”

望着留下冰一般的微笑随即快步离去的臣子,刘辉困惑的揉着太阳穴。

“孤说这些话的心态是很单纯的。”

俯瞰而下,夜晚的城镇家家户户一片灯海、烛光通明。

(……秀丽。)

她人就在这片灯海的其中一处,这个想法让刘辉的内心感到十分安慰。

或许应该形容现在就像打肿脸充胖子也许比较恰当,但刘辉还是忍耐下来:没错——知道目前为止。

(离开后宫的秀丽还是“秀丽”。)

忍不住回想起进士就任典礼那天,那位远远跪拜的少女,即使高中探花及第,进士的座位距离王座仍然遥不可及。远到连人都看不清楚的距离,从此以后将成为现实。

也许有一天……他想。这一年来他反复思索。

刘辉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掌心。一年前,登基为王的他手中的确抓住了秀丽的笑容,然而从今以后,她的笑容恐怕就要从他的指缝流失,由官职取而代之。她的笑容——不、每个生气盎然的表情都在那低垂的小脸之上。

他跟秀丽约好要成为一个好国王,这个目标迄今不曾改变。而且他也做好了等待的心理准备,如同花费十年时间等待兄长一般永远等待下去,只是……

刘辉现在有些焦躁,在此之前他从来不懂得所谓焦躁的情感。

他并不认为开放女子参加国试这项制度是错的,秀丽能够入朝为官代表了这正是她得实力,所以身为国王的理性告诉他这完全是正确的。然而刘辉的情感却一再唱反调——真的完全不后悔吗?

(一点都、不后悔。)

他以意志力压抑着内心排山倒海二来的思潮。

一点都不后悔。无论等在前方的是什么样的未来,只要刘辉一国之君的地位不改,秀丽在朝为官的身份不变,她永远都在自己身旁。

只要秀丽在他面前展露笑颜,一切便已足够。现在的他如此认为,但是——也许有一天……

(……孤可能会为了私欲而动用自身的权利也说不定。)

只为了将唯一的心愿留在自己手中。

手握成拳,他独自步向寝宫。这一年来均是如此,今天也不例外。

彩云国一国之君的后宫,迄今仍然空无嫔妃。

在一片漆黑的庭院里,秀丽手持烛台正在进行白天疏忽的浇花工作。

初春时节——夜晚的风依然寒气逼人。

“——秀丽。”

“啊、绛攸大人,您准备回俯了吗?”

“是的,不过在此之前我有事想找你谈谈。”

绛攸的视线移到秀丽的脚下,昏黄的烛火前方之见一株小树。

“……这是、李树吗?”

“啊、是的,家父在去年收到的赠礼,虽是成树,请来经验老到的园艺师父加以移植之后,已经结出花苞了,呵呵,好久不曾在这个庭院看到花……”

话说了一半冷不防中断,于是绛攸的视线从李树移到秀丽身上,刚刚一直拿在手里的烛台现在不知为何摆在地面。

绛攸斜着头,接着难得露出手足无措的神情。虽然在夜幕的屏障之下看不见秀丽的表情,仍旧可以感觉得出来。反复思考之后,绛攸把手巾硬塞过去。

“……慢慢把眼里的沙子清干净吧。”

语气粗鲁的简短说完,便把脸撇向一边不再开口。他不是静兰也不是笨蛋国王、更不是楸瑛,这是他所能做到的最大努力了。

感觉到秀丽颔首的动作,夜晚的寒气拂动草木窸窣作响。

不晓得经过多久的时间,烛台蓦地浮了上来。

“谢谢您,绛攸大人,我洗干净以后再还给您。”

听到秀丽的声调又恢复正常,绛攸暗自吁了一口气。

“秀丽,关于午间一事,请你务必自重,你要明白自己现在的身份非常特殊,而这世上有太多无聊人士,至少在官职与所属单位确定之前不要单独外出,一定要有静兰作陪。”

“是……对不起。”

秀丽思索了顷刻才明白这番话的真正含义,紧绷的语气所透出的严肃认真,让秀丽为自己的轻率行动感到羞愧。

“另外,关于官服……”

“官服?”

“由于你是第一位女官员,衣工大概万万没有料想到居然会有女子高中国试,跑来哭诉说他脑子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裁制什么样的官服,可否直接穿戴男用官服就好……不知你意下如何?”

“啊啊、原来如此,我不介意的。”

万事拜托了!正欲说出口之际,绛攸难得不等回答便直接接话。

“根据分发的官职与工作单位不同,服饰也有固定格式,只要在就职半个月以前告知衣工应该不成问题。恐怕……得等上好一阵子才能就职,大约有两个月的时间可以好好思考。”

秀丽沉默半晌。

“两个月……时间拖延这么久啊,因为、我是女人的关系吗?”

“是啊,的确是这个关系。”

绛攸语气显得平淡到几近冷漠,他从不说假话也不会出言安慰。

进士就任典礼之际,面对数千道散发恶意的视线,秀丽光是想抬起头就耗费了不少力气,双脚颤抖到没想到居然还有办法站着走路,宛若喉头被冰刀抵住一般。

接下来就要踏进这群视线之中,一思及此,甚至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考上国试,明明已经牢牢抓住了自己期盼多年的愿望。

“——往上爬。”

秀丽抬首之间绛攸直视着自己。

“从此以后,你只有一个人,不要期望我或楸瑛会助你一臂之力,把陛下对你的恩宠当做从来没有这么一回事。”

“……我明白。”

“即便如此、仍然要继续往上爬。”

绛攸再次强调。

“前往你想去的位置。”

“——”

“以你的年龄能够高中探花及第,绝非我或邵可大人的力量,全是因为你的内心拥有强烈的企图,否则不可能以十七岁的年龄高中探花及第,这代表你的目标在于某个位置对吧。”

秀丽埋着小脸,紧咬粉唇。

“是的、没错。”

“我不要听你诉苦,要就找别人说去,我想国试及第并不是你真正的目标吧。”

秀丽诧异的望向绛攸。

“接下来支持你的就是这个目标,拼了命也要爬上你打算实现目标的位置,让我瞧瞧你如何凭着一己之力实现自己的愿望——我等着你。”

绛攸从来不曾出言安慰,他不懂得温柔的话语,而是语气强硬的逼使正要垂下的脸庞抬起来;他不会伸出援手,而是头也不回的往前走,赋予足以追逐其背影的力量。

“……是。”

完全忘了自己的目标并非国试及第,而是位于及第之后的更远处。

忘了自己才刚站上起点而已。

“我好像话说得太多了……啊啊、今天的饺子包得很漂亮,尤其皮很薄。”

绛攸转过身去,秀丽不觉开口问道:

“绛攸大人,您的目标是什么呢?”

当时十六岁高中状元及第的他,究竟怀抱着什么样的想法呢?

绛攸停下脚步,看着浮现在昏黄烛火之中的李树,目光显得有些迟疑。

“我吗?我的目标其实很单纯……想留在某个人身边,成为他的助力,希望可以回报他如同山高海深般的恩情,哪怕只能回报一点点也不要紧,如此而已,比起你来,我的动机很不纯正对吧。”

“那您的目标实现了吗?”

“……不晓得,因为、无论有没有我、都不会对那个人产生任何影响吧。”

话一说完,绛攸便迈出步履,秀丽临时思绪一转,开口询问道:

“绛攸大人,您还是不想告诉我,愿意成为我的监护人的大人尊姓大名吗?”

“啊、这个、那位大人还没有心理准本……不是、据他表示,他想当一位充满神秘感的人。”

绛攸的语气忽地转而含糊不清,表情略显慌张的用怪异的借口搪塞过去。

秀丽微微攲斜着头,这次极为勉强闯关成功的开放女子参加国试法案当中,增加了多项附属条件。其中之一就是必须取得正三品以上的官吏或者大贵族的担保。目前官拜正四品上的绛攸无法成为秀丽的监护人,而在他之上的官位等于是长官阶级。得知如此显赫的大官竟然主动表示愿意成为前途完全是个未知数的女官员的监护人——甚至可能因此陷于不利的立场,招来阻挠录用女性的反对人士极大的反弹之际,秀丽打从心底感激不已。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直到现在绛攸仍然不肯透露对方的身分。

“原来如此,那么请您替我向那位大人问好,另外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情赶快说,不然我要回去了。”

“是,可是大门不在那个方向耶。”

绛攸正要往前踏出的步伐倏地打住。

“……这我当然知道!我只是对这些花草感到有点好奇罢了!”

明明前方一片乌漆抹黑还硬拗出这番话。

“啊——您是指芥菜花吧?下次等您莅临,我把它做成凉拌青菜给您尝尝。”

为了避免伤害向来敬重的绛攸仅存不多的自尊心,秀丽脸上漾着笑容回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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