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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一国的内幕(下)(1 / 2)

 “唔嗯……”

一直把脸半藏在草丛里偷觑整个过程的霄太师,观察过两个人的情况之后不禁拉尖嗓门:

“……已经见面了吗?枉费咱们讨论‘命运的邂逅’讨论了那么久。”

“提议梅茶跟梅包子的人少说两句,还不是只有我跟茶在出主意而已。”

“……宋,你自己还不是从头到尾一直坚持‘籍由观赏剑术练习来个不期而遇’!”

茶太保啜了口梅茶低哝道。宋太傅一时哑口无言,只好塞了个梅包子到嘴里。

“这个情景真令人兴奋不是吗?在那样的地点相遇,往往容易把一时的紧张误以为是恋爱——”

宋太傅曾经官拜先王的殿前侍卫长,立下无数汗马功劳,是一名身经百战的武将。

“只有你这个练剑狂才会那么没大脑。”

“总比你的梅茶梅包子好!你这个糟老头!”

“你自己还不是老头一个!嘴里咬了个梅包子还好意思笑我!”

“别争了,你们两个都是糟老头!”

茶太保直截了当的语气更是毫不留情,宋太傅把头扭向一边,倏地低喃道:

“李绛攸跟蓝楸瑛也在,还有……那个是新来的武官吗?”

“噢!不愧是宋,真有眼光!他是秀丽娘娘府上的人,我同时把他引荐到羽林军。”

宋太傅不理会得意洋洋的霄太师。

“绛攸看起来一幅想掐住陛下脖子的模样。……楸瑛仍然是无所谓的态度。”

“……把那两人安排到陛下身边能发挥作用吗?霄。”

茶太保饮着梅茶问道,霄太师则含糊答了声“不晓得”。

宋太傅的目光落在腰际的佩剑,护手处雕刻了精致的瑞香花纹。

“……重点是——陛下会不会赐‘花’。”

“照目前情况看来,即使陛下有意赏赐,恐怕他们也会笑着拒绝吧。”

“应该说,这是不可能的,陛下根本不让他们近身。”

宋太傅蹙起眉,茶太保也无奈地叹息。

“绛攸大人为此怏怏不乐,特地相中他却把他晾在一旁,霄,我看你迟早会被绛攸大人暗杀掉!”

“哈哈哈哈哈,多一个小兔崽子对老夫不满又如何?”

霄太师向着报以冷淡目光的两名同僚呵呵大笑,然后意味深长地勾起嘴角。

“——好了,接下来就看秀丽娘娘的本事了。”

翌日起,秀丽与“蓝楸瑛”每天都在府库泡茶。

虽然时间在大清早,男子总是率先抵达府库,等秀丽一到,便冷不防冒出来,接着小心翼翼地凑过来。秀丽觉得宛如一只体积庞大的小狗在向她撒娇一般,男子的表情并无太大波动,不过当他一看见秀丽带来的手工点心就会立刻表现出开心的模样,所以愈看愈像。

府库的主管邵可见到两人之际不禁露出讶异的表情,但并未多说什么,还高高兴兴地与他们一同泡茶。闲话顷刻之后,便以“尚有工作”为由进入办公房,把剩下的时间留给两人,这就是每天的惯例。

秀丽聊了许多不着边际的话题,男子大半时间负责倾听,无论什么话题总是认真回应,逐一发表感想。

如此约过了五日之后,这一天,男子从书柜旁走出,表情显得有些不自在。

“……你就是红贵妃啊。”

面对突如其来的这句话,秀丽不动声色,早已做好心理准备总有一天会被揭穿,只是比想象中来得更快。

“啊,你知道了?”

秀丽一如往常泡着茶,男子则面对面坐下,一手拿了个月饼,边定睛凝睇秀丽。不等对方开口,秀丽便主动表示:

“很抱歉让你失望了,你一定以为贵妃应该长得美若天仙对吧。”

见男子老实点头,秀丽脸色一僵。虽然话是她自己说的,但正常情况之下怎么可以点头呢?不过秀丽明白自己相貌平平,所以也不便多说什么。

“……其实并不会觉得失望。”

男子低声补充的这句话太过微弱,并未传进秀丽的耳里。

“……听说是霄太师拜托你来的。”

“没错。”

“……目的是要规劝陛下回朝理政?”

“哦,你很清楚嘛。”

秀丽笑望男子。

“今天天气不错,要不要再外出赏樱喝茶?”

我要告诉你樱花的故事,秀丽如此说道。

树林的深处——秀丽在一个偌大的池畔坐下,男子也随之坐在她身旁。

初春略带凉意的风吹拂而过。

秀丽闭眼感受风的轻拂,陡然仰身躺下,眼前只见落樱缤纷。

“……我家…很穷。”

秀丽拈起沾在鼻尖的樱花花瓣,出身凝睇。

“家父虽然出身红家,却仿佛被逐出家门似的来到紫州,而且家父不擅谋生之道……但也不代表家母熟谙人情世故,因此在家母过世之后,家中随即变得一贫如洗,家仆只剩静兰一人。”

男子骤然抬首,复诵着静兰的名字。秀丽见他低喃便微微一笑。

“也许你曾经见过他,这些日子才特别拔擢进入左羽林军,担任陛下的随扈,大部份时间都在中央宫。”

秀丽将自己的手举向半空,一位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绝对不会有这么一双粗糙的手,手掌总是处处皱裂。

“……日复一日拼命工作,所以我的手完全不像千金小姐那样又细又白,每当我望见自己的手就忍不住叹息,这双手好丑……可是没关系,只要能让爹、静兰跟我三人继续生活下去,我可以忍耐。”

生活长期困顿,饭桌上总是只有那几样菜色,从早到晚不停工作,仍然摆脱不了贫穷的日子。

“反正穷也穷惯了,不过我一直祈求这辈子绝对不要再遇到那段最可怕的时期。”

秀丽闭上眼。

“……就是八年前的王权斗争。”

男子徐徐俯望秀丽,秀丽淡然地继续说道。此时花瓣不断纷飞而下。

“自从先王卧病在床,朝廷便因王权斗争导致朝政日渐荒废,居住在城下的我们也遭受池鱼之殃。

毕竟清官良吏的德政恩泽并未广披到我们身上,一些卑官下吏横行霸道、中饱私囊、囤积居奇。由于连年天灾,物价转眼暴涨,我跟静兰拼了命工作,却也只够一天喝一碗薄粥而已,这样的生活……过了好久好久。”

这是男子从未体验过的生活。

“不工作就没有饭吃,对我们来说是理所当然的道理,可是那段时间不管怎么努力工作就是吃不饱。

家父不做学问,也不入朝为官,一心研究如何增加作物产量、确保水源以维持全镇镇民生活,可惜只能算是临阵磨枪,我们的能力十分有限。……恐怕,对众人最有帮助的是我家的庭院吧。“

秀丽笑了,但笑容为什么看起来那么悲伤呢?——男子不解。

“我家庭院有座大池塘,还种了许多果树,可以让镇民分享。但是到后来,池中连一尾鱼也无剩,而果树还要等数十年以后才能重新结成果实。果树无法开花结果是因为连花瓣也全被吃掉了,所以我家庭院的果树现在什么都不长,只剩光秃秃的树枝,好惨。”

男子忆起秀丽注视樱花的侧脸。我家的樱花树已经枯了——秀丽在说出这句话时的神情。她凝视美丽樱花的眼神不仅仅只抱着欣赏的心情。

——樱花凋谢了,秀丽家的庭院再也无法看到的淡红色花瓣。想不起樱花树的花朵与树根是何时被吃光的,好像是在庭院的果实全部消失的时候吧,在这之前——啊啊,想起来了,池塘的鱼儿不见了。

宅邸池塘的鱼消失无踪的那一年发生了王权斗争。

“……许多人在我眼前死去,猫狗、小鸟、花草都不见了,甚至连老鼠、蜘蛛,凡是会动的生物所有人都拼命抓,但食物仍然不够,于是镇民在宅邸大排长龙,家父检视庭院里的花草树木与树根,与静兰一起摘给排队的镇民,几乎所有贵族都紧闭门扉,坚固的大门外躺着许多饿死的人。我跟家父、静兰努力过滤偶尔降下的雨水以便饮用,静兰负责劳动使力,爹负责种植作物,我则到医馆帮忙——”

一天下来有数度差点昏厥,只能努力忍耐,颤抖无力的手不停地以二胡拉奏挽歌,到最后眼泪已经流干,连眨眼的力气也没有。

觉得活着就是为了死去。

不明白为什么要活得如此痛苦。

然而,只要看到最重要的两个人的笑容,秀丽就会为之开怀不已。她在少到不能再少的食材上努力变化做法,烹煮菜肴、洗衣扫地补衣样样都尽力完成。每晚为一身疲惫的两个人拉奏二胡,只要是能力所及她一定去做。

——望着两人日益消瘦,每一天内心都充满恐惧。

不要丢下我,不要离开我,只能不断如此祈祷。

“我好害怕爹跟静兰突然死去,会不会某天早晨醒来,他们已经成了冰冷的死尸?我每天晚上都梦见他们死去,留下我一个,与其如此还不如先一了百了,无论睡着醒来我随时都感到惊恐万分,精神几乎就要错乱……”

不要丢下我——

这句话令男子的表情微微扭曲,过往的回忆随着胸口的痛楚再度苏醒。因为他也曾经在每个夜晚低哝着这句话:不要离开我——不要丢下我!

“回想起来,那时每天都过得紧张兮兮的!”

开朗的声音让男子回过神来,擦拭额头不自觉泌出的汗水。

秀丽站起身,对着一旁的男子笑道:

“——也因此我才愿意进宫。”

“……呃?”

“我不想再过那种日子了,所以我才会接受霄太师的要求,来到这里。”

飞舞飘散的樱花,是一种象征。象征着哀愁、泪水与——和平。

“经历了太多的痛苦与悲伤,我再也——不想尝到那种感觉了,不想再慨叹自己的无能为力了,所以这一次只要是我能做得到的,我就要试试看。”

八年前,秀丽失去了许多事物。秀丽的掌心太小,抓不住那些从指尖掉落、流逝的重要事物。那些都是无可取代的珍贵事物。

“我不敢奢求非得照着我的期望去做不可。”

秀丽并未指名道姓。

“我不会笨到去要求国王创造一个全国人民幸福美满的国家,因为这是不可能的,幸福并非想要就能给予的事物,幸福是一种感觉,必须自己主动争取才有意义。——至少我是这么认为。”

男子缓缓眨眼,宛若听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说法。

“幸与不幸来自个人的主观,因此一国之君不需要为这种事情负责,我只祈求——每个人都能过自己想要的人生,我的愿望就只有这样。”

见到男子不解的目光,秀丽轻笑起来。

“人生是属于自己的,自己在一生当中会做下许多选择。

这个世间并不公平,不如意之事十之**,可是无论任何状况,一定有两条以上的路可以选择,自己必须选定方向勇往直前,所以一个人的人生幸或不幸也是自己的责任,无论看起来有多么不幸——多么不合理都一样。”

“…………”

“可是,有时也会遇到无法‘选择’的时候,长年积累下来的心血突然在一夕之间被一阵海啸冲毁、卷走——破坏殆尽,而这场海啸的发生并不能怪罪任何人——这时人们只有眼睁睁看着自己最重要的事物不断消失,没有人能够抵抗足以吞噬一切的海啸,‘活下去’便成为唯一的目标,丝毫没有‘选择’的余地。因为能够‘保命’才是最重要的,人生——没有所谓幸或不幸。”

“…………”

“如果是天灾,只有逆来顺受,因为天灾是无法与之抗衡的,但如果是**的话,就很难收拾了。——如同八年前一般。”

秀丽话中所指为何?——男子可以理解。

因为他也曾经亲眼目睹,就在王宫之中——就在王座旁。就在父王的病榻旁。

“但**是可以事先预防的,对吧?”

秀丽直视男子,蕴含坚定意志的眼眸十分美丽,即使炫目,男子也不愿移开视线,因为他觉得错过很可惜。

“……‘所以’你才进宫吗?”

“是的,因为很多事情是可以籍由人的力量加以扭转的。”

秀丽的话深深回荡男子心中,还有——她的微笑。

“——并非将全部责任推卸给国王,但是有些事情是升斗小民无论如何努力也做不到的,‘这些事情’不正是身为国王的工作吗?陛下如果偷懒就不对了,明明只有国王才能做到的事情,国王不做的话要由谁来做呢?”

一番话讲得简单明了。男子无语凝望秀丽,她所说的一字一句很不可思议地轻易敲进他的心坎里。

“话说得很简单——其实我觉得国王并不好当。”

秀丽啜了口已经冷掉大半的茶。

“必须密切注意国内情势,还要多方涉猎,责任与压力一定非常大,因为——国王的一举一动甚至可以主宰我们黎民百姓的悲与喜。”

秀丽的目光直指男子。

“我不知道陛下为什么荒废政事,既然登基了就该认份,我一定会要求他努力尽到身为一国之君的责任,而且我也会陪同他一起努力。”

“——什么……?”

“或许因为是排行最小的太子,所以从未学习过如何处理国政,那我就跟着一起学习,在受到沉重压力的时候全力支持,害怕的时候陪伴在身边,心中有多少怨言我一概洗耳恭听,想哭的时候就尽管哭出声来。我不是朝廷大臣,所以不必在我面前掩饰自己。我不是来做生育工具,也不是特地来谴责‘你’的。——我是来扶持你的,从旁扶持你成为能够独当一面的国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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