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有怨气也算不了什么,这世道本来就不公平,怨气何处不在,小民百姓的谁没受过窝囊气呢,忍忍就过去了。</p>
僧多粥少受点气都不是问题,大和尚和小和尚吃的不一样多也不怕,小和尚要埋怨,可以让他找大和尚评理去,还可以问问他为何别人喝粥能喝饱你不行呢,你为何不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呢,整天怨天尤人而从来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你这样的和尚活该没粥喝。</p>
看,一句话就能噎他个半死。脑袋瓜再钝点的,活活能自己把自己纠结死。</p>
只要有一口饭吃,没人会铤而走险,灾荒只会持续一年,犯险把脑袋丢了可是一辈子的事,这个账,大和尚、小和尚们算的明白着呢。</p>
分粥的人心里很清楚,毋庸为此cāo心,天要是那么容易就翻过来了,那还有白天黑夜吗,还有ri月星辰吗,还有大和尚、小和尚以及我们这些分粥的人吗?杞人之外不必忧天。</p>
问题在于,僧越来越多,粥越来越少,少到即使最强壮的大和尚一天也捞不到一碗,粥也越来越稀,稀的近乎一碗清水,当水喝嫌它浑,当粥吃实在太稀。</p>
不能填饱肚子可是要出大事的。</p>
若是没有粥了,大家都挨饿,自然也无所谓。</p>
老天爷瞧咱们不顺眼,预备把咱们全灭了,大伙一块死,你好意思不死吗,你好意思死前啰哩啰唆、跳来跳去惹人讨厌吗?闷头等死。</p>
问题是,若有人连轻薄如水的粥一天也喝不上一碗,有的人却拿肉骨头喂狗,还当着你的面,你怎么办?安慰你快饿死的儿子说,人家的那肉骨头是祖上传下来的,是人家勤劳致富挣来的,是人家撞了大运道上捡的。</p>
你这话除了让你儿子怀疑他不是你亲生的外,还有一个作用就是饿死你这个窝囊废。</p>
窝囊的人注定要被饿死,累及妻子,要想活下去就得硬起来。</p>
谁不想活?仅仅只是因为要活着,戾气就化成了仇恨,令人彻骨生寒的仇恨!</p>
十月上旬,韶州属县仁化的一个偏远乡村发生了一起饥民讹诈大户的事件,四十多个饥肠辘辘的山民闯入一处士绅庄园,说要给庄园主人打一口井,方便提水灌园。庄主婉言谢绝了,说庄宅里的水渠够用,无须另外打井。饥民不听,强行在果园里打了一口井,强索三石米和六升小豆。庄主争不过,只好给了,事后告到仁化县衙。</p>
仁化县十分重视此事,县尉亲赴庄园察看,查明事实后,将三个带头闹事者抓了,先打个稀烂,再锁枷游行,以此jing示乡里。被讹诈去的三石米和六升小豆事后也归还给了苦主。</p>
虽然招待县尉老爷一行苦主所费远超过三石米和六升小豆,但他仍然觉得值,有这样爱民如子的好官站在我们这一边,百姓才能安居乐业啊。</p>
此事被当作一件普通的乡村民事纠纷报到韶州,老辣的常太守却一眼就看出了问题所在,为此他还特意把李熙叫去值房考问了一番。</p>
李熙听完就说:“这是流民暴动的前奏啊,太守不可不察。”</p>
常怀德问:“那以你看,当怎么应对呢。”</p>
“开仓放粮,赈济灾民。”李熙冲动地说道,见太守脸sè不对,忙改口说:“……当然这么做会有许多弊端,粮食是有数的,饥民却是无穷无尽的,一旦韶州放粮,整个岭南的饥民说不定都会涌过来,彼时就是有灵鹫山这么大的粮山也会被吃空。韶州不当这个出头鸟,等别的州扛不住先放粮我们再见机行事。在此之前,不如行以工代赈之策,由州县出资兴修水利、道路、桥梁,疏浚护城河,把青壮劳力统统钉在工地上,给他们一口饭吃,他们不做乱,这一州六县就乱不起来。”</p>
常怀德连声赞好,忽问:“钱从哪来?你兴这么大的工程,没钱谁愿意干?”</p>
李熙眨巴眨巴眼,答不出来。</p>
常怀德笑道:“没有钱就不给钱嘛。让他们先闹去,闹到山穷水尽时,一碗稀粥都有人抢着喝。”</p>
李熙表示不解高深,常怀德也不肯多解释,他旋即以团练使的身份宣布了一件事:从十一月中旬起,所有在役土兵,改由官府补贴粮食,不仅在营吃饭不要钱,每月还有三十斤粮食和五十个钱的补贴,条件是到明年夏粮收获前不得回乡,必须集中住在兵营。</p>
这一回李熙听明白了,老太守果然深谋远虑,在大家普遍饿肚子的前提下,土兵们却得到如此优待,他们岂能不誓死报效?更为高明的是,这项命令从十一月中旬才开始生效,这既可让土兵们有所期待,又能节省下这一个多月的用度,高,实在是高呀。</p>
李熙发自内心地拍起了马屁。</p>
三百土兵接到集结命令后不到三天就全部进了兵营,这速度比往常足足缩短了约十天时间,李熙望着黑压压、欢喜雀跃的土兵们,心里却挺不是滋味,观一叶而知秋至,肯为一口吃食和每月三十斤粮食和五十个钱的补贴在此雀跃欢呼,不正是反衬了普通百姓的困窘吗?</p>
他们跳的越欢,证明外面的灾情越大。</p>
这个完全是要出大事的前奏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