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大喜叫道:“爹!你好了!”
张玄怜爱的摸了摸她的头发,妇人年纪不小了,可在父母眼里仍是孩子,“我不成啦!你娘在下面叫我呢。我都听见了,死鬼啊,你多活了些年,我有多闷,快来和我做伴吧。”
众人不知真假,面面相觑,谁也不肯开口占用老爷子最后的时光。
“张夜啊,你过来。”张玄有气无力的招呼道。
张夜赶紧过去“老爷子,我在呢,您有什么嘱咐的,晚辈一定尽力。”
张玄看着张夜缓缓道:“张夜啊,你是个好孩子,你家里遭了难,我身为村正没帮上忙,你别往心里去。”
“没有的事。”张夜尽量顺着他。
“那就好,我想说,你恨就恨我吧,别丢下大槐村,眼下战乱频频,能救大槐村的就只有你了,看在他养育了你十多年的份上,我这把快要死的老骨头求你了,别让大槐村亡了。”张玄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剧烈的咳嗽起来,妇人忙拍打他的背,“爹,你慢点说。”
张玄恳切的望着张夜,也不说话。张夜郑重的点点头,“张村正,我张夜一定尽全力保住大槐村。”
张玄得到了想要的答复,松了口气,气息也越来越急促了,又说道:“我这个……村正就由你来当,大家伙……都听他的。”
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老爷子当了三十年村正,最后把大槐村托付给一个少年,必然有他的考量,再加上张夜带领团练击退安匪,这些老人也终于正视起他来。
张玄咂着老参片:“味道真好……真想活到九十……”突然头垂了下去,就此气绝。
屋里屋外顿时乱成一团,有哭嚎的,有叹气的,有人张罗着棺材寿衣,还有人说道:“不如请个和尚来给老爷子念个经吧。”另一个人道:“兵荒马乱的,种地的都吃不饱,整天念经的和尚还不都饿死了。”第三人说道:“大泽乡有个破庙,好像还有个小和尚。”第四人说道:“老爷子对村子有恩,大伙凑些份子,请了和尚来念念经,让老爷子黄泉路上走的舒舒服服的,岂不是好。”众人乱哄哄的都说好,第五人说道:“谁跑这一趟?”第六人说道:“我去。”
张夜终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第六个是张光越,张光越跑的快,跑腿的活都接。
众人把张玄的遗体抬到正屋的桌子上,盖上白布,撒上各色干果,这是上路的干粮,又在脚边点了一盏油灯,意思是照亮脚下的路。
张夜看着张玄的遗体,心里很不舒服,这几天看过太多生生死死,又有些茫然,想起曲里唱的:“到头这一身,难逃那一日。”不禁怅然若失,人都有一死,上天在这点是极为公平的,无论贫富贵贱都难逃那一日,秦始皇雄才伟略一统天下,最终也是一陪黄土。
既然这样,求名求利又为了什么?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开开心心活着一辈子就好了,一场战争何其残酷,让多少美丽的生命没有绽放就凋谢了。
张夜昨夜也受到极大震动,但是犹豫一直有事情在担心,一直处在仇恨愤怒的状态,反而没有功夫考虑自身,现在,张村正的离去引发了张夜的思索,从而引发了地震海啸般的连锁。
张夜突然觉得有大恐怖,我昨晚不带眨眼的杀了三个人,我什么时候已经成这样的人了,突然觉得自己手上满是鲜血,一颗颗人头在自己眼前滚动,都睁着眼睛看着张夜,那眼神中的仇恨让张夜浑身直冒冷汗。
张夜恨不得要大叫,又不能叫,恨不得想抓耳挠头,但是还有人和他打招呼,毕竟张夜已经接管村正了,张夜感觉村正的担子好重,刚刚还信誓旦旦的要保住大槐村,现在又感觉做不到,想到今后的路不知道要杀多少人,张夜快要疯了。
“阿弥陀佛,小施主着魔了。”一个又黑又瘦的小和尚站在张夜面前,眼神十分干净明亮,却又洞察世事。
有人怀疑道:“这是和尚吗?怎么有头发?”小和尚慢条斯理的解释道:“阿弥陀佛,和尚也是人,人都长头发,和尚只不过把头发剃了,而我没有银子剃头,所以有头发,但我还是和尚。”
那人一听也有道理,问道:“那么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和尚?”
小和尚拨开头发,露出几个黑点,“这是戒香点的戒疤,头发能长能剃,这个戒疤却是改不了的。”
小和尚虽然穿着不合体的袈裟,又长的头发,但是谈吐斯文,话带禅机,众人都信了几分,纷纷退出正屋,请和尚念往生经文。
只听小和尚面露慈悲,念道:“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唎都婆毗……”
张夜听着往生咒,想着刚刚小和尚说的,头发能长能剃,这个戒疤却是改不了的,心似有明悟,竟不由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