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芍药花鞋垫(1 / 2)

 八月初,包谷已经挂满红缨,有些已经可以掰下来生吃了。

为了防止有人偷食粮食,生产队在各处包谷地搭建着草棚,每天安排着社员轮流着看护。

那天轮到鲁桃花家看守东沙坡下面那座草棚,张翠翠家看守南面那座草棚。

两个婆娘都很活泼,爱笑爱闹,哪里出事,哪里热闹,哪里人多,都能看到她俩的身影。

她俩嘴碎话多,消息灵通,总喜欢东家长西家短地搬弄是非,村子里很多流言蜚语,都是从她俩嘴里悄悄传扬开来的。

她俩颇有号召力,身边经常聚集着好些妇人,走到哪里都嘁哩喳啦的,从早到晚都有许多说不完的闲话,搬不完的是非。

那天轮到她俩看守东沙坡那片包谷地,中午自然有不少妇人赶过去玩,找她俩闲耍胡聊唠家常。

没多久,两个婆娘便带着三个伙伴儿,准备到包谷地里去巡视着转两圈儿。

以前,每个生产队都喜欢见缝插针似地在稻田、以及在包谷地田埂上,杵两排浅坑,撒把草灰肥土,种些豆子,借此给生产队增添点粮食收入。

这些豆苗长到八月份,差不多有腿膝高,茂盛葳蕤,繁密得经常能把整条田埂完全遮蔽住,连人走在田埂上,都要用双手扒开豆叶豆秆,才过得去。

这些茂密秆苗里,还滋长着许多绵密野草,还经常有蛇鼠蜈蚣等毒虫出没其间。

两个婆娘胆子小,害怕独自去巡田,会遇到蛇,会被蜈蚣螫着,所以便带着几个伙伴儿,热热闹闹地想一起去闲转悠,散散步,溜达两圈儿。

这些妇人巡视包谷地都很懒,很不尽责,谁都不愿意深入到包谷地里,更不会进到那些背僻幽湿的地方去查看。

很多时候她们都只会顺着宽阔老埂,随便转悠两圈儿,便算是巡视过包谷地了。

看守包谷,每天不沿着田埂沟坎,到地里去巡视几圈儿,哪交得了差啊?

那天几个婆娘便沿着条宽阔老埂,看戏赶庙会般有说有笑地朝着前面走去。

她们没走多远,竟然看见杨招娣提着篮子,独自赶完街回来了。

这妇很老实,老实得经常让人觉得她有些憨蠢,有些头脑不大灵光似的。

她憨实,蠢笨,话却很多,很饶舌,讲起话来经常叽哩呱啦地半天停不下来。

她说话没条理,没主题,东拉西扯的,经常听得人满头雾水,说了半天,都不明白她到底想讲什么。

她憨蠢饶舌,脑子泛迷糊,所以经常被大家捉弄欺负,连小孩子都会拿她寻开心。

鲁桃花和张翠翠,经常欺负这憨蠢妇人,好像每次看着她都很刺眼,很不舒服,不指指戳戳地斥骂她两句,踢踹她两脚,揪掐她几下,浑身都不舒服似的。

所以杨招娣很怕这两位恶婆娘,对她俩心存怵意,每次看着她们都感觉大祸将临似的。

现在她看着这群妇人迎面走来,很害怕,很慌张,忍不住想掉头躲开她们,绕着路,从其他地方走回去。

谁知她越闪躲,越慌张,越显得鬼鬼祟祟的,就像做了坏事怕被抓着似的。

以前看守包谷地,要是地里包谷被人偷了,当职社员要受惩罚;要是抓逮到有人偷包谷,会受表扬,受奖励。

所以鲁桃花看着杨招娣神色慌张,想躲着她们,便高声喝止道:“站着!逃啥子?鬼鬼祟祟的,想来地里偷包谷啊?还是已经偷掉了?”

张翠翠接着骂道:“给我们滚过来,让老娘看看,篮子裤裆里有没藏着包谷!”

杨招娣无端被人怀疑,还骂她偷包谷,心里很气怒,却根本不敢顶撞她们。

她要是敢顶撞她们,冒犯她们,会遭到她们打骂教训,受到顿皮肉之苦。

所以她再恼火,再不情愿,都只能乖乖地站在原地,然后担惊受怕地嗫嚅着说,她没有偷包谷,只是赶完集,想从这里抄着近路回家而已。

那群婆娘不耐烦听她解释,直接走过去,一把夺过她那空篮子,仔细翻查起来。

张翠翠还煞有介事地蹲下身子,在她裤裆处捏了几把,好像里面藏着嫩包谷似的。

杨招娣家境贫穷,不大会做针线,那身衣服总是穿得破破烂烂、皱皱巴巴的。

她今天穿着条破烂裤子去赶集,裤裆旁边,有块补巴已经绽线裂开,把髀肉都露出来了。

张翠翠看着那处破补巴,旗布似地微微摆晃着,隐隐露出里面那些黑污肌肤,感觉就像闻着腐烂死尸、摸着猫腻黏粪似的,撇着嘴,皱着眉,神情厌恶,语气嫌烦地训斥道:

“死婆娘,穿条烂裤子,露着屁股腿胯子,满大街到处跑,想勾引野男人啊?”

杨招娣做事马虎,并不知道裤裆旁边那处补巴绽线了,要不,她会事先将破烂处缝补好,再去上街的。

只是她觉得现在没必要跟这群恶婆娘解释,也不敢冒犯她们,只想尽快离开她们,离开这片是非之地,早点回家。

谁知就在这时,旁边有个妇人突然弯下腰,恶作剧似地狠着一扯,将那处破烂补巴完全撕开,像旗帜似地挂落下来了。

刚才那块破补巴,只是微微开着条大口子,不时能透过缝隙,若隐若现地望到里面那粗腿胯子脏肌肤。

现在整块补巴都被她扯烂了,就像在裤裆处开着个天窗,小半边屁股都裸露出来了。

这妇人如此嚣张跋扈,如此仗势欺人,让杨招娣委实很委屈,很气愤,忍不住很小声骂了她两句。

谁知她刚骂出嘴,张翠翠便一脚将她踢倒在田埂上,还顺势扇了她两耳光。

杨招娣不敢再骂人,只能很窝囊很委屈地爬伏在草埂上,呜呜咽咽地抽噎起来。

她每次被人欺负打骂,都会放声号哭;每次只要哭出声来,别人便往往会饶过她。

对此她经验丰富,颇有心得,所以现在她又故伎重施,耍起小聪明来了。

这群妇人看着她爬伏在草埂上嘤嘤哭泣,也就没有再打她了。

这时鲁桃花站在旁边,已经装模装样、煞有介事地将空竹篮子检查完毕了。

杨招娣今天早晨,用竹篮提了十来个攒起来的鸡蛋,到街上去卖。

现在那竹篮里除了盐巴酱油,除了鞋垫针线,别无他物。

所以鲁桃花检查完毕,便将篮子掼扔到草埂上,完好无损地还给她。

这群妇人欺负完这憨蠢女人,便准备像以前那样浑若无事地离开了。

谁知就在这时,旁边有个妇女突然指着地上那只鞋垫叫道:

“这鞋垫是谁的?上面还绣着两朵芍药花,这烂婆娘哪能做这种针线活?”

她这么一喊,几个婆娘都停住脚步,低着头,仔细观察起竹篮里那只鞋垫来。

那时农村妇女到镇上卖鸡卖蛋,卖糠麸卖山货,经常会边做生意,边拿着针线纳鞋底、绣鞋垫、晃着转手绩麻、裹着布条缝纽扣绊子、掐着麦秸编草帽条……

刚才大家都没在意杨招娣竹篮里那只鞋垫,以为她带到街上去,想边卖鸡蛋,边绣绣鞋垫,打发时间。

现在大家回过神过,看着鞋垫上那两朵针线精美、颜色鲜艳、绣得活灵活现的红芍药花,都觉得它绝对不可能是杨招娣绣得出来的。

这憨蠢女人,连衣服裤子都缝补不好,怎么可能绣得出这样两朵鲜艳欲滴的红芍药花来?

这两朵芍药花,成双成对地绣在鞋垫上,那可是姑娘家绣来送给意中人的。

它每一针,每一线,都寄寓着山里姑娘对美满爱情的向往,和对未来幸福婚姻的美好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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