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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七章 断头酒(1 / 2)

 运送药材的车队过了清源,眼看着就到祈县战场。清凉的秋风就从背后吹来,夹带着蒙古高原特有的冰雪滋味,让坐在车上的杨云意悄悄地紧了紧身上的衣服。

一个光着膀子的蒙古人跪在地上,大声唱着悲伤的歌,马头琴拉得绵延而低沉。这让听惯了琵琶和笛子的杨云意大觉新鲜,以前在东京的时候,大哥请客吃饭的时候,家里也曾请过几个歌妓,那些漂亮女人牙板一敲,唱的大多是“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咽……”好听是好听,却让人身子软绵绵地提不起劲。

今日听到这塞上草原的古怪曲调,让她感觉无比新鲜。

虽然听不懂得那个蒙古人在唱些什么,虽然那蒙古人的嗓音低哑,难听得像乌鸦在叫。可杨云意依旧能够听出其中的凄凉和悲怆,犹如空中呼啸而过的劲风。

而这样调子在东京是听不到的。

远处的那一片白杨树林已经开始变黄,在凄迷的秋雨中显得异常孤寂。

杨云意所在的这一支辎重队隶属于后勤司,这次来前线是为运输裹伤药的。据说前线打得很惨,游奕骑减员五成,捧日军减员两成,加在一起足足有两千士兵,更有大量的士卒身负重伤。

来接他们车队的是大哥手下一个叫老梅的陕西汉子,年约四十,一张脸满是皱纹,老得有些不象话。按说,这样的老卒是不可能编入军队的。可这人因为念过几年书。加上以前在西军张灏部又参谋过军务,是河东军最需要地人才。在哀求多日后,关群将他暂时编入杨华的亲卫之中,只等立功之后再行提拔。

老梅话不多,成天阴着个脸,看起来同谁都不亲近的样子。

见杨云意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蒙古人看。老梅突然叹息一声,说:“他是游奕骑的一个骑兵,就在前天,他的汉族兄弟死了。在祈县大战时,那个汉人士兵救过他一命。二人还结拜为异姓兄弟。可没想到,战争都结束了,他兄弟却在追击娄室的途中阵亡。”

“哦,这样啊!”杨云意地头发已经被凄迷的秋雨弄湿,忙打开了伞。

老梅还在喃喃地说:“从昨天晚上到现在。这个蒙古鞑子就开始唱歌了。吵了一个通宵。整个大军都能听到他地声音……好大嗓门……人都死球了。刀枪无眼。上了战场。随时都有阵亡地可能。有什么大不了地。蒙古鞑子还真是不可理喻。也未免把生死看得太重了些……算了。走吧。”等等。”杨云意从车厢里翻了半天。找出一口小坛子。一手提着坛子。一手抓着酒碗从车上跳了下去。踩着地上地淤泥走到那个蒙古人身边。比画着说:“要喝酒吗?”

那个蒙古骑兵满脸哀伤地抬起头来。嘴唇颤动。接过那碗酒。高高举起。突然用生硬地汉语大叫一声:“长生天在上。我白音宝力格在此发誓。我将用一百个女真人地头颅为我地兄弟殉葬。长生天啊。收走我兄弟地灵魂吧。让他去向那蔚蓝高远地所在。让他从此脱离人世地烦恼!”

满满一碗酒撒向长空。

“糟蹋东西!”老梅一把抢过他手中地酒碗。“白音。你他妈什么身份。也配喝酒。”

白音站起身来朝杨云意一施礼:“谢谢你。马兰花一样美丽地姑娘。伟大地普六茹汗说过。战士地勇气不靠烈酒。再说了。军中缺粮。不许饮酒。”

“喝吧。喝吧。战争已经结束了。”杨云意将酒坛子塞到白音手里。她这次之所以来祈县其实是奉了梁红玉之命过来地。知府张孝纯最近酿了十坛好酒。听到祈县大捷之后。激动不已。将酒送到杨华府上。说是太原人民地一点心意。请杨侯务必收下。

因为张知府不属军队管,军法中不许酿酒一条对他也没任何约束力。

梁红玉拿到酒之后也觉得头疼,就派人送了过来。按说杨云意是个女子,本不该来前线的。可因为家里的两个嫂子成天吵架,闹得她心中烦闷,加上又担心大哥,拼着被大哥责罚,心一横,就跟着车队一起过祈县来。

杨志本就是杨华的侍卫长,以前在军统司就职时同后勤司没少打交道,运送药材的辎重兵见是杨志的妹妹,自然不好说什么。

接过那坛子酒,白音大喜,仰天喝了一口,翻身上马,笑道,“美丽的姑娘,我这就禀报大汗。”

蒙古人白音宝力格一手提着坛子大口地灌着,一手牵着缰绳,马蹄翻起地上的淤泥,飞快地跑远。

雨还在淅沥地下着,前方的景物变得朦胧起来。杨云意手搭凉棚看出去,却见远方的地平线上一片洁白地帐篷绵延十里,看起来像是散落在人间地白云。

在帐篷之间,有哨兵骑着马来回巡逻,几声木铎,缕缕炊烟,看起来一派宁静。

“真壮观啊!”杨云意感叹着,正要说些什么,却看见原处大营外面有几个大坑,因为下了几天雨,里面已经积满了水,明亮而耀眼。

杨云意大觉奇怪,问:“梅叔,这是什么,是军队取水的点吗?我看这水脏得很,别吃坏了肚子才好。老梅愣了一下,缓缓道;“那不是取水地,军队的用水都要去汾河用牛车拉。这是坟墓……我河东军俘虏了三千女真士兵,杨侯说这些俘虏都是养不熟地狼崽子,准备于今日正午都坑杀了。”

“啊!”刚才那片宁静的风景突然被老梅这冰冷的一句话给打破了。万人坑,伏尸百里的战场在这一瞬突然涌进脑海,让杨云意打了个寒颤。举着雨伞地手也微微发抖。

“梅叔,杀俘不祥……这样做太野蛮……”杨云意说不下去了,心中的寒意越来越甚。她想起杨华“杨屠夫”的外号,想起历次战争中,杨华都不留活口的习惯。不要说才三千俘虏,就算是三万。三十万,只怕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挥动屠刀。

回想起夏收那天,那个微笑着将茶碗递过来的青年,那个温和的男子。

杨云意心中疑惑: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地杨华呢?

一直沉稳木讷的老梅闻言突然激动起来,咬着牙齿:“杀得好。若不杀,老梅也不会死心塌地地跟着杨侯了。我一门三兄弟都死在山西战场,不报此仇,誓不为人。杨侯说得对:狗咬了我们一口,我们也要咬回去。”

这个时候,从远方走过来一队沉默中的军队。

“是回太原的捧日军。”老梅介绍说。

这一队人马浑身稀泥,旗帜也肮脏地低垂着。他们头发散乱,破碎的铠甲上满是刀砍枪刺地痕迹。但他们胸前挂着的骨灰盒却异常的洁白。

“一个,两个,三个……一百个,一百零一个……”越数。杨云意头越晕。只觉得整个褐色的大大地都像是被人血浸泡过,变得又松又软。

风中全是腥臭污秽之气,熏得人鼻子抽动。

被那支部队踩过的泥土翻起了,一颗头颅从淤泥里迸了出来。

杨云意吓得大叫一声,手中的雨伞落到地上,一弯腰,将早饭全吐了出去。

老梅走到头颅前看了一眼,说:“有辫子,不是自家兄弟。”就不再停留,顺便一脚踏下去。将那颗呲牙咧嘴的脑袋踩回泥中。

杨云意有些后悔来祈县了。她慌忙从酒坛中倒出一碗米酒,喝了几口。心中才好受了许多。

老梅好象也没有安慰她的意思,反说:“整个山西。整个太原已经变成了一个大战场,杀人还是被杀,都是很正常地事,姑娘不必害怕。”

杨云意不想答话,埋着头坐在车上向前行去。

走不了半天,对面的军营中突然响起了长长的牛角号,在一片开阔的平野中冲过来一队整齐地骑兵。马蹄轰鸣,湿泥和积水被队伍溅起,腾于高空,在军队的背后拖曳出一条黑色的尾巴。

同先前送骨灰盒的脏得不象话的捧日军不同,这一队骑兵衣甲鲜明,身上都穿着银亮的胸甲,有的人甚至还在头盔顶上插了一只野鸡尾羽。见了人也不说话,只抬起下颌将轻蔑的目光落到对方身上,看起来异常骄傲。

红色的三足乌大旗呼啦飘扬,上面那只怪鸟仿佛得意得要飞上天去。

“停!”当骑兵部队冲到车队面前时,为首那个骑士举起右手,所以的骑兵都同时拉停了战马。

那个骑士突然掀开面具,露出一张温和地笑脸,探过头来看了杨云意,笑道:“怎么来了个女人,你好象是杨志地妹妹?我是杨华,告诉我,你来这里做什么?”

“妹子,快向杨侯赔罪!”杨华身边的一个侍卫慌忙掀开面具,惊慌地叫出声来。

“哥!”杨云意惊喜地叫出声来,也不理睬杨华,只道:“嫂子们吵得人头疼,我受不了那个烦,就在夫人那里请了令,带着两车药材和十坛酒过来劳

“有酒!”杨华面色一沉,怒视杨志,喝道:“杨志,你好大胆子,居然酿造私酒?”

杨志慌忙下马跪在杨华面前,颤声道:“侯爷,末将冤枉啊!”

杨云意跳下车去,站在大哥身边,对着杨华怒喝道:“杨侯,这酒又不是我大哥自己要喝,是张知府酿成地,夫人让我给你送过来。”

“呵呵,你这个小女子胆子还不小嘛,见了本侯居然敢大声说话,跪下!”杨华冷冷一笑。

“跪下!”骑兵们都同时大喝。

杨志更是害怕,伸手不住拉妹子的裙角。

杨云意委屈得快要掉下眼泪来,她看了看地上地淤泥。牙一咬,就要跪下去。

杨华突然抽出横刀,猛地在杨云意思手肘下一抬,哈哈大笑:“杨志,你妹子颇有胆色,不像你。连老婆都怕。算了,地上脏得很,就免礼吧!”

众人也跟着杨华轰然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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