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完新月朝会后,程兴独自回到家中,静立在花团锦簇的庭院里,微闭着双眼,脸上表情看起来似古井不波,仿佛在品鉴这满院花香,又好像已入定憩息在这芬芳中,若是有人能闯进他的内心,却会发现其实这会他心里的情绪其实始终游移不定,复杂得很,那是枫叶不知几时红的期待、亦是不知几时落的担忧,是沉浸在这满庭芬芳中的欣喜、亦是不知何花何香的疑虑。
好在不多一会,重重的脚步声便打破了这份宁静。
“义父,他到了。”丁韧走到程兴身后不到一米的距离,硬生生压低了他那粗犷的声音说到。这丁韧从小便无父无母,是程兴曾经在山间打野之时遇到的孤儿,程兴本只欲领他回来做个杂役家丁,但这丁韧到了程兴府上之后,却是饭量惊人,日食数担,几年后竟长成了一幅力士身材,好在这丁韧也懂得知恩回报,府上大小事情,无不见其出力,程兴见其忠心、又生得粗壮魁梧,也是极为欢喜,便专门安排禁军中的高手教其武艺,丁韧只想着要早日回报程兴知遇之恩,一门心思沉浸在武学之中,不出几年时间便练就了一身硬功夫,随后程兴又将其调入禁军之中服役,这丁韧到了禁军后,更是如蛟龙之入大海、苍鹰之入云端,靠着先前扎实的优势与程兴有意提拔,一年三升做到了禁军‘先锋团’都统,两年后更是直接掌管了禁军,当了司戍禁,从此与严巫咏一道成为了程兴的左右手,百官之中,也只有他,能如此自由的出入内禁卫府了。
程兴‘嗯’了一声,睁开双眼,转身便走,丁韧紧跟上去,两人一前一后,顺着长廊两个转角过后便进到一处不起眼的耳房内,房间不是很大,正中有一张松影屏风,绕过屏风后是一处茶厅,越过茶厅,与屏风相对称的地方是一张颜色更深的暮色山水画的门帘,穿过这幕门帘,里面是一间没有窗的书屋,此刻屋中烛光烨烨,那丁韧走上前去,微微用力扳下其中一个灯烛台,屋中一处书柜缓缓移开,露出仅供一人进入的间隙,显然其后是一间密室,程兴快步走上前,闪身而入,丁韧也紧随其后。那密室之中,灯火通明,是一处布置十分讲究的小型客厅,古朴的黄梨木椅子上此刻已经坐着一名的身着灰袍、头戴斗笠的男子,正端着一盏茶轻轻抿着,不过那斗笠边缘垂着纱帘,全然看不清楚此人面目,见到程兴进得屋来,他口气似笑非笑地开口说到:“程大人造得一手好房子啊。”这声音极富特色,既显浑厚又具磁性、中气十足,正是玄极殿二把手,身负雷、火、风、地四系玄法的副掌殿雷迎暴。
“雷掌殿过誉了,这次您能亲临敝舍,才令此处蓬荜生辉啊!”程兴恭维道。
“哈哈哈哈,哪里哪里,先前只道那会馆是你的秘密据点,没想到里面还别人洞天啊!”雷迎暴一边大笑,一边放下茶盏、取下斗笠,只见他生得一张方形大脸,略有些泛红的头发与络腮胡子无差别地连成一体,略显夸张的向外张着,粗长的朱红色眉毛如同出墙的红杏,向外挑出半截,一双好似时刻都圆瞪着的大眼透着精光,再配上那比常人都大出近一倍的鼻子和嘴,简直像一尊人间的神鬼菩萨。
紧接着他站了起来,向程兴二人走去,六尺有余的身高比起丁韧来都足足高了半个头。
“若不是这次程大人盛情相邀,丁大人亲自引路,我雷某,怕是在这中宫住上一辈子,都不会知道有那么个会馆,能通到这么个地方啊。”雷迎暴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扇圆拱木门,显是某个神秘通道的出入口。
“呵呵,雷大人,这中宫城中,我程某喊得出名字的,除了我儿丁韧,现在就只有您知道这么个地方了,我程某的诚意掌殿大人能感受到吧?”程兴前身微探,右手轻拍了拍胸口,笑着说道。
“那是自然,程大人做事素来有章有法,我雷某是放心得下的,只是……只是丁大人所说的,是否……?”雷迎暴望向丁韧,眼里闪着疑惑。
丁韧毫无闪躲的迎着雷迎暴的目光,一语不发。
程兴则沉声道:“绝对可信,只不过这过程,还需掌殿大人鼎力相助才行。”
雷迎暴思索片刻,讲:“但说无妨。”
“掌殿可知,如今要换掉地绣眉,让雷大人当上玄极殿真正的掌殿,最大的阻碍是什么?”程兴开门见山的问。丁韧和雷迎暴早已暗地里往来良久,让雷迎暴成为玄极殿的正掌殿,也是两人密切交往的不宣之目的。
“哼!那地绣眉虽然身为正掌殿,行为处事却像极了缩头乌龟,着实不配掌殿之位,若不是有皇室给她撑腰,我早就把她撵下台了。”他言语上愤愤着,脸上却是一股子傲然之气,说完,他转过身去,似是在等着程兴的答案。
“所以,只要皇室仍然与她交好,雷大人怕是这辈子也要屈于她之下了吧?”程兴试探着继续问。
雷迎暴眼珠子转了转,转过身来略带一丝怒气质问:“程大人,你明知道我雷某是个直肠子,何必拐来拐去,你且告诉我,如何让皇室给你撑腰?我看现在光一个祖尔图就够你受的。”
程兴淡然一笑,慢慢说道:“擒贼,先擒王!”
“什么?”雷迎暴没有听得太明白。
“现今清宁,谁是最大的王?”程兴明知故问。
雷迎暴略有些震惊,右手点指着程兴和丁韧道,“你们要逆反?”
“逆反?雷大人言重了吧,您现在身为副掌殿,往上一步是掌殿,我现在身为内禁卫,当了皇上,也仅是往上一步啊!”程兴反问。
“这。。。这。。。这是两码事吧!”明知程兴强词夺理,雷迎暴语调却降了好几度。
“自古以来,这皇室和玄极殿,各自管辖的领域就不一样,皇室管天下苍生,玄极殿统玄法正宗,但如今天下,皇上已是日渐把玄极殿当做了自己的权掌部门,你不见那玄极殿的前任掌殿,长孙九羽都做了皇子的老师吗?还有那地绣眉,我不说你也知道吧?整个成了皇室的附庸,如此下去,玄法还能出正宗吗?”程兴愤慨地说,仿佛内心一直为此鸣不平、怨不公。
雷迎暴沉思着,像是在回想此中种种。
“大人!”一直在旁默不作声的丁韧突然开口道,“大人可知,如今城内禁军招兵,有玄法基础之人占了几成?”
“几成?”雷迎暴问。
“已有近三成!我都想成立专门的玄士兵团了!那些有玄法基础的人,不愿去玄极殿的愿因,想必您也知道,哪一个不是冲着有好的发展前景而来?”丁韧略带一丝傲娇的说。丁韧这番话言之言之凿凿,却忽略了一个极为重要的问题,有人走上玄法之路,是为了得到更高的造诣,触碰到这个世界最玄妙的力量。而有的人却是为了升官发财,为了更好的生活,想走一条捷径。玄极殿虽然亲近皇室,但却是个正而八经的清水池塘,你要在玄极殿研修,自会管你衣食住行,但要想升官发财,却并不适合,要想出人头地,更需绝佳的天赋加多年苦修。若是贪图短利之人,在现在这个玄极殿中,当然待不下去,反是去了禁军中,能得到更多关乎名、声、财、权的东西。可雷迎暴从未尝过人间疾苦,又哪里想得到这么多?只当是皇权盛极,大势所趋,人们逐渐放弃对玄法正宗的追求了,他眉目紧锁,表情担忧地问:
“此话当真?”
“家父在此,雷大人在上,丁某若有半句虚言,当如此发!”丁韧说,话还未落音,只见其快速抽刀,在发间轻轻一抹,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刀回鞘,一缕鬓发已经在其伸出的左手掌中,别说程兴,就连如雷迎暴这般的人物,也只是察觉到空气有所波动,至于丁韧是怎么动的,甚至于丁韧是动或没动,他也未曾看得明白。
雷迎暴心下暗自惊叹,饶是他身负四系玄法,但时下若是这丁韧要取他性命,怕也难讲,雷迎暴点了点头,表示相信,口中说的却是:“丁大人好快的刀!”
而后他又退回到之前的座位上,端起茶喝了一口,继续说:“曾经也有过取皇室而代之的人,大部分是失败的,当然也有成功过的,但无一不是门下能人异士众多且皇室势弱之时,可不是一柄快刀就能做成的。”说完,他有意无意地看了看程兴。
程兴‘嘿嘿’一笑,也坐在雷迎暴边上,说:“皇室在外便是势弱,中宫无皇室也是势弱。”
“噢?!愿闻其详!”雷迎暴边说着,边强压了压脸上的兴致。
“皇上日前在迷雾山大捷,再过几日,消息便会传到中宫城,不过在此之前,神行使者便会把消息带回,让太子与公主启程前往风巽城鼎镇,皇后极为爱子,定当陪同,长孙九羽则必然同去,那个时候,你我联手,中宫城就是我俩说了算,玄极殿那边我程某绝对不会插手,一切任凭雷掌殿做主。”程兴说。
“此消息当真?”雷迎暴脸上又布满质疑。
“千真万确!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程兴信誓旦旦道。
雷迎暴思忖片刻,点了点头,眉头依旧紧锁着,双手十指交握在一起,两个大拇指时不时地交互打着圈,隔了一小会,他又问:“长孙九羽玄法了得,皇上身边也是高手如云,在外,程大人又该如何行动?”
“大人可知风无理此时身在何处?”程兴反问,这风无理乃是玄极殿九长老之一的逝风长老,玄极殿中,除了雷迎暴和掌殿地绣眉之外,就当属风无理玄法最为高深了。
“风无理?”雷迎暴脑海里瞬间想起最近一次和风无理的相遇,是在大约一个月前的玄极殿‘火’字壹号练功房外,当时雷迎暴刚修练完火雷二系玄法的结合运用,颇有成果,走出练功房时,风无理已经等候在外,准备接他之后,在‘火’字练功房继续修练。风无理似是感受到了雷迎暴有所玄法精进,恭维地说了一句“雷副掌殿玄力又精进不少,照这样下去,即便是做掌殿也理所应当啊”,至今雷迎暴都十分受用他的这句马屁。自那之后,他确实再未见到过风无理,不过依他看来,风无理虽然玄法已达一定造诣,哪怕是自己也不见得能胜过他,但和长孙九羽比起来,雷迎暴还是会在心里打一个大大的问号,“你是说风无理能制住长孙九羽?这应该不太可能!而且风长老向来清心寡欲,即便当年他的大哥风温韦起兵造……起兵反抗,他都没有丝毫响应,如今更没有理由会站在你这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