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势已严峻到覆水难收的地步，霍老爷子瞪圆了眼睛，颤抖着抄起身边一切的东西朝着门口砸去，连同他宝贝了多年的龙头拐杖都狠狠地向前砸去：“你给我滚——！！！！”</p>
顾闻熙哭得趴倒在了地上，涕泪交错纵横在脸上，比当年乍一听到霍野死在战场的消息时更加凄惨哀恸。</p>
霍斯然满身的弃物，拐杖的一角沉重地砸在后脑上，引得包扎好的伤口又微微渗出血来，痛的却绝对不是伤口，而是心口。</p>
他始终记得刚刚霍擎苍的那一句，“从此我们断绝父子关系，不许再踏进我霍家门一步”。</p>
事情何以闹得他骨肉相残，众叛亲离？</p>
他现在是，连回头看一眼父亲和家的资格都没有了。</p>
可一片混乱之中，仿佛有一束目光一直震惊而又定定地落在他身上，他已全然惨白的俊脸抬起，溢满猩红血丝的黑眸对上那束目光，竟恍然发现是她。竟然是她。</p>
他竟从来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来的。她从哪里开始知道的？她都看到了什么？</p>
薄唇淡淡地勾起一抹苍凉至极的浅笑，那弧度刚显现，侧脸却隐隐仿佛淌下一股滚烫粘稠的液体来，他笑容僵硬下来，偏过脸，不让她看见。</p>
脑子里嗡嗡一片，仿佛什么都再也听不到了。</p>
………………</p>
逆风，在霍家门前巷口的石头上。</p>
胸襟微敞，坐着，伤口已经处理好，只是裂开了一点不甚碍事。</p>
警鸣声停了，黄昏下那闪烁的五彩警灯还在亮着。</p>
“……我答应过你会卸掉他的胳膊或者腿，但是不符法律程序……让法庭去公正审判，以这样的途径，你满不满意？”他轻声开口，问旁边的小女人。</p>
她淡米色的长衫及膝，落在地上染了尘，小脸苍白，僵硬地点点头。</p>
他浅笑：“案件的操纵者或执行人比如医院高管可能会被直接枪决，而霍西只是为垄断医学器材销售渠道，对这种行径纵容、包庇，甚至牟利，可能不会判得那样惨，顶多是无期……”他歪过头看她一眼，“这也是我的私心，我在军区工作危险，命是国家的或许有一天会牺牲也说不定。我得留一个人下来，至少活着，让家里的二老有点念头……你知道以后，这个家门或许以后我都再进不去了。”</p>
他浅笑淡然：“我这样说，你能理解么？”</p>
她低垂着眉眼，发丝被风轻轻拂动着吹散，刚好遮住了微微酸胀的眼眶，许久，又点点头。</p>
那个院门，那个三十多年来都仿佛未曾欢迎过他的院门，终于有一天，将他彻底地赶了出来。</p>
他看了她许久，眼眶微红，半晌健硕的长臂才轻轻揽住她，心疼地揽进怀里，下颚抵在她柔软的头顶，看着那扇大门，低低道：“我知道他其实一直都不太喜欢我，”他说的是父亲，在顾闻熙过门之后，他变得越来越瞧着他碍眼，他于是才会想着尽早离开家门，选择当兵，“可我是真的没想到有一天，他会不要我。”</p>
她在他怀里安静不动，没声音没表情，但一个缓慢的点头，就仿佛在说“我知道。”</p>
这让他心里觉得很暖。</p>
“我知道这么做会让他们很难过，可是你信么？”他问，嗓音低哑黯淡，“我自己，也很难过。”</p>
无论是霍野还是霍西，或许有感情深厚浅薄之分，那都是所谓“家”的一部分，无论哪种失去都是失去，都会痛。</p>
没有谁在大义灭亲的时候真的畅快淋漓，那都是割着自己的心，滴着血，在做决意。</p>
这些，你信么？</p>
胸前的衬衫，慢慢地湿了一片，总有人能痛他所痛，能懂他此刻的心情。</p>
远处，警察都要收工回京都了。</p>
风声凛冽。</p>
她苍白纤细的腕伸到半空，又慢慢落下来，掐灭了要反拥住他的冲动，只静静呆在他的胸口，任由他抱紧自己，压下眼底的酸胀疼痛，低哑道：“天黑了……”</p>
“回家吧。”</p>
***********</p>
一路上，霍斯然的心都被震撼着。</p>
他说的那句“天黑了，回家吧”，那么简单的几个字，竟让他很少崩溃的情绪骤然就失控，那一刻整个臂弯和胸膛都在颤抖。</p>
街灯耀眼。</p>
寒峰开了他的车回去，他们则一路坐了大巴车回来，她领着他，回他的住处。</p>
那间公寓的大厅，她那天走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现在回来依旧是什么样子。</p>
“有点乱，”他低哑道，“我待会收拾一下。”</p>
她却没有说什么话，径自走去厨房，打开冰箱，拿出里面仅有的素材来，掐了几根窗台上栽种的小青葱，煮了两碗面出来。</p>
“我没有吃饭，饿了。”她淡淡解释了一句，把其中的一碗推了过去。</p>
霍斯然坐在餐桌的另一边，看着那一碗面，眼睛被热气熏得有些酸痛。</p>
她轻轻动了两下筷子，抬起头来，说：“算是感谢你，不是为我自己，而是为那些人。”</p>
她知道如果他不做决断，上面的人借着他的面子也是不会动霍西的，这一点，她在跟寒峰去的路上就想得很清楚。</p>
霍斯然淡然地点头，拿起了筷子。</p>
面很香，是很久违很熟悉的一种香，他吃得慢，却还是比她快了点，等到她放下筷子，他拿过她的碗，走去厨房洗。</p>
林亦彤坐在餐桌上，想了很久。</p>
她必须承认霍斯然是在变化，他以前太过严肃紧绷，因为太缺乏安全感而不肯示弱，现在他正在慢慢放下面子，慢慢给她安全感而不是从她身上索取，哪怕她不爱他也没关系。以真心换真心，以尊重换尊重，而不是拿威严权势来逼迫，该给的，她自然会给。</p>
比如这一碗面的感激。</p>
“涛涛呢？”擦着手走出来，霍斯然淡淡问了一句正轻轻蹲在电视柜前，淘碟片的她。</p>
“在秦姐那儿。”她淡淡回答，想要做点什么来分散注意力，不再把思路停留在刚刚凄惨又痛苦的霍家，可天知道他这里只有军事讲说，战争分析。好不容易，才在最下面找到一张染了灰的碟片，不知道是谁放的，94年版的《大话西游》。</p>
“你想看电影？”霍斯然走过去看着她，“我去买。”</p>
她摇摇头，目的并不是具体想看什么，打开dvd放进去，说：“想点别的事，心情会好。”</p>
这话明显不是在说她自己，而是对他说。</p>
霍斯然一僵。</p>
她难过的时候就不会一直想，而是会寻点什么事来做，比如叠衣服，比如打扫卫生，听音乐，看搞笑的美剧。会好很多。</p>
偌大的城市，不对自己好一点，没有人会对你好。</p>
影片有一点点卡。</p>
霍斯然这样正经的人很少看这种无厘头的片子，以前留意过但却从未看得完整，可是听她的话，即使没心思也要看进去，至少能分散注意力。看着看着才知道原来是爱情片，而不是他一直以为是哄小孩子的搞笑剧。</p>
她坐在地上，轻轻靠着沙发，盖了条毯子在膝盖上，头轻轻一偏就能碰到碰到他的腿。</p>
两个人很安静，他也没有动手动脚，陪着她两个多小时。</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