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轻轻的笑就似不经意滚落盘中的玉珠,微垂着头跪在地上的王自馨只见自己面前的裙摆轻轻一旋,那在隐约间可见的紫色绣鞋带着那裙子走远了。</p>
接着,她又看见许多不同的衣裙自眼前晃过，那都是徐善然所带来的服侍之人。</p>
她们一个个无声地经过王自馨眼前,如往常一样来到徐善然身边,调香、拿垫子的、放果子的、洗茶壶的……一样样事不慌不忙，井然有序。</p>
这之间，王自馨就跪在地上，只有耳朵能听见那些东西相碰撞所产生的轻微响动。地面是静止的,耳朵里只余下声音在变化，时间就似乎被无形的手拉着,一直到冗长的地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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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王自馨却并没有因为这感觉上过于漫长的等待而心焦，相反，她暗暗冷笑了一声，心道这高门大户出来的，别的不会，拿架子倒是一个赛一个的厉害。</p>
她在心中暗暗数时，等到了差不多的时间，不等徐善然叫唤，就猛地朝徐善然的方向抬起头来，面上竟有着十足的不忿：“夫人，卑职常听说信佛信久了，世上事情就统统看得透了。但再看得透——我刚才所说的事情也不能让你动容一下吗？”</p>
徐善然旁边的棠心柳眉一竖，就要说话，但在那之前，徐善然轻轻摆了一下手。</p>
这时由高婵泡出来的茶汤已经袅袅升起烟雾，透过那氤氲的烟雾看去，徐善然的面孔就真如拢在云里雾里，绝艳得不似人间之色。</p>
她漫不经心说：“王将军不必行此大礼，请坐，喝口茶再说罢。这害了性命一事，既然能由我做主的，想来也不会急在这一时半刻之间。”</p>
这种态度倒叫王自馨微微一怔，心道对方在这种时刻还能沉得住，倒不算只有一张脸能看。</p>
不过这又如何呢？王自馨不动声色的想，面前的这个女人绝对不会想到——事情在对方见她的这一刻，就已经有了定论了！不管她做出什么选择，用出什么态度，又或者能舌绽莲花地将事情颠倒黑白，也掩盖不了京中日益紧迫的脚步！</p>
徐善然的娘家已经是邵劲前进路上的障碍了，若没有人来到她面前说这件事，她尚可装作糊涂等到最后时间，把所有的责任往邵劲身上一推，事后再当众哭晕个几场，说不得能惹来众人与邵劲的怜惜。</p>
但现在徐善然自己知道了这件事情——众人知道了她知道了这件事情，那么徐善然就必须直面选择。</p>
她若选择家里，对不起邵劲；她若选择邵劲，那就对不起家族。</p>
对不起邵劲，不配为人妇，对不起家族，不配为人子。</p>
王自馨在心中冷笑：徐善然，非我步步紧逼，乃是天也要收你！</p>
王自馨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她首先问：“不知夫人可知道大人最近打算出兵？”</p>
“哦？”</p>
“大人打算出兵与红日军作战。但这并非大人最初的本意。大人本来是想等红日军攻破京城再行动手，介时红日军为众矢之的，大人与其余人等一同将其讨伐——”</p>
“所以？”徐善然又问，她似乎真的不在意王自馨在说什么，问话的时间还用香拨拨了拨香兽中的香块。</p>
王自馨坐在徐善然对面，看着徐善然闲适的举动，一股不悦油然自心底而生。</p>
这样的不悦来得太突然了，竟让她有些忘记自己的面具，口吻也变得咄咄逼人起来：“夫人真的不在意大人的安危吗？”</p>
一旁的棠心早在徐善然动手拨香的时候就拧好了帕子在旁候着，徐善然放下香拔，用手巾擦了擦手，转而目视王自馨。她在进来之后头一次正视对方，并微微一笑：“我倒觉得不急的不止是我，还有王将军。我不急尚能说不知具体情况，若阿猫阿狗到我面前来狂吠一番我都要心中惶惶的话，也配不上你那文成武就的大人不是？”</p>
王自馨涨红了脸，愤怒地自座位上站起身来：“夫人请自重！”</p>
徐善然便轻轻摇了头：“王将军，你看，你尚有心思与我打这口头的机锋，你要我怎么相信我夫君命在旦夕，不由我牺牲自己就不能救他呢？”</p>
王自馨刚才爆发一半是作态一半是真的恼怒，但听了徐善然这句话，她飞快地把自己的作态和恼怒都抛开了，只听她尖锐地抓住徐善然的话脚，说：“夫人的意思是，夫人知道大人究竟在为什么心烦？可夫人既然知道这件事——并且这件事完全是因为夫人而起，夫人为什么宁愿眼睁睁看着事情滑向深渊，而什么都不肯做呢？”</p>
徐善然哑然笑道：“王将军对我丈夫果然情深意重。”</p>
等的就是你这一句！王自馨如被侮辱了一般厉声说：“夫人何必念念疑我与大人！我愿在此发誓，我与大人之间清清白白，我对大人绝无忠诚之外的第163章。”徐善然轻轻说，“我当然可以什么事情都告诉你。但是你现在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还需要我一步步牵着走到我父亲面前的小孩子了。”她忽然笑起来，笑容浅浅地，“而且就算那个时候，你也并没有真正按照我一开始的计划走，是不是？”</p>
真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情了，邵劲回想一下，也笑：“要是你没有后手，我估计得毁断了肠子。”</p>
“人再是自信，总也要留个后路。”徐善然抿唇一笑。</p>
“善善，”邵劲说着停顿了一下。徐善然从开头到现在都始终轻言细语，甚至比平常还有耐心细致。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恍惚在这样的温柔之中看见了那无可琢磨却实实在在存在的忧伤。</p>
那就像是一根根透明的丝线，将他的心脏缠得紧紧的，缠到他喘不过气来。</p>
他的手在轻微的抖动着。</p>
徐善然也许是发现了这一点，那本虚虚扶着邵劲的素手突然用力，紧紧地握住对方的手臂。</p>
那双纤细而白皙的手掌甚至不能将他的手腕合握。</p>
邵劲觉得自己不能再受这样的折磨了，他立刻想要开口，但徐善然比他更快。</p>
他只听徐善然字斟句酌地、又似乎早有定计地说：“风节，我要回京城。”</p>
死亡前的寂静远比死亡本身更可怕。</p>
这一句话说出来，邵劲就像是迎接到了那悬于头顶的侧刀，反而从心底吐出一口气来，他说：“好，我们一起回去。”</p>
“不，”但徐善然平静地纠正邵劲，“是我，不是我们。”</p>
这是邵劲最、最、最，不想听见的一句话，他脑海中的某一根神经轻轻地崩断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与声音，他一下子就踹翻了面前矮几，大喊道：“你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能同意这样的事情？”他几乎伤心地喊出来，“徐善然，你怎么敢说这样的话！你怎么敢对我说这样的话，你是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你自己！！”</p>
徐善然只看着邵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