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将“姑娘说的都是对的,姑娘做的都是对的,若有什么不对,重复之前句子。”这一句话奉为金科玉律的棠心在这个时候比李胜雄得用得多,只见她也不叫什么人,飞快地将一旁的纱布与剪子拿到了手里,便递给徐善然。</p>
徐善然将东西一一递交给邵劲,后来邵劲又在找伤药和固定骨头的东西,也是由别人递给她,她在递给邵劲的。</p>
这时候便有来的人私下说了:“棠心姑娘,这样也未免不太……太太是什么样的?那等贱民……”怎么也没有太太亲自照顾的道理啊!</p>
“再者说了,若是以后有那起子黑心烂肝的要编排太太,这也说不清啊!”相较于前面,这才是真正值得忧虑的地方。</p>
“五姑娘什么时候做错了?”棠心特意搬出徐善然出阁前的称呼,其实直到昨天,她们也都还这样称呼徐善然。</p>
还真没有!不止没有,国公府阖府上下,能得老公爷与过世老夫人青眼的,除了徐善然还有谁?可见这主子是个心里头有数的,她们很不必多手多脚,多嘴多舌。</p>
这样一想,便没有人再嚼任何一句话,依旧恢复了之前的井然肃穆。</p>
最后邵劲也并没有在君芝路呆太久。</p>
他是所有人的上官,他在那里呆一刻,所有人就要围着他转一刻,这不是对那些受伤的人的安慰,反而打扰了他们将要受到的治疗。</p>
邵劲随着徐善然进了马车之后,脸上的风轻云淡就再也维持不住,差不多是立刻变得神色阴郁。</p>
他紧紧抓住了徐善然的手。</p>
这时车厢的门已合上,马车辘辘驶了起来。</p>
徐善然便安慰邵劲:</p>
“已是一场大胜了,不管你参与不参与进去,总有人会入京营,总有人会带着他们作战,总要流血死人的——是你,所以他们过得好,死的少。”</p>
他们确实是应该感激邵劲的。</p>
既然总要来人,来的人当然是邵劲好。</p>
既然总要打战,跟着的主帅当然是敢冲在前能打胜战的好。</p>
邵劲不说话,他的神色始终是沉沉的,直到许久之后才开口,声线还有点不稳:</p>
“我知道,善善,但你不知道,我听到那些还有十七岁十八岁的时候,我——”</p>
“我觉得我给自己铺了一条路,我踩着他们的骨头,用他们的血汗做铺陈,然后轻而易举拿到了他们一辈子都拿不到的东西……他们还傻傻地冲着我笑感激着我,我……”</p>
他的声音忽地又轻又小:“我不得不去做,可我有些,无法面对自己……”</p>
徐善然看着邵劲。</p>
她最擅长看人的,她当然知道邵劲没有说话。</p>
她从很早就知道邵劲并不是一个适合朝堂争斗的人,这个的人心太软,太天真,真入了朝堂,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人连皮带骨给吃掉了。</p>
可是他是一个很奇特的人。</p>
徐善然也情不自禁地用了‘奇特’二字来形容邵劲。</p>
他诚然心软,但从不软弱;他诚然天真,看问题却又有自己的一套自洽思维,并不会被轻易欺骗。</p>
他是一个很有能力,甚至很有些运气的人。</p>
就是太过君子了。</p>
而持身过正,面对世事,面对其他人的伤痛,心里就不由得忧虑,不由得感同身受,然后更不由得重,不由得苦。</p>
正如木秀于林,风必摧之。</p>
徐善然忽然有些不高兴不舒服。</p>
这样的不高兴不舒服来得突兀了点,却十分清晰。</p>
就像是她不想面对何氏茫然无措的表情,所以一直将乖巧听话装足了八年;也正如她不想面对徐佩东失望痛苦的表情,所以始终对徐丹瑜留了一手。</p>
而她现在也不想看邵劲这样低沉丧气的样子。</p>
所以徐善然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便将自己的手用力挣了挣,挣出了邵劲的掌心。</p>
有些难以抑制自己情绪的邵劲茫然地看向徐善然。</p>
马车在此时似乎押到了一块小时候,不由得颠了一下。</p>
徐善然恰好往邵劲怀里倒去,她的肩膀撞到了邵劲的肩膀,胸膛正与对方的胸膛相触。</p>
她的双手适时抬起来,环着对方的脖颈,她微微仰头,嘴唇几乎贴近对方的嘴唇。</p>
她轻轻说:“有没有听过一句话?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我已说过,要发生的事情总要发生的,你若没有能力,便只能眼睁睁看着,你若有能力,便能叫它照你想要的方向扭转着——”</p>
“你现在已经在做了,只是你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好。”</p>
“而我觉得,”她的声音轻轻的,近乎耳语那样小,所以似微风裹着柳絮,刚一飞进耳朵里,就软软的落下了,“你现在做得很好了,以后还会做得更好……”</p>
她的唇已经接触到了对方的唇。</p>
徐善然闭着眼睛,眼婕连颤几下,一个浮如轻羽的吻便落到了邵劲的唇上。</p>